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顆糖

2024-08-27 15:59:33 作者: 車厘酒
  寒假前半段,舒學霸非常爽地扮演了一回「心理壓力極大」「很脆弱」「有崩潰的可能」柔弱乖巧女兒,心滿意足地實現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帶著爸媽千里追夫的計劃。

  當時,簡直覺得自己是天下一地浪漫女友,把她自己感動壞了。

  江譯都不一定有她那麼感動。

  舒甜後來想想,覺得當時的自己簡直是從頭到腳都泛著傻氣兒。

  但某人的反應也讓她覺得很值就對了。

  由於千里追夫計劃,作業什麼的就全都擠到最後一周補。

  她其實也可以不交,但說不上來是習慣使然還是拉不下來臉皮直接不交作業,舒甜還是拼死拼活地寫出來了。

  而臉皮非常能拉的江譯就完全沒這個煩惱,痛痛快快玩了幾天遊戲,一身輕鬆一科作業也沒帶就上學了。

  寫寒假原地裡面政治歷史大題寫到手麻的舒甜甘拜下風。

  如果說上半學期已經跟之前兩年的高中生活有了明顯的分水嶺,那高三下學期,這個分水嶺又高了一倍不止。

  舒甜記得,下半學期開學沒多久,教室就掛上了倒計時一百天的牌子。

  之前做做樣子的健康課、還有音樂課美術課全部取消,作業多得跟泰山壓頂一樣,題海戰術不想搞也得搞,上課下課強度都非常大。

  這一百天痛苦又難熬,但要是跟其他學校比比,附中學生還是挺知足。

  附中的畫風一向跟其他同水平的重點高中不太一樣,整體規矩很少,而正因如此,每個班級的學習強度其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老師的管理方式。

  馬東立跟他的好基友都不是那種摁著學生的頭讓他們學到時間盡頭的老師。

  恰恰相反,馬東立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讓他們的心態一直保持在健康正確的道路上。

  盡職盡責的馬導不愧是語文老師,觀察力強就算了,口才還特別好,他根據學生狀況,隔三差五就找同學喝茶。

  舒甜觀察出來,通常,在喝茶之前那學生身上是一片灰暗,那回來的時候肯定就是一身陽光,光芒萬丈。

  舒甜也去喝過一次茶。

  到了辦公室,她一臉懵地接受了一系列的表揚,茶還沒喝完馬東立就夸完了。

  所以舒甜合理猜測,他只是因為自己一直沒來喝過,象徵性地讓她去做客而已,

  這還不算完。

  距離高考倒數十幾天的時候,放學回家的路上,江譯突然說了句,「今天老馬找我了。」

  舒甜正準備說話,被他一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找你幹嘛?」

  馬東立現在又不教他,江譯又沒犯什麼事兒……怎麼想都不沾邊兒啊?

  她正納悶,江譯的聲音再度傳來:「叫我去他辦公室……」說下一句的時候,他明顯有些無語:「——談心喝茶。」

  「……」

  舒甜服了。

  是什麼樣的情感能讓一位老師兩年內持續不斷地誇獎自己教過一年的學生、並且還持續觀察學生的心理狀況呢。

  人間真情!牛逼!真不愧是得意門生!

  親生的無疑了。

  -

  高考來的那天,很平常,天氣就是普通的熱,沒下雨。

  可能是她和江譯成績太穩定的原因,雙方家長並沒什麼過激的緊張反應。

  其實要真的說起來,舒甜並沒覺得這場考試跟他們之前經歷過的無數次有什麼不同之處——除了考場在外校這點。

  舒甜很討厭題海戰術,很討厭重複重複重複去練一種題型,但開始答題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的確有效。

  題是人出的,重點就那麼多,再怎麼翻新,萬變不離其宗,總是有你會覺得眼熟的題目問法和構架。

  都不用怎麼去回憶,手已經開始寫下公式。

  兩天考過,出考場,乘車回到學校。

  經過其他班,往裡面掃了一眼,發現這班黑板被完全圖花了,寫滿了各種各樣的字。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停下來腳步。

  黑板上面寫著【QNMD考試!數學你給老子滾!!!】、【去你的馬克思!】、【艹艹艹考完了】、【李狗蛋我們是愛你的】……


  還有很多層層疊疊的,辨認不清。

  教室內,有人在撕書,有人跟朋友兄弟抱在一起,興奮地討論著什麼。

  也有人崩潰著號啕大哭。

  窗外,是打掃衛生的阿姨止不住的抱怨。

  校園花壇里的月季換成了鮮紅的玫瑰。

  校門口的大樹越來越參天茂密。

  高一高二的學生還在上最後一節課,時不時心急地看著表,盼望著鈴聲今天能夠出故障,早幾分鐘放學。

  食堂里的叔叔阿姨們忙著準備他們的晚飯。

  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跟他們一樣的少年在這兒成長,蛻變。

  但這裡卻一直不會變。

  剛剛從考場出來的時候,舒甜還覺得就像是考完一次普通的考試一樣,沒有任何感覺。

  直到現在,才有了點高考之後的實感。

  舒甜嘆了口氣,笑了一下,抬步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結束了啊,高中。

  如釋重負,

  卻又悵然若失。

  -

  早在倒計時到了三十多天的時候,附中就下達了畢業典禮相關事宜——高中畢業典禮,別名為成人禮,舉行在高考後一星期。

  當時,姚月刷到好玩的帖子,給她看了一眼。

  那是兩個連著的貼。

  #隔壁一中的學生伸長了脖子:媽媽!你看他們學校!居然有畢業典禮!媽媽,為什麼孩兒沒有?#

  #孩子他媽嘆氣:因為媽媽當年把你送進了該死的一中啊。#

  也不知道是兩個說好的一起發,還是怎麼回事,看完之後舒甜也跟著噴笑出聲。

  這個成人禮弄的有模有樣,附中的財大氣粗再次派上了用場。

  既然所謂典禮,儘管是高中畢業典禮,那學生代表發言什麼的這些環節也必不可少。

  江譯被王大瘋找上來的時候,舒甜一點都不吃驚。

  ——從年級倒數到年紀第一!還有比這更勵志的故事嗎?沒有!

  當時剛高考完,就在教學樓一樓門口,王大瘋把人給攔下來,說明了來意。

  江譯:「王主任,您確定嗎?」

  「嘖,」王大瘋瞪了他一眼:「你這是什麼話?老師找上你,肯定是相信你的能力——」

  「我的演講稿估計就一句話。」江譯說。

  「怎麼能就一句?」王大瘋皺著眉,估計也是好奇,還是問了出來:「什麼話?」

  「我成績變化這麼大,我能有今天,是因為我交了個女朋友。」

  「……」

  「哦,可能有兩句,」江譯來了興致:「我的習都是為女朋友學的,來了高中三年,最感謝的就是遇到了她。」

  「……」

  舒甜跟王大瘋一樣懵逼。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江譯已經到了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就開始騷的地步。

  舒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眼看著王大瘋回過神來,一句「你說什麼」吼出口的同時。

  她胳膊一緊——

  下一秒,她被他帶著,猛地朝著門外跑去。

  身後是此起彼伏的來此剛才圍觀群眾的歡呼起鬨聲。

  還有氣急敗壞來追趕他們的年級主任暴怒的吼聲。

  「感謝我女朋友可還行?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媽笑死我了,大瘋要氣死……」

  「……」

  「小兔崽子!!!」

  「給你點好臉你就飄了!啊?給我停下!別跑!!!」

  「……」

  後來,由於那天圍觀群眾太多,後來這事兒被放上了論壇。

  舒甜本來不知道的,結果成人禮當天,姚月和原彎彎兩個人又開始在她面前演戲——即興,看到她的一瞬間,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入戲。

  姚月說:「這位同學,我看你根骨奇佳,天賦異稟,還不快上台去做個演講,給同學們樹立一個好榜樣?」


  原彎彎搖頭:「NONONO!您有所不知,我沒什麼好分享的。」

  姚月皺眉:「此話怎講?」

  原彎彎:「我就兩句話,」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能拿到今天的成績,是因為我吧,交了個女朋友。」第二根手指:「第二,我的習,都是為了她學的!」

  到這兒,姚月演不下去了,撲到舒甜身上一陣狂蹦:「啊啊啊啊啊啊啊甜死我了!你不知道!那天有人發了這個貼之後,我們一天大軍又新加進來超級多的人!」

  「……」

  「嗚嗚嗚,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姚月握拳:「我真的是有眼光,我從見到你跟大佬第一次互動,我就覺得你們倆的愛情肯定是天雷勾地火的那種!」

  原彎彎:「帶我一個。」

  姚月給她投過去一個英雄所見略同的眼神。

  舒甜對於這倆人時不時來的這麼一出早就習慣了,她一般會象徵性的壓制一下,維持一下姚月隨時隨地都很高漲的情緒。

  但今天,她突然不想了。

  「你們倆,抓緊時間脫單吧。」

  「……」

  兩人齊齊望過來,眼神是百分之一百八的疑惑。

  「我結婚的時候,你們倆都能來當伴娘,第二個結婚的,沒了我,至少還有咱們三個中的一個當伴娘,」舒甜理所當然道:「也就是說,最後一個結婚的最慘。」

  「怎麼,」兩個單身狗不幹了:「你這是剛成年就要結婚?」

  「還沒。」她眨眨眼:「但是——早晚的事兒嘛。」

  -

  成人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舒甜還記得,已經成為年級前幾的江大佬高一第一次想要發奮圖強的時候,她還問過鹿園園,那時候努力晚不晚。

  也不知道是大佬天賦異稟還是怎麼回事兒,這人還真是從那次之後,成績跟火箭一樣往上升。

  也算是世事無常了。

  江譯那麼拒絕了王大瘋,自然是不可能再有機會當學生代表的。

  上去發言的是個常年第一第二的人,沒有江譯或者江言那樣的傳奇經歷,但中規中矩的也算個學神。

  聽了學神一番深刻而有意義的講話,又有校領導上去非常煽情地祝賀他們終於畢業成人。

  大大的禮堂,圓弧形狀的屋頂,氣派的裝修,在高度極高的背景牆上面,沒有「畢業快樂」,也沒有「成年快樂」,只有短短一句話,十個字。

  【少年向著光,青春不散場。】

  講話發言都完畢之後,就到了最後一個環節。

  學校組織了家人給孩子寫信,就在每個班主任手裡,很快分發下來。

  發完信以後,一瞬間沒了之前的秩序,說話聲很喧譁,現場開始陷入混亂,舒甜擠出禮堂,給江譯打了個電話,讓他也來門口等。

  沒幾分鐘就見到了人。

  江譯穿著簡單的黑t黑褲,膚色冷白,身高腿長地出現在禮堂門口,就算只是隨意地在低頭看手機都能成為焦點。

  舒甜小跑著到了他身邊,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喂!」

  「……」

  他抬眸,回頭,視線觸及到她的一瞬間,整個面部輪廓都柔和下來。

  「你拆開了嗎?」舒甜搖了搖剛拿到的信封。

  「還沒。」

  「等我呢嘛,」她眯起眼睛笑了,語氣雀躍,「那現在一起拆!」

  「嗯。」

  信封上寫著【給江譯】。

  江譯撕開封口,把信拎出來。

  一張紙,紙是普通的白紙。

  看了第一行字,他一下子愣住。

  【阿譯,

  我跟你媽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讓我來寫這封信。

  你已經十九歲,多的廢話就不說了。

  前幾年那時候,公司和你哥都出了事,爸爸做了一些不對的舉動,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跟我也算是冷戰了挺長時間。

  雖然這兩年的相處,看得出你應該是沒怎麼再去計較了,但爸爸一直欠你一聲道歉。


  當面說不出口,就借著這個機會說了。

  對不起,當年是爸爸媽媽不好,你初中那會兒鬧成那樣,多半也有我推波助瀾的作用。

  好在,你跟你哥感情一直沒變。

  你這孩子不知道像誰,我管不了,也管不住,一管就得開始吵,所以以後,我跟你媽都不管了。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只要別太過,別走歪路,不是殺人犯法,爸媽都支持你。

  你的未來大好,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累了、碰壁了,還有家在等著你。

  去吧。

  江世。】

  ……

  看完第一遍。

  又看了一遍。

  熟悉的、從小到大都有印象的字體。

  把信重新疊起來放回信封的時候,江譯失敗了三次。

  打遊戲、寫題、打架的時候都穩穩噹噹的手,現在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說實話,他本來都覺得估計他不會收到這封信。

  就算收到了,也可能是隨便寫寫,一行字,上面寫著阿譯畢業快樂之類的,而且估計,江言給他寫的可能性最大。

  他沒有想到。

  是這樣一封信,這樣的內容。

  舒甜的聲音驀地插進來——「怎麼樣?你的是誰寫的呀?」

  「……我爸。」

  舒甜卻「哇」了一聲:「竟然真的是江叔叔?」

  「……」江譯轉頭看著她:「什麼意思?」

  「哦,就是知道這個壞節之後,我有一次去找你,你還沒醒,然後我就在跟你爸媽聊天什麼的嘛……」

  「說到這個信,他們也被班主任通知了,我就說跟他們說這個很重要,我說,因為看他們平時好像不怎麼關注你的校園生活,叔叔也不太跟你說話,」舒甜想了想,「具體的忘了,我的意思大概就是,反正平常說不出來的話都可以寫出來啦。」

  「……」

  「本來我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阿姨給你寫,江叔叔——」那麼嚴肅的人——舒甜咽下這句話,接著說:「居然真的聽進去我的話了!是他給你寫的!」

  「……」

  他嗯了聲。

  說不上來是種什麼心情。

  好像有一個這麼多年來,一直也打不開的,沉在最底下的心結,一個他自認為早已經不重要但還總是橫亘在腦海里的心結,就在這一刻。

  散了。

  江譯沒讓她察覺出來異樣,很自然地轉過頭看向她的信紙,摸了摸她的頭髮:「在笑什麼?」

  「哦,」舒甜正笑得合不攏嘴:「笑我爸啊,我爸這人真是,人家都能把自己孩子寫哭,我被我爸笑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一雙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笑出來的水光,在室外的陽光下一閃一閃的,極為奪目。

  的確,在這個環節掉眼淚的學生很多。

  江譯看了一圈兒,發現就他們倆的畫風不太正常,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快要笑出內傷。

  「來啊我給你看這段……」

  「……」

  他看著舒甜一邊擦眼淚一邊湊過來,細白的手指點著某一行,在給他念,聲音溫軟好聽。

  江譯走了個神。

  初中那會兒,在意識到喜歡她之後,江譯經歷過一段挺難受的時間。

  感情最激烈、最想見她、最想告白的時候。

  也最想放棄她。

  他覺得這段心事終將無果,不說,他們再見面,他還能是她小時候玩了很多年、關係很好的鄰家哥哥。

  而說了,就是陌路。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好的結局,從來沒往她也有可能喜歡他這方面去想。

  那陣子總看到那些文字說,喜歡一個人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

  可暗戀不是。

  暗暗喜歡她,欣喜,而無望。

  如果,他就止步於暗戀,沒有跟她上一所學校的話。


  如果,他沒有再跟她重逢,沒有邁出最後一步,沒有告白,把心思藏起來一輩子。

  ——那會是什麼樣子。

  他想都不敢想。

  有些東西,在擁有之後,連想像一下可能會失去的樣子都令人無法接受。

  有不少人陸續出來看信,然後蹲在門口哭得不成樣子。

  身邊的啜泣聲沒有停下來過。

  很多人搶著跟老師合影留念,剛剛看到,甚至還有人去要簽名。

  這個六月,好像很多東西都結束了。

  暗無天日的做題、鋪天蓋地的考試,以及那些緊張至極的日子裡,偶然插進來的小小驚喜。

  但這個六月,卻又好像是一切的起點。

  十八歲,陽光正好。

  他們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少年向著光,青春不散場。

  -

  離開學校的禮堂,舒甜拉著他在校園裡轉圈散步,看了假山,小花園,名人堂,名人雕像,最後轉去了操場。

  高一高二的假期還早,有不少班級在上體育課,他們兩個不僅沒穿校服,就這兩張臉的知名度,都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舒甜不在意,也早習慣了。

  高中三年,沒想到修煉出來一個在眾人面前談戀愛能毫無心理壓力的這麼個技能。

  舒甜看著熟悉的操場,有點感慨:「這個參加完,好像就真沒什麼事了。」

  結束了成人禮,好像就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做。

  等成績。

  跟每次考完試就會發下來答案一樣,高考的答案早就遍布全網。

  舒甜早在考完的第一時間估了分數,英語和數學將近滿分,文綜有些主觀題不確定怎麼判分,但總的來說,就算稍有出入,六百□□應該是可以考到的。

  而江譯連答案都不去對,比她拽多了,一問估分多少,他波瀾不驚道,七百多吧。

  「有很多事可以做。」江譯反駁。

  兩人是拉著手在散步,舒甜瞪大眼:「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是我忘了嗎?」

  江大佬唇角一挑,笑得痞里痞氣,捏了捏她的手:「談戀愛啊。」

  「……哦。」

  舒甜翻了個白眼。

  但卻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秒他的那個笑。

  張揚肆意的美好。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轉到了小樹林。

  各位住在論壇的一天女孩蠢蠢欲動。

  ——然而心非常大的兩人背著一操場的八卦群眾雪亮眼睛,毫無心理負擔地、一頭扎進小樹林。

  四周安靜下來,草木的清香充盈著鼻端,舒甜停在一棵大樹旁邊,把江譯推上去靠著。

  情侶之間總要有點兒情趣。

  總一樣的套路,男的摁女的,多沒意思啊?

  女生當然也可以反摁回去啊——這是舒甜在無意間撞到林以桉把江言牢牢摁在樹上的時候,偷學的技能。

  江譯挑眉,語氣無辜又驚訝:「咚我?」

  「……」

  這語氣,這表情。

  舒甜看著他裝出來的樣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半天,她平復下來之後,湊上去抱住他的腰。

  他的手也很自然地搭在她腰上。

  舒甜嘆了口氣:「就這麼畢業了。」

  江譯:「嗯。」

  舒甜又說:「離我能結婚,還有兩年。」

  「……」

  江譯正想說我也是。

  結果心裡一算,臉黑了:「……我還有三年。」

  他說得咬牙切齒,舒甜一想到他心裡——「你們這些該死的規矩」「為什麼男人要比女人晚兩年」「為什麼我比她只大了一歲」「媽的」——相處越久越了解他,這人內心裡肯定全是這樣的彈幕。

  只是一想,都要笑岔氣了。

  舒甜安撫一樣地拍拍他後背:「就多一年嘛,很快的。」


  江譯沉默了幾秒,聲音還是沒軟下來,但莫名帶著一絲委屈:「……快個屁。」

  舒甜又是一陣笑。

  「喂,男朋友。」

  「嗯?」

  「我之前看了個帖子,上面說,『你們猜猜從高中到最後結婚的那些情侶,離婚率有多高』。」

  「……」

  「我當時不知道積極還是消極的結果,就點進去,純好奇。」

  江譯嗯了聲:「然後呢,什麼結果。」

  「那上面說,比起相親,這樣的愛情離婚率更高。」

  「……」

  江譯不懂她怎麼忽然提這個,他摟著她的手緊了緊,「這些人瞎幾把編,你別信。」

  「……」

  「而且,」他想到了什麼,「非要說的話,我們從小學就開始了。」

  「……」

  「我們跟他們不一樣的。」

  「……我知道,」舒甜答,她臉貼著他的胸膛,輕聲說

  :「我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可能一部分是你給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太喜歡你。」

  「看了那個帖子之後,我內心唯一的想法居然是——」

  「我就是覺得,這些例子跟我們完全不同,我們一定可以一輩子都在一起。」

  「……」

  江譯整個人靠在樹上,因為懷裡的人說的話,徹頭徹尾地愣住。

  初中開始。

  哥哥總是躺在病床上,偌大的房子,回家總是空無一人,父母幾乎想不起來的關心問候。

  年少不懂事,叛逆又自私,打架曠課抽菸喝酒,這些東西根本不用學,沾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空虛想要填補漏洞消磨時間,還是單純的不想回家。

  一片黑,根本沒有一個可以往哪兒走的方向標,沒個人告訴他。

  那時候,是他狀態的最低谷。

  可是。

  誰也不知道,他心裡一直都有一個小姑娘,

  不光長得好看,還是一個從認識開始,嘴就很甜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小小的院子裡,院子裡撒滿金色的溫暖的光,她仰著臉對他笑,說,江譯哥哥,你真好看。

  她說,江譯哥哥我最喜歡跟你玩啦,那你喜歡諾諾嗎?

  她還說,江譯哥哥,你是我認識的最棒最棒的人。

  他就覺得啊。

  不要壞的那麼徹底吧。

  不要那麼無可救藥吧。

  她看到了,會失望的吧。

  江譯呼出一口氣。

  閉了閉眼,隨後手扶著她的肩把她帶起來,「諾諾,起來一下。」

  舒甜被叫小名的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半天才抬起頭,表情迷茫:「嗯?怎麼了?」

  她抬眼。

  他垂眸。

  他伸出手,手指掠過少女飽滿的額頭,挺翹的鼻樑,在柔軟的唇瓣上打了個轉,到尖尖的小下巴,捏了兩下。

  滑到脖頸的時候,她小小地「啊」了一聲。

  舒甜咬著唇,表情看起來有些驚訝,又有些害羞,「誒……幹嘛呢,你碰到我痒痒肉了。」

  聲音跟撒嬌一樣,甜膩發軟。

  江譯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聲音。

  這是他喜歡了幾年,一直放在心口上的小姑娘。

  雖然是初中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但卻總覺得——

  其實在最早的時候,她拉著媽媽的手,大眼睛裡有靈動的光,一點也不怕生地問他,哥哥,你要跟諾諾一起玩嗎——的那時候。

  就有某些東西,生根發芽。

  江譯從小就很討厭跟屁蟲。

  除了江言,他不喜歡跟別人玩。

  但也不知道是小姑娘身上的裙子看著太順眼,還是她的奶聲奶氣太好聽。

  破天荒的,那次他愣了半天,點了頭,說好。


  那時候他沒有想到,這一聲好,帶給他生命里的,是怎樣一個存在。

  那些曾經他覺得俗不可耐的東西,愛,動力,夢想。

  包括他的所有。

  都是她給的。

  舒甜被盯得發毛:「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江譯笑了下:「突然很想看你。」

  舒甜臉頰紅了一點,「……哦。」

  她的碎發被微風吹得有些亂,他把那幾縷頭髮給掖到耳後,這麼對視著沉默了一會兒。

  樹葉斑駁在地面,四周靜謐安逸。

  雖然是很美好,但舒甜最先忍不住破了功。

  「啊,畢業啦,」她開始數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我之前答應了我姥姥姥爺,這個暑假去陪他們一陣子,我想你一起去。」

  「……」

  她眨眨眼睛,搖他的胳膊:「姥姥姥爺是我很親很親的長輩,我想讓他們見見我男朋友,」她笑得小梨渦都出來了,看著異常可愛:「你覺得怎麼樣啊?」

  江譯:「好。」

  「但是我要先在家裡玩幾天再走。」舒甜已經開始大展宏圖,「然後我們可以坐動車去,不坐飛機啦,一路上走走停停邊走邊玩,」她很興奮:「這個你覺得怎麼樣?」

  江譯還是一個字:「好。」

  「……怎麼老說一個字。」舒甜嘀咕了一句,很快就扯著他的手說些別的。

  「那——!」清脆的、上揚的聲音讓江譯回過神來。

  「等我們去完B市,」舒甜想了想,問他:「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想玩的地方麼?」

  「……」

  他這次沒有說「好。」

  反而沉默了良久,才道:「有啊。」

  「……」

  舒甜沒說話,但滿臉寫著「那你快說啊」。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江譯看著她,「比如我現在,」頓了頓,他伸手扶著他的臉頰,「很想對你說——」

  舒甜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什麼?」

  「我愛你。」

  「……」

  「並且極有可能,這種感情,會持續到我入棺材那一天。」

  「……」

  舒甜連臉紅都來不及。

  下一秒——

  「——再比如現在,」面前這人語速閒適著,懶散地沐浴在陽光陰影間,聲音清潤微微帶啞,「寶貝,我想吻你。」

  「……」

  一句近乎虔誠的,我想要吻你。

  舒甜看著他漆黑的眼眸,看了很久還是看不膩的帥到符合她所有審美的淡淡的笑。

  剛才看舒老闆的信她都沒哭,在這樣的時刻,因為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莫名紅了眼眶。

  「我也是。」她說。

  她沒有具體說,「她也是」說的是哪一句。

  但他一定懂。

  我們還年輕,我們的人生才過了十幾年,我不知道未來會遇到多少人,會不會讓我有什麼改變。

  我只知道,這一刻,

  我的胸腔里、大腦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叫囂著一個事實。

  我是這樣熱烈又赤忱地愛著你。

  ……

  在學校操場的一角,林地樹木旁,少女眼睛閡著,纖長卷翹的睫毛止不住地發顫。

  少年扣著少女的腰,唇深深印了下去。

  紅色的塑膠跑道上,不斷有路過的人在向裡面張望。

  裡面的人渾然不覺。

  有人好奇路過,看到張望的人,停下來問他們在看什麼。

  那些人笑笑,用著八卦而帶著羨慕的語氣給別人科普。

  誒?你居然不知道麼?

  我們在看那對最幸福的情侶啊。

  …………

  ……

  剛才她問他,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想做的事……是真的有很多。

  想跟你去你說過的那些地方,

  想跟你去吃你提過很多次的那家蛋糕店,

  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你要看的風景,你想要的人生,春冬秋夏海闊山明,我都陪著你。

  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每一件,都必須且一定與你息息相關。

  我一直記得曾在夢裡見過的畫面。

  我最最想要的,其實是等到那一天。

  等我們都老了,等孩子都大了,

  等你頭髮斑白,臉上青春不再。

  然後,我們一起迎來很普通的一個周末。

  那天應該是晴的,陽光要比現在還柔和,乾淨溫暖,不摻雜質地籠罩著地面。

  一如從前那個渾身帶刺桀驁不馴的少年,唯獨在你面前褪去了所有的稜角,

  我摸著你的鬢髮,在這樣的一個午後,扯著唇角笑出了皺紋地去親你。

  你罵我老不正經。

  我繼續不正經,抱著你,吻你的額頭,

  而後,就在這時候,我對你說——

  你看啊,親愛的。

  我喜歡了你一輩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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