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2024-08-27 11:22:04 作者: 焦尾琴鳴
  殷鶴成到深夜才回來,顧書堯原本在等他,可實在太晚,她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半夜的時候,顧書堯隱約感覺到身邊有動靜,半夢半醒中她將手往旁邊伸了伸,碰著了一個結實而溫暖的胸膛。顧書堯覺得安心,很快便又睡著了。

  殷鶴成睡得晚卻起得早,第二天顧書堯起醒來的時候,殷鶴成已經起了。

  顧書堯雖然上午沒有課,也不用去實驗室,但還是起床給殷鶴成做早餐。

  顧書堯的早餐總換著花樣,這回給殷鶴成做的是陽春麵,然而面做好了,卻遲遲不見殷鶴成到餐廳來。顧書堯接連喚了好幾聲,「雁亭。」,他也沒有答應。

  顧書堯覺得奇怪,走出去一看,才發現殷鶴成正在客廳,手裡拿著她的那幅肖像。

  見殷鶴成入了神,顧書堯悄悄走到他身後,問他:「怎麼樣,好看吧?」

  殷鶴成的肩稍微顫了一下,轉過身來看了顧書堯一眼,過了一會才說:「好看,很像你。」

  顧書堯見殷鶴成的神色有些反常,多問了一句,「雁亭,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微微笑了一下,突然問顧書堯,「這幅畫是誰給你畫的?」

  顧書堯雖然覺得有些奇怪,還是如實告訴他,「這是鶴聞的美術老師給我畫的。」

  「鶴聞的美術老師?」

  「不是之前的那一位,他去他外婆家之後,又新找了一位美術老師,剛從英國回來的,人家還不要他的錢,只可以馬上又要回英國了。」

  「原來是這樣。」他淡淡道。

  「你到底怎麼了?」顧書堯實在覺得莫名其妙,殷鶴成今天為什麼會對一位美術老師這麼感興趣。

  殷鶴成又低過頭去看畫,顧書堯則凝神看著殷鶴成。突然有那麼一瞬間,她發現殷鶴成的眉眼居然和梁霽月有那麼些像,怪不得當她第一次看到梁霽月的時候,她總覺得似曾相識,原來並不是因為六姨太。

  顧書堯也想起梁霽月曾說過,她之前有過一個兒子,但是很小的時候分開了,而她自己也是盛州人,難道?

  顧書堯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

  等顧書堯回過神來,殷鶴成已經將畫放下了。他和顧書堯一同走入餐廳,誰都沒有說話。

  窗外下著小雨,雨線刮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殷鶴成坐在顧書堯對面的椅子上低頭吃麵,顧書堯沒有什麼胃口,時不時抬頭打量殷鶴成。她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問他,「雁亭,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媽媽現在在哪裡?」她知道她的這位婆婆並沒有過世,只是從來都沒有人提起。

  顧書堯與話音未落,殷鶴成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冷峻盯著顧書堯。

  顧書堯被他這種眼神看得有些後怕,殷鶴成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了,連忙緩和了些,問顧書堯:「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顧書堯想了想,道:「你的生日不是快要到了嗎?我覺得孩子的生日總是母親的受難日,所以就這麼想起來了。」

  殷鶴成「嗯」了一聲,卻說:「以後不要再提這個了。」

  顧書堯沒想到殷鶴成是這個反應,皺了下眉。

  許是顧書堯剛剛提到他過生日,殷鶴成道:「下周末就是我的生日了,每年都會有一些親戚朋友來帥府替我慶生,那天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終於說了,顧書堯知道早晚有一天,殷鶴成都會讓她回去的。

  顧書堯只笑了一下,埋頭吃麵,並沒有答覆他。她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她心裡覺得害怕,害怕一旦回去了,又會回歸從前的生活。

  殷鶴成已經吃完了,起身披上衣架上的大衣,準備出門。他從前出門前一樣,折回來走到顧書堯跟前來,低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顧書堯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抬起頭來,叫住了他,「雁亭,我剛剛想了一下,我還是不打算回帥府。」

  「為什麼?」他只問了他三個字,語氣里辯不出來什麼情緒。

  顧書堯很冷靜:「沒有為什麼?我答應你住在我這裡,但是我從來都沒有答應跟你回去。」這間公寓是他們彼此的避難所,在這裡可以不去面對孩子、長輩、世俗,可一旦從這裡出去,僅存的一點的空間也會轟然崩塌。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爭執,他們彼此都學會了克制。

  殷鶴成的臉色稍微沉了沉,卻刻意放緩了語氣道:「書堯。難道你一輩子都不回去嗎?你是我的妻子。」


  顧書堯的情緒反倒激動了些起來,「那如果我一輩子都生不了孩子呢?你有沒有想過,回去之後,奶奶和五姨太還和從前一樣逼著你娶姨太太。雁亭,我無法容忍和別的女人分享你,我一想到就覺得和噩夢一樣。那樣的日子我一分鐘一秒鐘都捱不過。」說到最後那一句話的時候,顧書堯的嗓子裡已經帶了些哭腔。

  殷鶴成嘆了一口氣,走過來,輕輕拍了拍顧書堯的後背,安慰道:「書堯,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她垂著頭不說話,像是一株被雨水淋濕的蘆葦,他看著心疼,連忙摟住她的肩,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公寓外,殷鶴成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殷鶴成剛一下樓,黃維忠便過來替她打開車門,殷鶴成走過來,低聲吩咐道:「黃維忠,你替我派人去查一個人,今天就要結果。」

  殷鶴成要的這麼急,想必定是重要的事情,黃維忠不敢疏忽,連忙答道,「是,少帥。」

  殷鶴成走後,顧書堯一個人拿著那張畫像出了許久的神。

  殷鶴成的態度越是反常,越說明梁霽月的身份越不簡單,或許她的猜測是對的。既然殷鶴成什麼都不肯說,或許能從梁霽月那裡問出些什麼來。更何況,顧書堯回憶起她和梁霽月之前的談話,梁霽月似乎有意跟她提起家庭。顧書堯能感覺得到,梁霽月其實是有話想跟她說的。

  一個離開母親的孩子,一個離開孩子的母親,顧書堯知道這份母子親情的可貴,雖然殷鶴成現在看上去並不願意面對,可她還是想幫他們。或許這是她身為妻子最後一件能幫他做的事情。

  宜早不宜遲,顧書堯正好上午沒有課,於是立刻去了一趟梁霽月家。

  顧書堯的車剛剛停在梁霽月家樓下,便看到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從她家樓道中出來。顧書堯覺得眼熟,想了一會才認出來,其中有一個是殷鶴成身邊的侍從官。

  殷鶴成的人已經來了,這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

  那些侍從官一見到顧書堯便立即上車走了,顧書堯也裝作沒有看見,直接往樓上走去。她去敲梁霽月家的門,還是梁霽月親自給她開的門。

  梁霽月見顧書堯這個時候過來,稍微有些驚訝,說道:「鶴聞現在不在我這。」

  顧書堯笑了笑,說,「我今天過來,不是來找鶴聞的,是專程來找您的。」

  「哦?」梁霽月稍微頓了一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顧書堯眨了一下眼,「我們進去說吧。」

  「對對,你看我都忘了。」梁霽月才發現自己失儀了,十分抱歉,連忙請顧書堯進來。

  顧書堯進去後,梁霽月還和往常一樣招待她,讓傭人端來花茶和點心,「這是我新做的花茶,裡面放的玫瑰,菊花,檸檬,枸杞,喝了對安神有好處,我上次看你精神不大好,你帶些回去泡著喝。」

  顧書堯接過茶,真誠的謝過後,故作無意道:「您給我畫的那幅畫非常漂亮,我先生也非常喜歡。」說這句話的時候,顧書堯特意去注意梁霽月的神情。果真,當顧書堯說起「先生」這兩個字的時候,梁霽月的眼皮忽然跳動了一下。

  「我先生對您十分好奇,一直在問我這幅畫究竟出自誰之手?」說著,顧書堯特意停頓了一下,說:「我先生從來沒有對任何一位畫家這樣感興趣過。」

  梁霽月臉上的微笑突然僵住了,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含糊道:「這樣麼?」

  「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我也十分好奇。為什麼我先生會對您這樣感興趣,這就是我今天過來的原因。」顧書堯特意壓低了聲音,試探著道:「梁阿姨,我先生馬上就要過生日了。我過生日的時候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母親十月懷胎,經歷那般辛苦,並不會有孩子的生命。我想我先生也是如此,只是我先生從小便與母親分離,並沒有嘗過和母親的天倫之樂,我聽您說過,你也有一個兒子自由分離,想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先生才和您格外投緣,並不是僅僅因為一副畫……」

  梁霽月聽顧書堯說到這,身子不自覺的發起顫來,柔聲制止道:「你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

  顧書堯見梁霽月面露痛苦,雖然印證了她的猜測,可顧書堯並不覺得高興,連忙道歉,「對不起。」

  梁霽月搖了搖頭,閉著眼睛平緩呼吸,顧書堯只在一旁看著,不敢說任何話。

  過了一會兒,梁霽月才開口道:「書堯,你很聰明,我就是雁亭的媽媽。」

  雖然顧書堯一開始便猜到了,可聽梁霽月這樣親口承認,心裡是有有些震動。


  梁霽月忽然苦笑了下,「我已經猜到他看到畫了,剛才還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在我家門口晃,我猜到了。」

  「其實我也看到了。」顧書堯跟梁霽月坦白:「我今天特意跟雁亭問了有關您的事情,可他似乎並不願意談。」

  「我明白,他恨我,他恨我是應該的,畢竟我離開他時他才只有四歲,我甚至在想他會不會記不得我了,可現在看來他還記得。」

  「他是記得您的,他一看到那張畫,便知道是您畫的了。」

  「是啊,恨我也總比忘記我要強。」梁霽月望了望窗外,一隻麻雀正撲通著翅膀飛到檐下避雨。梁霽月看了一會兒,轉過頭對顧書堯緩緩道:「那一年,我和他父親鬧矛盾,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我便一個人遠走異鄉,去了英國,一去便是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裡,我又結了婚,有了新的家庭,但我還是放不下他。」

  顧書堯曾經聽六姨太說起過梁霽月和殷司令的那些事,這麼些年過去了,殷司令似乎還對她戀戀不忘,甚至於六姨太得寵,都是因為和梁霽月長得有幾分像。

  顧書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問,抬眸望向梁霽月。

  梁霽月許是見顧書堯看著自己,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我最開始認識殷定原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馬匪。那一年我家道中落,舉家從乾都遷回漠龍。路過林杯的時候,我被當地的土匪捋走,是他突然出現救了我。」梁霽月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嘴角隱約揚了揚。

  這一絲半點的笑讓顧書堯覺得心疼。

  梁霽月繼續道:「你肯定覺得好奇,我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嫁給這樣一個馬匪,又最終在他得勢的時候,不惜拋下孩子也要離開他。」

  顧書堯沒有想到梁霽月和殷司令之間還有這樣的往事,她有些愣住了,沒有做聲,梁霽月看了顧書堯一眼,又說:「我年輕的時候以為只要兩個人排除萬難在一起,就可以相守一輩子,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樣,我和殷定註定不是一路人。」她苦笑了一下,「或許你也不能理解我。」

  「我其實能理解,甚至和您有過一樣的想法。」

  聽顧書堯這麼說,梁霽月訝異的抬起了頭。顧書堯不想讓梁霽月擔心,便沒繼續再說了。她自己也不明白這一次是否還能和殷鶴成繼續走下去?

  顧書堯看得出來,梁霽月現在心裡還是有殷司令的,但這已經並不是什麼男女之情,只是一種對過往美好瞬間的懷念。她太明白梁霽月的這種心境了,就和她上一次離開殷鶴成一樣。並不是因為沒有感情,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忘得掉呢?只是橫亘在其中的事情太多了,婚姻不僅僅只和愛情相關。

  梁霽月話已經說完了,有偏頭去看窗外的雨。顧書堯想了想,小心問道:「我想您還是願意見雁亭一面的吧?」

  「可雁亭他不願意見我,如果他願意,應該早就過來了。」

  顧書堯將手放到梁霽月的手背上,「我幫您去跟他說吧。」顧書堯原本想叫梁霽月一聲「媽」,可她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她現在和殷鶴成的關係也搖搖欲墜,就和二十三年前的梁霽月與殷司令一樣,顧書堯也不敢確認她和殷鶴成究竟是不是梁霽月所說的那「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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