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的中影,初春的風拂動著新發的嫩葉,也拂動著少年少女們的發梢。閱讀他們三兩成群地在綠蔭下走著,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側臉上,呼吸間都是青春的氣息。
中影的校園裡,從來都不缺帥哥美女,但總有看起來特別突出的。
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在路邊輕聲討論著。
「你們看見路對面那個帥哥了嗎?好高啊,感覺得185往上。」
「切,花痴,人家口罩帽子捂得那麼嚴實,你怎麼就能看出是帥哥啦?」
「看氣質啊你懂不懂,那種冷峻冰山的感覺~」
「噁心啊你,不過他眼睛好漂亮啊,怎麼有點眼熟。」
「我知道!像許珩對吧,這同學肯定能考進了,嗚嗚嗚我也想過面試,當許珩哥哥的師妹。」
許珩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即使他努力的降低存在感,一路還是有不少人看他。
他進了中影看見人頭攢動,才發覺現在不是過來的好時機,這兩天是中影招生面試,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時候,被發現了很麻煩。
在路邊又匆匆走了一段,許珩聽到後面傳來弱弱的一聲:「你……你好。」
他回過頭,是一個短髮的女生,緊張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女生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私下無人,才極小聲地問:「你是許珩嗎?」
許珩伸出食指,在口罩前比劃了一個「噓」的動作。
女生的臉一下紅了,激動地結巴了起來:「我,不……我是你的粉絲,從,從你第一部戲就開始喜歡你,我是因為你才決定考中影的。不過我,我的長相肯定學不了表演了,我報的是戲文,希……希望有一天你能演我寫的劇本。」
許珩壓低聲音,對她說了聲:「加油。」
女生眼裡噙著的淚奪眶而出:「好!好的,再見。」
她拼命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了馬路對面,那裡考生們排起了一道長隊,有人背著吉他古箏,還有人對著本子念念有詞。
許珩也覺得今天自己有些反常,遇到這種事,明明應該覺得很麻煩的,剛才卻破天荒的安慰了她。
可能是在學校里,多少找回了些當年的心情。他當初也在那裡排過隊,隊伍盡頭的禮堂,是他演藝生活開始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地方。
16歲的春天,許珩一個人來中影面試。
和幾十個人一起在等待的教室里,他坐在最後一排角落,手機被收走了,他無所事事。
左邊兩個人一直在聊天,張口就是:「我爸說了」「我媽媽說」。
切,一群乳臭未乾的小鬼,就是有這種恨不得全家陪著來考試的,這裡才會這麼擠。
前排的幾個女生隔兩分鐘就回頭看他一眼,竊竊私語一陣,又扭回來看。
終於在她們一次回頭時,他抬起眼皮,冷冷的目光對上了她們的眼睛,世界從此清淨了。
等待的時間太長,窗外的陽光太刺眼,明明他等待這一天很久了,此刻卻莫名的煩躁。
「啊你們看,又一個大帥哥!」前排的女生忽然喊起來。
許珩無聊地抬頭,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教室門口進來兩個男生,前面那個穿著簡單的淺藍色衛衣,皮膚很白,一雙眼尾微微下垂。他的同伴正好說了什麼好笑的事,他扭過頭彎起了眼睛,一瞬間神采飛揚。
也就那樣吧,許珩漫不經心地想。
前排女生的討論還在繼續。
「咱們今天怎麼運氣這麼好,他是誰啊?」
「我知道他呀!他比咱們大一屆而已,我表11的師姐說,她們還給他建了個群呢。」
「而且他是嘉成地產老總的獨生子哦。」
「真的?C市首富啊,這家世還來學表演,直接讓他老爸砸錢砸出道咯。」
「人家有追求不行吶?哎你們說,是他帥還是咱們後面那個同學帥?」
「咱後面那同學五官精緻一些吧,但他臉色也太冷了,拽什麼拽,我還是選學長。」
許珩本來想趴桌子上補個覺,奈何前面女生的聲音響個不停,讓他連帶著對教室前那個男生都有點煩。
「大家好,我是表演系2011級的程予樂。」前面的男生忽然開了口,「是這場面試的學生助理,現在我先給大家宣讀一遍面試的注意事項,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等下可以隨時問我。」
聲音倒是還行,許珩撐著腦袋,和著他的講話閉目養神。
「呀,我覺得他在看我!」
前排女生一聲尖叫,刺得他睜開了眼。淺藍衛衣的男生望著他們這邊,忽然徑直向他走過來。
然後程予樂走到他面前,蹲下去又起身。
「同學,你的名帖掉了。」
許珩伸手拿過他手裡那張印著自己名字和編號的貼紙,低聲說了句「謝謝」。
剛才他撿東西時,許珩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著洗衣液的清香。一個男生,居然用這麼香的洗衣液。
「要粘緊,丟了就進不去了。」程予樂沖他一笑,「給,面試加油。」
許珩看著他的笑眼和遞過來的礦泉水,心裡默默想,幹嘛送水給他,莫名其妙獻殷勤,搞得一個教室的人都在看他們。
但這學長似乎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不接很傷他面子吧。
他拿過那瓶水,不知道說什麼,淡淡地又說了一遍:「謝謝。」
然後他就看著程予樂轉身下去,從教室門口的紙箱裡取出礦泉水,從後往前給每一個人都發了一瓶。
同樣,他對每一個人都活力滿滿地說了一句「加油」。
真是個爛好人,許珩捏著礦泉水瓶想。
巧的是,面試的時候他又遇到了程予樂,他是給他們這一組搭戲的學長之一。
許珩看著程予樂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下了一瞬,然後滑過去選了他身旁緊張到發抖的女孩子。
這個女生抽到的題目是莎士比亞的《奧賽羅》。
「只是為了這一個原因……」
第一句台詞一出,許珩忽然抬起頭望向台上。
漆黑的舞台上只有一道光,籠罩在程予樂身上,他整個人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溫潤學長的感覺,徹底進入了奧賽羅的角色。
他被嫉恨折磨得快要發瘋,憤怒又絕望,自負而卑微。
他看著床上妻子的睡容,眼神悲戚:「可是我不願濺她的血,也不願毀傷她那比白雪還皎潔,比石膏更膩滑的肌膚。」
許珩感覺到自己太陽穴的血管猛然跳動起來,百無聊賴的一天忽然有了趣味。
「再一個吻,願你到死都是這樣,我要殺死你,然後再愛你!」
話音落下,他身邊的考生們一陣嘆息。他將奧賽羅精神潰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態度演得太過生動,許珩瞄到一直板著臉的評分老師,嘴角也露出一抹讚許的笑。
這個人很厲害,他不得不承認。少年的自傲和勝負欲被徹底的激發了出來,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耳邊血管跳動的聲音。
等許珩抽籤的時候,他也抽到了《奧賽羅》,太好了。
他像一隻羽翼未豐的鷹隼,不服輸地全力演繹著這幕戲。
「我摘下了薔薇,就不能給它已逝的生機,只好讓它枯萎凋謝;當它還在枝頭的時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
雖然這時他應該低頭吻他的搭檔,雖然表演時和觀眾有直接眼神交流是大忌,許珩還是鬼使神差地抬頭,挑釁般地看了程予樂一眼。
他撞上了程予樂的目光,那裡面是一種勢均力敵的欣賞,毫不遮掩。
那一瞬間許珩莫名其妙覺得很爽,好像腦袋裡跳動的小血管一下炸開了,甚至比他後來知道自己分數全系第一時還爽。
面試結束後,許珩自認為他和程予樂都給對方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誰知正式入學後,有天程予樂笑著問他:「對了學弟,你叫什麼名字?」
簡直不爽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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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珩被口罩遮住的唇角揚起,不知不覺間他穿過了人潮,走到了校園角落一棟紅色的小樓前。
他今天來不是為了睹物思人,是有正事做的。
許珩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摘掉帽子口罩,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丁教授。」
桌前的人抬起頭,一頭夾著白髮但卷得十分精緻的頭髮,鼻樑上架著副玳瑁老花鏡,即使已遲暮,也能讓人想像到她年輕時的傾國傾城。
「你來做什麼?」老太太取掉眼睛看著他,態度並不是很熱情。
「我來告狀,」他拉了把椅子坐到辦公桌對側,「有人欺負您的得意門生。」
「我不記得我有什麼得意門生。」
「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個人,您說他品學兼優,才藝卓絕,是未來話劇界的希望,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老太太被他誇張的形容噎了一下,慈祥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慍色:「不認識,自從他不聽勸告,自尋死路,我就當沒這個學生了。」
「現在您不也知道,他當時是什麼情況了麼。」
說出這句話,許珩的眼神沉了下來,一向驕傲的他,眼睛裡也漫起了一絲落寞。
「我早告訴過他,命自我作,福自己求。自己做的決定,就要承擔後果。你沒有別的事的話,就走吧。」老太太仍不鬆口。
許影帝被這樣冷眼相待,也不生氣,自顧自拿出手機:「那我就跟您念念,別人是怎麼罵您的小寶貝的吧。」
「……」
幾分鐘過後,老太太把筆拍在桌子上:「這都是什麼污言穢語。」
「那您是要幫忙了?」
「不幫。許珩,你那是求人的態度嗎?」
許珩清清嗓,擺出一個笑容,喊道:「外婆。」
「你現在想起我是你外婆了?」老太太難得露出一抹笑。
「當然一直記得。」
「周末回來一起吃個飯吧,都這麼久了,你爸爸的脾氣你也知道,再關心你也不會低頭的。」
許珩毫不猶豫:「不了,我和他早就斷絕關係了。」
丁教授知道她勸不動自己的外孫,低頭嘆了一口氣。
不想繼續聊這個,許珩岔開了話題,開起玩笑:「哎外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喜歡程予樂哪點?」
「這孩子端正。」
「端正?」
「等著上戲的時候,他站在那等,一根頭髮絲都不會動,」老太太笑了笑,懶得跟他多扯,「哪像你,坐沒坐相。」
許珩在她嫌棄的目光中放下蹺著的腿。
走的時候,他走到門口,老太太忽然在身後來了一句。
「那你喜歡他什麼?」
許珩合上門,把回答隔絕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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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樂作賽前準備忙了一天,晚上的時候才登上微博,一看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人民的老藝術家丁香奶奶居然註冊微博了,還轉發了一條,正是程予樂《戲劇之王2》的官方選手介紹。
程予樂懵了,網友們也懵了。
丁香是誰,總政文工團的第一批演員,深入部隊駐地演過戲,也帶隊去過蘇聯,終身成就獎拿了一堆。當過中國影協主席,也當過中影的校長。
換句話說,大半個娛樂圈都得叫她一聲「老師」。
現在,她轉發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網友對臉懵逼:莫不是你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