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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三)

2024-08-27 13:06:03 作者: 綠野千鶴
  呦呦(三)

  「比劍台?」林信垂目看向那交叉的兩件兵器,「不知國公爺想賭什麼?」並非是下了戰書就要應的,上比劍台須得雙方達成一致,要麼是了斷恩怨,要麼就是賭局。

  「孤要你放棄割鹿侯的位置,接受林家的管教!」林葉丹鄭重其事道。

  「真是好大的口氣,」林信挑眉,不明白這人為何執著於讓他回林家,「若你輸了,便放棄青國公的爵位,並且,林家還要割出一個郡來!」

  一個郡可比十三個縣要大得多。

  「好!」林葉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林家侍衛立時去準備比劍台,在枯黃的荻草叢中,搭起三丈見方的木台。林家的嫡系、旁支紛紛出來做見證,俗稱看熱鬧。

  「家主已經多年不上比劍台了,這次是誰惹了他?」

  「還有誰,不就是近來風頭正盛的那位割鹿侯麼。一路割地削爵,如今輪到咱們東域了。」

  「不知天高地厚,這次踢到鐵板了吧?我們林家可不是紙糊的,竟然還妄想挑戰家主!只怕一會兒輸了要哭鼻子呢!」

  在他們看來,林信不過是個剛束髮的少年,就算天縱奇才也厲害不到哪裡去,根本不是林葉丹這種宗師級別的對手。林葉丹的靈力,可是要強過林信的師父朱星離的,師父尚且不能贏,何況徒弟。

  「話說,這林信,不就是那個叛徒林爭寒的野種嗎?」一名旁支的青年突然道。

  「慎言!這般粗鄙之語讓家主聽到,定賞你一頓竹撻。」

  與心情放鬆的族人不同,林曲眼中的笑意已然斂去,攔住準備上台的父親,「父親忘了林家避世的原則了嗎?何苦要做這齣頭之鳥。」

  「他是林家的血脈,我不能由著他胡作非為!」林葉丹揮開兒子的手。

  「林信敢做這割鹿侯,定然有所依仗,還請父親小心應對。」林曲苦勸不住,只得提醒莫要輕敵。

  林葉丹化作一道殘影躍上高台,也不知有沒有聽清世子的叮囑。

  林信立在木台一角,抱著光華流轉的暘谷靈劍,低眉垂眼,看不清表情,「國公爺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輸在林家人與凡人女生的雜種手裡,可不好聽。」

  「孤從未說過你是雜種!」林葉丹蹙眉,宛如洪鐘的聲音在荻草蘆葦間迴蕩。林信詫異地抬頭,對方不給他廢話的時間,直接開始念起了劍誓,「皇天在上,日月為鑑,比劍以退青國公之位並一郡之地為注,生死不論。師友親眷,不得尋仇。」

  林信正色,「后土在下,山川為憑,比劍以棄割鹿侯之位並回歸林家為注,生死不論。師友親眷,不得尋仇。」

  語畢,二人擊拳為誓,瞬間分離,拔劍出招。

  高手過招,瞬息不得分心,彈指間便交手了上百招。

  林家劍法以草木為本,千變萬化,生生不息。蒙蒙青光化作萬千劍影,起落間便將林信牢牢圍在中間。

  林葉丹劍法已經臻至化境,隨手拈來,若林信當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只怕在他手下走不過十招。但林信不是!

  四面八方皆為劍光,這並非幻影,而是實實在在的靈力凝聚的,鋒利無比,一旦觸碰便會血濺三尺。然而林信不閃不避,就這麼立在原地,輕合雙目。

  在著萬千劍影之中,隱藏著林葉丹的真身,速度太快看不到,但可以聽!劍氣如獵獵秋風,從林海草原中奔騰而來,衣袂翻卷宛如飛鳥拍打翅膀的聲響,夾雜在寶劍嗡鳴之中。

  這邊!

  林信倏然睜開眼,暘谷劍如初升之日,光芒從一點驟然暴發,準確地刺向罡風掩藏下的林葉丹。

  圍觀之人只看到兩道靈光在空中相撞,「噹噹當」的錚鳴聲不絕於耳。突然,所有的劍氣一滯,林信單膝跪在地上,橫劍於眼前,死死抵住林葉丹的劍刃。

  「咔嚓」,鹿璃碎裂的聲音,標誌著兩人劍上的鹿璃耗盡。

  「小子,認輸吧。」林葉丹冷眼看著他。

  壓在劍上的力量重逾千斤,林信的身體還是少年人,靈力沒有林葉丹強,這般硬碰硬是很吃虧的。

  周圍的林家人鬆了口氣,方才劍兩人打得不相上下,還替家主捏了把汗,現在看來,還是穩贏的。

  「這林信,竟然能打到這個程度。」方才還看不上林信的人都有所收斂,那可是名剛束髮的少年人!如今便能戰到如此程度,待他及冠,又能達到怎樣的境界?

  「這人,莫非是妖孽不成?」

  然而林家人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妖孽此刻才剛剛露出獠牙。

  「國公爺未免高興得太早了。」無數光點從林葉丹身上逸散出來,盡皆沒入暘谷劍中。

  就像夏夜裡無數螢火蟲撲向火光,星星點點,一往無前。

  劍身光芒大盛,林信驟然錯開劍身,一躍而起。螢火之光,化作旭日初陽,將含有草木之氣的薄霧瞬間驅散。

  林葉丹吃了一驚,那劍上分明已經沒了鹿璃,卻比先前的力量還要強橫。翻身躲避劍光,快速換上一塊鹿璃。

  「嚯——」周遭的人齊齊驚呼,林曲瞳孔驟縮,握緊了腰間的靈劍。

  暘谷劍宛如上古神兵,越戰光芒越盛,絲毫不知疲憊。烈日出暘谷,豆燈之火燎原萬頃。

  「轟轟轟!」接連的爆裂聲響徹天地,比劍台周遭的枯草淺水被震得翻飛,泥水鋪天蓋地澆下來,淋了眾人滿頭滿臉。

  「父親!」

  「家主!」

  高台之上,林葉丹單手撐地,噴出一口血來。

  林信衣袖斷裂,身上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劍傷,卻依舊站得筆直,暘谷劍靈光熠熠,劍尖指著林葉丹的脖頸,「你輸了,退位吧。」

  「你修的是什麼邪術?」林葉丹咬牙瞪他,方才他分明感覺到神魂越來越虛弱,靈劍漸漸失去了掌控。

  林曲躍上高台,用劍鞘擋開林信的劍,扶起父親,「侯爺贏了,比劍的彩頭咱們去屋中商議。」

  待林信和林曲消失在視線中,林家人才回過神來。家主,竟然輸了,輸給一名月前才拿到本命靈劍的少年手中!這割鹿侯,實在是太可怕了。

  上一世,因為斬殺鍾長夜而一戰成名。這一次,與林信上比劍台的是林葉丹,效果卻比之當年尤甚。

  割鹿侯打敗了青國公,這件事一夜之間傳遍了大江南北,震驚朝野。

  「那林信,怎會如此厲害?」京城的一處院落里,幾名錦衣華服的人聚在一起,開口之人眼中明顯生出幾分懼色。


  「聽說妖刀吞鉤有上古流傳下來的血煞之氣,沒準林信是得了什麼傳承。」

  「那,我們的計劃……」

  「加派人手!林信,必須死!」

  願賭服輸的林葉丹,當即寫了奏摺提請退位,將林家交給世子林曲,不再過問割鹿之事。沒了這位伯父的攙和,林信與林曲談判得很是順利,最終林家割三縣,至於其他的交易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封存鹿璃裝車,突然有旨意傳來,言及宮中宴請蠻人使者,要割鹿侯即刻回京。

  「侯爺自去吧,歲貢之事,曲會辦妥的。」林曲站在荻草瑟瑟的碼頭上送林信,立如修竹。風吹起青衣,襯著那眼尾飛紅的桃花眼,使他整個人好似一株將開未開的桃花樹。清雅淡然,處變不驚。

  林信看著棲逸出塵的林曲,其實是有些羨慕的。無論世間如何紛亂,永遠的置身事外,下棋喝酒,縱觀整個大庸,其實只有林曲才是真正在修仙。「估計過了年關,世子就是國公了,不知可有表字?」

  「林疏靜,侯爺喚疏靜便是。」林曲微微地笑,割鹿侯願意跟他交換表字,便是緩和關係的意思。他們是同輩,若沒有嫌隙,私下裡見到了,可互稱表字。

  林信點點頭,「一曲青山映小池,林疏人靜月明時。我記下了,兄長。」

  「嗯?」林曲一愣,不待他說什麼,那人已經踩上靈劍,疾馳而去。回頭看向因為要押送鹿璃不能跟林信一道回京的淵阿九刃,「你們侯爺,方才……罷了,幾位隨林某入內,用些飯食吧。」

  給暘谷劍重新裝好鹿璃,一路風霜地回到京城。

  不愧是朱顏改親手鍛造的靈劍,無論是靈力的流暢,還是魂力的存儲,都是無可挑剔的。就連御劍,也比尋常靈劍要輕盈許多。

  當初殺鍾長夜,是拼著命去廝殺的,這次沒有傷那麼重,一方面是靠著前世的經驗,另一方面就仰仗於暘谷對魂力的掌控。

  在京城外落地,從正陽門入內,林信擦去劍鞘上的灰塵,抱著暘谷好一頓稀罕,這才重新掛回腰間。

  「站住,通行令。」守門的侍衛攔住林信,要檢查。

  入京的人,無論凡人仙者,都要一張通行令。臨近年關,城門查得越發嚴。

  林信摸出一塊玉牌,上面寫著「割鹿」二字。

  「小的有眼無珠,不識得侯爺,侯爺恕罪!」兩名守衛齊齊跪下行禮,惹得周遭百姓紛紛看過來。

  林信無意在此地耀武揚威,收起玉牌一言不發地入城,快速隱沒的人群中。踏上人頭攢動的御街,一名衣著光鮮的小孩手裡抱著一隻瓷瓶,跌跌撞撞地迎面跑來。

  「哎呀!」小孩不知被誰絆了一下,眼瞧著就要摔倒。若是不扶他一下,瓷瓶碎裂,定然會劃傷這孩子。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信倏然躲到了一邊,任由那孩子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繼續前行。

  瓷瓶飛了出去,摔得粉碎。那小孩子趴在地上半晌沒起來,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頓時對林信指指點點起來。

  「這人怎麼這般冷漠?」坐在茶館二樓,戴著幕籬的雲熙公主不贊同地說。

  旁邊喝茶的沈楹楹卻雙眼發光地看著林信,「這你就不懂了,常在邊城巡察的人都知道,最危險的不是仙者、壯漢,而是女人和孩子。」蠻族的孩子,會走路的時候就會殺人,她剛去巡界的時候不懂,差點被一個討飯吃的小乞丐刺個對穿。


  話音剛落,那小孩子突然拍地而起,袖中彈出一把烏黑的匕首,直朝林信的後心刺去。

  林信看也不看地拔劍擋在身後,旋身而起一腳將刺客踹飛了出去。

  「林不負,受死吧!」足有五名穿著粗布衣裳的仙者從人群中竄出來,手中的短劍皆發著幽藍的光,顯然是淬了毒的。

  這些人,竟然敢在京城中光明正大地刺殺他,林信很是意外。此處百姓眾多,他不能用暘谷吸魂力,否則會導致大批凡人魂飛魄散,便只能依靠鹿璃之力以一敵五。

  這些人應當是哪家養的殺手,招數簡單直接,刀刀狠辣,直取要害。而對於林信的反擊,不閃不避,拼著受傷也要在林信身上留下刀印。

  充沛的靈力從四面八方襲來,林信顧忌著那些帶毒的刀刃,左支右拙很是辛苦。京城的防衛非常嚴,若有仙者鬥毆,巡衛一炷香之內便會趕到在,這些人為何如此有恃無恐?

  林信快速思索著,除非這些人有把握在一炷香之內殺死他。豁然抬頭,發現對面的房頂上正趴著一名手持黑色弩|機的蒙面人,那弩|機末尾嵌著鹿璃,入體即炸,這麼近的距離,林信根本來不及躲閃。

  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林信凝起靈力,咔嚓一聲砍斷了迎面而來的短劍,一躍而起,御劍奔逃。卻不料那斷劍之人不退反進,一掌拍向林信的胸口。

  與此同時,那房頂上的人也扣動了扳機。

  多開這一掌便躲不開弩箭,躲開弩箭就定然會受傷。

  「嗖——」破空之聲在耳邊響起,林信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肩膀從後面射出來,準確無比地擊中那飛馳而來的弩箭。

  火光電石的一瞬間,一切仿佛都放慢了。林信眼睜睜地看著那羽箭破開了鐵弩,「咚」地一聲射中房頂上的蒙面人,將人直接撞出去幾丈遠,牢牢釘在了鐘樓上。

  「大膽狂徒,竟敢刺殺割鹿侯!」京城巡衛的聲音傳來,同時一道劍光凌空而來,瞬間將一名試圖偷襲林信的刺客劈成了兩半。

  這才不到半柱香,怎麼巡衛就來了?林信割斷一名刺客的喉嚨,向後退了一步,驟然撞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阿信!」沈樓攬著他回身,躲開刺客的一劍。下一刻,那些刺客便被巡衛圍了起來。

  京城巡衛都是仙者,二十幾人制服三個綽綽有餘。

  「你怎麼在這裡?」林信又驚又喜,索性靠在沈樓的身上合劍,抬眼看向茶樓之上,手持桑弧神弓的沈秋庭正沖他呲牙咧嘴地笑。

  「今日恰好在巡衛營喝酒。」沈樓面不改色地說,想扶林信站好。

  林信卻是不肯,轉過身摟住沈樓的脖子,「我才不信,沈世子定然是心悅於我,聽聞我今日回京,迫不及待前來迎接。」

  跟在後面的巡衛們面有菜色,紛紛非禮勿視地移開眼。

  沈樓知道林信這是當著眾人捉弄他,無奈搖頭,試著推開他,卻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濕熱。

  「扶著我,別讓我倒下去,」林信啞聲道,將一口湧上來的鮮血吐在沈樓的衣領中,扒在沈樓肩膀上的手背,有一道泛著幽藍的刀口,「我把毒逼出來。」

  這些刺客,是那些諸侯派來刺殺林信的。他們要在京城中殺死他,展示給皇族看,以表達對酌鹿令的不滿。

  殺機四伏,割鹿侯,絕不能有一絲破綻。

  林信撒嬌般地靠在沈樓懷裡,眼前一陣陣發黑,將重量完全交給沈樓,單手攥著他腰間的衣料以支撐自己。

  這情形似曾相識,上輩子的假山後,無緣無故抱住封重的林信,就是這般姿勢……

  一道驚雷劈上了天靈蓋,沈樓指尖微顫地摟住林信,不著痕跡地將靈力渡過去,低聲道:「是啊,我迫不及待前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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