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辛、涼,疏散風色、清利頭目、利咽、透疹、疏肝解郁。
這幾天忙著李介的資料,沈惜凡一直沒有睡好覺,上班時候哈欠連天的,回家時候已經神志不清,走在路上盡糊裡糊塗地往雪地裡面走。腳底下踩著厚厚的積雪,她覺得很好玩,所以每一腳都儘量踩得極重,「吱吱咯咯」的聲音讓她有種盛氣凌人的快感。
她最近總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壓力太大」這個問題。
就是苦了可憐潔白的雪,被她變相蹂躪。
歸根結底,和何蘇葉有點關係,她有些想他,不著痕跡地想,輕描淡寫地,一開始就停不下來,綿長悠遠。
但是有些苦澀,不是咖啡的滋味,沒有苦茶後的留香,是中藥入口的味道,有些半強迫的味道,治病救人,不得不喝,對他,不得不想。
懊喪地把腦袋撞到書架上,卻不小心把柜子上岌岌可危的一堆書撞了下來,沈惜凡大叫,享受那種書本砸來的淋漓快感,順便發泄一下情緒。
她笑起來,大笑,發現自己有些傻,但是傻得可愛,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歡上自己。
乾脆就坐在地上整理那些散落的書籍,眉眼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都是自己大學時候的教科書和參考書,有些書翻開空白一片,連名字都沒有。
逃課、上課睡覺、為考試熬夜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她獨立了,開始承擔責任了。
但是那樣的時光,真的很美好,但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往後只有用無窮的歲月緬懷那段似水年華。
只是她的手忽然滯了一下,看到夾雜在那堆書里的一張照片,幾張信紙,猶豫了下,她仍然把它們拾起來,輕飄飄的紙,對她來說千斤重。
因為是痛苦,所以格外沉重,分量不是壓在手上,而是積在心頭。
照片上,她笑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出自真心的,眼裡是濃濃的甜蜜,手臂挽著嚴恆,他偏偏不看鏡頭,寵溺地望著她,當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天生一對。
戀愛的時候,每個女孩子都是天使,受到神的眷顧,所以總是幸福美麗的。
可是現在,她轉過身對著玻璃櫃門,用力地扯出一個自認為算得上是燦爛的笑容,可玻璃中的自己眼中沒有神采,笑容勉強,和照片相比,反倒成了一種另類的諷刺。
真的是很諷刺,她覺得,非得三年後碰見自己的初戀,似乎還有點說不上的糾纏。
她順手把照片和信紙往柜子裡面一丟,坐在電腦面前繼續翻譯資料。只是沒有留意,那幾張信紙悄然墜地:
每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多出很多時間,於是我東張西望,我無所事事。
你知道嗎?每天我走過學校街邊的郵筒,看到它的一瞬間我有種衝動,我想把我們過去的日子統統寫下來,然後再一股腦兒地塞進這個郵筒,而每個信封上都有一個共同的地址,叫愛。
郵筒不說話,可它知道我愛你,即使你不愛我了離開我了,我也要以這樣的方式死乞白賴遙想當年。
高速路上,成群的雲層被日光吸引,淡藍色的天空,月亮和太陽同時發光,好像第二次我見你時你的臉,剎那間就讓我盲了眼,瞎了眼,從此不管不聞不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天崩地裂又如何?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問你,第一次見我有什麼感覺?
我不問,你就不說,現在沒機會了,我覺得好遺憾。
時間過得這樣快,櫻花散盡,薔薇盛開,梔子謝幕,初荷綻放,轉眼,我們的人生就這樣疾徐不定地,一路走遠了。
其實到今日我都沒後悔愛過你,只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總要學會接受一些無奈的事情,總要明白原本相愛的兩個人,也可能因為一些原因而不能走到最後。
第二天去上班,她有些倦怠,望著窗外滴滴的雪水融化,沒來由地有些沮喪,她想,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白雪皚皚冰天雪地該多好。
說到底,她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總是不知道下一秒的步伐如何邁出。
今天輪到林億深值班,沈惜凡因為房務部預算的問題走得極晚,整棟行政樓只有公關部的辦公室和一樓秘書處還亮著燈,她笑笑,準備去打個招呼走人。
月光泛著雪色照在走廊上,很美,月色清涼卻透出無限的蒼茫,讓人透骨生寒。她手不由得觸摸上去,手心透白。
忽然電話鈴猛地響起來,她慌忙把手收回,匆匆忙忙接起電話,對方卻沒有應答,她只好問道:「請問,您找誰?」
他輕聲喚她:「小凡……我想你了。」聲線平和,穿過長長的走廊,有種隔世的迷離。
三年前,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冬天寒風陣陣,他們就牽著手繞著操場一圈一圈走,最後到了熄燈的時候,他才送她回去,他依依不捨地不肯放開她的手,最後還是她掙脫了出來。
結果還沒有等她回到宿舍,他的電話就來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徹夜地失眠,手心裡是他殘留的體溫,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滿心的歡喜,偷偷地把臉埋在被子裡面輕笑。
那時候,他每天電話的第一句就是如此。
只是她現在異常地平靜,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逃不了的,循著聲音的出處,她轉過身,合上手機,輕輕蹙起眉頭:「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滿身的風塵,領帶都沒有打好,額頭上是細碎的汗珠,但是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像是一切盡在把握的樣子。
以前她看見這樣的他,會覺得驕傲、自豪,但是現在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惱怒。他傷她那麼深,憑什麼還想當然地把她當作當年那個傻女孩。
嚴恆快步走過來,氣息有些不穩,他開口輕輕說道:「我想你,那晚和你分別,然後去了美國,在那裡,我發現自己很想你,晚上睡覺輾轉都是你的身影,我只好回來,告訴你,我想你。」
她內心是倒海似的翻騰,臉上仍然強作鎮定:「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不!」嚴恆說話擲地有聲,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試圖去抱住沈惜凡,沒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閃,躲過去了。
他卻不依,狠狠地禁錮著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緊緊壓著她的頭,沈惜凡掙扎,但是無濟於事,直到最後筋疲力盡,她無力地看著遠方,黑暗的走廊沒有盡頭。
長久的沉默,然後他低聲地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錯了,現在你回來好不好?」
這句話,她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了。
但是卻沒有想像中的喜悅,她只想哭,放聲大哭,把三年來的委屈、不滿、憤恨,全都哭出來,她恨他,他曾經那麼殘忍地對待她。
他怎麼現在還能對她說「對不起」,他怎麼能夠開口,他究竟要怎樣,才會放過她。
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錯過了一瞬,就錯過了生生世世。
感覺到沈惜凡身體不正常的僵硬,嚴恆不由得鬆開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卻用盡力氣掙開,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他的西裝上,有深深的一滴淚漬。
他打算追過去,不想後面傳來冷冷的說話聲,「她不會見你的,請你先走吧。」
林億深站在橘色的燈光下,雙手插在口袋裡,倚在門上,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表情是不可思議的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他斂去周身凌厲的氣勢,朝著樓梯走去,林億深朝著他走來,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再次回頭,卻沒了他的人影,只有林億深與他擦身而過時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師妹,你怎麼能讓她再難過一次呢」,久久迴蕩在空曠的走廊里。
窗外,蒼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視眾生,冥冥的輪迴中不知是誰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別哭了,小師妹。」
沈惜凡抬起頭,眼睛沒有辦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頓時一陣眩暈,好不容易穩住了,定定地望著林億深,想開口說話,張了幾次口,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不會來了,我剛才已經讓他走了。」看清楚之後,林億深很驚訝,「原來你沒哭呀,害我白擔心一場。」
沈惜凡擠出一絲微笑:「怎麼可能,為他那種人,哪裡值得,不過不想面對他而已。」
林億深只好笑笑,順手幫她撩起散落的頭髮。沈惜凡無奈:「師兄,你似乎很閒,可惜我可沒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飯呢。」
她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試探地問:「師兄,你知道,我和他……」
坐在桌子上的林億深不去看她,只是望著窗外出神,語氣縹緲,卻字字撞在她心上:「你可是我的小師妹,我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今晚,沈惜凡覺得自己真的是撞邪了。
出了酒店,卻不想回家,她只好百無聊賴地在街上走。街邊還有些積雪,不過浮上了一層灰,再也不是純潔的白色。
她記得那天晚上何蘇葉送自己回去的時候,雪下得很大,很美,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何蘇葉幫她撐著傘,她卻喜歡在風雪裡玩鬧,不肯讓他打傘。那天晚上的雪,晶瑩剔透,潔白無瑕。
那時候她在漫天的大雪裡唱歌:「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何蘇葉笑吟吟地看著她,然後告訴她:「紅豆性平,味甘酸,清熱解毒,健脾止瀉,利水消腫。紅豆配以連翹和當歸煎湯,可治療肝膿腫;配以蒲公英、甘草煎湯可治療腸痛。」
她笑他職業病、迂腐、老學究,他說她小丫頭裝老成,最後連他也忘了撐傘,和她玩鬧了一身的雪水。
感情是不是也如雪,蒙塵了,再也不是原來那麼純潔了。
走了長長的路,她有些累,想坐公車回去,結果摸了半天的包,卻發現錢包忘記帶了。
苦笑一聲,她又實在不想打電話回家平白招來一頓責難,只好在電話簿上一個個按去,按到何蘇葉的時候,她頓了一下,卻是堅定地撥了過去。
「何蘇葉,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請我吃飯?」
可能他不在家裡,周圍還有些吵鬧,但是他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小丫頭,又打什麼主意?」
沈惜凡無奈地笑:「我是在想,何醫生你能不能妙手仁心可憐一下我,是這樣的,我沒帶錢包,暫時回不了家……」
何蘇葉真的趕來了,恰巧他留在學校,離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他從公車上下來,背著單肩包,風衣的紐扣還沒有扣好,額發被風吹起,然後他站在她面前,輕輕地說:「走吧。」
只是這樣兩個字,讓沈惜凡有了想哭的衝動。
她一直假裝那麼堅強,即使她有多恨嚴恆,在他面前仍是小心掩飾,不願意輸半分半毫,即使她覺得自己很委屈,也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哭出來。
但是這樣溫情的兩個字,卻讓她的情緒堆積,找到了一個出口宣洩。
大碗的蘭州拉麵,滿滿的湯料和香噴噴的牛肉,人來人往的嘈雜,老闆時不時和食客搭一兩句話,多半是調侃,熱氣繚繞,熏紅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吃,一刻都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眼淚就要不受控制地流出。對面這個男子,即使是在街邊簡陋的小食鋪里,仍然是那麼溫情。
他笑著為自己點大碗拉麵,然後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把牛肉挑完,不動聲色地把他碗裡的牛肉夾給自己。總是比自己後拿起筷子,卻先於自己吃完,還會詢問要不要再來點什麼。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個藉口大哭,連同委屈、恨意,統統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東西太多了,她想視線模糊一點,看清最近的東西,自己的心意。
經過小區的超市,她伸手借錢,然後拿著一包薄荷糖出來,何蘇葉看了咋舌:「很辣的,這個牌子!」
沈惜凡憤憤地瞪他一眼,「嘩啦」撕開包裝紙:「看什麼?你也想要?」
何蘇葉搖搖頭:「太刺激了,我吃不了。」說完,就轉過臉,繼續走路。
然後,她把大把的薄荷糖丟進口,一股薄荷味一下子衝上大腦,她著實被嗆到了,薄荷腦刺激著淚腺,一下子控制不了,她低著頭,看眼淚滴滴落在地上,卻沒有悲意。
那樣的委屈、傷痛、恨意,都抵不過零星的溫情,只要一點點的溫暖,她就滿足了。
何蘇葉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停下腳步去看沈惜凡,發現她蹲在身後,頭埋在衣服里,忙蹲在她面前,緊張兮兮:「小丫頭,怎麼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願意抬頭,她的腦袋在努力地蹭著衣服,想把哭過的痕跡抹掉。
何蘇葉嘆氣:「讓你不要吃那麼多,跟藿香一樣,味道很刺激的。雖然薄荷疏風散熱,辟穢解毒,治外感風熱、頭痛目赤、咽喉腫痛、食滯氣脹、口瘡牙痛。」
沈惜凡終於抬頭,眼圈紅紅的:「何蘇葉,你好吵哦,你怎麼老是不改你的職業病。」
他蹲在她面前,接過那包薄荷糖,一邊思量著哪有垃圾箱,一邊打趣沈惜凡:「唉,我要是不那麼多廢話,你能抬頭看我嗎?」
「何蘇葉,薄荷好辣呀,嗆死我了,我要吐出來。」
「忍著!」
坐在小區花園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緩了一口氣,卻迎上何蘇葉的笑容,「薄荷,是會讓人唇齒留香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嘗試的。」
沈惜凡笑起來:「何蘇葉,你沒勇氣嘗試?」
「我?不是,是單純的不喜歡。」
「那你覺得愛情是不是薄荷味的呢?」
「小丫頭,愛情是什麼味道都有的,酸甜苦辣,不是可以概括的,但是每段感情都會留下痕跡,可能是苦味,可能是清香……」
「如果有種愛情叫失而復得。」
「傻丫頭,愛情是不會失而復得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再回來,就不是那個味了。當你丟了一顆薄荷糖進去,開始辣辣的很刺激,然後香味停駐在嘴畔,最後一抹清甜讓人回味無窮。每一段的滋味都不一樣,半途的愛情,就是嘗了一半的薄荷糖,失而復得,哪有開始的那種滋味?」
「何蘇葉,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忘不了。」
「是忘不了他還是過去的事?」
沈惜凡露出一絲苦笑,伸手接住一片飄雪:「我只是想,那些甜蜜的、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過往,即使那個人的面目已經模糊,但是那些記憶,怎麼也不肯老去。」
何蘇葉淡淡地笑:「那就不要忘記。」
「嗯?」
「傻丫頭,為什麼要刻意遺忘,正是有了初戀,你才能夠成長,才能明白,什麼樣的人適合你,以後你會發現以前的回憶會隨時間漸漸淡去,你也會釋懷。」
「何蘇葉,我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時間,是會讓人想明白很多事的。」
風很急,樹上的積雪被紛紛吹落,擦過她的臉,化成小小的水汽,蒸發了,就不見了,也許今年還會下第二場、第三場雪。
時間會流逝,那些讓她迷惘的感情,讓她迷亂的人,就讓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場雪,然後融化;第三場雪,然後等春天。
她想,一切會有答案的,關於自己,關於嚴恆,關於初戀的傷痛,關於愛情。
蘇霍薄荷茶
紫蘇葉12克,薄荷葉9克,佩蘭葉10克,藿香15克。沖入沸水適量,燜10分鐘左右,即可飲用。用於暑天外感寒邪、頭痛惡寒。
薄荷檸檬茶
薄荷糖漿1茶匙,鮮檸檬1片,袋紅茶1包,冰塊適量,紅茶用沸水沖開晾涼,加入薄荷糖漿,再加入冰塊和檸檬片,倒入沖好的紅茶即可。
出自《新修本草》,薄荷,疏散風熱、清利頭目、疏肝解郁。用於風熱感冒、溫病初起、頭疼目赤、咽喉腫痛;用於麻疹不透、風疹瘙癢,常配蟬蛻、荊芥、紫草等,如透疹湯;用於肝鬱氣滯、胸悶肋痛,如逍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