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

2024-08-27 22:08:01 作者: 殊娓
  向芋買回來的褪黑素是軟糖, 吃進去甜甜的水果味,靳浮白十分懷疑這玩意兒的功能。

  但每晚入睡前,向芋上的鬧鐘一響, 起身去拿來瓶子擰開,他也還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 伸出手掌,接過兩粒軟糖,放進嘴裡。

  究竟有沒有效果,難說。

  他也只吃了3、4天,接到電話,不得不動身再次赴往國外。

  也許是因為上次去國外的時間太長, 發生的事情也太多,靳浮白和向芋對這趟行程都有些牴觸。

  向芋去機場送他, 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揚著頭, 很可惜地盤算「元旦我還放三天假呢。」

  「我儘早回來。」

  和以前一樣, 靳浮白偶爾會打電話來,也會隨手拍一些東西。

  不同的是,他現在會和向芋聊那些繁瑣的商業抗衡, 向芋每次聽得雲裡霧裡, 只會在他說完才感嘆一句「你們那個世界好神奇, 我感覺我像在聽動盪不安年代的歷史傳記。」

  她這樣說, 靳浮白就會在電話里笑,然後問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無聊。

  其實也還好。

  那是2014年初,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廣受好評,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這部電視劇的信息,微博上甚至還傳了一個諧音梗的笑話

  「動物園有一隻小猩猩生病了, 保育員趕緊給獸醫打電話,請他來給給小猩猩治病,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保育員打開門,上下打量來人,問道,你就是來治猩猩的你」

  最火爆的時候向芋沒提起興致看,反而是在公司報紙上看見印刷的彩圖時,才後知後覺,原來女主是全智賢。

  向芋很納悶,距離她看全智賢的雛菊應該有好多年了,怎麼她一點也沒老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向芋也開始追劇,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開心消消樂」的也開始流行,向芋的貪吃蛇失寵,開始迷戀消消樂。

  在韓劇和消消樂的陪伴下,她反而沒有太過執著等靳浮白的電話和信息。

  有那麼一兩次,她打遊戲正到最後幾步的關鍵時刻,靳浮白打來電話,她順手給掛了。

  後來靳浮白隔著一萬多公里的距離,在電話里調侃,說她是個小沒良心,都不知道想他。

  向芋就盯著平板電腦里全智賢又拽又美的樣子,腦子沉浸在韓劇里,敷衍回答「想啊想啊,想你的」

  手機里傳來靳浮白不滿地「嘖」聲「回去收拾你。」

  他這個「收拾」,向芋領教過。

  某天她下班回來,靳浮白把她送到樓下,自己去地下車庫停車子,向芋還真就在電梯裡遇見了她說的那個男星。

  等靳浮白停好車子回來,家裡門都沒關,向芋正捧著一張紙,滿屋子找來找去。

  靳浮白問她,你找什麼

  向芋回眸,拎起手裡的東西給他看,問他有沒有相框,想要把明星的簽名裱起來。

  那天靳浮白倒是沒說什麼,只在晚上她洗過澡從浴室出來,冷不防被他抱起來丟在床上,用領帶束了手腕

  第二天上午她沒能去上班,窩在被子裡,有氣無力地地捧著手機給周烈發信息說,說自己病得起不來床。

  思及他的「收拾」方式,向芋關了平板,異常認真「真的想你。」

  靳浮白笑起來,還沒等說什麼,他身邊有其他人的聲音傳來,是說外語的。

  片刻後,他沉聲說「早點睡,有空再給你打。」

  掛斷電話,向芋看著平板上靜止的韓劇畫面,又看向窗外夜色。

  高層樓房能夠俯瞰周遭小區的燈火闌珊,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出的「真的想你」,是發自肺腑的。

  頓了幾秒,向芋給靳浮白髮信息,沒話找話

  那個男明星的簽名,你給我放哪去了

  靳浮白應該是在忙,隔了好幾分鐘才回復

  向芋回他

  該不會是扔掉了吧萬一哪天他紅遍全球,我還能把簽名賣點錢,然後請你吃飯的。

  這條信息,隔了很久沒有被回復。

  直到向芋洗漱過準備睡覺,手機才嗡一聲,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嗡鳴。


  她點開未讀信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發來了自己所有帳戶的餘額,像是在無聲問她,用他

  向芋吃掉兩粒褪黑素,抱著手機躺進被子裡,在黑暗裡無聲地笑了笑。

  也許是怕她在家悶,也許是靳浮白吩咐過,幾乎每個周末,李侈都打來電話,要麼就直接在公司樓下蹲點,說要帶嫂子出去嗨。

  帶著向芋,這群人玩得也收斂,頂多在一起推推麻將打打牌,贏了向芋的錢還不敢揣,正經得不行。

  他們甚至有一天,約了向芋去郊區寺里,登山拜佛。

  大冬天的,向芋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在蜿蜒的台階上走得十分吃力。

  最後到纜車邊,她瀟灑和其他幾個人揮一揮手「你們繼續爬吧,我坐纜車。」

  「別啊嫂子,拜佛啊心誠則靈。」

  「坐纜車就不靈了。」

  「嫂子,不差這幾步路,走著吧。」

  向芋在北方景色寂寥的冬季回眸,嫣然一笑,比了個噤聲的「噓」「你們小點聲說,佛祖也不知道我是坐纜車上去的。」

  也許是她的歪理邪說起了效果,李侈他們乾脆也不爬了,跟著她一起去排隊坐纜車。

  李侈和向芋在同一個纜車上,手機響時,他不知道在屏幕上看見了誰的名字,皺了皺眉,掐斷。

  「情人」向芋玩笑著說。

  「哪兒啊。」

  李侈調出通話記錄給她看,「嫂子你還記得渠東航麼以前在我場子裡和咱們一起玩過兩三次。」

  向芋記得,但她記得的是小杏眼,還有她手上那條細碎的鑽石鏈子。

  沉默半秒,她吐出一句「記得,渠總麼。」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待見他,今兒拜佛他還想跟著來呢,我沒帶,怕嫂子不樂意瞧他。」

  向芋看著山澗里的水流,輕輕一笑。

  她連靳浮白都不干涉,怎麼會幹涉李侈帶什麼樣的人來

  在她的含笑的注視里,李侈的表情漸漸嚴肅「嫂子,你太拎得清了。其實有時候我挺怕你的,你就像我們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

  「怎麼說」

  「卓逍的事你也知道。」

  李侈像是想起什麼,忽然閉了閉眼,「我們去的是醫院,宣布搶救無效後才又去了他家裡,他是割腕,滿地都是血,淺木色的地板縫裡」

  後面的場景李侈沒繼續說下去,他只說,卓逍自殺前曾經給混血女人發了好幾條信息,都很長很長。

  他們也是那天才知道,那個女人叫珍妮。

  卓逍在信息里回憶了他們在法國的初時,回憶了他們的大學時光,回憶了他們的初吻甚至初次,也回憶了回國後的生活。

  很多很多,卓逍說,結婚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只有珍妮讓他感受到快樂。

  他問珍妮,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也問她,願不願意回來他身邊。

  珍妮只回了兩句話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了。

  現在我很幸福,我們彼此相愛。

  其實向芋不太願意聽到卓逍的事情,她打斷李侈「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呢」

  李侈搖搖頭「靳哥心裡有你,我知道,可是向芋,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不會怪他吧」

  「我是那麼咄咄逼人的人」向芋平靜地笑著。

  「當然不是。」

  李侈雙腿交疊,指了指自己,「在我們這兒,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要有所圖才能走得下去。拿我來說,我和靳哥這麼好也有我的目的,大樹底下好乘涼。」

  纜車走到一半,腳下都是山,向芋隨手一指下面「樹都禿的,哪有可乘涼的」

  李侈一怔,深深看向她。

  明明是在談論好嚴肅的事情,她卻總是四兩撥千斤地回答。

  她說話時呼出一點白霜氣,滿目堅毅,明知結局不好也依然要闖一闖。

  向芋也不繞彎子,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到底什麼事你這種巧舌如簧的人,說話也要繞這麼大的彎子」

  李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抱拳說「沒什麼,就麻煩你,如果到最後,別讓我靳哥也血濺三尺。」


  向芋像個女俠那樣,瀟灑點頭「好說好說。」

  靳浮白打來視頻時,她正在觀音殿閒逛,還給他看身後的觀音像「下次可不跟李侈他們出來了,帶著我他們這些活動也健康得太過頭了,還不如帶我去場子裡,我還能玩會兒消消樂。」

  「累了」

  「你知道這個山有多高嗎光是走到纜車乘車處,我感覺我腿都要斷了。」

  向芋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有沒有什麼想求的,我幫你拜拜」

  靳浮白透過她身後,看了眼佛像,忽然笑道「那是送子觀音。」

  他沒什么正經,「不然你替我們拜拜也行。」

  向芋一怔。

  這寺廟500多年歷史,她身處泛舊的朱紅色漆木廟前,冷冽的空氣里是陣陣敬香的氣息,雕梁畫柱,莊嚴寶相。

  她只是無意間逛到這兒,聽見他的話,才惶然去看身後的雕像。

  「你亂說什麼,被聽見當真了怎麼辦」向芋壓低聲音,舉著手機小跑,生怕身後的觀音真的聽見。

  靳浮白那張臉上都是深情,沒覺自己有什麼不對,還笑她「聽見怎麼了聽見不正好」

  那陣子鄰近年關,靳浮白遲遲沒有回來的意思,爸媽也忙,陳姨還在老家幫忙看小孩。

  向芋都做好了自己一個人過年的準備,卻在新年前幾天,接到唐予池的電話。

  唐少爺說今天他奶奶在他家裡過年,老太太樂意打麻將,問向芋除夕去不去,要不要和他們打打麻將,再一起守歲。

  提起老人,向芋難免想起靳浮白的外祖母。

  她再也沒見過他那樣面容謙和地說著粵語同人打電話的樣子。

  離新年還有幾天,靳浮白也許回來。

  總不能讓他在李侈場子裡混著過新年。

  思及此處,她果斷拒絕了唐予池「不去,你那個牌技那麼爛,在你家打牌贏了錢我也不好意思拿,我自己訂外賣挺好,別折騰我了。」

  「屁,你就是等著靳浮白陪你呢吧」

  通著話的手機屏幕亮起,有另一通電話進來的提示,只響了一聲,等她看見,對面已經掛斷。

  唐予池的聲音源源不斷「你乾爸乾媽都想你了,說要給你做紅燒排骨呢。」

  手機又是一震,有信息進來。

  是靳浮白。

  讓爸媽退項目,快。

  向芋盯著信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屋子裡還放著韓劇,唐予池也還在電話里嘚吧嘚吧,她把信息調出來,又看一遍,莫名感覺到靳浮白的急切。

  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掛斷電話時是怎麼同唐予池說的了,她只知道,自己給爸爸打了電話,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要求他退掉今天的投標。

  向父當然不肯,向母在那邊接過電話,想要同她溝通。

  向芋冷了些聲音,連連質問「爸爸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被世界百強企業選中標書我說讓你們退掉難道是會是無理取鬧我22年來什麼時候對你們無理取鬧過什麼時候對你們任性過哪怕一次」

  那天之後,向芋沒再收到過靳浮白的信息,她也沒主動聯繫過。

  偶爾點開他的對話框,能看見他叫她父母為「爸」「媽」,知道是他時間緊迫,才省了字數。

  但向芋更願意當成,是他本來就想要這樣稱呼。

  公司放假時,街上已經滿是年味,張燈結彩,歡歡樂樂。

  商場上掛了巨幅春聯,還有馬圖案的電子窗花,到處紅通通。

  向芋一個人窩在靳浮白家裡看韓劇,好在這一年,外賣軟體已經發達,她還能邊看韓劇邊點來炸醬麵。

  韓式炸醬麵的醬是黑色,她正埋頭吃得滿嘴都是醬汁,聽見門口鑰匙響。

  抬眸時,靳浮白就站在門邊。

  沒料到他會在除夕趕回來,向芋一時茫然,連忙放了筷子跑過去「你也不早說回來,我炸醬麵只訂了一份」

  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一年有很多事情發生。

  某打車軟體改變了傳統的打車模式,在此之前帝都市很多小餐館的餐巾紙盒上都印著叫車電話,給平台打電話就能叫到便宜的出租,打車軟體的普及擊垮了叫車平台,也確實讓生活變得更加便利。

  某電子交易公司在紐城上市,創造了外國歷史上最大的首次公開募股記錄,甚至超過facebook,成為世界第二大市值網際網路公司。

  但靳浮白站在玄關,面容帶著淡淡的疲憊,他抬手抹掉向芋嘴邊的炸醬麵醬汁「好歹是除夕,就吃這個」

  「我還訂了炸雞和啤酒,還有小龍蝦」

  靳浮白終於笑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後頸,猛然把人按進懷裡,然後垂頭吻上她的唇。

  集團下面所屬公司的員工還在數著年終獎憧憬新年,集團很多事情卻已經無力回天。

  他有無數眼下難以逾越的困境,她都知道。

  他們將面臨很多困難,她也都知道。

  可是向芋踮起腳,輕輕攬住靳浮白的脖子「靳浮白,新年快樂。」

  他笑一笑,也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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