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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43 作者: 顧了之
  薛瓔躍上一騎快馬絕塵而去,人在馬上,便先了解了大致情況。

  冀州旱情已持續一段時日。因那處本就是春旱秋澇,天災頻降之地,朝廷素有一套治災之法。如魏嘗所言,她此前一直按部就班,將災情抑制在可控範圍內。但天災易克,人禍難免。昨夜至今早,冀州多郡發生聯合暴-亂,一批地方軍在百姓的擁護下反了。

  報信人狠狠揚鞭,才得以跟上薛瓔,繼續道:「事起於河南郡及河內郡,叛軍攻勢洶洶,稱為民謀福,加之當地庶民造勢,一夜間便攻占周邊四郡,並一路收攏更多叛軍,甚至還有不少隨之一道揭竿而起的百姓。」

  薛瓔冷笑一聲。下放物資,移民就食,停收商稅,輕減徭賦,朝廷該做的一樣沒少,暴-亂因何而起?自然是底下環節出了紕漏。

  她問:「州牧王識呢?」

  「已棄城而逃,現下不知所蹤。據說冀州民怨沸騰已久,此前便生過幾起官民摩擦的亂子,是王州牧暗地裡壓下消息,拒不上報朝廷。」

  薛瓔目光轉冷:「區區一個州牧,能以一己之力壓下這等消息?」怕是朝野上下,另有居心叵測之人與他裡應外合。

  「宮中眼下何等情形?」她又問。

  「相國與太尉皆已到未央宮前殿,屬下來時,聽眾人正在商討派誰前去平亂。」

  冀州這地方情形特殊。北邊有個衛國,西邊有個平陽侯國,如今地方軍反了,又有朝東南兩面擴張的趨勢,叫周邊諸侯代為鎮壓不合適,的確該由朝廷下派人手才是。

  她沒再說話,俯低身子猛抽一鞭,向未央宮趕去。

  前殿已聚集了朝中三公九卿及一干武將,薛瓔來遲,匆匆入殿時,恰好聽見太尉秦恪的諫言:「臣舉薦……」

  他說到這裡,被一句「長公主到」打斷,眾人齊齊回過頭來。

  薛瓔見狀,朝眾人及上首馮曄歉意一笑,隨即緩緩上至龍座下首位置,腰背筆挺地坐下,伸手一引道:「秦太尉還請繼續。」

  秦恪稱「是」,而後拱手道:「臣以為,車騎將軍英勇神武,早年冀州生亂時,其便曾帶兵平息戰事,此番當為臨危受命之不二人選。」

  大陳朝位份最高的四位將軍,按次序排,從高到低分別為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與衛將軍。當初先帝為制衡朝局,規定臨戰時,三公之一的太尉有參議之責與統籌之權,卻不得親自領兵出征,而擔當行軍大任的,通常便是這些常設將軍。

  當今大將軍是傅洗塵的父親傅戈,但因臥病家中,實則已形同虛設。驃騎將軍與衛將軍皆親秦氏,而秦恪眼下所提的車騎將軍,卻是薛瓔這邊的人。

  薛瓔聞言,淡淡眨了眨眼。怎麼,好不容易盼到攢功的機會,竟拱手於人了?

  她沒立即作答,先問:「眾卿以為呢?」

  很快又有幾名武官上前附議,稱讚同車騎將軍領兵出征。

  薛瓔想了想說:「論行軍打仗之能,驃騎將軍亦為上佳人選。」

  「驃騎將軍自然也是堪當大任之人,但臣以為,提及對冀州大山大河,地形地勢的熟悉,卻無人可及車騎將軍。」秦恪道。

  「秦太尉此言有理。」

  「臣附議秦太尉之言。」

  「臣亦附議。」

  行,行啊。

  薛瓔淡淡一笑,轉向馮曄,目光一閃:「陛下對此有何看法?」

  馮曄看懂她眼底意思,轉頭說:「秦太尉統籌戰事,朕自然放心,便依你所言,派車騎將軍速速領兵東征。」

  薛瓔點點頭:「當務之急為平亂,冀州暴-亂起由未明,待戰事止息後再行追究。」她說完,深深看了秦恪一眼。

  秦恪觸到她眼神,頷首下去,繼而與車騎將軍,以及幾名武官於殿內商討起平亂方策,待到暮色漸深方才散了。

  朝臣各歸各位,各司其職,前殿留了馮曄、薛瓔,以及姐弟倆的親外祖父袁廷尉。

  薛瓔揉揉眉心:「外祖父以為,太尉此番打的什麼主意?」

  袁益周神情肅穆,皺紋滿布的臉因怒意微微透紅,道:「冀州□□便難保不是他暗中推波助瀾促成,如今他又一反常態,支持車騎將軍出征,打的恐怕是背後插刀的主意。」

  薛瓔點點頭:「不止他。前幾天,我手下人查探到平陽侯可能對其境內一處金礦隱瞞未報。倘使果真如此,如今的平陽侯也已漸漸脫離朝廷掌控,興許同樣參與了此事。而將士們東征,借道平陽是最近的路子。」


  馮曄面露急色:「這樣說來,車騎將軍此行豈非往鬼門關去?將士們半道遇阻,冀州軍民又怎麼辦?」

  「別急。」薛瓔摁了摁太陽穴,「既已猜到他準備下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阿姐的意思是,另派一支軍隊,秘密前往冀州,助車騎將軍一臂之力?」

  薛瓔和袁益周齊齊搖頭。

  方才朝堂上的情形已非常明顯,以秦恪在武將當中的威信,與那頭頭是道的說辭,一旦薛瓔強行與他對著幹,必將被眾人懷疑她在此事上包含私心。倘若明面上應了秦恪,背後又越過他,另行暗派軍隊,不可能不暴露,到時一樣受阻,令朝臣非議。

  幼帝登基以來首遇戰事,必須立威,不可出一點差錯,所以,平亂的過程與結果一樣重要。旁事可以商量,但這一次,車騎將軍一定要大勝歸來。

  薛瓔想了想說:「軍隊不行,但個人可以。真要助車騎將軍一臂之力,千萬名小卒,或許不如一個足夠能耐,又不會惹人注目的軍師。」

  馮曄點點頭:「要說能耐,朝中自然挑得出人來,但如今三日一朝,朝會時少個人,又怎會不惹人注目?」

  她正欲開口,忽見李福匆匆入里,道:「陛下,傅中郎將求見。」

  馮曄怪道:「天都黑了,車騎將軍也去點兵準備啟程了,他方才不現身,這下來做什麼?」

  薛瓔皺皺眉頭,似乎想到什麼,說:「請他進吧。」

  傅洗塵卸下佩劍入里,身後果真如薛瓔所料,跟了一身羽林衛常服的魏嘗。

  馮曄一眼認出魏嘗,說道:「你倆這是?」

  傅洗塵頷首解釋:「回稟陛下,微臣方才本欲應召入宮,卻被魏公子攔下,他說,議事結果必依太尉心意,微臣來了也是無用,不如留在公主府,與他商議商議對策。微臣因此來遲,還望陛下贖罪。」

  薛瓔聞言心情複雜地看了魏嘗一眼。傅洗塵多執拗的人啊,能說服他拒召,是費了多少口舌,還是直接跟他幹了一架?

  馮曄訝異道:「魏公子竟還有未卜先知之能?那你們說說,方才都商議出了什麼對策?」

  傅洗塵看看魏嘗。

  魏嘗得了眼色,上前來,只說了兩個字:「我去。」而後看了上首薛瓔一眼。

  「你去?單槍匹馬去?」馮曄也看了看薛瓔,「阿姐,他就是你所說能夠助車騎將軍一臂之力的軍師?」

  原本不是。薛瓔方才提議時,想到的是傅洗塵。他原定於明日回朝,此前尚未在朝臣面前露臉,完全可以假稱仍然養傷在府,實則悄悄混入軍隊,去往冀州。

  但很顯然,倘使魏嘗有這能耐,名不見經傳的他絕對是更好的人選。

  魏嘗面容篤定,目光灼灼地望著薛瓔。

  薛瓔觸到他這眼色,耳畔似隱隱響起他先前在公主府與她所言。他說,只要她願意接受他的幫助,一切的一切,他都有把握替她擺平。

  鬼使神差一般,她皺了皺眉,說:「是。」

  一旁袁益周鳳眼微眯,不動聲色打量一番魏嘗,說道:「這位公子既得殿下青眼,想來智勇非凡,只是原為何人,此番又預備以何等身份隨軍出征?」

  薛瓔解釋道:「他原是在我府上當差的一名羽林衛。羽林衛作為皇家宿衛,地位非凡,亦可代表聖上,此番平亂,為安撫民心,派出一隊隨軍同往,合情合理。」

  袁益周點點頭沒再多說,薛瓔便叫傅洗塵務必趕在軍隊開拔前,著手安排好此事。

  魏嘗在退下前,看了薛瓔一眼:「長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袁益周和馮曄的神情突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薛瓔看看他們,輕咳一聲:「有什麼話,在這兒……」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魏嘗這人沒臉沒皮的,萬一說出個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叫她弟弟與外祖父怎麼想?

  想到這裡,她向馮曄頷首以示告退,起身隨魏嘗去了殿外,一路下至天階。

  夜色已濃,一盞盞敞亮的宮燈在和煦的細風中輕輕搖曳,道旁樹上雪色梨花與天階之下的白玉欄杆遙遙呼應,暈開一片溫潤的光。

  薛瓔停下來,問他:「怎麼了?」

  魏嘗低頭注視著她道:「沒什麼,該交代的,我都已與傅中郎將說了,就是想叫你放心而已。」

  薛瓔一噎:「就這倆字,你讓我借一步說話?我外祖父……」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樣了。

  「什麼叫就這倆字?你放不放心,於軍情戰事非常要緊。你若不夠信任我,到時如有負面軍報傳到朝中,朝臣非要太尉派驃騎將軍去收拾爛攤子,你又哪來的底氣與他們據理力爭?」

  薛瓔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說的不錯。秦恪背後插刀,最終必要爭功。

  「行,我放心,成了吧?」

  魏嘗唇角一彎,強調說:「總之接下來,你只需做兩件事:穩住朝臣,還有,相信我。」

  她抬頭瞧著他那三分正經七分玩笑的模樣,目光落在他眼下那顆細痣處,點點頭說:「去吧,大軍要開拔了。」

  魏嘗「嗯」了聲,轉身走出兩步,卻又重新扭回頭來,手一伸,一副要摸她臉蛋的樣子。

  薛瓔一駭,偏頭要躲,不料他那手卻倏爾一個拐彎,繞到了她發頂,摘下一片梨花瓣來,說:「怕什麼,摘朵花而已。」

  她喉嚨底一哽,剜他一眼,轉身重新回了大殿。

  魏嘗瞧著她步履匆匆的模樣,嘴角止不住上揚,低頭嗅了嗅手裡那片花瓣,而後將它藏進了衣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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