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後半夜,隱約又開始下雨,到黎明才停歇。
早晨六點,石泰準時在門外敲了三聲:「先生,今天您要去上班了。」
賀歲站在他手臂上,也象徵性地伸出腦袋往門上啄了兩下,盡了盡鬧鐘的義務。
沒一會兒,臥室的門就開了。
梁現已經換上了乾淨的白色襯衣,配銀灰色領帶,他邊走邊將西服外套穿起,順手輕輕彈了賀歲的腦門一下。
「陳助理已經等在門口了,不過沒有您的允許,我沒有讓他進來。」
石泰說。
梁現「嗯」了聲,「開門吧,這麼早應該沒吃飯,一起吃點。」
「這,」石泰擰起眉毛,思索,「您說過,他是梁進宇的人。」
他的職業不需要繞太多彎子,思維也簡單粗暴——來者非善,為什麼還要招待別人吃早飯?
梁現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西服袖口,笑了一下,「飯桌上是談判的好地方。」
石泰恍然大悟。
他覺得自己跟著這一任僱主,已經學到了很多彎彎繞的名堂,不料今天又上了一課。
——
陳助理戰戰兢兢地走進來。
他今年也是流年不利,安安穩穩工作了小半輩子,眼看升職在望,卻被梁副總安插到了這位梁大少爺的身邊當眼線。
自古做間諜的都沒什麼好下場,陳助理覺得自己多半也凶多吉少。
「梁總。」
被引進餐廳,陳助理提起笑臉,微微鞠了一躬。
根據梁董的安排,今天梁現就會空降京弘影業擔任總裁。
消息雖然還未對外宣布,但簽過章的電子人事任命書都已經準備就緒。
稱呼當然也要與時俱進。
「陳助。」
梁現朝他略一點頭,「坐。」
陳助理雙手拉開椅子,在桌尾坐下。
石泰端過來一杯咖啡。
他趕忙雙手接過,把杯子放下。
這位石助理一點都不像個助理。
他身材高大魁梧,一舉一動都有種練家子的味道,眉骨上一道淺淺的疤,更是憑添了些兇殘氣息。
人也冷冰冰的,總是木著一張臉。
無形之中,給人的壓迫感很重。
陳助理就像個小雞仔似的縮了縮脖子,等石泰轉身去了廚房,他才坐直身子。
他對面,梁現穿著西裝懶洋洋地靠在椅背,正在逗那隻一身紅毛的鸚鵡。
陳助理跟他接觸了數月,還是沒瞧出他身上有哪點值得梁進宇如此防備,怎麼看都是位養尊處優、與世無爭的大少爺。
他想了想開口,「梁總,我先簡單地跟您說一下等會兒的安排吧。
九點鐘,有一個高層例會……」
話沒說完,梁現便輕輕一抬眼,「陳助理。」
陳助理有點慌:「啊?」
他語氣淡淡,明擺著不想談正事,「先吃飯。」
陳助理:「……」
石泰一樣樣地端上早餐,黑咖啡、菌菇白醬吐司片、全麥鬆餅、烤荷蘭豆和牛肉粒……作為一個社畜,陳助理已經好久沒時間吃過一頓像樣的早餐了,這會兒聞著撲鼻的香氣,在心裡痛斥資本主義之腐朽的同時也認定了這是一位忠於享受、沒什麼威脅的大少爺。
應該也發現不了梁進宇在影視項目上動的手腳。
陳助理腦袋裡的弦一松,整個人也從緊繃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梁現看在眼裡,若有似無地勾了下唇角,「時間倉促,或許有些招待不周。」
「哪裡哪裡,梁總客氣了!這已經是我見過最豐盛的早餐了。」
陳助理適時奉送彩虹屁。
梁現笑了一下,也不多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陳助理原本以為這是頓鴻門宴,沒想到直到用餐結束,對方也壓根沒有打探什麼的意思,心下鬆了一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松到底,他就聽見對面那位大少爺懶散的聲線響起,「對了陳助,有件事情,需要麻煩你。」
該來的還是來了,陳助理定了定神,抬起頭來:「不敢當,梁總有什麼吩咐儘管交代。」
「人事任命書暫時不要下發,我是影業總裁的事也對外保密。」
梁現端起咖啡碰到唇邊,又輕輕放下,朝他一笑,「我想先從總監做起,全面了解我們手上所有的影視項目。」
——
梁現的要求乍一聽讓人摸不著頭腦,其實了解京弘影業的人都知道,裡面大有文章。
作為京弘集團旗下的公司,京弘影業背靠大樹,早早地在業內博出了不俗的業績。
近幾年更是連續高價簽約多位知名導演、製片,投拍多部大製作電影,均獲得了較高的回報率,知名度也在迅速躥升。
明星藝人更不用多說,過硬的實力加之強大的資本撐腰,「出道即頂流」並非誇張。
這樣一家業內鼎鼎有名的影視公司,管理體制也非同尋常——在京弘影業,影視總監是最直接也最全面經手各大項目的人,甚至能夠決定投資。
到總裁手上,只需過目簽字即可。
黑色的賓利在高架橋上飛馳,陳助理坐在副駕,雙手放在膝蓋上,心裡七上八下。
梁現支肘側頭,手指漫不經心地敲著扶手盒,瞥了眼窗外飛速倒退的高樓大廈。
——
與此同時,京弘影業總部大樓。
會議開始前,幾個高管關起門來,對即將空降的這位梁家大少爺進行了一番討論。
還有約莫半小時,梁大少爺就要大駕光臨了,可高管們連該拿什麼態度對他都沒統一好。
按理來說,這位是京弘集團唯一的太子爺,大家拍馬屁還來不及,但問題是,近幾年活躍在各大媒體報刊上的人一直是總部那位梁副總。
相比之下,大少爺反倒沒什麼存在感。
沒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繼承人的位置花落誰家。
「滕校數學系畢業,斯坦福管理學碩士……」看著新到手的資料,某位高管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覺得這位大少爺應該不是什麼善茬。」
「畢竟血緣擺在那兒。
梁董如果不是老糊塗,京弘未來的掌舵人,肯定是他。」
也有不同意見,說是有人親眼見過大少爺,整個就一玩世不恭的紈絝,日常興趣愛好就是飆車喝酒什麼的,實在是很難讓人信服。
吵來吵去,最後還是沒個結果。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三聲敲門聲,眾人心神領會,這是秘書通知,人已經來了。
幾位高管忙到會議室等待。
隱隱約約的,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愈漸清晰。
有保鏢模樣的人用力推開會議室的黑色大門,隨即畢恭畢敬站到一邊。
光線照進會議室,眾人終於得以窺見這位大少爺的真面目。
他很年輕,也極其英俊,桃花眼的眼尾狹長,弧度略彎,有幾分不正經的笑意在裡面。
被眾人這樣注視,他也沒有絲毫拘束,逕自邁開長腿走進來,身後跟著一溜兒的助理和保鏢。
比起來開會的總裁,倒更像是被護送著參加時裝周的大少爺。
大少爺在主位落座,幾位高管也依次坐好。
然後,陳助理開門見山地宣布:「各位經理上午好,這位是我們的新任影視總監,梁現先生。」
高管們堆出來拍馬屁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總監?
堂堂京弘太子爺,沒有入主總部已經是貶了一級,現在梁董給他安排的職務居然只是區區一個總監?
這是妥妥的放逐吧。
是個人都不能甘心啊!
高管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會議桌的主座。
看見梁大少爺支著肘傾聽,薄薄的唇角掛著一絲笑意——看來被放逐得還挺高興。
——
這一周,明姒也沒有閒著。
除去和林奚珈逛了一次街,參加了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畫設計圖。
其實她這個人要說多能吃苦多有毅力也說不上,只是性子倔,打定主意不低頭就絕不低頭,拒絕了岑心雁的牽線搭橋之後,就把目光放在了專心準備作品上面。
在家的時候,明姒常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沒靈感了就去隔音房練大提琴或是上一節瑜伽課,和貓玩玩什麼的,結束了再回來繼續畫。
比起上班族的忙碌,有過之無不及。
過了兩三天,她收到舉辦方發來的入圍決賽郵件,說是需要設計師現場比稿,時間和地點將另行通知。
這封全英文的郵件,明姒足足看了兩遍。
倒不是說讀起來費力,而是收到這封郵件之前,她有一張圖怎麼畫怎麼覺得彆扭,正在非常矯情地自我否定著,冷不丁得到進決賽的消息,瞬時就像打了一管雞血。
她哼著歌整理完稿紙,把廢稿丟進碎紙機,而後起身伸了個懶腰。
布偶貓剛才一直趴在純白的貓爬架上,這會兒邁著優雅的步伐溜達了下來。
這貓被養得很乖,明姒彎腰抱起它,貼臉蹭了蹭。
就在這時候,手機鈴響起。
明姒順手接起:「餵。」
因為心情好,嗓音還猶帶笑意。
電話那頭,梁現像是愣了片刻,尾音上挑,「明姒?」
她的聲音立刻恢復高貴冷艷,「梁現?
有事嗎?」
梁現似乎是輕笑了下,隔著話筒有淡淡的氣聲。
他問:「你周六晚上有沒有空?」
周六晚上,明姒掃了一眼桌上的手繪日程表,是空白。
「怎麼了?」
梁現不緊不慢,「有個晚會,我需要一位女伴。」
「你隨便找個人去不就行了……」明姒話說一半,自己也覺得不太妥。
要不了多久兩人訂婚的消息就會傳遍平城,要是這會兒梁現帶了別的女人,豈不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臉?
豪門闊少訂婚前夕與嫩模參加晚宴成雙入對什麼的……
算了,也是他運氣好,在她心情還不錯的時候打來電話。
明姒聲線繃了繃,「行吧,剛好有空。」
梁現聽出了她想要表現出的不情願,低笑了聲,稍頓片刻後說:「那我到時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