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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檀(二)

2024-08-27 13:06:00 作者: 綠野千鶴
  「我怎麼了?」林信蒙了半晌,才小聲說出這麼一句,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悄悄攥住了沈樓腰側的衣角。這還是,沈樓第一次主動抱他,讓他如何捨得推開,縱使沈樓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他也認了。

  「你吸走了噬靈,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沒有了靈力,為什麼不告訴我?」沈樓有些失控,在林信看不見的角度赤紅了眼睛。

  最後一次分別的時候,林信就躺在那張他們纏綿了幾天幾夜的床榻上,笑著朝他伸手,「沈清闕,你抱抱我吧。」

  沈樓沉默了許久,終究沒有上前,只說了一句,「林信,你好自為之。」

  幾天幾夜的荒唐作弄,讓他恨透了林信的下作,也恨透了自己的沉迷。以至於決絕地轉頭離開,沒有給他任何的溫存。離開了鹿棲台,他才發現自己的靈力恢復了,丹田裡的噬靈符咒消失無蹤。後知後覺地回去找林信,那人卻已經死在攻進「魔巢」的聯軍手裡。

  在之後的幾年裡,午夜夢回,總是看到林信朝他伸出手,或哭或笑,或桀驁狂狷,或虛弱可憐,反反覆覆對他說同一句話:「沈清闕,你抱抱我吧。」

  伸出手去,儘是一片虛無,怎麼也抱不到。

  聽到沈樓提這個,林信有些訕訕,「我做這些,並不是要你感激我。」

  那時候沈樓中了噬靈,封了靈脈,他用秘法把噬靈渡到自己身上,也藉機占盡了便宜。後來被他人攻進老巢,沒了靈力的他就只能任人宰割,死得相當不壯烈。

  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隨心而為罷了。好吧,其實是操了一點壞心的,他想讓沈樓忘不了他,永遠記得他。

  「我沒有感激你,我恨你!」沈樓收緊手臂,方才林信轉身就走的時候,他甚至生出了把人用鐵鏈鎖住的衝動。把他牢牢鎖在屋裡,鎖在床上,哪裡也不許去,就再也不會消失了。

  大概是真的瘋了吧。

  恨我吧,恨總比愛長。想起當初自己說的話,林信的視線忽然模糊起來,得到這個隔世的擁抱,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秋風起,垂落了庭前的梧桐葉,兩人在木質的迴廊邊坐下,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

  「我現在是不用報仇了,但我需要權勢,我要保封重做皇帝。」林信毫不掩飾地說,酌鹿令很快就要推行,四方諸侯的勢力會重新洗牌,而噬靈之禍也將臨近,留給他時間不多。

  「雖然我不喜歡封重,但我同意。」沈樓點點頭。

  林信很是驚訝,歪頭湊到沈樓面前看他,「我死了之後,封章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能讓堪為天下楷模的忠臣沈清闕倒戈,可不容易。

  沈樓看著近在咫尺的林信,眼中禁不住泛起笑意,「也不算,只不過若他登基,大庸就會走上老路,我重生過來也就沒有意義了。」

  「你知道自己會重生?」林信從這話里聽出幾分不尋常來,因為身體傾斜得太厲害,一個不穩就往下栽去,被沈樓眼疾手快地撈進懷裡。他便順勢躺下,不起來了。反正這個沈樓他睡都睡過了,沒得裝,索性把臉皮扔了。

  沈樓也沒有放開手的意思,就這麼抱著他,「嗯,左右我不會再讓封章做皇帝,他也不是我的主。所以,你不必……」

  「哎呀呀,我把一個忠臣良將掰成了亂臣賊子,這可了不得。」林信故作惆悵地說,說罷,自己忍不住偷偷地笑。


  他做出這個決定,最怕的就是沈樓跟他決裂。本打算以後跟沈樓慢慢說清楚,沒想到他一開始就打算跟自己站在一起。就好比準備豁出性命去懸崖上采靈芝,結果靈芝自己掉進了背簍里。

  沈樓看著他,也跟著微微地笑。

  「信兒!」短暫的溫存被朱星離一聲怒吼給打斷了,林信咕嚕一下坐起來,看到師父背後一臉「我已經告狀了」的封重,哭笑不得。

  「師父,您怎麼……哎哎!」話沒說完,就被朱星離一把揪住了耳朵。

  「我已經聽重兒說了,你要做什麼割鹿侯,還拿了妖刀吞鉤!」朱星離把徒弟拽來,氣急敗壞道,「我是短你吃喝了,還是不給你鑄劍了?」

  吞鉤是上古傳下來的寶刀,但煞氣極重,據說是在古戰場挖出來的。之前封卓奕想用這把刀,特意拿去給朱顏改看,想要驅除刀中的血煞。但朱顏改也沒有辦法,只警告皇帝,用這把刀的人,如果心智不堅,很容易被妖刀影響,變得殘忍嗜殺。

  妖刀,也是朱顏改給起的綽號。

  「不是,師父你聽說我,嗷嗷!」林信很少被師父收拾,這次裝可憐、抖機靈都沒用,只能朝沈樓求助。

  沈樓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撿起地上的小劍,彈了彈灰塵,任由朱星離把林信給拎走回爐教育。自己則站起身,去東宮正殿尋鍾家兄弟。既然跟林信把話說開,那有些事便可以開始了。

  太子正在與東宮官議事,聽說沈樓來了,便叫他一起。

  「孤正與詹事府商議,想請北漠使臣到墉都來一趟。」太子將方才討論的內容大致告訴沈樓,「北域剛打了勝仗,若是談判得當,起碼能換來十年太平。」

  十年太平怕是困難,沈樓垂目,「殿下想要怎麼談?」

  「自然是和親,」一名詹事府少詹事說道,「烏洛蘭可汗尚未娶親,嫁一名公主過去,正是時候。」

  如今的蠻人部族已經基本統一,有一位共同的大可汗名叫烏洛蘭賀若。英雄惜英雄,玄國公沈歧睿一直想找賀若談談,奈何對方一直不見。

  「你覺得如何?」太子問沈樓。

  不如何,用女人換邊境安穩,那是懦夫才會幹的事。沈樓抬頭,看向太子,「殿下想嫁哪位公主去?」

  皇室子嗣不豐,如今適齡的只有先前差點指給沈樓的雲熙公主。

  幾名東宮官對視一眼,還是方才那位少詹事先開口,「臣等的意思是,不如將沈家長女封為公主,這樣離得近些。」北漠與北域,本就相連,也不算遠嫁。

  沈樓瞬間冷下臉來。

  「一派胡言!」封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秋庭乃神箭良將,送去北漠豈不是給蠻人送將軍去了!」

  那名少詹事立時跪下來,「太子息怒,臣愚鈍。」

  「散了,散了!」太子煩躁地擺手,把一群瞎出主意的東宮官給轟了出去,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殿下何必憂心,人選之事自有皇上定奪,」沈樓將那把小劍放到桌上,「聽說皇上剛封了割鹿侯。」

  這小劍,是鍾隨風送給沈樓玩的,又被沈樓轉手送給了林信。如今鍾家完全聽命於太子,封章只要隨手一查就能查出來,他便直接攤開了說。

  聽到割鹿侯三個字,太子眸色微變,這個位置非常重要,但他推薦的幾個人父皇都不滿意,偏要選那個與他不親近的林信。「這事我勸過幾次,父皇不聽。不過你不必擔心,文官提出的這些個策律,針對的是一些尸位素餐的小列侯,於你們沈家沒什麼妨礙。」


  太子也不問沈樓怎麼得來的消息,更不問林信扔了小劍做什麼,從袖中掏出一枚雕工精湛的弓弦扳指,交給沈樓,「你回去的時候,替我送給秋庭。」

  沈樓接過那枚扳指,沉默不語。他知道太子對沈楹楹有意,沈楹楹也並非無動於衷,但這件事他並不想同意。

  夜裡下起了雨,一場秋雨一場涼,冷風夾雜著水汽飄進屋子裡,更顯得孤寂。

  沈樓翻了個身,看著窗外的雨幕發呆。揭開了身份就這點不好,林信再不會撒嬌弄痴,裝成少年人來跟他擠一張床了。

  窗棱突然發出一聲輕響,一道黑影從窗外翻進來,抖抖身上的雨珠子,三兩下脫了外衫,蹦跳著竄過來。

  沈樓默默拉開被子,那黑影宛如尋找溫暖的貓兒,刺溜一下鑽進來,拱到他懷裡打了個冷戰。

  兩人誰都沒提怎麼又睡在一起了這件事,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接連不停。

  「你師父……」

  「我把想造反的事告訴師父了!」兩人同時開口,林信從被窩裡冒出頭,委屈道,「師父打我,你看,都給我打紅了。」說著,拉開內衫,露出肩膀上一片巴掌印。

  「……」沈樓別開眼,不去看那一片白皙圓潤的肩膀,伸手給他拉好衣裳,「你以後想做什麼,先跟我商量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

  林信抬頭看他,笑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黑暗中,沈樓帶著笑意的眸子映著忽明忽滅的雨幕,似藏了萬千星辰,「你不是一直在告訴我嗎?」

  你看到我捏碎了賀六渾的神魂了嗎?

  我騙了皇帝,說不負是因為不負皇恩。

  我做了割鹿侯了。

  我要造反了。

  把自己認為的壞事都說給沈樓聽,得到他些許的認同,潛移默化,免得以後算總帳讓他厭惡自己。林信原本是這麼打算的,沒想到這沈樓是重生的。

  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林信呲牙,反將一軍,「你明明從小就有記憶,為什麼要騙我給你暖床?」

  正從容淡笑的沈世子,瞬間紅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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