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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52 作者: 顧了之
  魏嘗回到府上已近黎明,小憩片刻,待天亮後就去了公主府。閱讀

  薛瓔昨晚回來太累,倒頭就睡著了,眼下起得很早。二月孟春,她蹲在庭院裡的花圃邊,獨自打理那片年前種下的福祿考,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

  見是魏嘗,她自顧自說:「還以為是阿羽又回來了。」說罷重新回過頭去澆水,隨口道,「吃早食了嗎?」

  得她關切,魏嘗卻沒露出熱情似火的樣子,反而站定在距她兩丈遠的地方,瞧著她的側影搖搖頭,想她這會兒看不見,又道:「還沒。你剛剛說什麼又回來了?」

  「傅府一大早傳來消息,說傅老將軍昨夜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下子女們都趕過去了,阿羽前腳剛走。」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傅戈纏綿病榻這麼些年,本就隨時可能到頭,左右如今傅府也有傅洗塵撐起門楣,薛瓔似乎也沒大在意,話鋒一轉道:「堂屋有早食,去拿點吃,別說我餓著你。」

  魏嘗嘴上應了聲,人卻沒動,遠遠瞧著她撥弄花葉的動作。

  這一幕有點熟悉。魏嘗記得,當初薛嫚嫁入衛王宮後見不得天日,起初身孕尚且不礙事,她閒來便也常常栽花。

  而他也喜歡這樣望著她,清晨黃昏,樂此不疲。

  此刻想起,眼前仿佛有兩個身影隱隱重疊在一起,但瞧了片刻,她們卻又在他眼前慢慢分離開去。

  她們是不一樣的。

  從前的薛瓔,看花的眼神總是透著股他彼時瞧不懂的淒哀,像是明明在澆灌它們長大,卻知道它們有朝一日一定會謝。

  可如今的薛瓔呢,她不是相信花會永遠長生,而是根本不在乎它們將要凋謝。花謝了,再栽不就好了?反正她總有手,天上也總有日頭。

  昨夜之前,魏嘗從未考慮過女觀主所說的問題,因為從一開始,他就認定薛瓔就是薛嫚,哪怕知道她變了,也從未徹底將她和從前那人區分成兩個獨立的個體,否則又豈會生出「變」這種字眼?

  可得了那番提醒後再細細思量,他才恍惚驚覺,這種心態是不對的。至少在薛瓔看來,這樣很不公平。

  如果要細細剖開來算,他對她的感情,無疑是從對薛嫚的歉疚開始的。

  從遇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能為她摘天上的星星,也能為她豁出命去,可這份初心,似乎確實與當時的她並無關係。

  倘使她不是薛嫚,那日雪山初遇,他還會拼死救她嗎?

  這個假設性問題,魏嘗無從答起,誰也無從答起。

  薛瓔聽見身後沉默了太久,回過頭去:「傻站著幹什麼?怎麼了你?」

  他回過神來,藉口道:「我在思量陛下與太后的事情。」

  提到這個,薛瓔神色也是一黯。

  他繼續道:「你為何選擇瞞著陛下,就不怕他有朝一日會發現真相嗎?萬一是那樣,他說不定比現在就知情還更痛苦呢?」

  薛瓔眨眨眼,理所當然道:「你也說了是萬一。人要活在當下,何必為將來可能到來的痛苦先行自罰?之前太后健在,我自然躊躇說與不說,如今卻不一樣。要是說了,他一定是痛苦的,可不說的話,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呢?只要我心裡無愧於他,就不必為自己的不坦誠而感到歉疚。」

  魏嘗心頭一震。

  是了。他昨夜慎重決定要坦誠,說白了就是認為,在可以坦誠的情況下卻不坦誠,似乎有愧於她。

  可他到底歉疚什麼呢?

  世事並不是非曲即直的啊。他與薛瓔的起點本就註定歪曲,註定有失公允,可回過頭看,他從始至終未因她與從前的不同而動搖分毫心意,甚至反而是這些變化,叫他愈加無法自拔地陷了進去。

  那麼,這段感情是如何開始的,當真如此要緊嗎?

  難道起點是歪曲的,他就沒資格擺直這條路,跟她一起走到終點?

  他的確有愧於初遇時候的薛瓔,可一年過去了,他如今已經能夠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告訴她,他很喜歡現在的她。

  現在的她,從容,篤定,堅韌,自立,敢與他並肩作戰,絕不輕言放棄。當年鋒芒畢露的衛敞與生性消極的薛嫚走不到一起,如今的魏嘗和薛瓔卻可以。

  正因如此,他比一年多前,懷抱著對薛嫚的虧欠來到這裡時,更加喜歡她。

  既然他現在已經能夠問心無愧了,那麼不說真相,不叫她心裡多根刺,不是更好嗎?


  他默了默,點點頭說:「好,那就不說了。」完了似乎難以抑制心底悸動,忽然大步上前,蹲下身從背後圈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似是感受到這個擁抱里飽含的熾烈,一愣之下偏頭看他:「到底怎麼了你?」

  魏嘗搖搖頭,抱她更緊,將下巴擱在她肩窩,說:「薛瓔,我真的喜歡你。」

  她一滯,她質疑他是假的了嗎?

  他卻又說:「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喜歡你。」

  她木然眨眨眼:「因為我在種你喜歡的福祿考?」

  他默了默,說:「是因為我想,就算今春的福祿考開敗了,明年你還會繼續種它。」

  莫名其妙矯情什麼?

  薛瓔搖搖頭說:「不會啊,我就一時興起,明年可能就沒閒情了。」

  「……」魏嘗臉一黑,鬆開了她。

  論煞風景還是她能。

  薛瓔奇怪地瞅瞅他:「這麼想我種?那你明年提醒我一下吧。」

  魏嘗點點頭:「每年都提醒你。」

  他說罷慢慢湊過去,想吻她一吻,不料剛剛蹭到她唇角,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臉上陰霾滿布。

  因為來人不是別人,又是林有刀。

  薛瓔倒是沒大在意,起身看向行色匆匆的人,問:「什麼事?」

  「殿下,傅府傳了消息來,說傅老將軍油盡燈枯,臨終想見您一面。」

  「見我?」她愣了愣,心底雖覺古怪,卻到底沒拒絕,說,「你去安排車,我這就來。」

  薛瓔答應完,扭頭看魏嘗眉頭微微皺起,說:「你苦大仇深個什麼?人家又不會臨終把兒子託付給我。」

  他不說話。

  薛瓔皺皺眉頭:「你不放心就一起去。」

  魏嘗這下卻立刻搖頭:「我不去了,肚子有點餓,先去吃點早食,等你回來。」

  她點點頭說「行」,扭頭出了門,待上到安車,就問馭車的林有刀:「傅家那邊說是什麼事了嗎?」

  這時候傅府一堆人,她提早曉得下情況,心裡也好有個數。

  林有刀道:「說是傅老將軍神志已經不太清楚了,卻一直不肯咽氣,念叨著自己還有件事沒跟您坦白,一定要親口跟您說。」

  薛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說:「那就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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