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24-08-27 21:08:46 作者: 今様
  10.

  晚七時許,暮色四合,天空自淡青過度至深赭,像浮著一層朦朧黯淡的霧氣。

  遙遠的山間別墅燈火通明,加長版的賓利沿著傾斜的道路,緩緩開往坡上。

  明姒在路上才知道此行的目的。

  今晚是國內著名慈善家俞耀德的私人拍賣晚會。

  俞老先生早年做航運起家,乘著東風建立起了龐大的商業帝國,退居二線之後,便一心一意做起了慈善。

  但在搞慈善的同時,他還有個十分接地氣的愛好——給人介紹對象。

  他老人家不知怎的就把主意打到了梁現身上,近段時間,旁敲側擊了不知多少次。

  偏偏聯姻的消息此時還得按著,不能如實答覆。

  梁現帶她去,一來為了捧場,而也有婉拒之意。

  聽完前因,明姒靠在寬大的座椅里,左手撐著右手手臂,托腮佯裝思考,「要我演戲,總得有出場費吧。」

  梁現側眸看她,挑了下眉,「要多少?」

  「那起碼也得七位數往上。」

  她開價不小。

  反正只是路途無聊,隨口扯淡。

  梁現上下打量她一眼,似乎在衡量她值不值這個價。

  明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臂低低抱起,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幹什麼?」

  如果她是一隻貓的話,這會兒毛應該都微微炸起來了。

  從小到大就這樣,一點兒也不經逗。

  梁現損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手指輕敲了下扶手盒,忽然笑了下,「號牌你拿著,看上什麼了自己拍。」

  他說得輕鬆,眉目舒展,仿佛確實不是一件什麼大事兒。

  路燈沿著車窗照進來,給他的側臉鍍了個淡淡的邊。

  明姒收回視線,忽然有點興致缺缺,「算了。」

  看得出來,剛才梁現是想要和她抬槓的,只是不知為何話鋒一轉,換了個台詞。

  那一瞬間,明姒忽然冒出了個奇怪的想法。

  梁現還是像小時候那樣,跟她針鋒相對比較好。

  剛才那樣的對話,讓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沒了回應,很不適應。

  ——

  山間別墅的院子裡,早已停滿豪車。

  在院中共行的這一段路,無疑是社交的好時機。

  各界名流下了車,並不急於前行,一路談笑風生。

  走至台階,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那是京弘的車。」

  眾人聞言停下腳步,往院中望去。

  一輛黑色加長版的賓利慕尚剎在紅毯前,兩側車燈明黃,亮得十分囂張。

  守在別墅前院的車童立即上前,拉開了一側的車門。

  車童的黑色制服一晃而過,先出現眾人在視野里的,是一隻踩著紅色高跟鞋的腳。

  鞋跟觸地的一霎那,白皙的腳背繃起了一瞬,而後眾人不約而同地感到眼前一亮——

  黑色的細帶晚禮裙,披散的烏黑長髮,窈窕身段,杏紅的唇。

  深沉的夜幕之下,她靜靜站立,就像是一副明亮的畫。

  「那是……明姒!」

  有人低呼出聲。

  話音剛落,又看見一名身形修長的男人自車後而來。

  他們的目光似是不經意碰上,隨後,男人略微低了低手臂,明姒順勢輕挽,兩人一道邁步走來。

  有人認出那男人,更是驚異不已,「梁家那位大少爺?

  他們怎麼一起來了?」

  不容將疑問細細嚼碎咽下,早已有人迎上去攀談。

  ——

  俞耀德雖然已年過六旬,不過身子骨依然硬朗,說起話來,聲如洪鐘。

  他看著梁現,半是遺憾,半是欣慰,「怪不得每次都推脫,原來你早已有心儀的對象。

  我這個媒人看來是當不成了。」

  梁現站在中庭,聞言低眸看了明姒一眼,抬起頭來時笑了,「只是一起長大的玩伴。」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語調刻意壓得曖昧,剛才看過來那一眼,眼梢掛著的笑意簡直快浪上天——反正不瞎都看得出他們倆有點什麼。

  明姒端著甜美的微笑,心裡卻對梁現戲精學院優秀畢業生的身份有了更確切的肯定。

  俞耀德只當是年輕人羞於承認,笑著擺了擺手。

  他細細端詳著明姒,又搖頭嘆氣,「你啊,眼光這麼高,我估計介紹了你也看不上。」

  就在這時,有位夫人緩步走來。

  她耳朵上戴著祖母綠套銀的耳環,項鍊與耳環相得益彰,很襯今晚的禮裙。

  因為保養得當,看不出確切年齡,身材已經有些發福,不過儀態依舊端莊優雅。

  「介紹一下,這是我夫人。」

  俞老先生對明姒道。

  「俞夫人好。」

  明姒笑得甜美。

  俞夫人笑著點頭,眼角攀上些許細紋。

  她的視線在明姒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明姒微微一怔,還來不及細細回憶,便聽她驚喜道:「想起來了。

  去年在倫敦,珠寶專業的畢業個展。」

  CSM的高級珠寶設計,本科加研究生也不過五年。

  明姒去年六月畢業,畢設作品被選入學校的優秀作品展,在會展中心展出。

  她記得當天來的人絡繹不絕,有同校的學生,特意飛來捧場的小姐妹,遞橄欖枝的珠寶公司……也有被熱鬧吸引進來的普通遊客。

  俞夫人,大概是最後一種?

  「當時我恰好在藝術大學拜訪一位老朋友,聽說有場高級珠寶的畢業展會,便興沖沖地過去看了。」

  俞夫人始終笑眯眯的,「後來,我們在咖啡廳見了一面。」

  明姒想起來了。

  的確是有那麼一位女士,看了她的作品之後,當天便聯繫到她,問她能否幫忙改一串項鍊,還開出了無比豐厚的報酬。

  雖說再多的錢在明姒眼裡都不值一提,但報酬卻不一樣。

  她答應之後,那位女士便回了國。

  過了一個多月,項鍊送到她手中,之後兩人一直通過郵件交流。

  原來就是俞夫人?

  明姒眼中一亮,笑意漫上來,「世界真小。」

  「是啊。」

  俞夫人也覺得緣分甚巧,笑容里滿是稱讚,「不瞞你說,那條項鍊我找了不知道多少位設計師,都改不出我想要的感覺。

  後來從倫敦回來,我樂得跟老俞說了三天——本來今晚要戴那條的,可惜前兩天讓我朋友借走拍雜誌了。

  她磨了好多天。」

  俞夫人說著,語氣變成了孩子氣般的失落。

  她跟俞老先生相視一笑,又道:「明小姐年輕又有這樣大好的才華,以後一定前途無量的。」

  俞老先生也用十分滿意的眼光看著她。

  明姒壓了壓唇角,很淺又乖地笑了一下,「俞先生俞夫人過獎了。」

  仿佛並不因眼前的誇讚而自得。

  然而,告別俞老先生和俞夫人,一轉身去拍賣廳,連梁現都感覺得出她心情大好——

  不僅挽上了他的手臂,步伐也比剛才輕快了許多,大有種「心情美麗不在意這種小細節」的大度。

  偶然間兩人視線相對,他發現她的淺褐色眼珠比往日更亮,紅唇輕輕挑著,好似抿住了笑意。

  特別像一隻想找個地方開屏的小孔雀。

  ——

  明姒自認為不是個受到一點誇讚就愛炫耀的人,但從俞老先生和俞夫人口中聽到,意義又不同——以他們的地位,跟誰都不必說場面話,何況她只是一個小輩。

  可惜放眼四周,沒有一個人能充當聽眾,聽她講一講改俞夫人那件首飾的時候有多麼不容易——手指上被火燎了不知幾個泡和傷口。

  明姒坐在紅色靠椅里,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拍品名冊。

  她抬起頭來,單手撐著下巴,很不挑地跟對面說:「哎。」


  梁現眼尾一垂,看向她。

  明姒合上手裡的拍品名冊,手指在上面輕輕點了點,「有看中的麼?」

  她今晚穿了條黑色的晚禮裙,露出的鎖骨平直性感,微凹處如狹長淺泊,很是耐看。

  隨著身體的前傾,一側頭髮落下來,她抬手撩到耳後,卻餘下一縷,顫巍巍地勾住了左邊的鑽石長耳環。

  梁現的視線隨著耳環輕晃片刻,收回,「我是捧場來的,該花的錢花出去就好。」

  言外之意,管他拍了個什麼回家。

  思路倒是很清晰,叫人無法反駁。

  明姒又把拍品名冊往自己這邊移。

  他果然跟她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強行說話也是尬聊。

  誰知移到半路,梁現卻伸手過來,摁住了它。

  明姒不解地看過去。

  梁現將她面前那份拍品名冊展開,挑眉笑了,「聽成昱說,你對珠寶很有研究。

  要麼推薦一下?」

  小孔雀這麼想開屏,不如就成全成全。

  他還是很善良的。

  ——

  俞耀德的藏品以字畫和珠寶為主,這次拿出來拍了四幅畫,其餘都是珠寶玉器之類的。

  在明姒的推薦之下,梁現拍了一對鑲鴿血紅的印度獵鷹玉鐲,成交價七百六十萬;一幅19世紀的浪漫主義名畫,兩千六百萬落槌。

  這樣的私人慈善拍賣會,競拍者大多意在捧場,最後的成交價格或多或少都高於市場價。

  梁現盡了散財的義務,便好整以暇地靠著椅背假寐。

  明姒倒是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對拍品發表評價。

  梁現昨晚連夜飛回平城,沒怎麼休息好,只做得到間或掀起眼皮,應答一兩句。

  拍賣會接近尾聲,周圍的人圍繞著一枚胸針競相叫價,場面如火如荼。

  「那個也不錯。

  紅寶石的顏色是DeepRed,比鴿血紅稍微次那麼一點點,」明姒輕輕一抬下巴,「不過款式太單調老土,要拿回去改改才戴得出去。」

  綜合來看,還是她的推薦最靠譜。

  畢竟梁現這種佛系買家,也不指望他能找個人把珠寶改得漂亮些。

  順著她的話,梁現睜開眼,掃了眼台上。

  飛鳥造型的紅寶石胸針,旁邊點綴著綠松石珍珠和琺瑯,四四方方,的確有些呆板過時。

  「你的出場費。」

  男人的聲線漫不經意地響起,明姒怔了下,下意識轉頭。

  恰好看到他抬手舉牌,依舊是散漫的模樣。

  遙遠的白燈映在他眉稍,快要與側臉融成一片,「三百二十萬。」

  這是今晚梁大少爺的第三次出價,直接在前人的基礎上抬了一百萬,看來是志在必得。

  大家不敢得罪,一時間無人出手爭奪。

  「三百二十萬一次!」

  「三百二十萬兩次!」

  拍賣官高聲激昂重複,最後一錘定音:

  「成交!」

  直到這會兒,明姒還是有點沒回神。

  出場費那事,純粹是她隨口胡謅。

  她沒有窮瘋到問梁現要錢,更不覺得他此時這種類似霸總附身的情況屬於正常範疇。

  她特別認真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認識我是誰嗎?」

  梁現瞥她一眼,大概是覺得她那晃來晃去的手有些干擾視線,抬手扣住她手腕按下,「不是說要七位數嗎?

  拍回去給你改著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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