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樓,林信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彎刀藏到身後,「我逼著杜晃辭官,他答應了。」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句話,突兀地砸過來,沈樓竟穩穩接住了,微微頷首道:「這樣也好,比被淵阿殺了強。」上輩子杜晃死得很慘,隸屬於割鹿侯的淵阿十四刃血洗杜府,全家一十六口一個不留。
林信握緊手中的吞鉤,妖刀的血煞之氣繞著手腕若隱若現地蔓延,「如果我說上輩子殺杜晃,不是我授意的,你信嗎?」
沈樓蹙眉,看著林信被煞氣襯得越發蒼白的手腕,「我知道。」
「嗯?」林信一愣,攀到小臂的煞氣瞬間消散,「你知道?」
沈樓把吞鉤拿過來,裝了顆新鹿璃上去壓制煞氣,「淵阿十四刃在你死後,效忠於封章。」
林信苦笑,如果淵阿十四刃沒有背叛,當年他也不至於死得那麼慘。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屬下,在生死關頭鳥獸散,留下一個紙糊般的鹿棲台和靈力盡喪的林不負。
風乍起,吹得袍角獵獵作響。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打更的從巷子裡走出來,兩人立時閃身躍上了牆頭。
這一打岔,林信才想起來,剛才沒問沈樓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上來就開始交代自己乾的壞事,似乎有點傻,「你怎麼會在這裡?」
「夜裡吞鉤不好入宮,我來接你。」沈樓將彎刀還給林信,作為一把改造過的古刀,吞鉤其實不太適合作為飛行的工具。他倆如今還住在東宮,不大方便。
林信狐疑地看看沈樓,「吞鉤夜裡不能入宮,虞淵就可以了?」皇城有宵禁,夜裡從空中飛過,會被侍衛射下來。
沈樓愣怔了一下。
「哈哈哈哈……」林信忍不住笑起來,難得看到沈清闕犯蠢,這極大地娛樂了他,勾出沈樓的脖子逗他,「哎,沈清闕,你不會是擔心我吧?」
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邦邦邦——」已經走到另一條箱子裡的打更人盡職盡責地敲著梆子,清脆的聲響在沉寂的夜幕中迴蕩。
氣氛有些尷尬,林信撇嘴,這傢伙真不好玩,鬆開沈樓的脖子準備帶他去英王府睡覺,忽然聽到一聲堅定有力的「嗯」。
不可思議地回頭,沈樓正眸色平靜地看著他,正直得理所當然。
朝中反對酌鹿令的聲音越來越大,文臣分作兩派,每天吵得不可開交。元朔帝並不阻止,只是眉間的溝壑一日比一日深。
「有些人的手已經伸到朕的朝堂里了。」封卓奕提著硃筆,在一份名冊上勾畫。
「父皇是想趁機剔除諸侯的勢力?」太子看著這份名冊,如果這些真的與諸侯都有牽連,那朝廷的狀況就岌岌可危了,想了想道,「沈樓的確是在朝會之前就知道了。」
「經營百年,若是朝中連個人脈都沒有,早就守不住家業了。」坐在一邊擦拭吞鉤的林信插言道。
「為君者,有時候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朕可以容忍他們留人打聽消息,但要插手政令……」元朔帝垂目,在杜晃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杜晃向來識時務,懂進退,今次卻突然跳出來,很是不尋常。但中書令非常能幹,這讓他有些猶豫。
「京中的侯府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去羽林軍里挑幾個趁手的,自己調|教一番。下個月,估計就得出去辦差了。」皇帝將一張蓋了璽的調令遞給林信。
林信橫刀,手掌貼著薄刃的弧度緩緩划過,確認沒有一絲污垢,利落地合刀入鞘,接過調令,應聲而去。
太子看著林信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子還有何事?」對於太子至今沒能拉攏到林信,反而將他越推越遠,皇帝有些失望。
「天氣漸涼,北地怕是又要不太平,兒臣思忖著,邀蠻人使者入京,商量和親的事。」封章低頭道,將一份詹事府擬定的章程呈遞上去。
「和親?你打算拿誰和親?」皇帝翻了翻章程,抬眼看向太子。
「雲熙。」
林信拿著調令離開御書房,遇到了去送奏摺的封重。
「信信,你去哪裡?」封重笑著問他。
林信停下腳步,餘光四顧,左右無人,低聲對封重道:「回去提醒你們杜大人,皇上有些不高興了。」
封重看看林信,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林信卻沒給他囉嗦的機會,錯過他直接走了。拿著那一紙調令,往羽林軍駐地而去。
大庸的羽林軍,與前朝的可不一樣。前朝用來護衛皇城的羽林軍,多用公侯子弟,一半以上都是酒囊飯袋。但大庸有鹿璃,能修仙,大貴族子弟不會給皇室做護衛,羽林軍中皆為出身低微的高手。
秋闈武舉出身的人,很多都進了這裡。歷練幾年,要麼做了皇家侍衛,要麼參軍做了將領。
站在高台上,看著教場中翻騰的靈氣,林信不由得自嘲一笑。
這些靈力強大的高手,乃是皇家的底牌,也是中原皇室與諸侯根本的區別。靠著科舉,皇室可以羅網天下人才。雖然沒有可以與大貴族頂級高手匹敵的人,但勝在人多,戰力也就比四域要強橫。
小貴族和普通修士,想要出人頭地,能依靠的只有皇室。當年就是沒看透,還以為那些人跟著他出生入死,就是他的人。
「侯爺,您看,想要什麼樣的,屬下給您找來。」羽林軍統領笑得一臉諂媚,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正紅的侯爺。
「好——」場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正在拼鬥的幾人分出了勝負。七八個人都倒下了,只有一名還站立著,那人手中握著一把鐵劍,急促地喘息著,堅實的肌肉透過汗濕的薄衫清晰可見。
「那是三年前的武舉探花,跟他同科的人都入宮做皇家侍衛了,就他,因為不會說話得罪了貴人,一直留在這裡不得晉升。」羽林軍統領見林信感興趣,立時介紹起來。
林信眯眼看著那靈力充沛的男子,眼中泛起冷意,那人的履歷他比羽林軍統領可要清楚得多。那人正是他的淵阿十四刃之一。
「哎,侯爺!」看著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的割鹿侯,羽林軍統領有些無措,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這位爺。
不等封重將林信的話帶給杜晃,杜家老侯爺過世了,杜晃告丁憂。
元朔帝很是驚訝,「老侯爺並非你嫡親的祖父。」
「臣入京多年,家中全仗老侯爺照拂,當為侯爺守孝,望陛下成全。」杜晃額頭貼地,涕泗橫流地說。
封卓奕看出幾分不尋常來,挽留了幾句便准了丁憂。
「杜公,您這麼一走,中書省不就亂套了。」想起林信讓自己帶的話,封重有些不安。
「殿下言重了,這世上沒有非誰不可的事,杜某離去,自會有人頂替的。」杜晃語調平靜道。
「此事,可與割鹿有關?」封重低聲問,其實他更想問是不是跟割鹿侯有關。
杜晃苦笑著搖頭,無論封重怎麼問,皆三緘其口,不敢多言。
封重抿唇,轉身去尋林信。
許久不使彎刀,有些生疏了,林信在院子裡一招一式地練刀。鹿璃的靈力沿著彎刀流轉,從刀尖湧出,彎折回刀柄,舞動起來,好似一個完整的圓。缺月化滿月,割人頭最為方便。
餘光瞥見封重走進來,沒當回事,繼續練刀。
「信信!」運了半晌的怒氣,氣勢洶洶地開口,叫出來的卻是這麼個稱謂。封重噎了一下,背過身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再轉過來,正對上林信湊上來的臉,頓時嚇了一跳。
「做什麼?」林信笑嘻嘻地推他一把,「沒大沒小,叫師兄。」
封重被推了個趔趄,抓住林信的肩膀勉強站穩,「我問你,杜晃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林信漫不經心地說。
封重沒料到他承認得這麼利索,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杜晃是個能臣……」
「我沒有殺他,已經很是不錯了,」林信用刀面拍了拍封重的胸口,「如果英王殿下是來興師問罪的,就請回吧。」
「林信!」封重有些生氣,「你到底要做什麼,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江山社稷不是鬧著玩的!」
「這是你的江山嗎?」林信嗆道,看著封重一臉不爭氣的樣子就來氣,「如今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封重滿臉通紅,氣呼呼地甩袖離去。
站在角落裡的沈樓走出來,「你沒有告訴他?」
「我沒法開口,還以為師父說了!」林信生氣地對著假山亂砍,劈斷了一截太湖石。
「莫氣,他會明白的,」沈樓隨意勸解了一句,嘴角卻禁不住地微微上翹,「我陪你練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