劉文吉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和南蠻合作。
他先將來使穩定下來,在自己的私宅住下。他敷衍著對方,說要考慮幾日。
來使一聲冷笑,知道劉文吉想看看戰報再做決定。來使身為南蠻人,心中本能瞧不起大魏的兵力。南蠻人在戰場上豈會輸給大魏?這位劉公公想看,便看吧。
接下來數日,傳入長安的戰報,皆是兩方戰場有關。河西站場是大魏的主力兵,那裡常年提防鄰國遊牧民族,精兵常年以待。
南蠻短期內沒有從河西戰場上討到好處。
多年來,因地勢優劣緣故,河西戰場一直是大魏和周邊遊牧民族交戰的主戰場。往年大魏和烏蠻開戰時,戰場也在河西。此次,大魏雖借楊三郎的眼睛提前看出南蠻情況有變,但朝中認為南蠻若想進攻大魏,主戰場當仍是河西。
即使到現在,大魏中除了劉文吉和南蠻來使交談過後有了猜測,其他人仍沒意識到這一次,南蠻主兵力放在了劍南戰場上。
大魏總共只有隴右道、劍南道和南蠻相鄰,隴右道地勢有優,劍南地形峻險……誰會放著河西不要,而去糾結劍南呢?
除非,南蠻此戰的目的,是得到劍南。
劍南之前和烏蠻相鄰,烏蠻與大魏打仗時在劍南也吃了不少虧。烏蠻回歸南蠻後,阿勒王看中劍南的心臟位置,心知若是有劍南在,南蠻難以沖入關內,沖入大魏真正繁華的地段。
只有將劍南變成自己的……日後想和大魏開戰,會容易很多。
自然,河西也重要。若是得到河西,破玉門關,萬里平原直下,直奪長安,生擒大魏天子……好處也一樣。
南蠻阿勒王此次野心勃勃,徵集全國所有兵力,稱有四十萬大軍,兵分兩句,哪方戰場先有突破,就先扶持哪方戰場。
戰報連日來不斷在長安的官員間傳閱,戰事當前,兵部成為如今的熱門。不只劉相公催問不停,連劉文吉都一日三遍地問兵部戰報,這都讓兵部尚書壓力甚大。
壓力更大的,是戰報結果並不好。
阿勒王自己親自坐鎮,要一舉拿下劍南。劍南邊關最先生事,連日來,來自劍南的戰報全是敗,讓劉相公臉如黑鍋,整日陰沉。不斷的敗仗中偶爾帶著幾次少數打贏的戰事,就讓人十分關注了——
廷議中,內宦和士人們也不吵了,一起坐下研究戰事。
劉相公若有所思地看著戰報中的「贏」場:「誰帶的兵?把這幾場戰勝的將領提拔上來,封官封爵,上主戰場!」
兵部尚書擦汗,十分尷尬:「這幾場打贏的,只是僥倖,當不得常態……」
劉相公問:「誰帶的兵?」
尚書顧左右而言他:「雖然我等一時吃虧,但我軍糧草充裕……」
劉相公重複:「誰帶的兵?」
劉文吉在旁輕笑一聲,陰陽怪氣:「羅尚書,兵部這般沒本事,難道打著拿兵卒性命去填補戰場的打算?糧草再充裕,也會用完啊。何況大魏其他事情便不用花錢了,戶部全供兵部麼?
「據我所知,前兩日河北來報,河北大地龍甦醒,死了不少人;雨季到了,今年淮南、江南洪水沖堤,淹了不少房子,當地官衙都被水沖沒了。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宮裡的殿宇因年代久遠而漏水,前日嫻妃娘娘宮裡塌了幾個房,壓死了幾個宮女和內宦,連大皇子都受驚被送去了其他妃嬪那裡養著。宮中也要錢,要重新修葺啊。今日只是砸死了幾個宮女,哪日砸死了嫻妃、砸死了陛下……這可不好說了。
「還有陛下想要出長安巡遊,中書省一直不批,陛下這兩日可不高興。
「你看,樁樁件件,都要戶部出銀子。即便戰事緊急,我等的事往後拖一拖也無妨,但是戰事再吃緊,若是一味空投,卻看不到結果,似乎也沒意思吧?」
兵部那邊官員各自怒目而視。
劉相公轉向劉文吉,語氣冷淡:「如此,劉公公有什麼指教?難道是公公自己有驚世之才,對戰事有獨到見解?」
劉文吉笑:「不敢。戰事不力,主將撤職。臣只是覺得,兵部尚書若是當不好這個官的話,改讓旁人上也無妨。再不然……大魏當真打不贏戰的話,求和也無妨。」
一時間,士人間掀起譁然,陷入新一輪的爭執。
所有大臣們開始就此事爭吵,混亂中,只有禮部的一位郎中,韋家七郎韋樹安安靜靜,不言不語。
韋樹沉靜無比地看著他們爭吵,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劉相公為領頭人的士人團,看這時候世家和寒門竟然聯手,一起攻擊內宦;他再看看劉文吉,劉文吉言辭很厲,很快。
韋樹睫毛微晃,垂下眼,無意識地摩挲著憑几案木:劉文吉目中有焦灼色。
他焦灼什麼?
什麼事情會來不及?
難道劉文吉格外希望大魏贏了這場仗?
韋樹蹙眉,覺得這不像是他認識的劉文吉。當然,他和劉文吉總共只說過幾次話,還是在他十四五歲的時候。時間過了這麼久,劉文吉變了這麼多,韋樹已經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了。
但是有一個人會比他了解劉文吉。
韋樹決定回去給言尚寫信,告知劉文吉的異常,請教言尚是否能看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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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的廷議,以兵部尚書憤而請辭為結果。劉文吉眼睛眨也不眨,就把和自己關係極好的趙家當權者趙公推上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士人們無法,他們總不能看著大魏求和。
可是打敗仗的是士人團,大內宦劉文吉死咬不放,必須有人為此負責。
看一眼那個唯劉文吉馬首是瞻的趙公,劉相公懶得多看一眼,拂袖而走。
出殿後,平復了些心情,劉相公問身後一內宦:「陛下這兩日在做什麼?」
內宦低著頭:「陛下為戰事憂慮,去皇陵祭拜諸位先祖,回來後,又連日閉殿,吃齋為我大魏祈福。」
劉相公當即冷笑——連廷議都不參加的陛下,說自己在吃齋念佛給大魏祈福,誰信?
但是劉相公心煩地揮揮手,想只要皇帝乖乖呆在宮裡、不亂折騰,愛怎樣就怎樣吧。
劉相公下丹墀時,忽想起一事,他回頭想問兵部尚書,但是回首間,官員們三三兩兩,遍是莊嚴的官服,紫袍朱服,氣勢赫赫。劉相公卻想起來兵部尚書剛剛請辭,已經不在這群官員的行列中了。
立在丹墀上,明明遍地是人,劉相公卻一時感到空茫,覺得身邊空無一人。
一官員關心問:「相公這是哪裡不適?」
劉相公回神:「年紀大了,走神了。」
官員當作沒看大奧劉相公一瞬間露出疲態的眼睛,只說:「相公保重身體,我等都靠您呢。」
劉相公頷首,他問正好過來的兵部右侍郎:「方才你們尚書沒有說,打了幾次勝仗的人到底是誰。他吞吞吐吐,到底是何緣故?」
右侍郎小心地回頭看一眼背後金鑾殿,小聲:「沒有其它緣故,是因為那位身有謀反之罪,陛下在看著呢,我等不好提拔——是楊三郎楊嗣。」
劉相公沉默,一時間明白了緣故——陛下心眼小,恐看到舊日隨太子一起謀反的人被脫罪,會不舒服。
劉相公嘆口氣,打算回去給言尚寫信,把楊三郎這件事,交給言尚去辦。
他下台階的步履蹣跚,背越彎越佝僂。他也許真的是年紀大了,最近常失眠,常會覺得累……他想等這場戰爭結束,該是他辭官的時候了。只是到時候,需要將言素臣調回長安來。
他的幾位學生中,還是言素臣最讓他放心。並非其他學生的政治手段輸於言尚,而是言尚深陷政局、卻能守住他自己的那般難得。到時候他的學生們、劉家等世家一道支持言尚,言尚將內宦壓下去,劉相公就能放心離開了。
他年紀大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待他辭官,他就離開長安,去找他最喜歡的小孫女、孫女婿一起住。前年小孫女給添了重孫子,他都未曾見過呢……想到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劉若竹,劉相公目中也浮起溫和色。
同時還有許多憂慮。
因他的孫女婿如今在河西任職,劉若竹隨她夫君一起在那裡。如今河西戰事緊張,私人書信都為軍情讓路……劉相公許久沒聯絡上自己的孫女。
他很擔心他們。
可他是大魏宰相。皇帝無能,宰相當政——他不能把私人情感凌駕於國事之上。
只在夜深人靜時,祈禱孫女一家平安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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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四郡是河西最重要的四個關卡。戰事一開始,整個隴右都進入了戰爭時期。隴右因常年與外國相鄰,歷來軍官話語權便高。當南蠻進攻隴右時,隴右所有的文官團體都為武官讓路。
武官打仗,文官轉移百姓,這已經是隴右發展這麼多年後、雙方配合得極為熟練的合作。
劉若竹的夫君,林道便是這樣一個文官。
當他所管轄的地段被戰火吞併時,他便與其他官員一道將百姓們向關內轉。百姓們不願離開故土,捨不得家中房糧,這都需要官員強硬驅趕。在林道這裡,他和劉若竹剛發現情況不對時,就已經讓家中姆媽和侍從們帶著幼子往關內逃。
劉若竹沒法走。
因為比起尋常百姓,她還要保存那些好不容易收集多年、從各國搶救下來的珍貴書籍文物。
那些書帖典籍,是千百年遺留下來的瑰寶。若被戰火所吞,一切都沒了。劉若竹和林道在河西收集多年,才保存下來的典籍,夫妻二人如何捨得拋棄?
是以,他們只能帶著家中那些藏下來的兩車書一起逃亡。中途遇上百姓,夫妻二人順道救援百姓。此一路雖然偶爾遇上戰火,會丟失一些書籍,但比起全然丟棄,已然好了很多。
隴右地貌多變,既有沙漠萬里,又有沃野彌望。
午後,劉若竹和林道躲在一沙丘後。吃了點兒乾糧,他們和百姓們躲在背風處休憩。林道眉頭攏著,看著他們運送書籍的車馬。
劉若竹握住他的手,他看向妻子。劉若竹柔聲:「夫君放心,我爺爺在朝中,一定不會看著河西淪入南蠻之手。我們只要到秦嶺下,就能平安了。這些書,我們一定能保存下的。」
林道:「若是來不及,你護著書和百姓們走。南蠻人也需要和河西官員對話,我給你們爭取時間。」
劉若竹怔忡。
她一目不錯地看著他,目中光若星夜,碎星流動。
她道:「你怕河西落入南蠻手中?不,不會的。中樞不會放棄河西的……我爺爺不會放棄河西。」
林道摟著她的肩,道:「我只是說萬一。我們做最壞打算……河西如此重要,中樞怎會放手。只是怕萬一。」
劉若竹含淚:「沒有萬一。即使有萬一,我也不會丟下夫君一個人逃亡。我會與夫君一起。」
林道斥:「胡鬧!你素來懂事,怎麼此時不知輕重?你與我一起,誰管這些百姓,誰管我們好不容易保下來、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買回來的書籍,誰管我們的孩兒?若竹,不要小孩子氣性。」
劉若竹轉過臉,看向起伏沙丘。她睫毛上沾著水霧,輕聲:「夫君,不是這樣算的。若真有那麼糟糕……我會與夫君做好準備,安排好一切。但我不會丟下夫君一人走。
「沒有情非得已,而是在這世間,與我相伴終生的,其實只會是夫君一人。人的性命不能輪迴,錯過的悔恨不能彌補。我們既然志氣相投,自然該同生共死。」
林道低頭看她。他一時失笑,覺得二人想的未免多。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正要說什麼,一個百姓忽大聲喊:「敵軍來了,府君,女郎,敵軍來了——我看到南蠻人的旗幟了!」
林道和劉若竹臉色齊齊一變,當即喊眾人起來:「快,大家趴下,躲起來——這裡風沙大,我等不是士卒,他們未必會將我們放在眼中。大家都藏好,不要出去!」
而再看那跟隨著他們的兩大車的書籍,夫妻咬牙,將書丟下不管——聽天由命吧。
南蠻人不識字,不懂大魏的文字,也不屑於學習大魏的文字。這些書籍對他們無用,他們大多會不感興趣,頂多丟棄幾本書……
丟棄幾本書,保住諸人性命,已然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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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窗,窗縫被吹開一條縫,涼風驚醒那正伏在案上的青年。
嶺南之地的深夜,言尚突然被風驚醒,他抬頭時,與正端著蠟燭立在他身旁俯視端詳他的暮晚搖對視。言尚攏了攏肩,發現自己肩頭被多披了一件外衫。
他覺得自己勞碌暮晚搖關心很不好,便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問:「怎麼了?」
暮晚搖壓下心裡對他的關懷。自戰事開始,言尚就睡不著,每天都要等長安的消息。她心中有時恨,心想他這麼關心,還不如直接回長安……怪嶺南太偏遠,傳遞消息實在慢。
暮晚搖輕聲:「長安來信了,我給你帶過來了。」
言尚精神振起,眉間的焦慮微放鬆。
燭台放下,暮晚搖坐在他旁邊,拿著數封信,夫妻二人一起打開。有朝中各位大臣寫來的,有劉相公寫來的,也有韋樹寫來的。
言尚和暮晚搖從大臣們的信中得知了如今情況,二人心情都有些不好,沒想到戰事頻頻受挫,大魏過了這麼多年,一與南蠻對上,竟然還是兵力弱。之後夫妻二人看了劉相公的信,信中附上戰報,說起楊三郎的幾場勝仗。
暮晚搖:「既然有人能打仗,就該提攜。中樞在顧忌什麼?」
言尚淡聲:「顧忌陛下的心情吧。」
暮晚搖一頓,嗤一聲。
二人再看韋樹的信,暮晚搖沒看出什麼,言尚則是盯著韋樹提及劉文吉反常行為的那段話,翻來覆去地看。
暮晚搖在研究劉相公的信,思索著中樞管不了楊三郎,寫信給言尚,難道言尚能管得了劍南戰場的決策?
言尚忽然說:「劉文吉恐怕和南蠻有交。」
燭火蓽撥一爆,暮晚搖猛地抬起臉。
暮晚搖:「你亂猜的事情,沒有憑據,是不行的。」
言尚:「當年劉文吉私下殺了羅修,羅修是烏蠻那個使臣團中一人。我發現有朝中官員和羅修交流大魏情報,後來查到那人可能是劉文吉。但之後……我入獄了,這事我就沒法推進了。當年我有提醒劉文吉注意,但若是巨源判斷無誤,劉文吉是有問題的。」
暮晚搖忽然目中一冷。
她說:「你入獄……縱是有你自找死路、年少輕狂的緣故,但現在想來,未必沒有劉文吉在後面推的緣故。」
言尚默然。
時隔數年,抽絲剝繭,某些藏在深處、一直未被人發覺的政治因素,從深淵下浮了上來,露出醜惡嘴臉,嘲弄地看著二人。
而一旦有了痕跡,更多的痕跡便出來了。
暮晚搖咬牙切齒:「他可真是混帳!」
言尚不願多提當年牢獄之事,嘆口氣,便也不多說了。只是二人凝重起來,若是發現劉文吉有問題,那兩人對長安的干涉,就要重新調整手段了……
暮晚搖從案上拿起一封書信,見上面畫著地圖,乃是劍南之地的。劍南的各處進攻路線、各處兵力,都被言尚標得清清楚楚。這張極為詳細的戰略圖,顯然原本是打算給長安的。
暮晚搖嘲笑言尚:「你一個文官,指揮別人打仗,不合適吧?」
言尚捏眉心,說:「不是我要指揮的,是三郎前兩日托曉舟給我寫的信中附帶的,我只是抄錄一下給中樞……」
他停頓一下:「但是現在不能用了。」
如果朝中有人不是自己人,這張圖會害了大魏。雖然還不確定劉文吉有沒有背叛大魏……但是,小心為好。
言尚重新攤開信,開始隨手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戰事指揮……他隨手指揮也沒關係,他的主要作用是表態,是催著長安作戰,是督促兵部推進戰事。
暮晚搖見言尚又忙起來,便不再多說。她輕輕在他瘦削的肩上按了一下,起身帶上門出去了。暮晚搖背靠著書舍門,聽著舍內的沙沙狼毫寫字聲。她心想言尚當年也隨楊三郎一起參加過長安的演兵,言尚自己不能作戰,但未必不能指揮旁人作戰。
方桐提著燈,見公主在寒霜中站了太久。公主身體弱,他怕公主站久了病倒,便上來提醒公主回房。
方桐看一眼窗上映著的青年身影:「殿下放心,臣會看著二郎,不讓二郎整宿熬的。」
暮晚搖擺了擺手,示意她想的不是那個。她說:「明日我會給咱們言小二開點兒安神的藥,讓他好好睡一天。」
方桐無言。
暮晚搖若有所思地吩咐:「方桐,明日咱們言小二睡著後,你拿著你們駙馬的官印,召廣州節度使前來見我。不……不只廣州,整個嶺南的節度使,都來見我。
「告訴他們,嶺南要開始演兵,提防外患。」
方桐頓時緊張:「怎麼?南蠻會來進攻嶺南?他們有這麼多兵麼?」
暮晚搖勾唇:「他們號稱有四十萬大軍,但我估計,除去那些老殘病弱,剩下的真正戰力大約只有三十萬。三十萬大軍還兵分兩路……只要大魏撐下來,敗的就是他們。他們常年戰亂,自己已經被掏空,所以才急需戰爭。但這場戰爭只要拖的時間久,大魏就是贏家。
「不想冒險的話,他們應該不敢再多開闢一個戰場。哪怕是蒙在石,也經不起這般分散兵力。我讓嶺南演兵,並不是怕他們進犯嶺南……我是怕朝中有不是我們的人,不肯給劍南、河西出兵。
「早做準備為好。」
方桐突然道:「趙公如今成了兵部尚書,趙五娘趙靈妃身在劍南,難道趙公不管自己女兒麼?我們是不是可以爭取趙公?」
暮晚搖目中光亮,讚許地看一眼方桐:「那就讓五娘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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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的皇宮中,皇帝奄奄一息。因整個國家戰爭時期,他昔日享樂的,幾乎都被撤了。這場戰爭不知何時能結束,他已不堪忍受。
劉文吉來向皇帝請安,本是來匯報戰報,皇帝卻拉著他,喋喋不休地抱怨劉相公的強硬。
皇帝不滿:「朕並不是不管戰爭!朕齋戒都是為了祈福,還被那老頭子教訓一通,讓我少信怪力亂神的東西。老匹夫,遲早朕會掌控朝堂,讓朝堂都聽朕的!」
劉文吉目光涼涼地瞥皇帝一眼。
皇帝再次抱怨起,說戰爭掏空國庫,自己宮裡連夜漏雨,都沒有錢修。
劉文吉看他半晌,心想這樣的皇帝,他們竟然在幫這樣的皇帝做事?
太諷刺了。
劉文吉忽然道:「陛下,其實南蠻使臣來了大魏,要和我們談和。臣是覺得戰事當前,不應和使臣談和,所以才壓下。」
皇帝一愣,見劉文吉要下跪請罪,他連忙道:「朕知道了,你是怕劉相公那些人說你吧?他們不肯談和,你才不敢提。你受委屈了!」
皇帝問:「他們談和條件是什麼?」
劉文吉:「他們想要劍南。」
皇帝愕然,沒想到南蠻野心這麼大。他登時大罵狼子野心,痴心妄想,竟敢要大魏國土。劉文吉見皇帝如此激動,以為自己看錯了這位皇帝。
果然,皇帝罵完後說:「劍南不能給他們。」
劉文吉低頭稱是。
誰想到皇帝話鋒一轉:「劍南只能劃給他們一部分。益州這樣的地方,是絕不能給的。揚一益二,益州這樣富饒的地方,絕不能給。但是除了益州,劍南其他地方多貧荒,給也無妨。反正南蠻那些野人又不懂,糊弄糊弄無妨。」
劉文吉端詳著這位皇帝。
他初時想扶持一個廢物當皇帝,他今日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廢物,居然是個什麼都知道、卻仍不在乎的廢物。連他都猶豫要不要送出劍南,皇帝竟然只是不想給富饒的地方。
這樣的人,是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