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不好,微微飄起了細雨,寒意倍增。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桃夭把手裡的石子兒用力扔進面前的泥沼之中,噗一聲響,石頭沒入散發著怪味的淤泥里,很快無跡可尋。
滾滾倒是高興得很,沿著泥沼四周跑來跑去,對著偶爾飛過泥沼的鳥齜牙咧嘴,還不自量力地站起來揮著小短爪試圖把人家抓下來,而磨牙就跟老媽子一樣跟在它屁股後頭,生怕這傢伙一腦袋扎淤泥里。
也只有滾滾這種沒腦子的小狐狸會覺得這裡是個好玩的地方。
鏡花澤……眼前所見實在辜負了這個名字,一片爛泥塘,岸邊除了野草,便只得些參差不齊的桃樹樁,毫無生機,一排破爛腐朽的涼棚式建築搖搖欲墜地站立著,褪了色的彩旗與店招在風裡搖晃,勉強證明這裡的確有過一段熱鬧的時光,不遠處的山上也是光禿一片,隱見一片房舍,死氣沉沉,也是多年不住人的樣子。
真是個寂寞到死的地方呢,寒風侵來,桃夭哆嗦了一下。
滾滾依然很興奮,對飛鳥死心之後改為蹲在岸邊拿爪子往淤泥里刨來刨去,仿佛淤泥裡頭藏著山珍海味,磨牙累得滿頭大汗,一屁股坐到岸邊的大石頭上,問桃夭:「這就是你要來的鏡花澤?」
「應該是了。」桃夭左右看看,搖頭嘆氣,「這種鬼地方,沒病也住出病來了。」
磨牙四下環顧,疑惑道:「你的『病人』住在這裡!你究竟打算給什麼治病啊?」
桃夭站到一塊石頭上,深吸一口氣,叉腰大喊:「慶忌!」
在她喊出第三聲「慶忌」時,回音之中突然響起一陣嘚嘚嘚的車馬聲——
一輛翠綠色的馬車,頂著綠色的華蓋,被一匹翠綠色的小馬拉著,自涼棚的角落裡跑出來。
桃夭跟磨牙循聲望去,然後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這輛馬車實在太小了,不超過一尺,不細看還以為是個會走動的綠盒子,被一隻跟小老鼠一般大的小馬拉著。
馬車顛顛簸簸地過來,停在桃夭腳下。
嘎吱一聲,車門打開,一個三寸多不到四寸的小人兒跳出來,綠冠綠袍綠鞋,連皮膚都是綠的,它抬頭,鬆了一口氣,說:「你總算來了,桃夭大人。」
桃夭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兩秒鐘後,她突然爆發出震天響的笑聲,要不是嫌棄地上太髒,她肯定會躺上去滾個十幾遍才能止住這發自靈魂的狂笑。
「你……你怎麼這麼綠啊哈哈哈!你青蛙精附體嗎哈哈哈!」桃夭指著小人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是黃色的嗎?你變色你家裡人答應嗎哈哈哈!」
完全不能理解她笑點所在的磨牙尷尬站在他二人中間,捻著佛珠連喊阿彌陀佛,如果這小綠人兒就是她此行的「病人」,她如此喪心病狂地嘲笑人家,真是作孽。不過話說回來,不「作孽」就不是鬼醫桃夭了。她之所以被稱「鬼醫」,並非她跟「鬼」有何關係,而是她心性喜怒無常,行事神出鬼沒,哪怕是跟她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磨牙,都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她,她似乎不是一個「固定」的人,前一秒對你笑,後一秒便要你的命,今天同你是仇人,明天說不定就拉你去吃火鍋,她連吃飯的口味都是變化不斷,今年喜甜,明年愛咸,總之,你以為你跟她很熟,但你始終抓不住她,認識再多年也沒用。
小綠人咳嗽幾聲,無奈道:「我中毒了。本以為不是大事,誰知毒素日積月累,加速了我的衰老。等我變成深綠色,我就老死了。」
桃夭止住笑,揉著笑疼的肚子問:「據我所知,你們慶忌只要曬足日光月華就能存活,不需進食也不需飲水,就這樣你還中毒?」她又用力吸了幾口空氣,說,「雖然這爛泥塘有點臭,但也不至於有毒氣。你怎麼過的日子?」
小綠人擔憂地看了看眼前的泥塘,做了個請她蹲下來的姿勢。
「幹啥?」她蹲下來,「想跟我說悄悄話?」
「那裡有壞東西……」小綠人指了指泥塘,踮起腳小聲道,「原本我不住岸上,即便鏡花澤乾枯成泥,我也沒有搬家的念頭。可誰知兩年前,來了一個自稱秋王爺的傢伙,非說鏡花澤是他的地盤,把住在這裡的精怪們都趕走了。你也知棲身於此的都是些小妖,膽小的一早便逃了,膽大的也不是那秋王爺的對手,跟他對抗的結果,不是重傷就是死。」小綠人嘆氣,伸出右胳膊,上頭隱隱可見一排淡黑色的齒痕,「我被他咬傷,幸而跑得快,才撿回一條命。無奈之下,只得在岸邊的舊涼棚中找一處角落,挖個洞住下來。身上的傷口雖然癒合,但癢痛仍在,且身體也一天天老下去。半年前,我總算遇到一隻路過的好心兔精,把蚌精送我的寶珠交給它,請它幫我去元寶堂買了符紙。從我燒紙給你到現在,足足等了半年,桃夭大人你總算來了。」
磨牙聽得直搖頭,說:「眾生平等,都是妖怪怎能如此霸道!那秋王爺後來還欺負你了麼?」
「他徹底霸占鏡花澤後,倒也不管岸上的事了。除了捕食就是睡覺。」小綠人皺眉道,「而且他只喜歡吃肉,常有路過的小獸被他卷了去。」說罷,它眼神一亮,抬手指著前面,「咦,看!就是那樣!」
磨牙跟桃夭同時回頭,磨牙的臉頓時比小綠人還綠——
滾滾不知幾時扎進了淤泥里,只剩下後腿在外面用力蹬著。
磨牙大叫著衝過去,卻被桃夭拽住後衣領:「你也只是塊肉而已。」
「放手放手!再不去救它它就被吃掉了!」磨牙急得眼淚橫飛,這小禿驢啥本事沒有,就是哭功過人,收放自如……
「誰讓它傻兮兮地亂跑,吃點虧是應該的。」桃夭幸災樂禍。
「你沒人性!」
「你第二次罵我沒人性了,等到第三次我就弄死你。」
磨牙又急又氣,情急之下一把扯開僧袍,從桃夭手下脫身而出,朝爛泥塘奔去,看樣子是要不顧一切跳下去。
「可不能跳啊!」小綠人大喊,旋即又跳到桃夭腳背上用力踩,「你快阻止這小和尚,鏡花澤下深不可測,他掉下去可就沒有活路了!」
「溺死了正好。」桃夭乾脆坐到石頭上,聳聳肩,「反正是個沒用的小禿驢,養著他又費錢又費神。」
小綠人錯愕:「我以為能跟從在桃夭大人身邊的,一定是對你而言頂重要的人。」
桃夭撇撇嘴,不作聲。
眼見那頭的滾滾連後腿都看不見了,磨牙大喊著滾滾的名字,飛身躍起,往一片淤泥里砸下去。
呼一陣怪風,差一點就挨到泥巴的磨牙居然停在了空中,被一股無形之力捲住腰身,一把甩回來,安全落到桃夭面前。
緊跟著,空中隱現一道青影,閃電般鑽入泥塘之下,很快,淤泥像燒開的水一樣冒出密密麻麻的氣泡,異常的震動從地下盪出,小綠人站立不穩,從桃夭腳背上摔了下來,惶恐不已。
突然,轟一聲響,淤泥高濺,一條巨大的青蛇,睜著一對深紅的眼睛,身上的細鱗寒光刺眼,自泥底飛升而出,口中似銜著什麼東西。
小綠人嚇得趕緊躲到石頭後。
泥雨落地,青蛇也飛到了桃夭頭頂,蛇口一張,兩個泥糰子滾下來。
泥團之一睜開灰色的眼睛,吐著舌頭,四腳朝天,哼哼唧唧。泥團之二卻跟死了一樣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滾滾!」磨牙驚喜地撲過去,一把抱起滿身泥的蠢狐狸,「你活著?你還活著?」滾滾眨了眨眼,似受了莫大的驚嚇與委屈,趕緊往他懷裡鑽,生生把他也變成了半個泥人。
小綠人張大了嘴,指著那條青蛇:「你……你……」
青蛇落地,旋風乍起,再看,地上只站了個年輕輕的青袍公子,膚如白瓷,眉目若畫,黑髮似緞垂於腰間,縱然滿面怒容,也是賞心悅目。
「呀,你出來啦?好難得。」桃夭沖他嘻嘻一笑。
青袍公子緊抿著嘴唇,似是憋住了天大的怒氣。
「我沒請你出手,這次是你自願,不算在你我的約定之中喲。」桃夭笑容不減。
半晌,公子拋出兩個字:「小人!」
「誰看到我都知道我不是大人呀。」她沖他吐舌頭。
公子攥了攥拳頭,說:「若非多年鄰居的情分,我老早吞你下肚!」說罷,他又瞟了磨牙一眼,警告道:「小和尚,你下次再如此魯莽,我便讓你嘗嘗什麼叫生不如死!」
桃夭趕緊補充:「他意思是讓你吃他做的飯。」
公子冷哼一聲:「知道我的厲害就好。」
磨牙聽了,鬆了口氣,嘀咕:「還以為是要我聽他作詩……那才是生不如死……」
「你說什麼?」公子質問。
「沒沒,什麼都沒說。」磨牙趕緊搖頭,並忙不迭致謝,「多謝柳公子救命之恩。」
公子又冷哼一聲,旋即垂頭看著自己的袍子,面色痛苦至極:「好多泥!怎的這麼多泥!」話音未落,他轉身化風,狂奔而去。
「他他……他是……」小綠人目瞪口呆。
「柳公子是我們的老鄰居。」磨牙順口道,「我此番出來雲遊,柳公子也是形影不離。」
小綠人合上嘴,心有餘悸:「他是……蛇妖?」
「一隻立志當詩人的蛇妖,與李杜齊名是他最大的理想。」桃夭狡黠一笑。
「那他那麼匆忙是去……」
「洗澡。他容不得身上有一丁點污穢之物,以前磨牙年幼時,不小心尿到他腳上,他狂奔到河裡洗了三天澡。」桃夭撇撇嘴,看著地上那個泥團,「別說他了,先把這廝料理了是正經。」
她走到泥團面前,伸腳踢了踢:「喂,這麼容易就死啦?」
泥團里睜開一雙花生米一般大的眼睛,一條近尺長的大泥鰍從泥堆里露出來,無力地拍著尾巴。
「這就是你說的秋王爺?」桃夭指著泥鰍問小綠人。
「是的!」小綠人還是有些懼怕,躲在桃夭腳後頭說,「只是他從前可比現在大多了,還有牙!」
「修煉不多久的泥鰍精罷了,已被柳公子廢了修為。話說精不如妖,你天生為妖,居然被一隻泥鰍精欺負到無家可歸性命不保……真是活著都沒用呢。」桃夭不客氣道。
小綠人漲紅了臉,小聲分辯:「我不擅長爭鬥與毆打,何況我也不是狗,怎能隨便咬人。」
「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安居。」桃夭不解,指著四周,「這鏡花澤空剩一個好名字,你看那山上,伐木過度已成禿瓢,再看你腳下,澤不成澤只剩爛泥,又沒人拴著你,你非要留在這裡被泥鰍欺負,怪誰?」
小綠人沉默片刻,說:「我等人。」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