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

2024-08-27 22:07:51 作者: 殊娓
  唐予池穿著寬鬆的大短袖和短褲,坐在客房臥室的地上。

  他那張乾淨的娃娃臉現在繃得很緊,眉心也皺褶,手裡拎著靳浮白的襯衫。

  襯衫內側靠邊角的地方原來繡著和襯衫同色的幾個字母,「JIN」。

  說到「靳浮白」這三個字,唐予池關上客房的門,十分嚴肅。

  最初的詫異之後,向芋反而平靜下來:「你認識他?」

  「不認識。」

  唐予池把那件襯衫丟回向芋敞開的行李箱裡,深深吸氣,「但聽也聽說過,他和李侈他們是一起的。什麼都玩,澳門去一趟輸個幾百萬和玩似的,身邊女人換來換去從不走心,這樣的男人是你能hold得住的?趁早離遠點。」

  李侈這個名字向芋沒聽說過。

  「說說你怎麼認識靳浮白的,是他主動聯繫你的?」

  唐予池拎起那個白陶瓷花瓶,指著向芋,「他們那種人沒有感情的,你要是想被包養,你就去。」

  向芋掀起眼皮:「你什麼意思?」

  唐予池和向芋從三歲到現在,每天拌嘴卻從來沒吵過架,這是惟一一次「對峙」。

  但還沒吵起來,客房傳來敲門聲,是唐母:「唐予池你給我出來,往芋芋房間鑽什麼,要死了你!」

  話音未落,唐母推門進來,拎著唐予池的耳朵往外走:「你都多大了?21歲還往女孩屋裡鑽?太不像話了!」

  唐予池被他親媽揪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還不忘警告地瞪著向芋。

  「你這死孩子瞪誰呢!再瞪芋芋看我不打死你。」

  他長了一張奶狗臉,21歲了看著還像個18、19歲的高中生。

  掙扎時掉了一隻拖鞋在客房,被向芋撿起來丟過去,砸在唐予池腿上。

  唐予池氣得拎著拖鞋回自己屋裡關上了門。

  向芋有時候想,她如果有個親弟弟,應該就是唐予池這樣。

  過了幾分鐘,手機震動一瞬,是唐予池發來的信息:

  【我說話說得過分了,但你真的要小心些。】

  【向芋,那個圈子太高,多少想一步登天的人擠破腦袋想要鑽進去,最後都死得很慘。】

  向芋盯著信息看了一會兒,給唐予池回覆:

  【我什麼時候想一步登天過?】

  向芋對事業態度十分懶散,大概是因為爸媽永遠都在忙工作,她看到「事業成功」這種詞總覺得意味著空曠的家,十分不喜歡。

  生活又沒糟糕到需要她去賺錢餬口,她就這麼混著,也沒什麼。

  唐予池沒再回覆信息,一直到向芋朦朦朧朧睡著,才感覺手機在枕頭底下震動。

  她在黑暗裡摸出手機,按量屏幕,掙扎著擺脫睡意看清屏幕上的字:

  【你要是真有所圖,倒好了。】

  這句話說得像是嘆息,向芋也只是看了2秒,又撐不住睡過去。

  後面幾天唐予池聯繫上了安穗,忙著舊情復燃,再也沒談論過關於靳浮白的話題。

  做朋友就是這樣,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很多事情是點到為止的。總不能天天揪著不放,那朋友肯定是做不成的。

  向芋回到自己家已經是三天後,陳姨接過行李箱,笑眯眯地問:「玩得好麼?」

  「還不錯,我爸媽回來過嗎?」

  每次問到這個問題,都是陳姨替向芋尷尬和惆悵:「沒有呢,說是這段時間忙,回不來的。」

  向芋倒是淡定很多:「嗯。」

  「對了,芋芋啊,這幾天總有人打電話找你。」

  陳姨拿起抹布擦著檯面上的灰塵,「每天傍晚都打來,是個挺有禮貌的男人。」

  向芋的同學朋友幾乎找她都是打手機,她能想到的唯一會給她打座機號碼的,就是靳浮白。

  她在酒店撥過家裡的座機號碼,他如果有心想查,一定能拿到。

  回撥電話時,向芋有種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故意。

  家裡的座機是白色的,她拿起話筒放在耳邊,按了回撥,在「嘟——嘟——」聲里屏住呼吸。

  電話被接起,靳浮白說:「向芋?」


  向芋的手指緊張地攪在電話線里,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到難以呼吸。

  指尖上被纏繞的擠壓感像是命運繞指而過,緊緊勾住她的心臟。

  其實她不了解靳浮白麼?

  也不全是。

  哪有那麼多有錢且深情的豪門子弟,那麼湊巧就愛上了她?

  他只是在某些瞬間,對她起了一些興趣,這些興趣能不能稱之為愛呢?當然不能。

  向芋不是個笨女孩,很多事情她都知道。

  知道卻又不甘心,這是她自己都沒意料到的。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靳浮白,聽說你找我。」

  「嗯,是找你,今天有空麼?一起吃晚飯?」

  向芋沒問為什麼要一起吃晚飯,靳浮白也沒說為什麼要請她吃晚飯。

  他們有一種默契,就像在機場默契地對彼此叫停,現在又默契地眷著些遺憾再混到一起。

  那頓晚飯靳浮白幫她拉開椅子,拿起她左手邊的餐巾,抖落開,動作舒緩地替她鋪在腿上。

  向芋穿了一條咖色連衣裙,坐在椅子上時裙擺蓋到大腿,細膩白皙的皮膚上面覆著咖色裙擺,像塗了巧克力醬的白奶酪。

  靳浮白卻沒碰一碰,把餐巾鋪好,只在起身時用拇指幫向芋抹掉唇角的一點檸檬水。

  向芋的睫毛輕輕顫動一瞬。

  她在體會從未有過的心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揚起頭沖靳浮白一笑:「謝謝。」

  那頓晚飯向芋吃得不算安生,心思百轉千回。

  靳浮白和她說話時,她居然漏掉幾句沒聽清楚。

  不過那天之後,靳浮白常常約她吃飯,向芋關於美食的見識與日俱增。

  夏天的炎熱她不曾察覺,反正靳浮白的車子總是開足了空調,下車子進到飯店,也是滿室清涼。

  靳浮白這人嘴刁,吃飯都是去一些名店。

  夏天少不了的一道食材就是黃瓜,向芋跟著靳浮白吃過幾次黃瓜,什麼「劍斬青龍」、「青蛟臥雪」、「碎玉」。

  也就名字叫得好聽,一道拍黃瓜而已,居然要價68塊。

  向芋想起小時候看過春晚上的小品,趙麗蓉老師捧著一盤被叫成「群英薈萃」的蘿蔔,忿忿地說該叫「蘿蔔開會」,最後還告給了物價局。

  她覺得靳浮白帶她吃的這些店,也該被物價局管管。

  這麼想著,向芋噗嗤一聲笑出來。

  靳浮白坐在她對面,款款看來,問她對這一盤黃瓜笑什麼。

  她如實講出來,靳浮白卻說:「能惹你一笑,這盤黃瓜賣到千金也是值得。」

  他像個完美情人,和她吃飯,約她去玩。

  幫她開車門,也會提醒她小心台階。

  只不過對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絕口不提。

  8月底,這段關係出現了一些轉變。

  那是一個悶熱的傍晚,靳浮白帶她去參加一個飯局,路上他說過,不開心就說話,可以提前離席。

  向芋點點頭,說:「好的。」

  那是向芋第一次接觸靳浮白的世界,一屋子的人對他畢恭畢敬,他們堵車過去,晚了整整半個小時,進去包間時,那群人臉上卻都堆滿了笑,只說帝都這地方就是這樣,到了晚高峰就堵車。

  又擔心靳浮白累了,連忙喚人給他倒水。

  向芋瞥他,目光里含著調侃——你就開個車,能有多累?

  靳浮白回眸,正好對上向芋的目光,他忽然笑了。

  也是他這一笑,屋子裡那些人才像是剛看見向芋一樣,一個個恭敬又關切,問著:「這位美女是?」

  人家問的是關係,靳浮白卻擋開端到他面前的龍井:「我開個車能有多累,給向小姐喝吧。」

  向芋跟著靳浮白落座,他們倆做別的事情或許沒那麼多默契,這個夏天吃飯卻是吃了不少頓。

  席間觥籌交錯,大人物們話里話外明爭暗奪,向芋表現得就像他們之前的每頓飯一樣,神色自若地吃著自己的,偶爾靳浮白用公筷給她夾菜,她回眸對他燦爛一笑,比這更多的交流就沒有了。


  所以其他人也看不懂,這位向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

  能被靳浮白帶著來吃飯,但又不像是男女關係那麼親昵曖昧?

  飯後上了一道甜品,一個中年男人說:「靳先生嘗嘗這家的玫瑰鮮花餅,有老帝都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吃飽了,向芋有些鬆懈,懶懶地抬眸多問了一句:「鮮花餅不是雲南的麼?」

  「哎,現在當然是雲南的鮮花餅出名了,但過去啊,咱老帝都市的點心鋪子到了季節不止有玫瑰餅,還有藤蘿花餅呢,層層酥皮,也是老傳統糕點了,稻香村現在還有賣。」

  「向小姐年輕啊,哪見過老帝都的糕點鋪。」

  「也是也是,年輕是好啊。」

  這話題本來也沒什麼,那群人很快聊起新話題,圍繞著「歲月不饒人」的感慨。

  卻忽然有人嗤笑,聲音不大不小,正逢談話的空歇時,滿桌人都聽得清楚。

  那是一個女人,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指尖噠噠敲著桌面。

  她是看著向芋的,目光直接且嘲諷,然後又去看靳浮白。

  向芋覺得那個女人大概是學過變臉,看向靳浮白時,目光又柔媚得像是纏繞著樹幹的藤蔓。

  這樣的目光不止一次了,莫名其妙的敵意和莫名其妙的曖昧。

  向芋慢慢放下筷子,有樣學樣,扭頭用一種比棉花糖的糖絲還膩乎的眼神看著靳浮白。

  靳浮白抬手捏了她的臉一下,拉著人起身:「各位慢用,我們先撤了。」

  正經事還沒談,當然沒人願意放他走。

  桌上的人極力勸阻,靳浮白意有所指:「混著閒雜人等,談正事也不合適。」

  都是聰明人,誰都知道「閒雜人等」說得是誰。

  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那個塗了紅指甲油的女人,那女人臉色煞白。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拉著手腕回到車子裡,他開的車常換,今天開的是一輛寬敞的SUV。

  靳浮白替她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向芋卻鼓著氣坐進後排座位。

  車門被「嘭」地一聲關上,靳浮白失笑,也跟著坐進車子后座:「氣性這麼大?」

  摔過車門,向芋好像氣又全消了,再開口時反而是玩笑:「你上前面開車去,我今天就只想把你當司機。」

  向芋沒有坐全整個座椅,臀後還留了一段空隙。

  她靠在椅背上,腰是懸空的。

  靳浮白就把手伸進那段懸空,指尖點在她的脊窩上,問她:「過了今天呢,你想把我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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