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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43 作者: 顧了之
  她正了正色,低頭看了眼潮濕的衣襟,心裡嗤出一聲笑,覺得這話還是聽過就算了吧,站了片刻,見雨勢漸小,而身後也傳來穿靴動靜,便扭頭道:「你好了……」

  一個「沒」字還未出口,她便默在了原地。當然,上身赤條條,提著一隻靴子的魏嘗也是。

  薛瓔以為,一般人該是先穿衣裳,再穿靴的。

  洞內幽暗,洞外透來的微弱光亮隱隱照見他上半身肌理,一道道齊齊整整,每一塊都彰顯著震人心魄的強健,胸膛寬闊,線條勾勒至腰身處卻又迅速收攏,沒入下裳陰影。

  實則方才顛簸於馬上,薛瓔便已察覺他這硌人的身板,包括上回察看他傷勢,也曾窺見一角,但親眼目睹全貌,衝擊感還是頗為強勁。

  她目光微微一閃,而後雲淡風輕地接了下去:「雨要停了,快點。」

  魏嘗瞧見她這眼神無聲一笑,握拳掩唇,輕咳一聲,而後套了靴子起身。

  不意薛瓔卻並未如一般女子那樣嬌羞扭頭,而似因他這番動作注意到什麼,突然盯住他後背說:「等等,你轉過來。」

  他梗著脖子扭頭往自己身後看了眼,一面依言轉身,一面拎著上衣問:「怎麼了?」

  薛瓔幾步上前,彎下身,就洞外光亮仔細看了看他後腰上三寸處一道頗為猙獰的疤痕,說:「你不知道自己後背有疤?」

  魏嘗搖頭,說知道,沐浴時候發現過。

  「那怎麼不跟我講?」

  他沉吟了下:「摸著像好幾年前的了,我就沒管。是身上不管哪裡有點什麼,都得一一跟你說嗎?」

  薛瓔噎了噎。那倒也不用。她只是覺得,這道傷疤是一條關於他身份的線索而已。

  她直起身板,解釋道:「不是普通傷疤,像長戟刺的。若非軍中,平常人極少用到這類武器。」

  「是嗎?」魏嘗接著裝傻充愣。

  薛瓔卻自顧自陷入了沉思。

  上回察看魏嘗前心時,她便懷疑傷他之人與軍隊有關,但幾經查證,卻確認那陣子,衛境附近並未出動士兵。

  後來詢問傅洗塵意見,也見他說不上究竟,只道刀法的確與他,及教他習武的父親相近,但他彼時並未接觸魏嘗,纏綿病榻的父親則更無可能。

  當初線索就這樣斷了,如今又見這一道陳年傷疤,薛瓔心中不免再生疑竇。

  衛颺明明近來才注意到魏嘗,在此之前,一個流落在外的衛氏子,又會遭哪家軍隊趕盡殺絕?還是說,難道魏嘗曾應徵從軍?

  薛瓔又看了眼他的傷疤,想了想說:「算了,先穿上吧。」

  她說完便轉身踱到了洞口,見魏嘗穿戴完畢後雨也停了,就叫他去牽方才縛在不遠處的馬,不料他很快去而復返,大驚失色道:「糟了,長公主,馬跑了!」

  她看他今天是存心找事!

  薛瓔也是給氣壞了,想說難道那馬自己長了手,能割斷繩索,卻講成:「跑了?那馬自己長了腳不成?」

  魏嘗一愣之下點點頭:「是的,好傢夥,長了四隻呢!」

  「……」

  她食指一揚:「找回來。」

  「可我不放心把你一個人丟這兒。」

  「那就放心它一匹馬在外頭?」

  那句「難捨難分」言猶在耳,他倒好,轉頭就翻臉不認馬了。

  魏嘗愁眉苦臉道:「那一起找?」

  她忍耐著吁出一口氣,當先彎身出洞,朝山下走去。魏嘗快走幾步跟上:「這山道下過雨又濕又滑,都是泥巴,不好踩,我背你。」

  薛瓔懶得搭理他,一個人走在前頭。

  他跟了她一路,問:「快晌午了,你餓嗎?」

  薛瓔氣還未消,沉著臉說:「你覺得呢?」

  那就是餓了。

  魏嘗想了想說:「那去溪邊叉魚吃。」

  她搖頭:「髒。」

  「你什麼都不用做,在一邊等吃就行了,我會處理乾淨的。」

  薛瓔這下似乎有點意外,覷了覷他道:「你會?」

  魏嘗得意道:「這世上除了生孩子,就沒有什麼我不會的。」

  「……」


  *

  小半個時辰後,薛瓔便坐在溪邊聞見了魚香。

  魏嘗用劍叉了兩條河魚,去鱗片、魚鰓、內臟,又往魚腹里塞了除腥的香茅草,而後生了堆火,拿竹枝串起它們,擱在上頭烤。從頭到尾,技藝真可謂行雲流水。

  待魚被烤得酥酥嫩嫩,香氣四溢,他便拿匕首將薛瓔那條剜下眼珠子,而後遞給她。

  薛瓔有點意外:「你怎麼知道……」她噁心魚眼珠子。

  魏嘗當然知道。畢竟這身技藝就是小時候貪玩跑出宮,跟她一起漫山遍野里練出來的。她不嬌氣,但也有些忌諱,比如不喜歡魚眼珠子。

  他那會兒不曉得她是女孩子,有一次叉了十條活魚,掏了一大把眼珠子,趁她靠樹睡著,將它們悄悄裝進她袖子裡。她發現後硬撐著沒吐,卻足足半個月沒理他。

  可惜這些事,如今只他一人記得,而他也沒法說給她聽了。

  魏嘗想了想,糊弄著解釋:「你是說魚眼珠?你們姑娘家一般不都不喜歡嗎?」

  是嗎?薛瓔「哦」了聲,也不知他從哪兒懂的姑娘家,很快將注意力轉到了手中竹枝串著的河魚上。

  這怎麼吃?用啃的?

  魏嘗見她下不了口,忙反應過來,又將她手中魚拿回,取了方才削好的竹片,替她將魚肚子上的肉一溜溜剔下來,盛在對半切開的竹筒里。

  薛瓔屈膝坐在一邊,看他一個大男人做這種細活,眉眼裡透著的認真勁卻像在幹什麼家國大事一般,張張嘴想說什麼,卻見他已將竹筒遞迴來,便乾脆低頭吃魚。

  魏嘗則去剔另一條魚的肚子,再遞送給她,而後自己把魚背和魚尾部分給吃了。見她用完,又從袖子裡掏出三兩顆青綠色的野果,跟她說:「吃兩顆,解味的。」

  她狐疑看一眼他掌心青果:「什麼果子?」

  魏嘗也不知道,反正能吃就是,以前和她一起吃過不少,就說:「放心,沒毒。」說罷當先吃了一顆,一副試毒的樣子。

  原本小心起見,薛瓔是不會隨便吃路邊野果的,見狀也就咬了一口,不意一股酸而不澀,甜而不膩的爽口感立刻在舌尖溢散開來,叫她莫名覺得十分熟悉。

  她皺了皺眉頭。魏嘗忙問她怎麼了。

  她搖頭示意無事,又咬下一口,仔細品嘖了下,說:「好像在哪兒嘗過這味道。」

  「你以前也常來郊外?」

  「不。」她搖搖頭,「所以才奇怪。」

  魏嘗不解,隨即見她起身道:「回去吧。」

  他點點頭,將柴火堆簡單收拾好,提劍隨她繼續下山,本道歸途漫漫,而她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正是並肩暢談的好時機,卻不料沒走幾步,就碰上了策馬尋來的傅羽。

  這還沒完,她旁邊並駕齊驅的,竟還有多日不見,傷勢大好的傅洗塵。

  兄妹倆瞧見薛瓔安然無恙,鬆了口氣,齊齊勒馬,翻身而下,向她行禮。

  魏嘗扶額嘆了口氣。

  薛瓔瞥他一眼,而後叫倆人起,說:「來得正好,馬丟了。」

  眼尖的傅羽一眼瞧見魏嘗身上濕漉漉,而薛瓔衣裳卻幾乎是乾的,心底掠過一絲不可言說的想法。

  注意到她神情古怪,薛瓔問:「怎麼了?」

  傅羽忙說「沒事」,道:「人都處理乾淨了,照您交代,放了一個活口回去。」她說罷一指一旁傅洗塵,「方才一時找不見您,就叫了傅中郎將幫忙。」

  薛瓔點點頭,問他:「傷都好了?」

  傅洗塵頷首道:「承蒙殿下關切,都已好了,微臣明日便可回朝。」

  她「嗯」了聲:「那就都別傻站著了,上馬吧。」

  傅洗塵和傅羽對視一眼,看了看身後的馬。

  四人兩馬,怎麼分?

  薛瓔卻已當先踩了馬鐙,上到傅羽那匹棕馬,而後招呼她:「來。」

  魏嘗見狀,迅速反應過來,質問道:「讓我跟他倆大男人一匹?」

  薛瓔高踞馬上,扭頭看他:「羽林衛魏嘗,注意你的用詞,這位是羽林中郎將,你的最高統領。」

  魏嘗一噎:「我寧願走回去。」

  「那你就走回去吧。」


  魏嘗被氣笑,眼見仨人各上各馬,真沒管他的意思,只好閉了閉眼忍耐下來,一跨上到傅洗塵背後,陰陽怪氣道:「那就有勞中郎將駝我了。」

  傅洗塵偏頭看他一眼,點點頭:「抓穩。」

  他扯扯臉皮,微微一笑,拽住了他縛在腰間的劍。

  薛瓔回頭看了不情不願的魏嘗一眼,笑了笑。

  *

  四人回到公主府已是大半個時辰後。薛瓔在府門前下馬,抬步剛上了兩塊石階,就被後邊魏嘗叫住:「等等。」

  她回過頭,眼色疑問,隨即見他快步上前,在她跟前屈膝蹲了下來。

  薛瓔一駭之下便要後撤,卻先聽他道:「靴子髒了。」

  見她頓住不動了,魏嘗便用袖子替她拭了拭沾泥的靴面,抬頭笑說「好了」,而後撐膝起來。

  薛瓔忽覺傅家兄妹及府門前的幾名羽林衛,射來的目光都變得怪怪的,輕咳一聲,也不知在跟誰講:「都學著點這眼力見。」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府內傳出:「阿爹阿爹,我的靴靴也髒了!」

  魏遲一路小跑出來,到他跟前一撩袍角,腿一伸,露出一隻翹頭履來,還輕輕拿鞋尖點了點地。

  魏嘗、薛瓔:「……」

  薛瓔清清嗓子,把魏遲往裡帶了幾步,蹲下來說:「你以後不能叫他阿爹了。」

  「為什麼?」魏遲眨眨眼,瞅瞅她,再瞅瞅她身後的魏嘗。

  「因為有人不喜歡你阿爹,如果你老這麼叫他,那人就也會不喜歡你。」

  魏嘗知道薛瓔這個做法沒錯。

  不論衛颺接下來預備如何,魏遲都不宜與他顯現出父子關係,哪怕是養父子。

  薛瓔繼續道:「等不喜歡你阿爹的人走了,你再這樣叫他。」

  魏嘗向魏遲擠擠眼,示意他聽話。

  魏遲撇撇嘴:「好吧,那我現在叫阿爹什麼,像叫有刀叔叔那樣,喊魏叔叔?」

  魏嘗上前兩步:「不行,要喊魏哥哥。」

  薛瓔回頭瞥他一眼,隨即聽他解釋:「叫魏哥哥不是挺好?沒有親兄弟間稱呼起來還在前頭加個姓氏的,別人不會起疑。」

  魏遲卻開始拆台:「還不是因為薛姐姐是姐姐,你才要做哥哥的。」

  「你……」魏嘗被他說得一噎。

  「行了行了。」薛瓔打住倆人,叫魏遲先回房,而後留下魏嘗,問他,「這次的事,你怎麼打算?」

  魏嘗想了想說:「長公主沒把澄盧劍還回去吧?」

  薛瓔也沒避諱,點頭承認了。

  「你不還劍,一則是因起始沒還,眼下再送回,難免叫衛颺對你最初的隱瞞心生揣測;二則,你發現衛颺此人不好控制,待當今衛王百年歸去,未必是繼任的最佳人選,所以,倘使我真是衛家人,倘使來日某天有需,你也許會拿我對付衛颺,而這柄澄盧劍,便是重要的助力。」

  他一說起正事,便不再嬉皮笑臉了,薛瓔也正色起來,再次點頭。

  她承認,不還劍這事裡頭,有她制衡諸侯的私心。

  「但現在可以還劍了。」魏嘗下結論道,「衛颺本著寧肯錯殺的態度衝動出手,如今計劃落空,一定起了後怕,所以當下便是還劍的最佳時機。你不計較他刺殺,他不計較你藏劍,你和他有了個扯平的機會。他若仍要繼續針對我,就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了。」

  「至於你所擔心的將來,」他笑了笑,「我胸無大志,不論是否為衛家子嗣,都對衛王之位不感興趣,但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衛颺也好,其餘諸侯、朝臣也罷,不需要那柄象徵權勢的澄盧劍,我就做魏嘗,就做你身邊一名小小的羽林衛,或是公主府無名的入幕之賓,只要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就有把握替你擺平。」

  薛瓔迎上他炙熱的目光,默了默彎起唇角。

  若他真有如此大才,這小小的公主府又怎會容得下他?她遲早有一天,要把他從這兒送出去,送他走上大陳未央宮的殿堂。

  她想了想說:「行,我把劍還回去。」

  魏嘗點點頭,正欲再開口,忽聽外頭傳來一陣極快的馬蹄聲,隨即有人翻身下馬,入里急稟:「長公主,聖上請您即刻入宮,說冀州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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