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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正文完結)

2024-08-27 17:54:37 作者: 餘酲
  劉家姑娘的婚宴安排在年初六,迎財神的後一天。閱讀

  虞小滿坐馬車前往吃喜酒,遠遠聽見鞭炮聲,掀了窗簾探頭出去張望,見前頭紅火熱鬧,不由得笑彎了眼睛。

  因著與劉晚晴交情好,虞小滿進到屋裡凳子還沒坐熱,就被邀去與新娘說說體己話。

  身穿喜服的劉晚晴粉面含春,眼角眉梢儘是女兒家的嬌態,見虞小滿來了,忙拉他坐下:「家母昨個兒還叮囑我今後多與姐姐走動呢。」

  問為何,劉晚晴掩唇笑:「姐姐與陸將軍婚姻美滿,是好兆頭,外面還傳姐姐旺夫,出嫁不久就解了夫君身上頑疾,還令他重歸朝廷,披掛上陣沒幾日便統領三軍,威風得不得了。」

  虞小滿沒想外頭是這樣傳的,將功勞都歸給了他,受寵若驚之餘又覺得當不起:「陸郎憑的是自己的本事,我才是跟著沾光呢。」

  劉晚晴捧臉感嘆:「姐姐與陸將軍伉儷情深,妹妹好生羨慕。」

  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虞小滿心慌氣短,心想晚晴妹妹哪哪兒都好,就是眼神差點準頭,從前看上陸鉞那混球,如今自己穿著打扮這般隨性,她竟一點未曾察覺。

  不過這樣也好,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拿起妝檯上的珠花,虞小滿邊為劉晚晴簪上邊說:「我該羨慕你才是,夫君當文官,日日都可見著面。」

  不像他,與自家夫君闊別不足一月,竟如同過了十餘載,度日如年,思念都決了堤。

  席上有不少熟面孔,包括沈家兄妹倆,虞小滿隔著圓桌同他們點頭打招呼,便坐下吃自己的。

  奈何這兄妹倆風頭太盛,滿桌都在討論諸如沈寒云為何還不娶親、沈暮雪和離之後竟沒再找下家之類的話題,虞小滿最是惱這些嚼舌根的,又明白他們討論的與自己和陸戟脫不開干係,實在聽不下去,提前告辭離席。

  春節剛過,已有回暖之勢。

  枝頭梅花猶自怒放,虞小滿出得門來,立在樹下看了會兒,扭身剛要上車,便見一位體態佝僂的老太太拄著木杖在不遠處瞧著他,抖著嗓子喚他「小滿」。

  陸家太夫人年事已高,怕她在外頭被風吹出個好歹,虞小滿扶著她找了最近的茶館。

  剛坐下,老太太就抽抽搭搭掉眼淚,拉著虞小滿說不完的想念和後悔。

  「那會兒是我老糊塗,滿腦子世家門第,忽略了你與啟之情投意合,生生將你倆拆散,造了這場的冤孽,還讓啟之與家裡離了心。如今想來,只要你倆好便是最好,千金難買家宅安寧,小滿啊,你可否原諒奶奶這一回?」

  虞小滿垂了眼,訥訥不言。

  去年他嫁入陸家,長輩中只有這位太夫人照拂過他,若說全然沒有感情自是不可能,可要說原諒,他又認為自己不具備此立場。

  「那封揭發我真實身份的信,是馮曼瑩搞的鬼吧?」沉默良久,虞小滿還是開了口,「不然就是陸鉞,他們視陸郎為眼中釘肉中刺,對我自是不會手軟。」

  提及此事,太夫人有些心虛:「他們母子倆已被趕出陸家,現如今羈押在大牢內,再不會出來興風作浪……」

  「於是您便想起還有個大孫子在外面了?」虞小滿道,「還是見他復了職,前途光明,又記起他的好,想叫他回來光耀門楣?」

  許是沒想到從前綿軟可欺的孫媳婦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太夫人面色訕訕,眼淚都忘了擦:「是啟之同你這麼說的?他年輕氣盛不懂事,你怎的也跟他一塊兒胡鬧?那些荒唐事,奶奶都同你道歉了,奶奶自認平日裡待你不薄……」

  「正是因為您待我不薄,我才輕信了您,以為您真心為陸郎好。」虞小滿深吸一口氣,「可是傷他最深的,正是你們這些所謂血濃於水的親人。」

  陸老太太一怔,掩面哭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家宅若是不寧,到了地底下,我該如何向故去的陸家列祖列宗交代。」

  「怕不好交代,便無視他的傷痛,叫他忍氣吞聲?便枉顧他的性命,讓他自生自滅?」

  虞小滿越說越氣,騰地站起來,「你們不就仗著他沒人護麼?現在有我虞小滿了,我愛他疼他寵他護他,不叫他再受一點委屈。」

  「至於跟不跟你們回去,那得問他,我可做不了主。」

  回去的路上,方才「觀戰」的虞桃用崇拜的眼神看了虞小滿一路,問幹嗎一直盯著看,虞桃大拇指一伸:「我們將軍夫人好生霸氣!」

  虞小滿挑眉:「哪裡哪裡。」


  嘴上謙虛,心裡頭得意得很,到家虞小滿便鋪開紙研了墨,打算寫信向陸戟邀功。

  蘸墨提筆還未落下,又生猶豫。

  想著傳信不易,講這些糟心的純屬浪費,便刪刪減減,寫了劉晚晴成親的事,順帶提了一嘴沈家兄妹,說他倆如今處在風口浪尖,我倆總算功成身退了。

  寫完晾乾疊好放入竹筒,明日起早送去驛館,又是一場長久的等待。

  等收到回信,京城已開了春,陸戟似是推算到虞小滿收到此信的時間,在信中囑咐他春季多發疾病,讓他在家待著不要到處走動。

  還說這邊一切都好,托人帶來的衣裳也大小正合適,虞小滿盯著「夫人心靈手巧」幾個字看了又看,想像著陸戟穿新衣的樣子,忍不住勾唇甜笑。

  平日裡陸戟話少,寫起信來一點都不含糊,洋洋灑灑幾大張,末尾甚至還回應了關於沈家兄妹的事,一本正經說:沈寒雲此人詭計多端,夫人切莫與他深交。

  虞小滿通讀三遍才領悟,陸郎此舉八成是在呷醋,心裡美得直冒泡,跑到東廂房跟小甲小乙炫耀了半天。

  最後小甲小乙懶得撲騰了,虞小滿還扯著他倆的尾巴問:「你們說,他是不是愛煞我了?快說呀!」

  小甲小乙:咕嘟咕嘟咕嘟。

  再次收到陸戟的信,虞小滿剛做完一隻風箏,見信中問他身體可有異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搖頭晃腦地回覆:成天在家待著,又胖了點,你回來看了不許笑。

  他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事——

  小甲小乙也胖了,整天吐泡泡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璧月姐姐學會寫信了,她的字比我的還丑;昨日才得知虞桃與你身邊的段衡看對眼了,他打算什麼時候把人娶回家?

  明里問別人,實則想知道陸戟何時回京。

  誰想陸戟耿直,回信來說可以讓段衡先回來成親,他替人把聘禮都備好了。

  虞小滿咬牙,氣得不想理他。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又爬起來點燈,趴在桌前一筆一划寫——我想你了。

  到今年小滿這天,虞小滿按照信中指示,在新家院中的槐樹下挖出一隻錦盒,裡頭裝著兩根竹籤,上頭的糖人顯然已被螞蟻啃咬乾淨,渣都不剩。

  搬個家也不忘把這東西帶來,虞小滿想哭又想笑,打算問陸戟這是不是定情信物,鋪開紙又猶豫了,紅著眼眶寫下四個字——我好想你。

  初夏晝長夜短,卻少眠多夢。

  連著許多日沒睡好,這夜,虞小滿夢見自己變成魚,在深海里甩動尾鰭,快活暢遊。

  醒來後,他先摸摸自己的腿,鱗片的冷膩觸感令他愣了片刻,再掀被望去,一抹盈盈亮光如水波般散開,眨了下眼睛再看,又不見了。

  虞小滿心跳得很快。

  他有預感,他的魚尾就要回來了。

  或許只有短暫的幾個時辰,也說不定能多維持幾日,總之,這強烈的預感絕不會錯。

  起床先給璧月姐姐寫了封信,問她可知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待這封信送出去,虞小滿又鋪了新紙,與從前一樣提筆便猶豫,不知該從何說起。

  陸戟說過想看他漂亮的魚尾,光靠寥寥幾筆,如何生動地描述給他聽?

  虞小滿當機立斷放下筆,收拾行囊,打算往邊關走一趟。

  虞桃大驚:「我的祖宗,你的身體哪吃得消長途跋涉?」

  「快入夏了,」虞小滿揀了兩件衣服塞包里,「這會兒北地不冷。」

  「可如今邊關烽火連天,戰事何時止歇還未可知呢。」

  「那我更要早些去了,省得仗打完撲個空。」

  見勸不住,虞桃另闢蹊徑:「外頭壞人多,沒準還沒出京城,盤纏就給人騙光了。」

  「哪有這麼咒人家的。」虞小滿渾不在意,「上回我一個人從京城回虞家村,同樣路途遙遠,不也安全抵達了嗎?」

  虞桃勸不住他,焦慮地在屋裡踱步幾圈,一拍腦門:「邊關守衛森嚴,沒有通關文牒,你到那兒也進不去啊。」

  虞小滿從枕頭底下抽了張紅紙出來:「我有婚書為證,誰敢不讓我進去?」

  徹底沒轍,虞桃一不做二不休守在臥房門口,看著虞小滿不讓他出去。

  數月前她答應過陸戟好好照顧虞小滿,若是人跑了,她沒法交代不說,良心也過不去,畢竟上回虞小滿憑空消失,至今讓她心有餘悸。


  然虞小滿是何等人物?他在虞家村和京城之間走了幾個來回,衣裳盤纏丟三落四,唯有一件東西沒落下過。

  夜半三更,雞鳴狗盜。

  虞小滿握著去了塞的瓷瓶,在倚在門邊睡著的虞桃鼻間晃了晃,雙手合十念了幾聲冒犯,便背起行囊,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去。

  又是半夜出發,架不住虞小滿運氣好,在官道邊等到一輛往邊關運送糧食的馬車,車內的婦人聽說他也往邊關去,二話不說便讓他上車同行。

  男人在前頭駕車,虞小滿與婦人坐在草垛上嘮嗑。

  聽說這夫妻倆是做生意的,送糧草去邊關是作為老百姓想盡點綿薄之力,虞小滿感到欣慰:「他們一定很高興。」

  婦人遞過水囊:「那大妹子你呢,去邊關尋誰?」

  這接地氣的叫法險些讓虞小滿喝嗆了,拍拍胸脯止了咳嗽,道:「尋我家夫君。」

  婦人好奇心重,又問:「可是家中有什麼急事,非得走這一趟?」

  「也沒什麼事。」虞小滿搖搖頭,「就是……」

  就是想叫他看看自己的魚尾巴?

  好像並不全是這樣。

  俄爾,不知想起了什麼,虞小滿抿唇一笑,坦誠答道:「就是想他了。」

  就是想他,想見他,所以不惜找出種種藉口,也要即刻踏上旅程。

  初日破蒼煙,零亂松竹影。

  五更剛過,邈邈晨光自東面軒窗灑入,宿鳥被車輪聲驚醒,撲棱著翅膀四散紛飛。

  虞小滿睡不著,倚在窗邊翻看隨身攜帶的婚書。

  同行的婦人撐著腦袋昏昏欲睡,還在埋怨自家丈夫的不解風情,說能讓妻子在家想念,千里迢迢趕去只為見一眼的男人定通曉風月,嘴甜如蜜。

  在馬車外男人的乾咳聲中,虞小滿本想說我家夫君也木訥得很,總是把話藏在心底,徒惹人生氣。可當他翻開紅紙,撿起從裡面掉出來的另一張紅紙,瞧見上頭的字,突然啞了火。

  婦人又念叨幾句,實在累了,打著哈欠自己遞台階:「嗐,說這些也沒用,性子哪兒那麼容易改啊,能踏踏實實跟我過日子,這輩子便無憾了。」

  聽了這話,趕馬車的男人終於不做聲了。

  虞小滿將手中的紙放在陽光下,手指拂過上頭略顯陳舊的字跡。

  他以為這休書早被丟了,按陸戟的性子,多半不能容這樣的東西存在於世上。

  誰想他不僅將它留下了,還添了幾筆。

  ——守你一程,不枉此生。

  這句字跡歪斜,寫它的人必是筆都難以握住,上頭暈開幾滴淚,訴不完的傷懷,道不盡的酸楚。

  往左看,後頭兩句顯然出自他人手,字體風骨遒勁,筆鋒凌厲,卻仍能看出寫字的人當時的狀態亦不沉穩,運筆之力大到墨透紙背。

  ——此生有你,才算不枉。

  虞小滿嘴唇微顫,默聲念了出來。

  而後咬緊牙關,望向窗外,將涌動的淚意與翻騰的心緒撫平,才轉過頭來。

  馬車搖晃向北行,天光與笑容一同落在臉上。

  「對。」虞小滿說,「這輩子,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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