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黛爾沒有想到自己會隨手拿到這位帝君的日記本,但毫無疑問,這本日記本的價值必定很高。
安黛爾和艾希曼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喜的神色。
帝君所用的日記本除了上面的魔法陣精巧特殊之外,其他方面其實都並沒有什麼特製的,普普通通的紙,經過歲月已經略微發黃,每一張紙的邊緣甚至都帶著一點被多次翻過後的汗漬,顯然是並沒有想要專門打理這個本子。
但誰都知道,越是這樣的本子裡面,越是蘊藏著不經意間寫下來的秘密。
艾希曼伸手翻開了日記本。
日記本上的字跡並不工整,但是從小就見過這些帝君手跡,艾希曼確認了這確實是普利茲帝君的日記本。
很顯然,雖然說是日記本,但普利茲帝君也並不會真的每天都記錄,這一本日記這麼厚,似乎又是已經寫滿了,用的時間和年限可以說是非常長了,是以翻開的這一頁,竟然是他剛剛登上帝位的第三年。
普利茲帝君在位總共二十三年,如果幸運的話,那麼這個日記本上會記錄到他的最後一刻。
想到這裡,安黛爾伸手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
白色的紙面上,那些字跡比之前變得更加潦草……甚至可以用狂躁來形容。
觸目驚心的字句映入眼帘。
【不,我絕不允許,我寧可血脈斷絕,寧可蘭蒂斯家族從此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寧可背負千古罵名,也絕不——】
最後一筆拉得非常長,幾乎要飛出頁面,而這樣的字中蘊含著的憤怒和絕望也幾乎有如實質地影響到每一個看到這行字的人。
安黛爾飛快地和艾希曼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驚。
「莫蘭蒂斯家族是毫無先兆的,一夜之間被滅族的。」艾希曼久久注視著那行字:「這件事雖然震動了整個大陸,但是說到底還是蘭蒂斯家族內部的事情,所以安努克倫斯家族並沒有插手,也沒用留意過任何其他內情。但是看普利茲帝君的意思,看起來似乎……是他刻意讓血脈斷絕的?」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但是對宮廷陰謀、貴族之間的博弈和政治太過敏感的艾希曼幾乎是瞬間就觸及了事情的真相。
普利茲帝君滅了莫蘭蒂斯一族,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涉及了蘭蒂斯家族的辛秘。甚至一度有傳言說,他之所以這樣所,是因為兩隻血脈到底同根同源,所有的力量與福源自然也是同時消耗,此消彼長,只有莫蘭蒂斯家族的血脈消失,亞蘭蒂斯的血脈才能延續下去。
這個說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被所有人認同的,甚至後來,如今的蘇葉特帝君推翻了亞蘭蒂斯家族的統治後,也依然沒有人想過其他的可能性。
甚至哪怕如果有人直接看到這裡,想必也只會覺得普利茲帝君的日記是證實了之前的流言。
只有安黛爾和艾希曼感到了觸目驚心。
艾希曼拿起日記,到了他和安黛爾的層次,閱讀速度早就已經到了一種駭人的地步,他用了極快的速度將整個日記翻了一遍,將日記遞給了安黛爾,安黛爾以和他一樣的速度迅速掠過了整個日記,然後將日記翻回來,定格到了靠近後面的某一頁。
從這一頁開始,字跡開始明顯的出現了掙扎。
【我又聆聽到了神諭。】
【我不願意,不,我不願意。】
【人類的繁衍與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獻祭自己嗎?】
【不,我不願意。】
再翻幾頁瑣事後,日期距離莫蘭蒂斯家族滅族的日子越來越近。
【毀滅吧,你們先毀滅,隨即是我們。我們在聖山上見,那是我們最終的歸宿,也是我們的宿命。】
【是的,宿命。】
【蘭蒂斯家族的宿命永遠只在聖山之上,而絕不應該成為開啟大門的養料。就算弱肉強食,就算真的有食物鏈的存在,蘭蒂斯家族寧可自我毀滅,也不願成為食物!】
這幾句之後,又跳過了不斷的時間,顯然是莫蘭蒂斯家族已經徹底覆滅後,普利茲帝君心虛難寧,有好幾頁上都只有一個開頭的詞,語焉不詳,就再也難以繼續下筆了。
這樣持續了若干頁後,時間也跳到了亞蘭蒂斯皇朝覆滅的那一年。
【蘇葉特的動向我自然知道,所有人都覺得是他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就讓他們這樣以為吧,這樣書寫出來的歷史不過是皇朝更替,毫無破綻。】
【多麼完美,我為自己設計的墓地是多麼的盛大而完美啊。】
【覆滅吧,毀滅吧,燃燒吧,死亡吧。】
【看到神明氣急敗壞的樣子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蘭蒂斯家族的血脈斷絕,你就永遠不可能再碰到那扇門——絕不!】
然後是大片的空白。
隨即就是最後一頁的戛然而止。
安黛爾合上了這本日記,她原本準備再在上面加一個魔法封印再放回去,沒想到在她拿起來日記本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掉出來了一張紙。
她俯身從地上撿起來這張紙:「這是什麼?」
之前她和艾希曼都已經從頭到尾翻過日記本,誰也沒有發現裡面還夾著紙——或者說,裡面根本沒有夾著紙,所以這張飄落出來的紙張肯定是安黛爾觸發了什麼。
「你手上的傷口。」艾希曼提醒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安黛爾這才發現,在進入這裡之前驗證血脈的時候弄出來的細小傷口上,不知不覺又滲出來了一點血珠,很顯然,剛才在她的動作中,那些血珠滲入了筆記本的封皮上。
「看來是留給蘭蒂斯血裔的信。」艾希曼將日記本拿過來,又檢查了一遍,發現日記本看似平凡無奇的封皮上,並沒有留下任何安黛爾的血跡,顯然是另有玄機。
安黛爾心情有點複雜地打開了那張摺疊整齊的信紙,她沒有藏掖的心,直接讀了出來。
【蘭蒂斯(也許是最後的)血裔:
我不希望這封信會被看到,但是又還是懷有一絲希望。
就像我希望你已經知道了真相,卻又希望你不知道一樣。
我的日記本被封存在皇室圖書館中,想來你能看到的話,帝國還在存續,否則這一切都會被摧毀。
就讓我假設你已經猜到了真相吧,這樣說起話來會容易許多。
簡明扼要的說,我們的先祖並不是所謂『海的彼方』來客,而是來自門的那邊,蘭蒂斯家族確實曾經費盡心思也想要再打開一次門,畢竟這是先祖的夙願。
很可惜,直到先祖逝去,那扇門也沒有打開過。
直到蘭蒂斯家族的某位血親,成為了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這樣說,你應當知道我指的是誰,我不知道你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這位血親能夠達到怎樣的層次,會不會被提及便會注視,所以以下都用「這位血親」來替代。
直接說結論吧,這位血親發現了推開門的辦法。
純血的蘭蒂斯直系後裔中的女性,在晉升到奧術法師的時候會覺醒真正的血脈力量,無論是亞蘭蒂斯還是莫蘭蒂斯都一樣。
近千年來,興許你注意到了,蘭蒂斯家族從未有女性晉升為奧術法師的記載,最多也只是到大魔導師。這並不是因為她們能力有限,而是因為她們剛剛晉升,就成為了這位血親的養料,神魂俱滅。
這位血親應該快要打開那扇門了,積攢了這麼多年的力量,我甚至懷疑這位血親已經窺見了門後世界的一隅。
我也好奇門後是什麼,好奇先祖的來處,但是我不能容忍這位血親因為想要打開門而讓整個蘭蒂斯家族陪葬。
既然你看到這封信,想必還沒有成為養料,請記住我的話。
不要晉升。
如果你已經有了後代,甚至不要讓他們踏上魔法的這條道路。否則,以這位血親的力量,讓一個人成為奧術法師簡直太過簡單。如果已經踏上了魔法之路,那就去聯邦吧,不要留在這位血親能夠注視到的地方。
除非這位血親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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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茲。】
安黛爾的聲音迴蕩在這片空間裡,讀到最後,她的聲音甚至帶了一絲顫抖,最後,她驟然將信紙揉做了一團,捏在了手心,臉色更是出現了顯而易見的慘白,並且抬手就準備將艾希曼推開!
艾希曼一言不發地傾身過來,飛快地掰開了她的手,將那封信重新展開,露出了安黛爾沒有讀出來的一行字。
【看了這封信,你也知道來龍去脈了,不要怪我,我們聖山見。】
他的臉色驟然變幻,抬手將那封信一把扔了出去,然後抓住安黛爾的手,兩個人的身影瞬息之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信被扔出去的瞬間,整張信紙悄然消失在了空氣中,隨即,整個空間都向著它消失的那個點收縮了過去!
最後,整個空間都陷入了一片詭異的狀態,這裡仿佛包含萬物,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只有飄蕩在一片虛無最中央的一個黑色幽暗的點。
過了許久,那個點的能量似乎用盡了,逐漸散發出了亮光。
之前被它吞噬進去的空間又被吐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沒有變化,但那本日記卻已經消失了,而這個房間所有「活著」的氣息都已經在剛才的突變中徹底掃蕩安靜,又恢復了絕對的寂靜。
艾希曼幾乎是狼狽的帶著安黛爾出現在了圖書館的外間,他的速度已經足夠快了,但是在他帶著懷裡的安黛爾落地的剎那,他的衣角還是被齊齊切去了,隨即,他的整件外衣都像是潰散一般變成了塵埃。
安黛爾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除此之外艾希曼並沒有任何別的傷口,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然而她才鬆了口氣,艾希曼的身形卻踉蹌了一下,然後抑制不住地吐出來了一口血!
赫伯特老先生瞬間出現在了艾希曼身後,他抬手將一縷光芒打入了艾希曼的體內,艾希曼的臉色這才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看了什麼不該看的?」赫伯特老先生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淡淡問道。
艾希曼扶著安黛爾的肩膀,重新站直,血跡沾染在他的唇上,竟然有幾分妖異的美,他抬手毫不在意地將唇邊的血跡擦掉,然後勾了勾嘴角,語氣中更是透出了幾分森然:「是他寫了不該寫的。」
赫伯特老先生說話間向著暗門的方向看了一眼,顯然是注意到裡面似乎有什麼異變,但他並未多說,只是又看了安黛爾一眼:「蘭蒂斯家族的秘密?」
不等安黛爾和艾希曼回答,他嗤笑了一聲,將手背在了身後,向著自己曬太陽的躺椅走去:「要死也別死在這兒,麻煩。」
老爺子在圖書館久了,脾氣帶著古怪,安黛爾並沒有覺得被冒犯到,她認真地向著赫伯特老先生的背影行禮:「感謝您的出手。」
她已經感覺到了,剛才赫伯特老先生出手的時候稍微帶起的魔法餘波至少是奧術法師的層次甚至更高,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以安黛爾目前的水平,不一定能對艾希曼有效。
她扶著艾希曼,身形從原地消失,再短暫的出現在了皇宮門口了一瞬,隨即傳送回到了安努克倫斯公爵府的臥室里。
雖然經過了赫伯特老先生的及時出手,艾希曼已經沒有大礙了,但是到底還是在這樣極限出手的情況下有點力竭,需要好好休息一場。
安黛爾坐在床邊,看著艾希曼迅速進入了自愈的昏迷中,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對普利茲帝君這種玉石俱焚的心態感到震撼,甚至試圖努力拋開所謂「滅族」的慘烈去理解他的話,那麼現在,安黛爾的心態只剩下了全然的憤怒。
無論是對普利茲帝君所提到的所謂「這位血親」,還是對普利茲帝君本人。
如果剛才不是艾希曼在,她肯定已經隕落當場了。
如果不是赫伯特老先生出手相助,艾希曼此刻定然生死未卜。
而這一切的源頭,說到底是她實力不允許嗎?
不是!是那個狗比「這位血親」阻礙了她晉升的道路!
再想到剛才自己只是看了一封信,就差點被那個普利茲帝君跨越時空殺掉,安黛爾的心底燃起了一團比之前更盛的火。
血脈不是她能選擇的,是天生的。
憑什麼她有這樣的血脈,就一定要承受這樣的命運?
憑什麼她的命運要被別人決定?無論是看似占據道理的普利茲帝君,還是想要拿人當養料的「這位血親」,從本質上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如果說之前她和希薇所說的「我會以命相搏」只是某種想要煽動希薇而說出口的臨時決心的話,此時此刻,安黛爾是真的有了這樣的念頭。
她不服,她不願低頭,她絕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