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8-27 17:54:32 作者: 餘酲
  先前虞小滿天真地以為天旋地轉就叫醉了,這回早上醒來腦袋痛得像被砸了一拳,方知微醺與爛醉的區別。

  挺屍好半天才掙扎著爬下床,虞小滿飯也顧不上吃,立刻讓虞桃把剩下的青梅酒藏好,輕易不要拿出來。

  「昨晚上,讓你別喝了別喝了,你偏不聽,抓著酒杯死活不撒手。」見他蔫巴巴的可憐樣,虞桃笑得捧腹,「這會兒知道難受了吧?」

  虞小滿悔不當初:「下回我要再不聽勸,你直接一掌劈暈我。」

  虞桃笑完了,擺手道:「我扛你回房都費勁,可劈不動你。」

  「那我昨晚是怎麼回房的?」虞小滿問。

  「大少爺抱的唄。」

  虞小滿驚了,原來上回在書房這樣那樣之後,竟真是陸戟把他抱上軟塌的!

  陸戟雙腿有疾,行動尚且不便,想到自己說不定給他添了大麻煩,虞小滿愧疚極了,用早膳的時候使勁兒往陸戟碗裡夾菜,自己最愛的菜包子也讓給他,催道:「辛苦了,多吃點!」

  「不辛苦。」陸戟說。

  虞小滿拍拍栓在褲腰上的錢袋:「掙這麼多銀子呢,怎麼會不辛苦。」

  陸戟輕扯了下唇角,沒再跟他推來讓去地謙虛。

  近來虞小滿養成了送陸戟出門的習慣。

  許是風聲傳開了,今日下人們望向他倆的眼神又有了些微變化,看虞小滿的時候除了羨慕還滿含欽佩,看陸戟的時候則帶了隱約的唏噓可憐。

  尤其是男僕役們,到門口,段衡瞅瞅陸戟身邊掛的破蛋絡子,再瞧瞧虞小滿身上鼓囊囊的錢袋,表情沉痛得簡直像要哭出來。

  虞小滿腦袋轉得飛快,福至心靈地從錢袋裡拿出幾顆碎銀:「身上總該揣點銀子,萬一要買什麼東西。」

  正是上朝時間,陸府門口聚了一堆人,身著官服的陸老爺經過時剛好瞧見這一幕,掩飾般地乾咳兩聲,大步如風地上馬車去了。

  下人們就沒這麼沉得住,被這當眾給相公發零花錢的滑稽場面逗樂,好幾個掩唇偷摸笑,虞小滿以為他們笑自己小氣,又多掏了兩錠出來,一併遞給陸戟:「這應該夠了吧?」

  陸戟愣怔少頃,而後接了過來,道:「夠了,多謝夫人。」

  同樣是當著許多人的面叫的夫人,不知何故,這回虞小滿聽了有點耳熱。

  邊揉耳垂邊把陸戟送到馬車前,虞小滿終是沒忍住:「昨晚……」

  陸戟一手撐著門框,扭頭看向他。

  虞小滿支吾半天,才把舌頭捋順:「昨晚,我是不是……發酒瘋了?」

  上回喝得少,第二天早上起來還能記得睡前幹了些什麼,這回喝得多,昨晚的事幾乎忘了個徹底。聽虞桃說是陸戟把他弄回屋的,他就隱隱有不詳的預感,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問了,總好過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心驚膽戰。

  陸戟聽完,思忖片刻才開口:「不記得了?」

  被這麼一問,虞小滿呼吸都快滯住,心想要完要完,湊過去壓低嗓門:「我是不是親……輕薄你了?」

  似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猜測,陸戟眉梢微揚:「輕薄?」

  曾趁陸戟被下藥大膽索吻的虞小滿臊得抬不起頭,背在身後的手絞成一團:「就是、動手動腳,或許還動了嘴……」

  陸戟別開臉,笑容隱沒在晨間的微風裡,再轉過來時,已然恢復鎮定自若的模樣。

  他說:「嗯,確有此事。」

  虞小滿徹底崩潰,抬起手不知該捂哪半邊臉:「我錯了,下回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再也不會嚇著你了!」

  「那這回呢?」陸戟煞有介事地問,「夫人打算如何補償?」

  正午,京郊練武場迎來訪客。

  沈寒雲一進門,就發覺氣氛與從前大不相同。平日裡這地方除卻振奮士氣的呼喝聲,幾乎聽不到旁的動靜,今日進到處理公事的屋子裡,來往走動的將士臉上都帶著笑,年紀小點兒的走路都連蹦帶跳,活像得了犒賞要回家討媳婦兒去了。

  陸戟再外頭監督操練,回來拿名冊的段衡被沈寒雲撞上,被問到怎麼回事,段衡咧嘴嘿嘿笑:「將軍心情好,我們也跟著瞎樂呵。」

  問為何心情好,段衡眉飛色舞地把旁邊桌上放著的一兜蜜餞拎到沈寒雲面前:「夫人有賞,見者有份!」


  約莫一炷香後,陸戟回到辦公的屋子裡,推門便見沈寒雲歪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懶散地翹著腿,一手撐腦袋一手捻蜜餞,還嫌不夠愜意,問陸戟可有酸梅湯喝。

  陸戟行至桌前:「你那兒不多的是青梅酒嗎?」

  「不一樣啊。」沈寒雲說,「酸梅湯是消夏解暑的,青梅酒是月下暢飲的,兩者相差十萬八千里去了。」

  不知哪句戳動了陸戟,聽罷他居然彎唇笑了一下。

  沈寒雲見了鬼似的坐直身體,叼著的蜜餞險些掉出嘴:「等等,等我先出門看看,今兒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到底相交多年,自傷了腿後陸戟沉寂許久,如今這張臉上總算有了木然以外的表情,恢復了點正常人的模樣。沈寒云為他高興之餘,不由得好奇:「我聽說,今兒個這蜜餞是夫人請的,怎麼著,剛上交了錢袋,一眨眼又討回來了?」

  陸戟沒想到昨日在劉家的發生的事傳得這麼快,不過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便答道:「他主動上交的,說是賠禮,我覺得太多了,他便讓我請大家吃頓好的。」

  嘴裡的蜜餞突然就不甜了。

  沈寒雲干嚼兩下咽下去,雖好奇何為賠禮,卻也知再問下去不合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懷裡掏出一疊信件丟到陸戟桌上:「可惜我今兒個不是專程來玩的,但願你看了這些還笑得出來。」

  室內點了千步香,南方獻來的貢品,據傳熏人肌骨後可保不生百病。

  陸戟本不好弄這些,奈何是皇帝賞的,說可助他治腿。天家賞賜不可轉送他人,橫豎不用也是浪費,他偶爾記起便點上,熏得滿屋馨香。

  沈寒雲倒是喜愛這味道,深吸幾口,倦意更濃,眯眼打了會兒盹,好容易等陸戟看完了,沒什麼精神地問:「如今各處也差不多部署到位了,怎樣,到你說的那個恰當的時機了麼?」

  天還沒黑,屋裡已經點了蠟燭。陸戟將燭台撥到跟前,將那幾封信遞上,仍火焰張牙舞爪將其包圍,再吞噬,落下一片灰燼。

  火光熄滅,眸底蒙上陰霾,陸戟說:「就快到了。」頓了頓,又道,「多謝。」

  「何須如此客氣,你韜光養晦這麼些年,等的便是這一刻,我作為朋友自當鼎力相助。」

  低頭瞧了一眼飄著裊裊殘煙的燭芯,沈寒雲恍惚須臾,接著道:「只是,接下來局面勢必大亂,你可替他做過打算?」

  陸戟垂眸,掩去情緒:「我的計劃里本沒有他。」

  「可他出現了,說不準會影響你下一步的計劃,而且……」沈寒雲爽快慣了,難得言辭猶豫,明知自己沒有立場,還是忍不住說了,「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垂放在桌面的指尖顫一下,碰了一簇菸灰,陸戟的聲音依舊無甚起伏:「我自有打算。」

  話音剛落,沈寒雲雙手抱拳,以下屬之姿態單膝跪地:「以友相交十幾載,這是我第一次有求於你。」

  陸戟驚訝於好友突如其來的大禮,忙去扶他:「有事起來說。」

  沈寒雲偏不起來,梗著脖子道:「他是我的恩人,我沒辦法看著他涉險,先前就向你要過人,眼下我的心意不變。」

  陸戟一怔。

  「我知你對他無意,倘若你能念他幾分好,便將他交於我,我定竭盡所能護他周全。」

  七月處暑,天氣已不似盛夏那般炎熱,夕陽西下時分,軒窗大開,有涼風挾草木清香灌入屋內,令虞小滿想起每年這時候抓緊時間到海邊淌水的孩童。

  掐指算來,竟有半年未曾見過海了。

  今日方從小甲小乙處得到璧月姐姐傳來的口信,除卻幫他打聽的消息,璧月姐姐難得在末了附了句溫情話語,問他是否想家,若是想了就快些回來。

  虞小滿摸了摸纏繞在腕間的水草,心說,怎麼可能不想呢?

  想,又不能想,他給自己下了死命令,除非陸戟的腿治好了、不再需要他了,否則他絕不離開。

  收拾好亂糟糟的心思,虞小滿打起精神,接著研究璧月姐姐打聽到的新消息。

  「鮫人一生僅有一次獲得鮫珠的機會……僅有一次……」

  將這句反覆念了幾遍,與先前從同族老叟處得來的「誠則泣淚成珠」相關聯,虞小滿不禁撓頭,還是參不透啊。

  不如繼續通過觀察總結經驗,說不定能更快尋到竅門。


  今日陸戟散值的時間與往常一樣,兩人吃不了多少,只吩咐廚房做了兩菜一湯。席間虞小滿也顧不上吃,戳著碗裡的菜葉,眼珠滴溜溜地往陸戟身上轉,連他夾幾筷子肉,佐著幾口湯,都仔細記下了。

  與昨日對比,多吃蒸羊羔一塊、茄鯗兩勺,胃口直接反應身體狀況,如此看來鱗粉確有強身健體之功效。

  視線過於露骨,陸戟自是能察覺,飯畢放下筷子,問:「不好好吃飯,為何盯著我?」

  虞小滿把那戳得稀爛的菜葉夾起來塞嘴裡,邊嚼邊說:「我只是想好奇你吃了蜜餞長胖沒有。」

  該問題在睡前得到了驗證,虞小滿抱著陸戟給他帶回來的一整包蜜餞吃得滿嘴甜,打個飽嗝騰出手一摸,肚皮都鼓起來了。

  經詢問得知練武場將士的人數,虞小滿感嘆道:「原來一袋銀子能買那麼多蜜餞啊。」

  「嗯。」陸戟應道,「大家都很高興,讓我下回帶你過去玩。」

  虞小滿激動起來:「真的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本朝尚武,騎馬射箭、舞刀弄槍幾乎是每個少年人的愛好,連虞小滿這條上岸剛滿一年的魚都不例外。

  瞧他眼睛發亮十足渴望,陸戟心頭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期待。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手,輕輕托住虞小滿的下巴,拇指指腹刮過他柔嫩的嘴角,為他揩去不慎沾上的一點糖漬。

  整個過程不過轉瞬,卻令兩個人都呆住了。

  與平日的冷靜相比,陸戟收回手的動作快得堪稱慌亂。

  沒來由的,他想起下午沈寒雲的一席話,進而想到那日在馬場,他被困在一架行動緩慢的四輪車上,明知虞小滿陷入危險卻束手無策,只能在原地眼睜睜看著。

  現下內憂外患,紛爭一觸即發,他自身尚且難保,拿什麼兌現新婚之初許下的護他周全的諾言?

  猶如一盆涼水迎頭澆下,陸戟從旖旎的氛圍里抽身而出。

  指腹溫熱殘留,他卻開始後悔了。

  不該伸出手的。

  而同一時空下,虞小滿全然不知道對方的所思所想,兀自沉浸在陸戟主動觸碰他的心跳中,並藉此生出了平日裡積攢不出的勇氣。

  他試探著問:「後日傍晚,你可有空閒?」

  等了一陣,聽得陸戟回應:「何事?」

  「我聽人說,後日明月朗朗,星橋鵲駕,最適合夜間出遊。」虞小滿遮遮掩掩,不敢明說,「屆時護城河畔可放河燈,我想為……為家人許願祈福。」

  陸戟沉默不語,虞小滿反倒鬆了口氣。

  既已將邀約說出口,他便不懼了,橫豎只有接受和被拒兩種可能,各五成機會,再爭取一下,接受的可能說不準就拔高到六成了呢?

  暗自咬了咬牙,虞小滿傾身上前,拉住陸戟方才為他溫柔揩去糖漬的那隻手……的衣袂,目光殷切地望著形容冷峻的男人,軟著嗓子道:「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