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水面的肩膀與手臂上,道道傷痕清晰可見,剛換了藥的右手,還可憐巴巴地舉在空中。
根本不該是做這事的時候!
沈樓捏住林信的臉,惱恨地吻了上去。柔軟的唇瓣沾了水,在這乾冷到蟲蟻死絕的屋子裡,顯得尤為甘甜。林信轉身,摟住沈樓的脖子。
房頂上,兩隻貓咪在瓦上翻滾。你肯一下我的耳朵,我撓一下你的尾巴,月光給屋頂鍍上一層柔和的顏色。
兩隻小動物,互相舔毛。大的那隻忍不住伸爪胡亂揉按,戳戳小貓的尾巴根。
「喵嗚!」小的那隻被弄疼了,眼淚汪汪地看著另一隻。
沈樓能分辨得出林信是真疼還是演戲撒嬌,這聲音明顯是真的疼了,抱著微微發抖的林信詫異道:「怎會如此?」
「你沒用脂膏啊!」林信沒好氣地說。
回憶了一番前世的做法,沈樓有些茫然,「鹿棲台上……」
「我自己先抹好了的。」當初他把人給綁了,對方又不願意,不可能指望沈樓給他做準備。不想顯得太狼狽,每次都是躲起來弄好再湊過去的。
紅羅帳暖,遮掩了滿腔炙熱,徒留錯恨。
沈樓心中一陣酸疼,低頭親了親林信的額頭,「怪我。」把人抱進懷裡,好生撫慰。
這偏遠荒涼的鎮子,一時半刻也尋不來脂膏。況沈樓冷靜下來,也捨不得在這種身體狀況下動他,便只能來一次「兄弟齊心」。一桶熱水折騰成了涼水,沈樓抱著林信在床上小睡一會兒。再睜開眼,天已經黑透了。
家家戶戶房門緊鎖,沉寂無聲的小鎮上,響起了陣陣清脆的鈴聲。「叮叮——」像是荒漠上一搖三晃的駝鈴,很是好聽。似遠似近,若有若無。
大堂里那名細瘦的小二,刺溜一下鑽到了桌子底下,抱著桌腿瑟瑟發抖。
感覺被什麼東西突然盯住,小二咬牙,猛地抬頭,對上了一張倒掛的人臉。「啊啊啊啊!」好似尾巴著了火的耗子,連滾帶爬地竄出去,一頭撞到木柜上。
「小二哥,你怎麼了?」林信坐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沈樓無奈搖頭,拉著又調皮的林信走出客棧。
「叮叮——」鈴聲還在持續地響,漫天塵土隨著北風呼號,將月光遮得昏昏沉沉。
漆門斑駁,廊柱倒塌,從地上四分五裂的「周府」匾額中,多少能看出昔日的風光。不知是不是活人的氣息驚擾了屋內魍魎,在兩人踏入院中的瞬間,鈴聲便消失不見。
林信拿出客棧摸來的小銅鏡,一根指尖劃了小口的手指便伸了過來,握住那隻微涼的大手,有些捨不得用。快速畫完符,將那根手指含進口中吸了吸,還給沈樓,「你的手怎的還這般冷,應該去買件狐裘的。」
靈力使用過度會扯動神魂,沈樓平日能不用就不用,像這等運轉靈力暖身的奢侈之舉,定然是沒有的。
「無妨。」沈樓輕輕搓了搓指尖,握成拳頭藏在掌心。
林信拿著陰鏡四處查看,通常無人居住的空宅陰氣重,相當於一個天然的聚魂陣,容易吸引死魂飄過來。然而,看了一圈,這宅子裡竟空無一魂!
沈樓以前來過,憑著記憶到正堂中翻找鹿璃。當初他來的時候,周家還是富麗堂皇的模樣,尚未被那些親戚搬拿。
桌椅凌亂,滿室狼藉,屋頂破了個大洞。月光漏進來,照著開裂的香案,一片慘白。據那位瘋瘋癲癲的媳婦說,蠱雕就是從這裡衝進來吃了她丈夫公婆的。
一陣大風吹過,房頂上的塵土灌進來,沈樓抬袖遮擋,忽聽得林信小聲驚呼,立時提氣躍出去。
「唔,沙子進眼睛了。」林信難受地眯著眼,方才正瞪大眼睛看鏡子,冷不防被風卷塵沙吹了個滿頭滿臉。
「我看看。」沈樓捏住他下巴,給他吹眼睛。
林信被吹得不停眨眼,忽而瞥到陰鏡之中有東西閃過,「快看一眼鏡子!」
沈樓低頭,看向鏡面,驟然瞧見了一縷幽魂。那應當是個女人,保持著生前的模樣,長發整齊地編成許多小辮,垂在身後。
「噓——」林信揉揉眼,示意沈樓別出聲,從暘谷上劃出一絲存儲的魂力,輕推過去。
魂輕如塵,這小小的力量便足以讓她轉身。那女子也當真轉了過來,露出一張眉目清晰的美人臉。眼窩深邃,鼻樑高挺,懵懂茫然地望向遠方。
封存在眼底深處的記憶,像凌汛的河水,突然炸開一道口子,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奔涌而出。
「娘!」林信失聲叫道,伸手要去抓她,被沈樓攔住,「那是我娘的魂,我認得!」
沈樓攥住他雙手,看看那與林信有七分像的臉,「莫碰她,這是殘魂。」
殘魂,就是神魂的一部分,比尋常遊魂要還要脆弱,一觸即散。
林信這才冷靜下來,靜靜地看了片刻,「我娘的殘魂,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或許,就是蠱雕出現在大荒的原因。」沈樓蹙眉,殘魂是不可能留存太久的,必須有靈器承載。
大荒,蠱雕,殘魂,周家……
原來如此!
陰鏡上的符里消失了,林信惶急地要再畫,被沈樓攥住手,徑直拉到堂屋去。
「那媳婦說,蠱雕就是從這裡下來的。」沈樓指著那大洞說。
「這洞如此小,哪裡能過蠱雕,僅能容下獸頭而已。」林信著急要去看娘親,並不想看屋頂的破洞。
「沒錯。」僅容一隻獸頭,那就是有什麼東西吸引了蠱雕,讓它迫不及待地一頭紮下來。沈樓說著,用虞淵挑開了斷裂的案幾,露出一塊青石磚。月光直直地打上面,透出幾分不尋常。
林信看看沈樓,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扒開磚上的塵土,敲了敲。空的!
拔出吞鉤撬開地磚,露出了數根血紅細線,借著月光,可以看到細線之下放著個樟木盒子。
「當心!」阻止林信試圖割斷紅線的行為,沈樓仔細看著那些詭異的紅線,分明就是那日傷到林信的咒術。
「那盒子裡,一定是……」話沒說完,突然被沈樓捂住嘴,夾抱著躍上房梁,藏在陰影之中。
數到靈光自空中而來,落在院子裡。
「應該就是這裡。」
林信一驚,語調虛虛,帶著點天然的怯懦,不是鍾隨風是誰?
鍾隨風走進來,身後跟著數名身著白衣的蠻人。那些蠻人很是急切,嘰里咕嚕地說了一串。
林信聽不懂蠻語,轉頭問沈樓。沈樓單指點在他手心,快速將蠻人的話寫出來。
「你確定在這裡?那麼寶貴的東西,怎麼可能放在這麼破的地方?」
「六年前蠱雕來過這裡,」鍾隨風指了指房頂的圓洞,忽然發現地面被人翻動過,立時快步走過去,瞧見紅線完好,頓時鬆了口氣,「先說好,我把此物獻給大巫,北漠得封我做貴族。」
「那是當然,你是大巫的追隨者,大巫會給你想要的一切。」那蠻人很是虔誠地說。
鍾隨風結了個複雜的手印,劃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下去,那紅線立時如蚯蚓般蠕動起來,攀附到鍾隨風手腕。
樟木盒子被拿出來,裡面裝著個小小的銀環,銀環之上串著一隻玲瓏剔透的鈴鐺。
「叮叮——」不搖不擺,無風自響,清音裊裊。
那幾個蠻人,見到這鈴鐺,立時齊齊行禮,興奮得手舞足蹈,「這是聖女的角鈴!沒錯!」
重畫的陰鏡里,蘭蘇的殘魂正懵懂地繞著那角鈴,她一靠近,鈴就會響。繞一會兒,又飛到林信附近,懵懵懂懂地伸手,似乎想摸摸他。
「我們快些走吧。」鍾隨風沒有把角鈴給蠻人,而是揣在自己懷裡,當他們走出這間屋子,伸著手的殘魂就像拴著線的風箏,飄著被拽走了。
林信目眥盡裂,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
「代國公,這是要上哪兒去?」劍氣在鍾隨風身前的地面上划過一道深深的裂痕,林信用劍尖指著這群人,瑩瑩光點緩慢地從這些人身上逸散,落到暘谷劍上,消失不見。
「林信!」鍾隨風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一步,「你怎麼在這裡?」
聽到林信這個名字,那些蠻人紛紛拔刀,口中嗚嗚啦啦地說了一串,群情激奮。
「把角鈴交出來,爺饒你們不死。」林信懶得跟這些人廢話,反正也聽不懂,直接動手。一劍砍翻離他最近的一名蠻人,踩著他的肩膀旋身而起,靈劍在空中挽了圓,絞向蠻人的頭顱。
鍾隨風祭出靈劍,轉身欲逃,被沈樓橫劍攔截。
「鍾二叔,欲往何處去?」
看到沈樓,鍾隨風吃了一驚的同時,禁不住縮了縮腦袋。他是真的資質不好,若非生在鍾家,就只能當個普通修士兵。對沈樓這種天縱奇才,有著發自根骨里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