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時醫生為了那個女朋友,連續請假,推了手術,最後還是院長親自來找人,時醫生才答應上手術台。」
「可不是嘛,因為這事兒,時醫生被批評了好一陣。」
「真不知道時醫生喜歡她什麼,除了那張臉長得好看些……脾氣差,又嬌氣,難伺候得很。」
「好像是那女的纏著時醫生吧,肯定是吃准了時醫生善良,糾纏不放。」
烏雲遍布密集,籠罩著整片天空,屋檐雨聲嘀嗒墜下,綻落一地水花。
夏熾抱膝坐在台階上,纖瘦的身影縮在靠欄杆邊緣,靜靜地望著前方,目光卻無焦距。
那些話好難聽,卻無法把那幾道聲音從腦海中抹去。她可以忽視那些惡意扭曲的言論,卻不得不承認,其中包含的事實。
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時遇都因她受到影響,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值得嗎?
她家庭不幸,性格彆扭,除了會跳舞,帶給時遇的全是災難,連她自己都覺得糟糕極了。
照這樣發展下去,她幾乎可以預料到,五年前的事情重演。或許她會用尖銳的語言行為刺傷時遇,將那顆溫暖的心沉入冰湖中。
但是,再也沒有同樣的五年時光給她浪費。
要怎麼做……才能跟他好好的在一起……
或者,她消失得乾乾淨淨,時遇就能恢復正常的生活,繼續去做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她為什麼要回來?沒有她那五年,時遇過得很好,不是嗎?
「阿遇……」
在那失神的片刻,口中不自覺溢出一道聲音,喊著他的名字。
前方一道陰影蓋下,遮擋夏熾的視線,她盯著那道身影,腦子忽然變得空白。
那人緩步踏上距離她僅剩兩步的台階,伸來一隻白皙的手,從脈絡分明的手腕至指間,微微彎曲成弧,從夏熾的角度望去,手骨輪廓泛著光。
只要她抓住,就能回到他身邊。
「嗚哇哇——」
一道孩童啼哭打破凝固的氣氛。
穿著雨衣的小女孩從前方跑過,不小心摔倒在濕滑的路面,朝著身後著急趕來的女人喊媽媽,哭著索要擁抱。
夏熾清晰的聽見小女孩的哭聲和母親的安慰,直到她們離去。
頭頂傳來清晰的聲音。
「連小孩都知道,不開心的時候要找自己喜歡的人抱抱。」
「知知不知道嗎?」
那瞬間,夏熾淚如雨下。
多日聚集在心裡的苦,身體上的痛,擴大數倍,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很疼……很疼的……」
父親去世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怪罪、指責;舅舅成家的時候,她變成了多餘的累贅;母親有了新的家庭以及另一個比她更親的孩子,所以她永遠不被選擇。
被沈暮欺負,也沒人幫她,於是她只能像權勢金錢拖鞋,獨自咽下痛苦。
「沒有人幫我……」她哽咽著,抽噎不斷。
聽到她哭,時遇的心口隱隱作痛,「事到如今,知知還不肯相信我嗎?」
「我只相信你。」手指揪著時遇的衣服,腦袋在懷中搖晃,次次蹭過他的胸膛。她終於可以在這裡,肆無忌憚的尋求溫暖庇佑。
江悅兮發現夏熾失蹤的第一時間聯繫時遇,運氣好,時遇剛從手術台下來,拿到手機。
江悅兮把事情發生經過通通告知時遇,對方直接聯繫醫院調監控,推算時間,很快找到夏熾離開的方向。
兵分幾路,江悅兮也在極力的尋找,沒過多久,收到時遇發來的簡訊,告訴她:夏熾找到了。
江悅兮長舒一口氣,也終於明白,時遇的叮囑並不是擔憂過度,原來夏熾真的會亂跑啊……
江悅兮回到病房跟他們匯合,見夏熾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院。
「悅兮姐姐,對不起。」夏熾見到她,第一反應就是道歉。
那乖巧自責的模樣把江悅兮想說的話全部堵在嗓子眼,最後只剩一句:「沒關係,你沒事就好。」
得到原諒,女孩嘴角揚起微笑,黑瞳中嵌著星星在發亮。
江悅兮驚呆了。
白日她想方設法逗了夏熾一天都沒見過這麼真實的笑容,現在一句「沒關係」居然換得夏熾一笑,值了!
夏熾沒有回母親那邊,直接住進時遇家中。
他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奶酪被送去時夫人身邊寄養,沒有聽到貓叫,倒覺得冷清。
熟悉又溫暖的房間才是夏熾最喜歡的舒適地,她恨不得現在就跑進被窩打幾個滾,躺在裡面睡大覺。
但是……
她的腿不允許她這麼折騰。
之前腿部受傷,沒有傷及筋骨,現在已經能夠自己走路,但還是一瘸一拐的跛著腳。
「晚上想吃些什麼?家裡沒有新鮮食材,等會兒我出去買。」
「都可以,你拿主意就好了。」
「行,我來安排。」
晚上食物仍是偏清淡,夏熾吃了小半碗,筷子夾著白色大米飯往嘴裡塞,「感覺我都已經幾輩子沒吃到辣椒了!」
「那知知是跟我過了幾輩子?」
「……」很好,被調戲了。
「你不要岔開話題!」筷子往碗裡一戳,夏熾仍然堅守著自己的要求,「我就吃一頓,不行麼?」
「知知,聽話。」
「!!!」
得了,時遇說這話就代表沒戲。
夏熾懊惱的跺了跺腳,故意製造出不滿的聲音。
她就是想吃肉,有味道的肉!而不是這些味道寡淡的魚湯和蔬菜!
時遇瞥了一眼,語氣不輕不重的調侃,「你是打算讓兩隻腳共患難?」
夏熾果斷收回那隻完好的腳,跟受傷的腿並在一起。對面的男人無奈搖頭,嘴角溢出低聲的笑。
夏熾行動不便,一直在樓下躺到晚上。
樓梯是時遇抱上去的,夏熾趴在欄杆邊發呆,時遇上下跑了兩趟,又進書房,「知知,過來。」
跟隨他的指示,夏熾來到書房電腦桌前,被時遇按在椅子上,「我跟喬斯醫生約好了視頻交流時間,待會兒你來跟他溝通,好嗎?」
「啊……」夏熾坐在椅子上,腦袋努力往後扭轉,不看電腦。
「嗯?」時遇挑起眉頭。
在對上時遇的視線那刻,夏熾緩緩扭回脖子,垂著腦袋輕輕點頭,「好吧。」
她不能拒絕。
在配合喬斯醫生進行心理疏導後,夏熾問起當年,時遇參與治療的經過。
對方似乎早已猜到她會提問,不慌不忙的回憶起當初。
「以前時遇跟我是單方面聯繫,我以為他會保密,既然你們已經住在一起,就當送你一段故事當做祝賀。」因為夏熾現在所用的,是時遇的帳號,連背景都是喬斯醫生熟悉的,時遇的書房。
夏熾算是一位特殊的病人,包括時遇,都給喬斯醫生留下深刻印象。
「那時候你住在醫院,拒絕與外界溝通,他找到我,向我表明身份。從你母親那邊取證後,我跟他認真談過關於你的病情,同時找到了突破口。」
夏熾的病不是因時遇而起,卻受到時遇極大的影響。
時遇對夏熾的病情有兩面性,夏熾與其他病人很不同的一點就是,她最糟糕最消極的時候,都沒想過自.殺。而支撐夏熾治療決心的,很大部分原因都來自於時遇。
「你大概不知道,他在這邊待了一個月,每天都來醫院,沒讓你發現。」
作為心理醫生,他們接觸的病人跟醫院那些傷患截然不同,沒有誰能確定治療時間,甚至無法保證能讓那些病人完全治癒。
喬斯醫生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屬,親情、愛情,有不離不棄的,有承受不了壓力失望放棄的,他們都在哀求醫生,「一定要治好!」
那些家屬索求的,是自己的親人愛人能夠治癒。
而他在時遇身上,看到不同大眾的一面。時遇足夠冷靜、理智,配合他制定治療方案,卻從未提出跟夏熾見面,只是偶爾趁夏熾睡著的時候,偷偷去看一眼。
當時的喬斯醫生並不確定這個年輕人能堅持多久。
一個月後,時遇辭別,準備回國。
他以為,時遇是打算放棄,結果離開那天,時遇獨自來到他的辦公室,與他交代許久,所有內容都是指向夏熾。
時遇主動向他表明,會時常保持聯繫,竭盡所能提供幫助。
說到這,喬斯醫生耳邊迴響起當年時遇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他要離開,臨走前的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
這場交流時間格外漫長,在門外等待的時遇從未離開,偶爾看下腕間的表,神色沒有半分不耐。
直到,書房門重新打開,顯出夏熾半邊身影。
時遇往後退開,等那人完全出現在視線內,才問:「結束了?」
拐著腳往前走了兩步,夏熾二話不說伸手抱住男人的腰。
時遇以為她是跟平常一樣在撒嬌,順勢將人攔腰橫抱,「九點半,該準備休息了。」
「唔。」
夏熾被放在床邊,時遇很快替她取來一套毛絨的保暖睡裙,又去浴室把水放好,才回來叫夏熾去洗漱。
坐在床邊的女孩雙腳都沒未落地,直接向他伸出雙手,聲音有些發嗲,「我腳疼。」
男人心領神會,過來抱她。
除了發病的時候,夏熾一貫是個會撒嬌的姑娘,她故意做作,時遇也拿她沒辦法。
照顧夏熾已經養成習慣,他是把人抱到浴缸邊放下,又自然地叮囑,「洗澡的時候,注意別碰到受傷的腿。」
「我知道了,你每天都在說。」
「嫌我囉嗦?」視線掠過那雙腿,「那就快點把它養好。」
「好得差不多了!」
傷口已經結痂,能夠自己走路,或許只是心理作用,一點點不適也會變得一瘸一拐。至於撒嬌讓時遇抱,純粹是她……單純的想這樣做而已。
時遇早已看透她的小把戲,從來不拆穿,由著她開心。
因為腿傷處不能碰水,夏熾也沒有泡澡的心思,清洗身體後就站起來,扯起旁邊的浴巾將身上的水珠擦拭乾淨,換上寬鬆的睡裙。
裙子不會碰到腿,穿脫都很方便。
出門時,為了證明自己的腿傷恢復,都不肯讓時遇再抱。
時遇挑眉,特意給她讓出一條道。
夏熾朝他聳了下鼻子,揣著股傲嬌勁兒,昂首挺胸……一瘸一拐走回房間。
跟在她身後的男人不禁發出一聲輕咳,夏熾羞惱的邁進門口,「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屋外十分安靜。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才聽到有人重新敲門詢問,「請問,我現在可以進來了麼?」
「你是誰啊!」房間裡的女孩故意揚起聲音。
他配合著回答:「知知的男朋友。」
可裡面的人卻反駁:「知知沒有男朋友!」
「這樣啊……」他眉眼含笑,故意拖長尾音,「那我走了哦?」
屋內響起「噠噠噠」的腳步聲,深一腳淺一腳。不過多時,房門就被人從裡面拉開,露出一張氣鼓鼓的臉,「你就知道逗我!」
這次不用說,時遇主動將人抱起,夏熾假意掙扎了兩下,鼓起的腮幫已經變成微笑的嘴角。
重新回到暖和的被窩,夏熾躺在大床中間線位置,按照慣例,時遇會給她一個晚安吻。
以前她是真的要睡覺,閉著眼睛接受,今日卻在額頭感知到柔軟的時間,驀的睜開眼。
本該習慣的動作,勾起夏熾心中漣漪。觸感消失時,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開,映入眼中的畫面逐漸清晰,是他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惹人想入非非。
等夏熾反應過來,手指已經貼在男人的喉結上,更加真切的感受到喉結在指間滑動的觸感,心跳怦怦,整個人都開始發燙。
「別鬧。」低沉的嗓音總是壓抑著什麼,時遇準確抓住那隻作亂的小手,放回去。
偏偏是他拒絕的動作激起夏熾的逆反心,她忽然側身壓著時遇的胳膊,在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湊到他耳邊,學他以前最喜歡的動作,親吻他的耳朵。
「知知!」男人制止的聲音有些急切,染上微微的喘息。
舌尖舔過貝齒,夏熾沒應聲,櫻唇微張,輕輕含住耳廓。
暖黃的燈光,滋生出絲絲曖昧的氣氛,可他稍微一動,就聽到女孩「嘶」的一聲。
是因為不小心碰到了受傷的腳!
理智讓時遇恢復冷靜,在火未點燃之前便克制著,將人推開。
夏熾的力氣完全抵不過他,這一分開,中間相隔的距離在她看來仿佛變成楚河漢界。
委屈湧上心頭,眼淚珠子說掉就掉,像是迷失在叢林的小鹿,噙著眼淚與迷茫,「為什麼要拒絕我?」
「你的傷還沒好。」他差點忍不住將人攬入懷中細聲安慰,可若碰到那寸肌膚,他怕自己會失控。
「我好了!」夏熾執拗的靠近,柔軟的掌心貼近他的胸膛,移到心口處,「不是說,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向你索要擁抱嗎?你現在抱抱我。」
時遇再不捨得將她推開,擱在身前的手指僵硬無措,「知知,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可我一刻都不想再浪費了!」夏熾鼻頭髮紅,哭著去親吻他的臉,「沒有人選擇我,你要我,好不好?」
她不是一時興起。
從喬斯醫生口中得知往事那刻,整顆心變得沉甸甸的,裝滿了遺憾和深情。
五年前,車禍事故恢復後的時遇第一時間出國,找到夏熾所在的醫院,聯繫她的主治醫生。
他謹守承諾,不與她見面,一道門隔開兩處相思。
臨走之前,他在醫院跟喬斯醫生道別。
見少年眉眼疲倦,喬斯醫生還旁敲側擊問他是否打算放棄?
時遇搖頭,「別拿她開玩笑。」
後來喬斯醫生才知道,時遇離開前的那天晚上,站在夏熾的病房外守了整整一夜。
每每回想,喬斯醫生都忘不掉少年乾澀沙啞的聲音,以及向他投來那道懇求的目光。
「請對我的寶貝溫柔一點。」少年指著心臟,眼尾泛著紅。
請你,在治癒我心愛的女孩時,對她溫柔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