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不見了!
搖歡大驚失色。
她扯著裙子回頭張望了眼,臉都嚇白了。
有生之年,她把尾巴弄丟了……
蛇精站在搖歡身邊看她突然大汗淋漓地四處找東西,一頭霧水地問道:「搖姑娘是丟了什麼東西?」
搖歡頭也沒回:「我尾巴丟了,你快幫我找找。」
蛇精一怔,滿山竊竊私語的花草妖精們也是一靜,徹底呆了。
搖歡說完也不見蛇精熱心幫忙,剛抬頭,就見蛇精臉黑黑的,語氣也有些生硬:「搖姑娘可別逗蛇娘了。」
搖歡一臉「我逗你幹啥」的表情,正要沿路找回去,但一想起霧鏡這會還下落不明,邁出去的腳步生生一頓。
夜幕漸漸降臨,夕陽最後一抹光也沉進了地平線里。將暗微暗的天色里,一輪彎月正懸在半空,周圍星輝淺淡,已是要入夜的時辰。
搖歡周圍的樹林也被籠罩在即將到來的黑夜裡,指間唯有一席微光,勉強維持視物。
她輕嘆一聲,轉過身,清了清嗓子:「蛇娘還是先帶我去找野豬精吧。」比起她的尾巴來,霧鏡顯然更重要些。
蛇精這會都後悔今天怎麼沒跟著隔壁的兔妖去趕人間的集市,迎來這麼一尊大佛,想送都送不走。
她心裡沉甸甸的,臉上的表情卻維持得恰到好處:「搖姑娘跟我來。」
野豬精心胸狹窄,疵瑕必報,前幾日封毅僱傭附近的山民進山替他領路,臨路放了不少捕獸夾。正逢野豬精從丰南鎮回來,一不留神沿路都踩中了,這才有了守株待兔這一出。
搖歡聽著蛇精的講解,心裡暗想,這要是她,踩中一個都夠她把這座山給掀了。
下山的路有些不太好走,但好在有蛇精在前面引路,不一會兒就看到了正在刨坑的野豬精。
野豬精有五百年的道行,平日裡最愛調戲山里漂亮的女妖精,這會見到蛇精帶著個他不曾見過的漂亮姑娘,一雙眼睛都要看直了。
他下山有一段時間了,恰好錯過搖歡化形。回到無名山里,也只知搖歡化形了,卻不知到底化成了什麼樣。
他趕緊拍了拍身上的土,正了正衣襟,站得筆直:「蛇娘娘,你怎麼這會下山了?」
話落,野豬精裝作剛看見她身後搖歡的樣子,面露微訝:「蛇娘娘,你身後這位姑娘是誰啊?」
蛇精壞心眼的一笑,往旁邊一讓,回頭看著搖歡介紹道:「這是搖姑娘啊,你不認識?」
搖、搖姑娘?
這山里被叫搖姑娘的,可不就是那位龍祖宗嗎……
野豬精一聽這名字,哪怕眼前的姑娘長得跟天仙似的也不敢再看一眼,苦哈哈地望了望蛇精,聲音委屈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似的:「搖、搖姑娘,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搖歡心情不好,抿著嘴沒說話。
蛇精見狀,立刻接話道:「搖姑娘是想問問你,今日有沒有見到霧鏡姑娘下山去。」
「霧鏡姑娘?」野豬精皺起眉頭:「可是跟在搖姑娘身邊的那位姑娘?」他連說帶比劃地跟搖歡確認了霧鏡的長相後,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串項鍊遞給她。
夜色已深,整片樹林黑漆漆的,頭頂茂密的樹葉把月光也擋在外面,搖歡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等一接到手裡,摸到那條細細的項鍊時,臉色就是一沉:「她留了什麼話給我?」
野豬精還在努力回想著,冷不丁被不耐煩的搖歡一把拎著領口按在身後的樹幹上,臉都嚇青了:「搖、搖姑娘……」
蛇精也嚇了一跳,看野豬精嚇得面色青白連話都說不出來,連忙勸道:「搖姑娘先放他下來吧,讓他好好想想,野豬精肯定不敢欺瞞你。他膽子小,可千萬別嚇暈了壞了姑娘的事。」
搖歡聽勸,聽蛇精說的有那麼點道理,再不耐煩也鬆開了手。
她用指尖摩挲著仿佛還帶著霧鏡體溫的石頭項鍊,突然覺得喉間發苦。
這是霧鏡化形後一直帶在身上的項鍊,這根鏈子很普通,普通到掉在山林里絕對沒有一個鬼魅精靈會去撿它。
可就是這麼一條凡物,卻是霧鏡的內丹。
她下山之前讓野豬精把她交給她,多半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野豬精喘勻了氣,生怕再不說點什麼就要挨揍,誠惶誠恐道:「霧鏡姑娘是跟一個道士一起下的山,把項鍊交給我時只說要去外面尋個人,和我說話時那道士抱著劍就等在三步外,霧鏡姑娘也沒告訴我這項鍊要交給誰,只說誰來找就讓我交給誰。」
搖歡臉色凝重。
霧鏡是知道她笨的,她什麼話也沒留,只一句要去外面尋人她根本無法判斷她是否有麻煩。如果是自願離開的,為何不見到她了先告訴她一聲?
可若不是自願離開的,怎麼還有時間留下這條項鍊讓野豬精告訴她呢?
她想不通,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像是上次被小百合騙著吃了一大口皂角葉,心底還隱隱有一種被背棄的失落感。
就好像霧鏡在她心尖上挖了一個坑,原本捂得是熱水,可這會全部變涼,凝成了冰。
——
土地公壽元將近,這座無名山上的封印也以可見的形勢在漸漸衰弱。
尋川陪搖歡在後山修煉時,擺完陣法就察覺到這封印在微弱的波動。是有人察覺了這裡的封印,在試探。
試探封印的不是別人,是霧鏡。
只是他對除了搖歡以外的人漠不關心,留心了片刻,沒察覺什麼異樣便不再搭理。
封印波動讓土地公受到的反噬不小,壽元大減,看著竟沒有幾日了。
土地公對自己還有多少壽元倒並不在乎,他早就做好了回歸這片山林的準備,早晚早已不在他擔憂的範圍之內。
可破封印之事卻是需要和帝君協商好的,封印上古龍神尋川的封印豈能以一般概論?
土地公的愛好不多,嗜酒倒是一項。只是他平時極為克制,每日只飲一杯。
眼看著時日無多,他釀造了幾百年的好酒無人共賞,土地公委實有些蛋疼,大方地送了帝君幾壇,又留了帝君一同飲酒。
「這酒不止聞著香,入口乾醇,酒味醇厚,那酒勁就連天界最能喝酒的天王都得醉一醉。」土地公得意地翹起鬍子,這會也不在乎什麼尊卑之序,變著法得給帝君灌酒。
土地公於尋川而言,是老友,這種時候自然也不會推卻。
他斂下眸,嗅著那濃郁的酒香,輕晃了晃酒杯,想著明日哄搖歡過來偷幾壇,再放個百年,也好當婚酒。
這種不著調的想法,他自己想著也忍不住笑。
土地公渾然不覺身旁的帝君在打他酒的主意,酒喝多了話便也多了:「帝君是上古神,年月那麼久,您獨身一人不寂寞嘛?」
尋川望月輕嘆了一聲,那清冷的月色卻將他的眼眸暈染得格外溫柔:「沒遇見她以前我每日浪費時間,甚至視死如歸。可現在,我只希望能活得更久一些,陪著她與世長存。」
土地公輕聲笑起來,直說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正待他端了酒杯要和帝君再碰一杯,就見對坐的人眼神突然變了變。
土地公有些不明所以,今晚月好,風徐,人和,難道還有讓帝君煩心的?
不等他開口問,帝君已經站起身來,那張俊朗的臉無端得沉了幾分,他自己似乎也有些發怔,抬頭看著空中紛揚落下的冰晶,低聲道:「她哭了。」
那聲音竟似孩童般無措,聽的人心裡無端發軟。
——
搖歡揣著項鍊往回走,尾巴也沒心思找了,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往山洞走。
走到樹木稀落的地方,月光不知何時已被厚沉的雲層遮擋。山風欲起,呼嘯而至。那冷風迎面吹來,除了涼意還有濕潤的冰晶。
搖歡有些發愣,抬手摸了摸臉,有一小簇像雪花一般的冰晶化在她溫熱的指尖,那涼意讓她覺得渾身都是一冷。
龍族自古以來呼風喚雨,天上的龍打個架都能引得凡界水患無窮。
這座山裡的妖精最怕的其實不是搖歡欺負她們,她們更怕的是搖歡大哭大鬧。她一哭,雨要連著下三天,她一鬧,山洪暴發。
可這會她那麼難過,卻沒有人來勸她了。
搖歡正失落著,身邊驀然多出了一道影子。她轉頭看去,竟是去找土地公回來的帝君。
那些無所適從的情緒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搖歡慌忙握住帝君微微帶著幾分涼意的手:「帝君,霧鏡被那個蠢道士抓走了。」
怕帝君不信,搖歡把手裡牢牢捏著的項鍊遞到他眼前:「你看,霧鏡只給我留下一條她的項鍊。」
她仰起頭,尋川便一眼看見了她紅著的眼眶。
搖歡很少哭,以前是每次難過時總能找到發泄的辦法,後來就是沒有誰能讓她難過。就算是被他惹哭的,也總是作勢。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的軟肋,卻明白她只要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對她心軟。
但這次,好像是真的要哭了。
他抬手拂開落在她頭上的冰晶,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正專注地凝視著她,眼底的深邃如星河,只是這麼看著她,就奇異地撫平了她滿心的焦躁。
尋川反手握住她的手,溫熱的掌心緊貼著她的,替她驅散了不少寒意。
他俯下身和她平視,曲指颳了刮她的鼻尖:「我不會走。」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全部的脆弱和防備。
所以他才說:「我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