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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丙丁(中)

2024-08-27 17:54:37 作者: 餘酲
  因著璧月姐姐說臨盆在即最好待水裡靜養,免得化形時措手不及,虞小滿這日在水裡待足六個時辰,天大亮才被陸戟從缸里抱出來。

  自去年底就愈演愈烈的嗜睡易疲等症狀總算找到原因,虞小滿這一覺睡得踏實,被陸戟來回擺弄換衣裳時揉著眼睛醒來一回,見自己坐在床榻上,大吃一驚:「寶寶,寶寶是不是出來啦?」

  陸戟哭笑不得,托著他的肩讓他躺下:「安心睡,說不準再睜眼時,小傢伙就出來了。」

  晌午大家一起用膳,見他倆如此放鬆,璧月直翻白眼:「你們當生娃跟吃飯一樣容易?」

  虞小滿:「不然吶?」

  「來前我把我族史書翻了個遍,上頭只記載了與外族通婚有繁衍後代的可能,卻沒提及後代的形貌。」說到這個,璧月不禁憂心,「你倆一魚一人,魚還沒了元丹,誰知道會雜交出什麼樣的後代。」

  「雜交」這個詞令陸戟險些噎住,虞小滿的關注點卻跑偏了:「那我泡在水中待產是不是不合適?萬一出來的是人形寶寶呢?」

  璧月又忍不住翻白眼:「瞧瞧你那丁點兒大的肚子,能鑽出人來,我就改跟你姓。」

  既不是人,那便是卵了。

  好在是和人類雜交,一次只得兩顆,不然按照魚類的繁殖能力,怕是真能將肚子撐圓。

  下午虞小滿在水裡頭泡著,璧月怕他無聊,給他搬了張桌案到缸邊,讓他可以伸出胳膊自由活動。

  陸戟去別處議事,回來便看到虞小滿以彆扭的姿勢趴在缸沿,握著筆在紙上塗塗畫畫,看樣子在練字。

  聽到腳步聲,虞小滿忙丟下筆揉了紙,滿臉都寫著欲蓋彌彰。

  陸戟也不戳穿,自案几上拿了本詩冊,坐在他邊上翻閱。

  不多時,虞小滿就耐不住了,小手指勾住陸戟衣袍扯了扯:「在看什麼呀?」

  「詩。」陸戟言簡意賅。

  虞小滿伸長脖子湊過來看:「有沒有寓意好的詞啊,我識字不多……」

  陸戟抬眼打量他,他又咬了唇不言語,慢吞吞地縮回水中。

  面對小人魚我見猶憐的小模樣,陸戟哪裡還狠得下心。他輕嘆一口氣,放下書,把丟在缸沿的紙團撿起來,耐心地一張一張展開,瀏覽過上頭的字,面上不由得帶了笑:「這不是識得挺多字麼?」

  虞小滿伸手想去搶,幾張紙被陸戟故意舉高,撲了個空,只好又蹲回去,紅透的臉蛋沉在水下,便以為無人瞧見。

  「我、我給自己取新名字呢。」他嘴硬道,「『小滿』這個名太像姑娘家了,我要取個剛毅些的,比如虞鐵牛,虞大勇……」

  陸戟聽得直皺眉,卻不是因為這些土俗的名。

  「『小滿』就很好。」他說。

  「哪裡好啊,某些人都不記得。」

  不記得這名字的來歷,更不知其承載的意義。

  沉默片刻,陸戟說:「想改也行。」

  虞小滿心裡剛咯噔一下,就聽陸戟接著道:「不如改叫『陸夫人』吧,一目了然。」

  待反應過來,虞小滿半個身子躥出水面,抬手就撩了捧水往陸戟身上潑:「占我便宜!為何不是你改名叫『虞夫人』?」

  前襟濕了大片,陸戟乾脆跳進缸里抱住虞小滿,貼在他耳畔說:「若是我嫁到你族,旁人叫『虞夫人』我自是無二話。」他抬手捋著虞小滿凌亂的發別到耳後,「如今是你嫁於我,還為我懷了孩子,再不作為夫君照顧你、保護你,我未免太無用。」

  陸戟曾經癱瘓三年之久,還因腿不能行封閉自己,成為旁人眼中沉默寡言、性情古怪之人。

  這世上無人比虞小滿更明白他的痛,因而最是聽不得他自貶,當即回抱住他,心急火燎地耍威風:「誰敢說你無用,我第一個將他撂倒!」

  又覺得自己太粗暴不夠矜持,愧對「陸夫人」的名,羞答答地垂了腦袋:「況且……寶寶是人是魚還未可知呢,若是你不喜歡小魚,寶寶就、就跟我姓。」

  原來竟是為這事糾結。

  陸戟恍然大悟,再度拿起那沓皺巴巴的紙,看著上頭橫七豎八的名,出聲念道:「小花,小草,小丙,小丁……」

  虞小滿聽了更羞臊:「隨便取的,就算是普通的魚兒,也得有名字才好養活。」

  他儼然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把腹中未出世的寶寶當成無法化形的魚看待了,由於拿不準陸戟是否能接受,乾脆自己給孩子取了名。


  陸戟心中酸脹不已。在這段感情中,並非只有他一個人患得患失,卑微如塵。

  「陸小丙,陸小丁。」他給紙上的名字冠了姓,眉梢微挑,「豈不是和小甲小乙同輩了?」

  沒想到這茬的虞小滿一驚:「對哦,那是不是還得他倆首肯?」

  「不必。」陸戟將紙放回原處,胳膊搭回虞小滿腰上,輕揉圓潤柔軟的肚腹,「你取的可用作小名,上族譜的大名,我自會用心取,無論他們是人還是魚。」

  「族譜?」

  陸戟頷首:「如今家中只有你我二人,你可願與我……」

  「願意,當然願意。」未待他說完,虞小滿就撲進他懷中,「就算只有你我二人,也是一個完整的家。」

  虞小滿生於大海無父無母,陸戟母親亡故又與陸家斷了來往,兩顆無根的浮萍四處漂泊,幾經跌宕多舛,才終於找到彼此的歸宿。

  一件事解決,虞小滿又為另一件事犯了愁。

  「若小丙和小丁真是普通的魚兒,那我豈不是要通過你才能與他們交流?」

  聞言陸戟一愣,先前還真沒考慮到這層。

  虞小滿再度陷入糾結,摸著肚子哀愁道:「寶貝們爭點氣,你們爹親打仗已經很辛苦,再叫他夾在中間當譯官,多可憐吶。」

  陸戟:「……」

  不過這樣也好,先前小甲小乙曾提過虞小滿的身體可繁衍後代的事,當時陸戟請了太醫來瞧,然礙於種族有別並未診出喜脈。後來他又怕虞小滿得知後拿莫須有的事自己嚇自己,便瞞著沒說,只在信中隱晦提及兩次。

  如今的情況算是有驚無險,小孕夫千里迢迢來邊關尋夫,等知道肚裡揣了崽的時候都快生了,倒是在不知不覺中免去了許多麻煩。

  連璧月都說虞小滿命好,遇事總能逢凶化吉,別人大著肚子多走兩步就喘,他揣著兩個走東竄西上蹦下跳,竟一點事都沒有,真不知該誇他堅韌還是贊他肚裡的娃頑強。

  「我的寶寶自是像我。」虞小滿對此十分得意,「將來定是兩條好漢!」

  豪言壯語說得輕鬆,事到臨頭卻陣腳大亂。

  這天夜裡,外頭戰鼓聲驟起,虞小滿睜開眼時陸戟已身披鎧甲收拾妥帖,聽見動靜扭過頭來,俯身在虞小滿額上印下一吻,留下一句「我很快回來」,便轉身離去。

  渾渾噩噩間,虞小滿以為自己在做夢,夢裡有蔚藍大海的靜謐,有兵刃相接的殘酷,亦有如煙似霧的過往。

  他看見一條小魚躍出海面,眨眼變成一個素衣少年,少年坐上花轎去往京城,在那裡經歷種種,笑過也哭過,快樂過也痛苦過,識得情愛滋味,幸而初心未改,最終覓得幸福美滿,花好月圓。

  醒來時,虞小滿整個身體都泡在水裡,肚腹傳來的疼痛告訴他孩子迫不及待要出世,雙腿不由得絞緊,瑩白的光自水中蔓延,在晨曦的照射下浮光躍金,和煦而耀眼。

  先是尾鰭,再層疊往上,片片碧鱗次第現出,一時猶如天光乍破,美不勝收。

  虞桃前兩日剛自京城趕來,見此情景當場呆住,哈喇子都快流出來,被璧月推了一把才醒神,慌裡慌張地擠了帕子為虞小滿擦臉上的汗,邊擦邊問:「是不是疼得厲害?」

  虞小滿點頭又搖頭,咬住唇唯恐旁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心裡還惦記著來這兒的目的,抬頭問:「陸郎呢?我變出魚尾巴了,快叫他來看看。」

  「敵軍來犯,你的陸郎領兵打仗呢。」璧月也擰了塊帕子蓋他頭上,「別瞎操心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小魚兒好好生下來。」

  疼倒不是很疼,只是一陣緊似一陣,猶如無規律的心跳,莫名令人心慌。

  虞小滿一會兒想,這倆娃什麼時候出來不好,偏偏挑陸戟不在的時候。

  一會兒又想,真的是兩個嗎?會不會是三個,四個,甚至更多?京郊的宅院那樣小,如何住得下?

  「兩個,不會更多了。」璧月為安慰他,拿著羅盤指天發誓,「要是算錯了多出來,姐姐我幫你養。」

  這下虞小滿放了心,耷拉肩膀癱回水中,轉念一想又蹭地坐直,正色道:「多出來也是我和陸郎的寶寶,我們自己養。」

  此番幻化魚尾與產子息息相關,沒了元丹的虞小滿身體底子大不如前,在璧月的指揮下氣沉丹田使了會兒勁,就累得搖頭晃腦直打瞌睡。

  萎靡不振地眯了幾覺,不知第幾次睜開眼,面前熟悉的輪廓漸漸清晰,虞小滿還以為在做夢,軟聲呢喃:「你回來啦。」

  陸戟剛自前線策馬回營,只來得及放下沾了血的劍,而後蹲跪於地,握起虞小滿的手貼在臉上眷戀地輕蹭幾下,隨著急促呼吸噴薄指尖,嗓子眼裡低低「嗯」了一聲。

  未待他問疼不疼、累不累,虞小滿甩動柔軟尾鰭,先一步問:「我好不好看?」

  怔然過後,陸戟緊繃的面頰鬆弛下來,唇角甚至揚起一抹淺笑。

  「好看,比我想像的還要美。」他毫不吝嗇地誇讚,「若我們的孩子像你,我做夢都能笑醒。」

  沒在做夢,虞小滿已經笑了。水潤眼眸微微彎起,他搖頭道:「還是像你好,會念書會打仗,又生得這般俊朗,只一眼就叫人把心掏出來給了你。」

  陸戟明知故問:「誰的心?」

  深吸兩口氣,虞小滿忍住腹腔襲來的墜痛,拉了陸戟的手按在自己被水浸濕的左胸,迷濛的目光始終坦蕩地落在他身上。

  似是怕陸戟找錯人,虞小滿將自己的身份一股腦搬了出來:「我的,虞小滿的,陸夫人的,小美人魚的……僅此一顆,陸將軍可得好好收著,不准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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