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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44 作者: 顧了之
  薛瓔回去後,叫人在後院牆沿插了一排刀瓦。

  魏遲得知魏嘗不辭而別的真相氣壞了,擦乾眼淚,連拖帶拽搬了個衣箱來主院,說從此後就當沒爹了,跟薛姐姐住。

  薛瓔倒不是情願給魏嘗收拾爛攤子,而是覺得孩子怪可憐的,左右主院大,便暫且分了他一間房,準備待他氣消再作打算,翌日得閒,見他很是無趣,又問他想玩什麼。

  魏遲說想玩鞦韆。

  這個不難辦。薛瓔立馬叫人在院子裡搭了個鞦韆架,叫林有刀搖著他玩了半天,她則在一旁辦公。

  完了以後,又聽他說想玩蹴鞠。

  這個也簡單。她吩咐羽林衛放下手裡的活,叫他們在練武場騰出一片空地,一群人陪著他大汗淋漓一下午。

  練武場離後院不遠,笑鬧聲一溜溜傳到牆外去。魏嘗站在外頭牆根處,被鋥亮的刀瓦拒之牆外,滿臉蕭瑟,找人去通傳,得到的回覆都是:魏遲不想放他進去。

  他問:「那長公主呢?」

  僕役說:「長公主聽魏小公子的。」

  「……」魏嘗扒著門縫悔不當初。

  接連兩日吃閉門羹,第三天輪著上朝,他特意起個大早,天沒亮就繞去薛瓔府門前堵她,不料她卻從偏門悄無聲息走了。待他後知後覺趕往宮中,早見她高高在上,與朝臣侃侃而談。

  他這官職一般說不上話,光有聽的份。但聽聽倒也夠了。知道她仍忙碌於冀州事務,叛軍頭領與此前剋扣賑災物資的貪官都已在過審,還順藤摸瓜,揪了幾個軍中奸細出來。

  當然,那麼好揪的奸細,供出的想來也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朝會上沒說具體內情,半天不見個重點,他起始還聚精會神,漸漸困意上頭,便開始站著打瞌睡。

  片刻後就聽薛瓔在上頭沒心沒肺的特別關照:「天熱了,早朝犯困打盹的也多了,諸位夜裡還該好好歇息睡足,少做些不入流的事才是。」

  幾個夜裡結伴出去逛窯子的中年臣子摸摸後腦勺,面面相覷,不解自己偷摸干下的風流事怎麼還傳到了長公主耳中。

  魏嘗輕咳一聲,正了正衣襟。

  傅洗塵向後方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待散朝離場,叫住他:「魏左監。」

  魏嘗正急著去堵薛瓔,聞言不太有耐心,但礙於自己已承諾了要在朝堂上好好混,也就勉強應了一聲。

  傅洗塵走上前,低聲嚴肅道:「羽林衛不管夜間白日,都不可出入風月之地,這等行徑有損皇家顏面,難怪長公主動怒。」

  魏嘗一噎:「我怎麼可能……!」

  傅洗塵本也不是話多之人,見他否認,也不欲管事實真相,只覺自己提醒到了便好,說:「沒有就好。」

  魏嘗恨恨咬了咬牙。好大一個啞巴虧,爬個牆,沒爬成就算了,這被誤解成什麼了。他悻悻便要走人,走開兩步又似想起什麼,放慢腳步,往傅洗塵身邊一湊,笑道:「傅中郎將,請教你個事。」

  「你說。」

  「宮裡我不熟,如果我現在想找長公主,該去哪比較好?」

  「下朝後,各官各回各署,無事不可在宮內逗留,倘使有要事請見,應……」

  「停停停。」魏嘗嘆口氣,「我自己去宮門口守株待兔。」

  見他抬腳就走,傅洗塵這下倒說了點有用的:「長公主今日恐怕沒那麼早回。」

  魏嘗停下來:「怎麼?」

  「聽說颺世子今日來陪陛下做功課了,長公主可能也一道。」

  「衛颺?」魏嘗立刻拔高了聲。

  傅洗塵看看四面向他倆投來奇異目光的官員,再次低聲嚴肅道:「羽林衛不可直呼世子名諱,這等行徑有損……」

  「不行。」他根本聽也沒聽,「這人又要整什麼么蛾子?我得去看看。」

  傅洗塵手臂一橫攔住他:「羽林衛不可……」

  「洗塵兄,」魏嘗壓低了聲道,「長公主的什麼最重要?」

  「安危。」

  「那你現在還有心情管羽林衛可什麼,不可什麼?你不知道上回誰刺殺我和她?」

  傅洗塵也跟著壓低聲:「當初他本就無意針對長公主,僅僅沖你而來。早在一月前,我便已替你將澄盧劍歸還,並與他說明,你已無昨日記憶。他既收下劍,便該知道你對他造成不了威脅了。」


  「我跟你說,衛家人都是偏執的性子,偏執懂嗎?」見傅洗塵張嘴欲問,他忙一豎掌制止他,「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這人會看相。」

  「他表面上冰釋前嫌,心裡頭指不定作何敲打。何況我這次攢了軍功入仕,你敢說他突然來陪陛下做功課,真不是想打探什麼?」

  傅洗塵的眉頭蹙了起來。

  以衛颺如今的尷尬身份,大浪是掀不起的,這也是薛瓔不過分追究他的原因——希望他見好就收,儘可能不與衛國直接撕破臉。

  但要說衛颺在聽聞魏嘗入仕後,全然沒個想法,還真不太可能。

  「那你想怎麼辦?」他終於鬆了口。

  魏嘗想了想:「你有沒有什么正經差事能交給我去辦的?」

  *

  一炷香後,魏嘗從傅洗塵手裡討得一筆正經差事,將一摞新晉羽林衛的名單呈給馮曄去。他到大殿時,就見小皇帝坐在上首,衛颺站在一旁侍從,薛瓔則自顧自坐在下首位置翻看案卷。

  似乎誰也沒注意到他。

  還是一旁李福說了聲:「陛下,魏左監來了。」

  這下,三人才齊齊抬頭看他。

  薛瓔皺了皺眉頭。衛颺的神情則明顯一緊。

  他裝沒看見,將名單呈上去,說明了情況。但這差事本就不緊要,馮曄樂呵呵說了句「辛苦魏左監」,就叫他將東西放下回去吧,又繼續問衛颺問題。

  魏嘗當然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張張嘴想打斷倆人,忽聽薛瓔道:「魏左監。」

  他忙說:「在。」

  薛瓔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來,一邊說:「你來得正好,我在瞧冀州的案卷,發現幾處疑點。你此前捉拿王州牧時,可曾在他隨身行李中,見過這幾封書函?」

  魏嘗道她這麼嚴肅,真是有什麼發現,忙上前去,到她身邊彎身一看。

  然而案卷上哪有什麼書函,明明白白寫了幾個大字:去府上等我。

  恰此刻,上首處,馮曄的聲音響了起來:「颺世子發什麼呆呢?」

  魏嘗心知衛颺是注意著他與薛瓔的動作,所以走神了,當即更加一本正經起來:「沒見過,長公主從哪兒得來的?」

  薛瓔說:「夜審時翻出來的。」

  「這就怪了。」

  倆人不動聲色胡說了個八道。

  薛瓔沉吟一下,道:「沒事了,我再看看,你先下去吧。」

  魏嘗便頷首退下了,而後直奔回府,在大門前等了約莫一炷香,見薛瓔的安車駛進了巷子口,在他跟前停下。

  她移門出來時,魏嘗滿臉曖昧道:「去你家我家?」

  薛瓔木著臉道:「我回我家,你回你家。」

  他一噎:「不是你叫我回府等你嗎?」

  「我不這麼說,你能規規矩矩離開?」

  「你騙我?」

  她點點頭:「對。聖上與颺世子在說話,你插嘴,豈不擺明了對他有敵意?」

  「他之前要殺我,我怎麼不能有敵意?」

  「我剛糊弄得他轉移了些視線,你消停點。」

  魏嘗愣了愣:「怎麼糊弄的?他今天果真是因聽說我得了封賞,才入宮打探的吧。」

  薛瓔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因此地幽靜,四下無人,也便直言了:「方才我與他說,我留你在朝,是因你可用,與他衛國並無關聯。他有這功夫懷疑來懷疑去,不如先去查證查證,你究竟是不是衛莊王后人。」

  魏嘗心底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試探道:「怎麼說?」

  「我說事情的源頭不在衛莊王,而在衛厲王。因為衛國傳言說,澄盧劍在衛厲王薨後的一個雷火夜留下了燒痕,但事實證明,真正的澄盧劍嶄新如初,毫無修補痕跡。這就說明,傳言是假的,那個雷火夜一定有問題。」

  「也許衛莊王從未擁有過真正的澄盧劍,恰恰是打了把假劍,因曉得它的做工容易遭人起疑,才編出這麼個故事來。既然如此,你這柄劍,很可能也並非從他手中得來。那麼,僅憑相貌有幾分相似,又怎能說你是他的後人?」

  薛瓔的思維縝密得太可怕了。魏嘗一下噎在原地,默了默,繼續試探:「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她笑笑:「原本我也疏漏了這點,是之前發現你在漳水一戰中的作戰思路與衛厲王非常相似,才覺相比與衛莊王,說不定你與他的關係更近。」

  當然,還有寶冊一事。

  魏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喉間已哽了一口血,面上還得故作憨厚地「呵呵」一笑:「有道理啊,你真聰明。」

  薛瓔點點頭,似乎接受了他的稱讚:「衛颺被我說服了,也為自己之前的魯莽舉動致了歉,眼下已轉移注意力,往衛厲王那頭查去。」

  魏嘗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準備怎麼查?」

  「他說衛厲王此人諸多謎團,連一幅畫像都未留存,但衛王宮內,還有曾經服侍過他的老宮人在。他準備把人請來長安,當面一問。」

  「……」魏嘗突然有點無法呼吸了。

  薛瓔見他臉色不對,額間都冒出汗來,怪道:「你怎麼了?」

  他扯扯官服衣襟,藉口道:「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熱,有點悶。」

  薛瓔抬頭看了眼並不十分濃烈的日頭,「哦」了聲:「不舒服就找宗太醫。」

  魏嘗是得趕緊找一找宗耀了,當下也沒心思再糾纏她,點點頭說:「那我先回去了。」說罷步伐不太穩健地往回走。

  薛瓔見狀倒有點奇怪。這人向來不纏到最後一刻不放手,難不成當真悶出了病來?她叫住他:「魏嘗?」

  魏嘗扶著門框回過頭:「啊?」

  見他這麼大反應,她突然又不曉得說什麼了,搖搖頭說「沒事」,想他那種體格能出什麼事,便扭頭從後門回了府。

  魏嘗以身體不適為由,趕忙叫來宗耀,把事情跟他講了一遍,問道:「都換了這麼多任國君了,王宮必然也大洗過好幾回,真有服侍過我的老宮人還活著?」

  宗耀也不太確定:「當年闔宮上下都認得您,又不能把人都滅口了,興許還真留了那麼幾個……」

  魏嘗急得來回踱步:「我長得這麼英俊,三十年過去,人家也未必忘吧?」

  宗耀「呃」出一聲:「君上冷靜點,容微臣想想法子。」

  「解鈴還須繫鈴人,當年那巫祝就沒留下傳人?我也好確認確認,看是不是當真一給後世之人曉得真相,就必回三十年前無疑。」

  當初魏嘗剛來時,第一時刻就詢問了那名巫祝情形,但宗耀說他查證過,那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過世。

  他搖搖頭:「據微臣所知,巫祝並無後人,或者即便有後人,也被陳高祖殺絕了,畢竟這等通天之術,為已所用是好,但若為他人所用,著實是個禍患。」

  「那怎麼辦,我毀個容?」

  「萬萬不可啊君上!天無絕人之路,即便真給認了出來,這種神乎其神的事,又有幾個人會信?」

  魏嘗嘆了口氣:「總之你先替我準備準備吧。」

  *

  接下來幾日,魏嘗提著顆心,吊著個膽,幾次有意無意向薛瓔打探,直到五天後,聽聞真有一名老宮人已身在入都路上,只得再次找來了宗耀。

  「毀容的法子想到了嗎?」他問。

  宗耀著實不忍,默了默,掏出一個陶罐來。

  魏嘗問這是什麼。他說是蜂蜜。

  「蜂蜜能毀容?你別欺我不懂醫。」

  「蜂蜜自然不能毀容。」宗耀痛心疾首道,「但倘使您把這蜂蜜抹在臉上,然後微臣再去弄一窩蜂來……」

  魏嘗渾身一抽搐。這麼激烈的法子?

  宗耀解釋道:「您別覺這法子聽起來不靠譜。蜂可找毒素少的,蜇了您以後,保管您臉腫得神仙也認不出,但事後若及時解毒醫治,又可叫您容貌恢復如初。」

  魏嘗咬咬牙,沉默一晌,下定決心道:「行吧,給我來一窩蜂。」

  宗耀很快弄來一窩蜂,小心翼翼裝在囊袋裡,待他面上塗滿蜂蜜,確認道:「君上準備好了嗎?」

  魏嘗眼一閉心一橫,說「來吧」。

  宗耀打開囊袋,將那蜂窩一腳猛踹向他。

  魏嘗一聽那嗡嗡響動,忍不住睜開眼皮,這一睜,就見漫天的黃蜂振著翅膀向他湧來。

  他一駭,回頭就跑,大喊道:「我後悔了!這玩意兒這麼密密麻麻的,太噁心了吧!」

  宗耀跟在後頭喊:「都到這份上了,您忍忍,長痛不如短痛!」

  魏嘗一邊搖頭一邊狂奔:「不行,我不蜇了,不蜇了!」

  蜂群氣勢洶洶,他從院子這頭奔到那頭還沒甩掉,正要破口大罵,忽聽一個聲音詫異道:「這是吵什麼?」

  他猛一回頭,就見薛瓔正站在院門邊往裡望,當下也來不及詢問她怎麼來了,忙高聲道:「別靠近我!」

  他這邊一停下來說話,就給一隻黃蜂猛蜇了一口,捂著鼻子痛叫一聲,繼續跑,不料扭頭卻見一半的黃蜂不追他了,涌去了薛瓔那頭。

  薛瓔一眼看清情狀,慌忙大退。

  他心道不好,趕緊衝過去救她,邊喊:「你剛沐完浴嗎?」

  薛瓔說「對」,一邊揮著袖子驅趕黃蜂。這時候,一身武功好像也不管什麼用。

  宗耀見狀慌了,知道她一定是沐了花瓣浴,忙說:「微臣叫人拿火來救殿下!」說罷扭頭就跑。

  魏嘗已經到她身邊,拽過她手腕就往自家後院跑:「來!」

  她被拖著死命狂奔,周身全是嗡嗡大響的黃蜂,到得後院一個湖邊,見他停也不停,說:「跟我跳下去!」

  薛瓔來不及掙,下一瞬就已被巨大的水流包裹沖刷,但她……她不會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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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嘗:人工呼吸,心肺復甦,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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