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走到小巷盡頭,那家掛著紅色牌子的「羅姐粉店」門口,程予樂的腳步頓住了。閱讀
店門關著,門上掛了個牌子,上面赫然寫著——今日休息。
程予樂尷尬地沖許珩笑笑:「這不是我不請你吃,運氣不好。」
許珩沒回答,直接敲了敲門:「老闆?」
「哎,你們來囉?」羅姐洪亮的聲音從裡面響起,推開門招呼他們進來。
程予樂跟許珩遞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許珩摘下口罩,露出一個明顯具有炫耀意味的笑。
羅姐的店裡布置還是和以前一樣,位置小但乾淨整潔,幾套白色桌椅,牆上貼滿了明星盜版海報,都是現在最當紅的。
中影的學子中流傳著幾句話——羅姐的牆是檢驗紅不紅的金標準;沒上過羅姐的牆,就不要尬吹自己爆了;要加油,要努力,上羅姐牆頭爭口氣!
程予樂環視一圈,視線停在某個地方時,「噗」地一聲笑出聲來:「許珩,你看你在那兒呢,廚房門上,這誰摳的圖啊哈哈哈哈哈!」
許珩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張海報明顯是把他的一張劇照P到了雜誌封面上,技術不佳,他頭髮的旁邊依稀可見鋸齒狀邊緣,還欲蓋彌彰地給他加了一圈柔光特效。
許影帝的臉色一下降到了冰點。
燙著時尚小卷的羅姐趕忙解釋:「不是的啦,這是我們店的vip位置,掛上以後生意好多啦,你不喜歡我就換下去咯。」
程予樂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哈這特效加上,宛如佛光普照,生意肯定好哈哈哈!」
可能是因為熟悉的環境,程予樂忽然覺得和許珩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了,好像回到了7年前那個可以插科打諢的時候。
許珩的臉越來越黑,餘光瞟了一眼,卻見坐在對面的人眼淚都快笑出來了,眼尾泛著一片紅,彎起的眼睛裡亮晶晶的,連偏淡的唇也添了幾分顏色。
他怔了一下,覺得好久沒見過程予樂笑得這麼開心了。最後,他的火氣一點也沒發作起來,只是讓羅姐把海報撤了。
撕完海報,羅姐心有餘悸地問他們吃什麼。
程予樂拿手指蹭了蹭眼角:「兩碗香菇雞塊粉吧。」
沒過一會兒,兩碗粉端上來,米粉煮的細白彈潤,上面的香菇雞塊燉得酥爛,香味隨著熱氣不斷飄出來。
程予樂等著許珩先開動,卻見對方坐著遲遲不動筷子。
他猛然想起:「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不吃香菇。」
許影帝盯著碗裡一塊一塊Q彈的香菇,心想你倒是能記住別人唱rap的聲音。
他在心裡深呼吸了一下,告訴自己要成熟,要沉穩。
程予樂看他不說話,起身道:「我再去給你點一碗。」
「不用,」許珩抬起頭,微笑里完全沒有一絲慍色,「就這樣吧。」
程予樂難以置信地坐了回去,看著許珩用筷子尖像對待毒藥般,嫌棄地把香菇往一邊撥,他心裡更加愧疚了。
一把筷子伸到了他的碗上,許珩抬起頭,就看見程予樂垂著眼睛,認真地把他的香菇挑出來,一塊一塊地夾進自己的碗裡,最後剩下一碗乾淨的粉,一碗雙倍香菇粉。
看著沒有一絲香菇影子了,程予樂抬起眼睛,把碗往前一推:「來,許公子,用膳吧。」
許珩看著他溫潤而帶著點抱歉的笑,一瞬間什麼脾氣都沒了,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程予樂看他還停著不動,問道:「怎麼了?不會不好意思吧,你以前還把香菇直接往我碗裡倒呢。」
許珩夾了一筷子米粉吃完:「我以前有那麼過分?」
「不瞞你說,我每次來這家粉店,都覺得自己又做錯了。」
許珩不解地看著他。
「每次都是來給你賠罪,」程予樂吃了兩口他的雙倍香菇,米粉的蒸汽縈繞在他的臉上,垂下的睫毛濕漉漉的,他咧嘴一笑,「尤其是第一回,我印象深刻。」
許珩也想起來了,眼神沉了沉:「當年你就沒必要幫焦苑傑。」
程予樂點點頭:「誰知道呢。」
他記得當年,他和許珩選了同一門選修課,最後要以二人小組的形式交論文,他想找許珩討論一下,誰知道一下課,許珩就冷著臉從階梯教室前面走了。
程予樂追了半天,才在教學樓的一個連廊上堵到許珩。
「學弟,許珩!你走那麼急幹什麼,不是說討論下怎麼寫論文麼。」
許珩腳步更快了,冷冰冰地說:「我一個人寫。」
程予樂追過去和他並肩:「兩人作業,我把活都拋給你,別人還以為我欺負學弟呢。」
許珩終於把目光從正前方挪過來,掃了他一眼:「那你找焦苑傑一起寫。」
程予樂哭笑不得:「焦苑傑就沒選這門選修。」
這句話不知道又觸到了青春期少男的哪根逆鱗,許珩怒氣更盛,步伐更快地走了。
「那你告訴我,你究竟哪裡來的火氣,行不行?」程予樂再一次追上他,感覺自己像個不得要領的蠢直男,怎麼也想不通女朋友為什麼生氣了。
「不行!」
程予樂在心裡吐槽,他這學弟莫不是公主轉世,一身的傲嬌脾氣。
忽然,他有了個猜測:「你不會是……生氣我沒去演《風城》吧。」
許珩的腳步頓住了,還是沒正眼看他:「我生氣有用嗎?你已經大度地讓出去了,多感人呀。」
程予樂瞭然了,他憋著笑,否則許珩聽見他笑了會更生氣。
這時候他還沒喜歡上許珩,非常坦蕩地勾過對方的肩膀,把人扯到了連廊邊上。
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知道焦苑傑的情況,他父親是殘疾人,母親也下崗了,學費都是貸款的,家裡還有個奶奶得了癌症,可能沒多長時間了,臨了的心愿就是能看到孫子演的戲。」
許珩的唇間溢出一絲冷笑,褐色的眸子緊盯著他,目光銳利如刃:「他這話,你信多少?」
可能是眼神太凌厲,程予樂被他這麼一看竟有些緊張,挪開了視線:「我覺得99%是假的。」
許珩仍然銳利而執著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但萬一有一點兒可能性是真的呢,他海選就比我低零點幾分,我想到要因為我,讓一個老人家的臨終心愿落了空,心裡還是不太舒服。」
程予樂說完,對許珩露出一個帶著些討好意味的微笑,眼睛一彎,配著天生下垂的眼角,顯得何其無辜。
許珩表情停滯了一瞬間,然後別開眼睛,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句子。
「反正你就愛當濫好人。」
「你是不是有種要拯救別人的病?每天不扶一下老奶奶過馬路就渾身難受?」
「你比他優秀是你的錯嗎?事實就是事實,我最看不起這種博取他人同情換得利益的人。」
程予樂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氣消了一半了。
他手肘撐在台子上,望著教學樓遠處的那片草坪,樹木蔥鬱,陽光和煦,一派朝氣蓬勃的景象。
「我也不全是因為焦苑傑,我現在還是學生,我想應該再沉澱一下自己,再出去拍戲。放心了學弟,演戲這條路對於我來說剛開始,未來還長著呢。」
程予樂說完,又側過頭對身邊的人笑了笑,墨黑色的眼神明亮,那是種少年獨有的自信和熱情,初夏的風撩動著他短髮的發梢,帶起了一股清涼涼的薄荷味。
許珩站在他身旁愣了兩秒,忽然回過神似的,把目光也投向了遠處的樹木。
「隨便吧。」
看他氣應該消了,程予樂才問:「我又沒把你的機會拱手讓人,你這麼生我的氣幹嘛?」
「我……」許珩的側臉依然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忽然抿緊的唇卻出賣了他的想法。
「我恨鐵不成鋼,行不行?」他忽然扭過頭,衝程予樂喊。
「行,謝謝啊,」程予樂的笑就沒下去過,「那我辜負了您的期望,給你賠個罪,請你吃米粉行嗎?」
「不去。」許珩拒絕的乾脆。
「走吧走吧,後面小路那家很好吃的,吃完咱們討論一下論文,救救你不成器的學長吧。」
他連拉帶拽地把人請到了粉店,點了兩碗香菇雞塊粉,親自端上來。
結果許珩看見的第一眼就皺起了眉頭。
「我不吃香菇。」
程予樂扯扯嘴角,心想公主就是公主。
「那換一碗?你還有什麼不吃的,說出來讓我記一下,省的又點錯了。」
「蔥花,姜,胡蘿蔔,肥肉,豬蹄,雞爪……」許珩毫不慚愧地報出一長串。
程予樂覺得他根本記不住:「要不我把菜單拿過來,你看一下哪個你可以吃?」
「算了。」許珩把那碗米粉拿起來,拿了把筷子。
然後就著碗沿一撥,把所有的香菇都掃到了程予樂碗裡。
「哎哎哎,太狠了吧你。」
雖然嘴上抗議著,程予樂還是把碗捧過去,默默開始吃粉。
得傳於林女士的家教,程予樂吃飯很秀氣,挑起兩根米粉,細嚼慢咽的。蒸汽縈繞在他的臉前,襯著清秀的眉目,淡色的唇,水墨畫似的。
七年以後,許珩覺得程予樂吃飯還是這個樣子,甚至整個人都沒怎麼變,可能就是輪廓更成熟了一點,氣質更溫潤沉靜了一點。
所以他做了一件七年前不敢做的事,伸出手抹掉了對方唇角邊的一小點湯漬。
程予樂覺得臉頰被一個柔軟的觸感擦過,抬起頭,看到許珩拽了張紙巾正在擦手。
不知道是被熱氣熏的還是這轉瞬即逝的觸碰,他臉頰的皮膚透出了淡淡的紅,因為皮膚白所以尤其明顯,看的許影帝心情大好。
程予樂飛快地扯了張紙巾,擦了擦嘴道:「我,我吃完了,走吧?文化節估計要結束了,學生們都要出來覓食。」
聽外面的嘈雜聲,文化節大概已經到了最後的大合唱階段,接下來就是年輕人的宵夜時間了。
程予樂結帳的時候,本來想多給羅姐點,但羅姐堅持說許珩付過包場費了,只收了他16塊錢。
他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許珩,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窮,我其實……還沒有那麼窮。」
「不是,」許珩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那這樣,下一次你請我吃米其林。」
還是他失策了,男人的自尊心很重要,尤其是程予樂這種臉皮薄的。
「好。」程予樂其實只是單純問問,倒沒往尊嚴那方面想,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約定好了下次的行程。
兩人推開門正準備走,卻愣在了門口。
巨大音樂掩蓋了其他聲響,現在門外正下著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