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茶樓上往下看,林信掛在沈樓胸口亂蹭,明顯是在捉弄嬉鬧,而沈樓也好脾氣地任他鬧騰,還不忘交代巡衛去把鐘樓上的那人摘下來。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想不到世子私下裡竟是這般性情!」雲熙公主不無驚嘆地說,天之驕子合該是驕傲冷峻難以接近的,怎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啊?」沈楹楹看了一眼自家兄長,沒覺得他跟溫潤如玉這種詞能搭上邊,「莫被騙了,他對別人可不這樣,還不是因為阿信那性子,他沒辦法。」
若真是個溫柔之人,怎麼沒見他對妹妹好點?小時候還好,偶爾還會摸摸頭什麼的,等她能拉弓射箭之後就一點也不知道疼惜了。
雲熙卻是絲毫沒有聽進去,撩開幕籬,一瞬不瞬地盯沈樓,看著看著就掉下眼淚來。她本可以嫁給如竹如松的君子,如今卻要嫁給如狼似虎的蠻人。
割鹿侯在御街上遇刺,這可不是件小事。元朔帝震怒,下旨徹查。然而那幾個刺客都是死士,被捉的當場就咬破牙縫裡的毒囊自盡了,什麼也沒查出來。
「何人所為,陛下想必心中有數。」林信換了套乾淨的衣服,單腿曲起隨意地坐在軟榻上,任由太醫給處理手上的刀口。
毒是見血封喉的毒,但林信有所防備,周身覆了層靈力,在受傷的瞬間將毒液控制住,才沒有毒血攻心死於非命。
元朔帝嘆了口氣,沒有回答林信的問題,轉而問太醫:「如何了?」
「回皇上,大部分毒液已被割鹿侯逼出,只是尚未清除乾淨,還需用些湯藥,」太醫鬆開把脈的手說道,「另外,還請侯爺七日之內莫用靈力。」
餘毒未清,動用靈力會使得毒液侵入五臟,落下病根。
林信嗤笑一聲,「不用就不用,沒了靈力照樣收拾那群雜魚。」
封卓奕揮手讓太醫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林信,「方才怎麼是沈樓把你送回來的?」
「想來沈世子是知道那些人的計劃的,」林信毫不避諱地說,「救了我,便可以撇清關係。」
皇帝的眉梢開始突突跳。
年關將至,各地的歲貢陸續送到,許多列侯或世子會在京中停留。墉都的一處青樓中,渠山侯世子與東臨侯世子,正在紅袖香鬢間尋歡作樂。
「聽說皇上震怒,連宴會都推遲了,要徹查此事。」渠山侯世子有些心神不寧。
「怕什麼,就算查到咱們頭上,無憑無據的又能如何?」東臨侯世子撇嘴,「大庸律,非謀逆、弒君之大罪,不得斬殺諸侯與諸侯世子。皇室丟了臉面,自然是要做做樣子的。」
渠山侯世子一想也是,頓時放寬了心,跟東臨侯世子碰杯。
「咚!」一聲巨響,貼著粉色高麗紙的門被粗暴地踹開,一隊身著銀甲的羽林軍列隊而入。
「什麼人?」東臨後世子慌忙穿上外衫,在蒲團軟紗間摸索,尚未拿起席邊的靈劍,就被一隻穿著雲紋銀線靴的腳狠狠地踩住了手掌。目眥盡裂地抬頭,就看到林信那張滿是戾氣的俊臉。
林信用吞鉤的刀面拍了拍這位少爺的臉,「你爺爺我。」
「林不負,我們是列侯世子,你憑什麼抓我們!」渠山侯世子被羽林軍押著,大喊大叫。
「呵,」仿佛聽了什麼笑話,林信哂然一笑,一腳踹在渠山侯世子的小腹上,「抓你就抓你,要什麼憑證!」
割鹿侯帶著羽林軍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將兩位列侯世子直接抓進了宮,扔到太極台上當眾審問,還叫了所有在京中的諸侯與諸侯世子前來觀看。
鍾家兄弟與沈樓站在一起,鐘有玉看著那跪在青石板上的兩人,小聲道:「林不負抓他們來有什麼用,按律,就算有憑據證明他們派人殺林信,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沈樓抿唇不語。
「皇室不能,但林信可以。」鍾無墨一字一頓地說。
「嗯?」鐘有玉不解,還待再問,那邊已經有人開口了。
「割鹿侯,他們可是列侯世子,你怎可讓他們如此跪著,成何體統?」
「是啊,就算是做錯了事,也該由皇上來裁決,你有什麼權力這般行事?」
林信不緊不慢地拔出吞鉤,在五花大綁的東臨侯世子脖子上比劃,「此事無關律法,乃是私怨。」私怨,便不需要皇室出面,他們派人殺林信,林信就報復回來,一報還一報,公平得很。
「這……」眾人面面相覷。
「你說我們派人殺你,可有憑證?」渠山侯世子梗著脖子道。
「嘁,本侯認為你們有殺本侯的嫌疑,那就是有,」林信轉身,用彎刀圈住渠山侯世子的脖子,彈指激發了鹿璃,靈光頓時開始流轉,刀身化作一個完滿的圓,將頭顱牢牢地圈在中央,「斷手,比劍,你選一樣吧。」
既然是私怨,就用解決私怨的方法辦。
鐘有玉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霸道了。」
「不這麼做,以後這種刺殺就不會斷絕。」沈樓垂目,遮住滿眼的疼惜。信信身上還有傷,卻沒時間休息,從回來到現在一直馬不停蹄,也不知那毒除淨了沒有。
兩名列侯世子滿頭冷汗。斷手,就是要伸出一隻手乖乖給林信剁掉;比劍,則是要跟林信上比劍台。
「我林不負是個講理的人,若是你們堅持認為自己沒有派人刺殺,便與我上比劍台。交給天道來審判,如何?」林信收起吞鉤,拔出了腰間的暘谷劍,斬斷兩人身上的繩索,將劍身平遞過去,請他們接受比劍。
由天道審判,前提是雙方實力相近。但林信是什麼人?當世排名前十的高手林葉丹都敗在他手上,他們兩個剛剛弱冠、資質平平的世家子弟,那裡會是林信這種妖孽的對手?
「陳兄,我們……」渠山侯世子絕望地看向東臨侯世子,他不想被砍斷手,想要接受比劍的條件。
「你別犯傻,他不過是找理由殺我們而已。」東臨侯世子卻很清醒,他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林信的對手,上比劍台只有死路一條。林信再囂張,也不能無憑無據地明著殺他們,便以比劍為噱頭取他們性命。
「看來兩位已經選好了,真是可惜。」林信合劍入鞘,抬了抬下巴,銀甲羽林軍立時上前,將兩人按在了青石板上。
「啊,不,不要,不行!你不能這麼做,我可是列侯世子,啊——」悽厲的慘叫響徹整個皇宮,被迫前來觀看的眾人紛紛別過眼去。幾名同樣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隱藏在人群中兩股戰戰。
林信甩了甩吞鉤上的血珠子,冷眼掃過眾人,「本侯是替天子辦差,與諸位無仇無怨。凡事有商有量,咱們各自安好。但誰要是惹到本侯頭上,這便是下場。」
剁下的手被裝進樟木盒子裡,送去給他們各自的父親做年節禮。刺殺割鹿侯的事便就此了結,林信不再追究其他參與此事的人,那些人也閉緊了嘴巴不敢多言。
「哈哈哈哈,這林信,天生就該做朕的割鹿侯!」元朔帝聽完林信的處理方法,滿意的不得了。一日之內便解決了所有的事,宮宴便可以照常進行,不必推遲了。
「林不負心狠手辣,難以掌控,父皇還是小心為上。」太子不甚贊同,現在林信這麼聽話,是念著元朔帝對他父親的恩情,等自己登基,這把過於鋒利的刀就不好把握了。
「阿信做的一切,都是忠心為國,談不上狠辣與否。尋常仙者之間起了衝突,也是這般處置的。」封重開口替林信辯解。
太子瞥了一眼封重,「皇弟與割鹿侯自小親近,自是看他什麼都好。為君者卻不能這般偏愛,當時時保持警醒。」
「太子哥哥教訓的是,臣弟鄙陋,未曾學過為君之道,讓哥哥見笑了。」封重低下頭,謙遜道。
在帝王面前大談為君之道,可不是個討喜的行為。
封章眼角一跳,立時去看皇帝的表情,果然看到了一閃而逝的不悅,暗自惱恨,「和親的事已經商議妥當,蠻人保證迎娶公主回去做烏洛蘭賀若的可敦。這次送親,便讓六皇弟去吧。」
胡天八月即飛雪,寒冬臘月送公主出塞可不是個好差事。封重做出老實巴交的樣子,並不多言。出了皇宮,便往割鹿侯府而去。
因為林信如今要給皇帝辦差,常居墉都,無法回封地,元朔帝便賜這處宅子給他。在林信四處收繳鹿璃的這些時日,京城中的割鹿侯府已經修葺完畢,都是封重一手操持的。
府中並無什麼奢華的擺設,清淨自然,與雁丘的擺設極為相似。院中擺了陣法,尋常小賊進來就出不去。
溫暖宜人的臥室中,林信慢慢脫掉了衣裳,露出還在滲血的劍傷,「嘖,真是可惜,他們若是選了比劍,就能保住手了。」
沈樓用指尖沾了藥膏,塗抹到那白皙如冷玉的脊背上,「怎的不處置一下就趕路,你傻的嗎?」
這傷是跟林葉丹比劍落下的,竟然一直沒有處理,內衫上儘是血跡,好似不知道疼一般。
「奴家的身子只能給世子爺一個人看。」林信扯住沈樓的袖子遮擋半邊臉,嬌羞地說。
沈樓的手抖了一下,一大坨藥膏掉在了肩上的傷口處。
「嘶——」林信呲牙,頓時演不下去了,「輕點,疼死我了有你哭的。」
「為何說他們會贏?」沈樓嘆了口氣,說點別的話題,儘量轉移自己對眼前這具漂亮身體的注意力。
偏林信不肯放過他,轉過身來抱住沈樓的腰,將需要醫治的後背露給他,「唔……太醫讓我七日之內不許用靈力……啊……」
低低的呻|吟聲帶著若有似無的勾引,沈樓一陣口乾舌燥,「林信!」
「嗯?」林信抬頭,一臉無辜地看他,「怎麼了?」
沈樓低頭,這個角度看過去,異常的熟悉。曾經在鹿棲台的宮殿中,他被鎖鏈吊起雙手,這人就這麼將臉貼在他下腹上,笑得妖冶。
控制不住地伸手,撫上林信的側臉。
「信信!」封重推門走進來,就看到兩人用這種詭異的姿勢互相凝視。
沈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過外衫罩住林信,冷眼看向封重。
「你在做什麼?」這欲蓋彌彰的姿勢,頓時引起了封重的懷疑。
「上藥啊,還能做什麼?」林信沒好氣地說,好好的機會被封重攪合了,枉費他帶著傷跑了一路。
朱星離不在墉都,說是去找治沈樓的辦法,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他這太師做的毫無誠意,三天打魚,三個月曬網。師父不在身邊,封重遇事沒人商量,一肚子話要跟林信說,卻不料剛見面就被師兄一頓好罵。
晚間宮宴,大庸皇帝宴請北漠使者。太極台上的血跡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春和殿中織錦遍地,銅雀燈台十八盞全部點亮,恍如白晝。
割鹿侯周圍無人敢靠近,玄國公世子卻主動坐到他身邊,面不改色地飲酒。
「沈世子胸襟寬廣,林某佩服。」林信晃了晃手中的酒液,與他碰杯。
「你有傷在身,莫飲酒。」沈樓卻不與他碰,搶了他手中的夜光杯一飲而盡。
在旁人看來,就是林信逼著沈世子喝自己手中的酒。
「你何必要坐在我身邊,瞧瞧那些人,都不敢過來敬酒了。」林信抬眼掃過去,那些世子、列侯紛紛低下頭去,避開他的目光。沈樓人緣好,這種場合定會被世家子弟圍住喝酒,如今卻沒人敢過來,冷清得很。
「你不能用靈力,莫離開我身側,」沈樓低聲道,「這次蠻人來了兩名貴族,不知道有沒有噬靈,且小心些。」
「皇帝要我回來,不也是怕出什麼岔子麼。太醫當面跟他說我不能用靈力,想來這殿中會加派高手的。」林信撇嘴,因為這些時日展現出的兇悍,元朔帝對於他的實力產生了盲目的信賴。蠻人修煉方法與中原不同,有些詭奇的手段防不勝防,封卓奕這才叫他回來以防萬一的。
正說著,兩名蠻人使者入內,躬身向寶座上的皇帝行禮,「大庸的皇帝陛下,代烏洛蘭可汗向您問好。」
蠻人說話,帶著點奇怪的頓挫,好似唱歌一般,頗為有趣。他們給皇帝帶了一份見面禮,乃是一名波斯舞姬。
送金銀、鹿璃,那是屬臣才有的行為,北漠不是屬國,便送這種好看卻不實用的。
「叮鈴……」伴隨著細碎的銀鈴聲,一名穿著五彩衣、帶著面紗的舞姬走進來。高挑的身形,與中原女子完全不同,面紗遮住嘴臉,只露一雙幽深碧藍的眼睛,站在大殿中央妖妖嬈嬈地行禮。
樂聲起,那舞姬便翩翩起舞,充滿異域風情的舞姿煞是好看,輕盈的舞步在殿中旋轉。幾個起落間,轉到了林信面前,碧藍色的雙眸好似一汪湖水,濕漉漉地看過來,戴著手鈴的纖纖素手執起酒壺,倒了杯酒水,伴著樂聲遞到林信面前。
元朔帝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美人敬的酒,你便喝吧。」
沈樓阻止不及,林信已然接過杯盞一飲而盡,順道還在那舞姬手心摸了一把。
沈樓瞪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狼崽子眼染上了桃花色。
林信挑眉笑,「世子,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什麼?」沈樓沒好氣地問。
沾著酒液的唇瓣開合,樂聲嘈雜,沈樓聽不大清晰,不由得傾了傾身子。
「我是說……」林信突然靠近,蹭著他的耳朵說道,「方才在侯府,你是不是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