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津門劍吟
「師兄,師兄?怎的不往前走了?」
霍殿閣看著秦淮突然駐足,停步不前,以為他是被諸多武行前輩盯來的目光震住了,當即小聲提醒道。
秦淮回過神來,定睛一看,但見四四方方的院子裡,擺了幾排太師椅,上面坐著不少人,一個個氣息綿厚、皮肉潤紅,外顯的威脅度多是紅藍之色,能泛紫露黑的只有寥寥幾人。
「既然回來了,還愣在後面幹什麼,到前頭來,方才肅堂兄還在念叨你呢!」
一個乾巴巴的嗓音兀的自最前頭響了起來,聽起來就像是鐵馬冰河撞上了陣陣春風,底色雖冷,可其中的暖意,分明得很。
「徒兒秦淮拜見師父,師公,肅堂師傅,以及諸位前輩!」
語出話落,秦淮已跨過院道,虎目張闔,抱拳在李書文膝前三步遠,重重行了一大禮。
「好徒弟,五年遠遊問拳還真就讓你悟出了些東西!」
低沉嗓音落入眾人耳畔,李書文晦澀深邃的眸中精光爆顯,咧嘴已是勾起了嘴角。
經年未見,李書文還是那副貌不起眼的樸素樣子,凌厲依舊,並未被秘藥生意帶來的巨額財富影響,成了息肉贅生的富家翁。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徒兒確有所悟,但還是不如吾師遠矣。」
話雖如此,秦淮此時眼眸卻亮的嚇人,內有戰意燃燒,好似一雙放光虎目,顧盼間如檮杌狩荒,萬獸蟄伏。
「今日門內有事,先起來說話,等過幾日我再幫你檢查課業。」
李書文跟秦淮朝夕相處了數年,哪能不知道徒弟這是有疑難要請教,點點頭就讓其在第二排坐下。
「之前我聽人說,秦師侄是光緒十年生人,如今應該也未到而立之年。不知可有興趣上台與師弟們耍耍?要是能稍微提點兩句,夠他們受用半生,那就更好了。」
宮雨田見八極門人搬來椅子,讓秦淮坐在他旁邊,也和顏悅色開口道。
「呵,宮猴子,別人說這話情有可原,但你在大內當了這麼多年差,還能和我們這群逆賊一樣缺拳譜武冊?想看人家小輩的東西就直說,拐彎抹角,真不嫌害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宮雨田身份特殊,早年是西太后與皇帝的貼身近衛,官至大內侍衛總管、四品帶刀侍衛,授領黃馬褂,算是把武人的路走到了頂點。
雖然他在乙巳年時,便看透了清廷的腐敗無能,心灰意冷,辭官回鄉,可為官的那些年畢竟拿了許多人開刀,威名也是踩著別人的骨頭打出來的,而今共處一院,難免招人不滿。
宮雨田臉色默然,並未回應。李書文和李存義也俱都閉目養神,兩耳不聞窗外事。
卻見秦淮摩挲著太師椅的扶手,雙眼微眯,平淡道:「《孫子兵法》有雲,功夫為攻守之道;只攻不守,那是匹夫,只守不攻,那是懦夫;防得了別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才算上乘。勝負成敗,論的是手段,比的是誰高明,既然曾經輸過,有能耐就打回來,出言擠兌逞些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認得了自己輸,那是假丈夫,容得了別人高明,那才算是真豪傑!」
他一出口,原本想借小輩立場譏諷兩句宮雨田的人頓時止聲。
「說得好,你小子這趟出去,沒白長進!」
李存義轉過頭來,伸手指了指擂台上下那幾位躍躍欲試的後生,向秦淮說道:「等會兒他們決出了優勝,你上去試試手,這麼多年沒回來,總得露出點東西,才能服眾吶~」
「是。」
見李存義出言調解,加之秦淮自己也正有此意,便略略點頭,目光向不遠處的拳擂看去。
實木鋪陳的擂上正有二人放對,你來我往毫不相讓,一面貌顛狂、動若凶猿的瘦小漢子雙臂伸抖拍打,甩出一串裂帛震空的脆響,使得像是形意五行拳里的崩拳。但又不同,這崩拳尋常發勁需得借勢一步,可這瘦漢竟只進半步,然拳上力道竟比秦淮早年見過的傅劍秋還要霸道,且距離縮短,勁如炮弩,眨眼已到對手面前。
形意,半步崩拳!
此時,跟瘦漢薛顛比斗的正是先前與葉劍星交好、同屬八極門的馬鳳圖。
眼瞅見這顆霸道無匹的崩拳襲向自己頭臉,他也知道不好,但卻臨危不亂,雙手在中間,突然一回拳,一手「勒馬回頭」的手法,護住頭臉,同時把手腕一旋轉,以小臂反擰,劈向薛顛的手腕!
劈掛,迴旋劈!
比半步崩拳霸道不足,但更精巧的短打手法。
薛顛瞳孔一縮,順著腳下的猴形步,氣息一吐,險之又險的避過鋒芒,回身轉掌,已拿住馬鳳圖右肘關節。
眼見受制,馬鳳圖半點不急,眼神一亮,奮勁一拽,二人抵肩相望,好似角力。
薛顛一擊得手,心中剛有些許得意,眼下卻又復生異動,指下所扣的關節竟似是一塊精鐵,勁力難落,轉眼已被馬鳳圖掙脫開來。
馬鳳圖踱步一轉,眼神盯在薛顛身上,像是只環伺獵物的猛獸:「師兄筋骨弱些,這場該是你輸了。」
薛顛渾身汗毛倒豎,卻非是因為此話,而是被眼前對手身上散發的氣機所迫。
下一瞬,馬風圖腳下連環進步,五指內收,一招劈掛長拳,拳鋒如斧,拉得又長又大,倏忽間便撕開了飛雪,直射薛顛胸膛。
劈掛,通袖拳!
薛顛知道不能硬接,當即口中吞氣,猿臂一展,雙腿一彎,卻是形意猴架,喉吐龍吟,只待體內的氣血激盪翻騰,雙腿筋肉一撐,已在厲嘯中凌空騰跳而起,如猿王勾天,飛撲抓向馬風圖雙眼。
凌厲氣機令馬鳳圖雙眼一眯,他閃身避過,卻又被薛顛緊追趕上,翻身落地又閃電般一蹬,雙手成勾,掏襠摘耳,探心拿頸,出招連綿不斷。
馬鳳圖瞧得心驚,很是好奇這名門正派出來的薛顛哪來的殺性,一副形意猴架竟悟出了這麼一副癲狂殺相,儘是陰毒狠手,要人命的路數。
但他卻不打算罷手認負,當即抓了個薛顛抬膝橫頂,攻向自己下陰的破綻,退步指襠手封膝,轉腰出手,手如鋼鞭,當中一截。
劈掛,投鞭斷流!
「鳳圖的拳法,這些年來也終於算是有了幾分神髓,不錯,不錯。」
李書文看著馬鳳圖這一招投鞭斷流,真有了幾分截斷江河的氣勢,便知道這場比斗大局已定。
面對馬鳳圖這一招,薛顛眼珠子骨碌一轉,似乎有點筋骨弱了一籌,不敢硬接的味道,立刻後退。
但是馬鳳圖卻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如釘子般紮根於地,等薛顛後退定住了,他才又一拳轟擊過去。
「這廝不吃騙,真奸!」
「想誘敵騙我,沒門!」
截然相反的想法在二人心中浮現,馬鳳圖穩紮穩打,充分藉助臂長身高的優勢,發揮放長擊遠的劈掛精要,守住薛顛突然發勁猛攻的癲狂猴相,一連十多手之後,突出一腳,直踹薛顛小腹!
劈掛,十字披紅!
砰!
正處在新力將生、舊力已消之際的薛顛一個躲閃不及,直接被這一腳生生踹飛,落在擂台外,摔了個七葷八素。
「劈掛門,馬鳳圖勝!」
而隨後,太極門的楊承付也用太極雲手跟霍殿閣的八大招鬥了個旗鼓相當。
二人僵持日久,最終楊承付還是以更渾厚的勁力和炁息,使了一式剛柔並濟、圓轉如意的太極炮捶避開霍殿閣的鐵山靠,將其轟下了擂台。
楊承付是光緒九年生人,自幼隨有「楊無敵」之稱的伯父班候公學拳,纏絲勁早已登堂入室。如今擂上只比拳腳,他又占了年歲優勢,霍殿閣雖才情出眾,可用不了最擅長的六合大槍,這場輸的倒也不冤。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這場根據各派代表武藝高低來分配中華武士會教習位置的比斗便決出了三名最為優勝之人。
劈掛門馬鳳圖,太極門楊承付,還有枝子門徐金陽。
眼見這三位剛回過氣來就要上擂再比過一番,秦淮站起身來,擺了擺手。
「教一個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我對換藝之事還算推崇。你們仨不必再比了,省些力氣,討論下誰最先上台與我切磋吧。」
說罷,秦淮便一個虎跳躍進擂台,負手而立,靜等了起來。
等了盞茶的功夫,馬鳳圖便拎著一柄修狹如禾苗的長刀走了上來,向秦淮深深一拜。
「秦師兄,師弟鳳圖,斗膽想要討教兵器技藝。」
「哦?苗刀?從前有種說法,說刀是九短之首,槍是九長之尊,苗刀兼顧了二者特點,橫壓十八般兵器,甚是跋扈」
秦淮仔細瞧了瞧馬鳳圖手裡的連鞘長刀,繼續說道:「就是不知道師弟,到底是想問問我手裡的槍?還是試試我鞘里的刀?」
沒等馬鳳圖回話,黑色漣漪便反饋回這柄刀的信息。
【鳳圖刀】
品質:精良
鋒銳度:20
屬性:鳳圖(揮砍時帶有些微真實傷害)
筋韌骨堅,刈草如平,藏鋒終有出鞘日!
備註:受馬鳳圖體內炁息溫養日久,品階擢升,且能與馬鳳圖完美配合。
「自然是師兄的六」
「擂台地狹,六合槍施展不開,就拿六合刀來與你試試吧。」
說罷,秦淮便向外吼了一嗓子:「老吳,取我的碎雲來!」
三息之後,秦淮接過吳山拋來的兵器,跟馬鳳圖拉開了距離。
諸多武行前輩坐在院中的太師椅上,目光匯聚到二人手裡的兵器上面。
秦淮持碎雲唐刀,長三尺半,寬兩指余,冷鋒粼光四射,紋如流波,氣度威嚴,刀身上面刻著「鐵焰朝流山河動光連半氣刃古生」十四大字。
馬鳳圖持劈掛苗刀,刃長四尺,柄有尺余,寬兩指,紋路細密如蛇鱗,殺氣不養自生。
「八極門,秦淮。」
「劈掛門,馬鳳圖。」
「請!」
話音一落,馬鳳圖後腳猛然蹬地發力,一個縱越直衝向秦淮,人尚未近身,苗刀已經從斜側方兇悍劈下,暴烈得出奇。
「好果決的先手,可放棄刃長優勢,主動貼近,卻失了劈掛精要。」
秦淮眸子一抬,手中碎雲迎了上去,短兵重重相磕,只隨意一推便止住了苗刀殺勢。
馬鳳圖胳膊沉墜,一股沛然力勁沿刀身洶湧襲來,明明是他占了兵器之利,卻在那柄唐刀面前沒半點抵抗之力。
下一瞬,秦淮步伐忽轉,雙腳一掂已變得古怪,褲筒一鼓,竟是心意雞步。
六合刀,八極門兵械之一,脫胎於心意六合刀,配的步法自然是心意門獨有的雞步。
秦淮單刀將苗刀往下壓,右腳搓踢刁鑽如蛇,直踹小腿。
馬鳳圖擰著眉頭,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當即後撤一步,刀柄磕向秦淮腳踝逼退搓踢,身法不亂,打算仗著兵器的長度優勢放長擊遠,誰知秦淮得勢不饒人,欺步上前,防守壓力陡然大增!
鐺!
鐺!
鐺!
伴隨著一串密集而清越的打鐵聲音,兩人的身影幾乎淹沒在刀光里。
馬鳳圖腰背旋擰如磨盤,苗刀揮舞出一個套一個的圓滿弧光,好似洶湧不絕的浪潮,相較之下,秦淮卻如定海神針鐵,穩紮穩打,每次出招都能精準找到苗刀轉圜間的薄弱要害。
驚濤雪碎!
院中的諸位前輩目不轉睛,他們不僅沒想到,馬鳳圖的刀術已得了幾分劈掛門的真髓,更沒想到的是,秦淮的刀術竟能如此返璞歸真,中平簡單,但卻利落有效。
劈掛苗刀,六合單刀,二者同屬北派武藝,風格皆是勇往直前,碰撞在一起,刀刀致命,看得人眼皮直顫。
三合之後,馬鳳圖苗刀沉壓,格住碎雲,刀尖向內刮,似乎要去抹秦淮的脖子,卻被後仰躲過,小腹又中了秦淮一腳。
「苗刀沉重,最耗氣力,初時是好處,拖久了,那可就壞菜嘍!」
秦淮微微一笑,踏步向前,碎雲順格撥開苗刀,一個鐵山靠就將馬鳳圖撞下了擂台。
「下去歇息歇息,想明白了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