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鬧

2024-08-28 05:17:25 作者: 咚太郎
  宋婷婷昨晚睡了一個好覺。

  夢裡的四百分,是全村第一的好分數。

  好面子的外公為她大操大辦,請親朋好友來慶祝,又擺一桌謝師宴。桌上大魚大肉,完全彰顯宋家全村第一的闊。又恰逢表叔開著摩托車接她去縣城,手把一轉,轟轟的聲音傳遍大半個村子。

  多麼的洋氣。

  對了,小怪物也被她一時興起所馴服。

  他收下她的糖果和巧克力,他欠下她的恩情,任由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上刀山下火海絕不二話。

  栩栩如生的夢境啊,宋婷婷記得好清楚,他本該是她的裙下臣,為她陡然站起。

  那樣高,那樣具有男子氣概。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他只護著阿汀,不惜為了阿汀挨掃帚。

  宋婷婷加快腳步走近門扉。

  她逆光站著,阿汀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見她勾起左右兩個大門銅環,莫名其妙把門往外拉,要把他們關在屋子裡頭。

  「門……」

  阿汀探出半個腦袋,又被宋菇給打回來。

  因為斷牙的緣故,宋菇心頭擠壓好多天的火氣,這下全部爆發出來。雙手握緊掃帚狠狠地打,一下一下打在陸珣身上,還想尋機會去打阿汀。

  口中嘰咕念叨著:「我先打一個怪東西,再打一個壞心腸,替全村省麻煩,也替宋家省點臉面。」

  「阿香生得小畜生,敢抓我女兒的臉!」

  「還有林雪春生得賤丫頭,見不得我們家婷婷的好!」

  這是門已經由外關上,屋裡完全陰暗下來,宋菇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一眼。

  陸珣抓的就是這個剎那。攥緊阿汀的胳膊往旁邊躲閃,同時彎腰抄起角落裡的困貓,反手往宋菇臉上丟去——

  「喵喵喵喵喵?!」

  摸不清狀況的貓在空中劃一道弧線,四爪並用地扒住宋菇的臉皮耳朵,往她的頭頂爬。

  宋菇被抓了一臉花,丟下掃帚啊啊叫喚:「什麼玩意兒?這什麼玩意兒?」

  「宋婷婷?」外頭傳來一聲大喊:「你幹什麼呢?」

  王君沖完澡出來了!

  阿汀連忙跑去拍門,「王君!」

  「阿汀?」

  「你能幫我找一下我媽媽嗎?」阿汀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她在收稻子。」

  「你沒事吧?」王君不大放心的問。

  「嗯嗯。」

  「等下再回來教訓你。」王君惡狠狠地念完宋婷婷的名字,跑了。

  阿汀轉頭,掃帚落在陸珣手裡。

  他低眼垂睫,半臉的兇猛,使著狠辣的力氣,猶如老虎揉碾掌心的老鼠,左一下右一下打巴掌似的,打得宋菇腦袋暈乎找不到北。

  宋菇雙手抱住腦袋縮進桌子底下去,高聲呼救:「婷婷快開門!」

  門外回:「我正在解繩子。」

  自家閨女竟然把門綁死,把親媽鎖在裡頭了?

  宋菇語塞,不好在外人面前說道,便怒沖沖朝阿汀叫道:「阿汀,你這是出息了,連你姑都敢打?」

  初次露面的姑姑,宋婷婷的媽媽?

  阿汀拉住陸珣瘦巴巴的手肘,陸珣低頭瞟她一眼,三分不認人的冷漠。

  阿汀慢慢攤手。

  她的手給過他飯菜湯水,給過他稀罕的奶糖,握過他的腳腕,向他要過空碗。現在這雙嬌憨白淨的手,又向他要掃帚,要他的報復半途而廢。

  陸珣皺一下眉,很兇。

  阿汀仍然不收手,靜靜悄悄地看著他。

  哼。

  陸珣把掃把丟到她手裡,逕自回他的窩裡呆著。

  既然她不要他的庇護,他才不要多管閒事。

  倒是莫名遭殃的貓,怒氣未消,三兩下跳上他的大腿,喵喵喵喵地抗議,拿貓語同他辯論對錯。陸珣把它拎到肩頭,它消停了一會兒,又立足於高高的頭頂。

  這是一份天大的寵愛了。

  貓乖巧地沉下來,收起尾巴,張著大眼睛做旁觀的局外人。


  桌子底下的宋菇,以為小丫頭片子被她唬住了,立即手腳並用地爬出來。拍了拍衣袖,清了清喉嚨,開口說出兩個字:「我說——」

  一掃帚拍在她的頭上。

  力道沒有陸珣那麼狠,但的的確確,蓋在她的腦瓜兒頂上。

  場面一時間很安靜。

  「你打我?」宋菇難以相信。

  不知死活的小怪物也就罷了。阿汀驕橫歸驕橫,頂多嘴皮子上頭耍威風,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為阿汀不怕爹不怕娘,獨獨怕嚴厲的宋建黨,自然也不願招惹她。

  但阿汀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兒無辜。

  「你先打我的。」

  她仔細給她核算了一下:「你打我五下,我只還你一下,還很輕。」

  我好敬重長輩了。

  她黑瑩瑩水汪汪的眼,非常的真誠。

  「你——」

  「你為什麼打我們?」

  阿汀舉起掃帚,好像正在猶豫,她對長輩的敬重是否過多了,該不該再打兩下以求公道?

  野性難馴的小怪物還在一旁虎視眈眈,黑貓不甘示弱地齜牙咧嘴。老大不小的宋菇,想到自個兒竟然被一個小子和一隻貓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不由得惱怒。

  「誰讓你們合起伙兒來欺負我女兒?」

  阿汀蹙眉:「我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

  宋菇咬牙切齒:「別以為中考五百分有什麼了不得的,你考試作弊的事,副縣長已經知道了。要不了兩天就把你的分數全給勾了,送你一個零蛋!」

  「我沒有作弊。」

  「你媽見不得我好,你也見不得婷婷好,想著法子算計她是不是?」

  宋菇不管不顧,「我就知道,林雪春肚子裡爬出來的果然沒好貨。她小時候也這樣,大白天的和男人窩在一塊兒不害臊,要不是宋於秋他腦子進——」

  掃帚又打了下來,這兩次用上八分勁兒。

  「不准你說我爸媽壞話!」

  瘦纖的阿汀站在她面前指點她,這幅該死的神氣樣,與林雪春如出一轍!

  「我就說怎麼的?」

  宋菇偏要說,大喊著說:「你當你媽是個什麼好玩意兒?三十年前的壞分子,鬼知道她使了什麼花招給逃過去了。我看她就是破鞋一隻!」

  破鞋。

  一個極具侮辱的字眼,越過門扉傳進林雪春的耳朵。她一把推開聽門的宋婷婷,好一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粗野力道。

  宋婷婷撞在柱子上,肩膀一陣劇痛。

  林雪春一腳踹開了門。

  「宋菇!」

  她沉著臉怒喊:「敢欺負我女兒,潑我髒水?」

  「老娘撕了你的臉,看看誰才是勾三搭四的破鞋!」

  林雪春掐著宋菇的耳朵,猛地拽出屋子。

  下一秒,她們打成一團。

  女人之間的打鬥,與男人之間的截然不同。

  打耳光,扯頭髮,扯衣服以及聲勢浩大的滿地翻滾。她們打得轟轟烈烈,手腳扭在一塊兒,用指甲掐,用腳尖踹,又抓又咬無所不用。

  打著不忘喊著,這時候輪到嗓門的比拼。

  「林雪春!」宋菇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你這不要臉的破鞋,小心我爸媽把你趕出門去。」

  「嚷,你大聲的嚷,把他們嚷出來啊?」

  「除了爸就是媽,沒斷奶趕緊滾回家包尿布去。」

  「林雪春你這老潑婦!」

  「我去他娘的誒,潑你怎麼的,我唾沫星子潑你一臉,有本事你給潑回來?」

  「沒本事你就擱家呆著,門牙缺塊的丑精八塊,兩天不出門把你給憋壞了是不?我呸你一嘴!」

  林雪春的嗓門可太洪亮了。

  嘴皮子上下翻飛,唱曲兒一樣地難聽話滾滾而來。簡直行雲流水,酣暢淋漓。

  宋菇老半天憋不出一句旁的話,惱得雙眼通紅。

  王君對林雪春的崇拜可謂是滔滔江水源源不絕,一邊拉著阿汀,一邊大力叫好。


  「你有看到宋婷婷嗎?」

  阿汀四下尋不見人,問著王君。

  「剛還在這兒呢。」

  話音剛落,宋婷婷領著宋家其他三位人物進院子,為首的老人冷冷地叫道:「你們在整什麼?想把我老宋家的臉給丟光麼?!」

  聲音不大不小,但擲地有聲。

  他個頭不高,滿頭細碎的白髮,瞧著卻精悍有力,沒有多少老態。又生著一對極具威嚴的橫眉怒目,平地一句話的功夫,竟讓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罷下手來。

  這便是宋婷婷的外公、阿汀的爺爺,宋建黨。

  屋內,宋建黨獨坐在板凳上,抽著煙槍。

  宋菇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拿手指頭對著林雪春,抱著他的腿哭訴冤屈:「爸你看看這黑心腸的女人,上次害我摔了半顆牙,這次又抓壞婷婷的臉。婷婷今年才十五歲,萬一落下疤怎麼辦嗚嗚嗚嗚。」

  「怪我這當媽的沒本事,沒那麼多心眼。上輩子造殺孽,這輩子有這麼一個狠心的嫂子啊。平白無故連累女兒,我不如死了算了嗚嗚嗚嗚嗚。」

  她拉來女兒,「你看你看,臉都成這樣了。」

  又撲過去掐住阿汀的胳膊,死命地拉扯著,表情猙獰:「還有這壞丫頭,滿肚子烏七八糟的心思。又是作弊又是和小雜種的窩在一塊兒,把我們家的名聲敗盡了。」

  「你別動我。」

  「你撒開手!」

  阿汀甩著胳膊,衝進門的王君被宋婷婷攔住。

  「宋菇你放不放手?!」

  林雪春額頭青筋直跳:「再說一句胡話,老娘撕碎你這張賤嘴!」

  宋菇嗚嗚地更厲害:「爸你聽聽,她當著你的面兒說這樣的話!」

  同時瞪一眼自家傻乎乎的男人。

  宋婷婷的爸腦瓜不靈光,勝在體塊大,連忙去抓住林雪春,免得她又撲到宋菇身上抓撓。

  眼看著場面又亂起來,宋建黨沉臉拍桌:「夠了!」

  他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划過去,呵斥道:「不管這事是誰起的頭,到這兒就給我收住,誰也不准再提!」」

  「那婷婷的臉怎麼辦?」

  全家最不怕他的便是宋菇,依舊抓著阿汀不肯鬆手,不肯罷休。

  宋建黨看著外孫女的側臉,皺眉,「你臉到底怎麼回事?」

  宋婷婷捂著臉,擋著眼,低聲說:「是那個小怪物……」

  宋菇幫腔:「肯定是阿汀這丫頭教唆的,她還偷家裡的雞蛋,搶婷婷的糖和巧克力!」

  我沒有。

  三個字尚未出口,林雪春當即吐了宋菇一口唾沫:「去你奶奶的玩意兒,還敢潑髒水?我女兒稀罕你家幾個破雞蛋?她牙口不好,還要你的糖?老娘要你的命才是真的。」

  「爸!!」

  「林雪春!」

  好一場父女倆的沆瀣一氣。

  林雪春猛地推開入贅的宋爸,轉頭抄起菜刀對著宋菇:「你再誣陷我女兒試試?」

  「殺人了殺人了。」宋菇驚慌失措:「林雪春瘋了!」

  宋建黨拍桌而起:「林雪春,你這是幹什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林雪春咧嘴譏笑:「把你們這家子厲害的,青天白日空口說瞎話。我管你要說什麼屁話,統統是屁話。不就是仗著我們家裡男人不在,只有我們娘倆好欺負麼?」

  「我告訴你,只要我林雪春還喘著氣兒,誰都別想在我身上占一分錢便宜!」

  「誰不怕死的繼續說,咱們看看今天誰能活著走出這個屋子!」

  沒人敢說話了,阿汀紅著眼睛叫了一聲媽。

  這時,外頭傳來一道爽朗的聲兒,「誰說我們家裡沒男人了?」

  身高馬大的青年走進門來,濃眉單眼皮,生得很俊。

  他怎麼突然回來了?

  大伙兒呆若木雞,定住了一樣。

  青年放下肩上的大布袋子,走到林雪春面前,拿過她的菜刀,丟到一邊。他虛虛地抱了她一下,安慰性地拍拍肩膀,低聲說:「媽,我回來了。」


  旋即轉身招招手,「阿汀,還不到哥這裡來?」

  問起宋敬冬,十里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林雪春的兒子,老宋家的長孫。生得高,相貌俊,會幹農活又會讀書,去年拿下省狀元的名頭,狠狠掙了一口氣。

  不負名裡頭的『敬』字,他的孝順也是聞名的。

  村里大人喜愛冬子的聰明能幹,誰家有東西壞了、忙不過來,他都願意搭把手;孩子們也喜歡冬子哥,因為他肚子裡的故事多,還會做木工做小玩具。

  總而言之,沒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不好。

  這樣的宋敬冬竟會在節骨眼出現。所有人傻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繼續糾纏家事,還是先招呼這位有出息的大學生。

  「冬子。」

  林雪春抓住兒子的小臂,撐著身體問:「不是後天放假的嗎?你怎麼就回來了?」

  「學校提早放假,我就提早回來了。」

  宋敬冬拿來一張竹編椅子。

  林雪春畢竟打了一架,剩下的力氣不多。方才把菜刀舞得威風凜凜,其實全靠一口氣撐著。如今稍稍鬆氣,腿就開始發軟了。

  但長輩坐在上頭,晚輩沒有坐下的理。

  她猶豫間,被兒子壓著肩膀坐下去。

  宋菇損了一句『沒大沒小』。

  她跪在地上抱著宋建黨的腿哭喊好一陣兒,膝蓋也累得慌。既然林雪春坐下,她怎麼能低一頭?

  急忙伸手去夠椅子,也想坐下。

  指尖堪堪要碰到板凳的當兒,它在她眼皮底下一晃,竟被另外一隻手被搶奪去了!

  宋菇抬起頭,只見宋敬冬招呼阿汀坐下,接著自個兒也坐下來。察覺她目光,只是轉頭對她笑笑:「小姑,地上涼,差不多就別跪了。」

  宋菇:「……」

  要你說??

  拍拍膝蓋站起來,她滿腹抱怨無處吐。

  宋建黨的視線落在長孫身上,開口是長輩們千篇一律的問題:「最近功課怎麼樣?」

  「還成。」

  「上回電話里說的競賽拿獎了嗎?」

  宋建黨是識字的,有著一手引以為傲的毛筆字,奈何兒女心浮氣躁學不來。村里也沒人賞識他這一身功夫,只好在空閒時,順手傳給好學的宋敬冬。

  上回宋敬冬說學校里要舉辦大學生書法競賽,他面上不露風水,心底惦記許久了。

  「一等獎。」

  宋敬冬今年十八,笑時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還很少年。

  完美契合一句古話:少年出英雄。

  宋建黨清楚,林雪春脾氣來去匆匆,宋於秋鮮少揭竿而起。唯獨這個大孫子不好拿捏,打小便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好糊弄。

  果不其然。

  宋敬冬笑面不改,問了一句:「我在門外聽小姑說,阿汀偷雞蛋,這是怎麼一回事?」

  宋建黨面不改色,「別聽你小姑瞎說。自家的雞蛋,想拿就拿了,說不上偷。」

  「明明是偷了,還敢打我。爸你護著那丫頭幹嘛?」

  「閉嘴。」

  分不清局勢的傻女兒,讓宋建黨心情複雜。

  宋敬冬故意去問身旁的阿汀:「你偷大屋的雞蛋了?」

  「沒有。」

  「打人了?」

  阿汀搖頭,「是小姑先打我的,還一直在罵人。」

  宋建黨只是皺眉:「這事別再說了,就這樣吧。」

  老大全家老實,自顧自過著小日子,通常不會主動招惹大屋。自家女兒成天沒事找事,手段又不好。宋建黨明白,今天這事兒,多半又是宋菇胡亂折騰。

  他想一筆帶過,然而其他人不肯。

  吵吵鬧鬧之下,還是宋敬冬出來說話。

  「兩邊說法對不上,還是得弄清楚究竟。不然大家心裡都委屈,憋著氣,日子長了更傷和氣。」

  「而且我想著,關起門來自家的事,誰對誰錯關係不大。萬一傳出去,被外人看笑話可就不好了。」


  話鋒一轉,「爺爺您說是嗎?」

  這番話說得貼心,實則暗藏玄機。

  宋建黨沉下眼皮,吐出一團煙霧。

  「隨你們吧。」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不得不看看毛頭小子的本事。

  「婷婷你先說。」

  宋菇雙手搭在女兒肩上,一副要為她撐腰的架勢:「有什麼說什麼,儘管把實話說出來!」

  宋婷婷面色難看。

  受到美夢的刺激,又被陸珣撓了臉,她向大人告狀,鬼使神差地牽扯到阿汀。

  本來覺得外公不待見阿汀一家,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謊言拙劣些,也不礙事。

  誰料一個宋敬冬扭轉全盤。

  在他溫溫的注視下,宋婷婷不禁心慌意亂,腦筋飛快轉動,努力把自己脫口而出的謊言,編得更真一點。

  「上個月阿汀在田裡摔了跟頭,我心裡過意不去,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到的東西。」

  宋婷婷邊想邊說:「她說她想要吃糖果和巧克力,我早上就拿過來給她……」

  「你騙人。」

  王君竟然還在門邊,聞言反駁:「阿汀又不貪吃,怎麼不要縣城裡的雪花膏?我也有糖和巧克力,做什麼向你要?而且我和阿汀整個早上在一塊兒,什麼時候瞧見你了?」

  宋婷婷暗暗掐著指尖,及時改口:「是阿汀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讓我趁她不在,直接把糖放在隔壁桌上。」

  她頓了一下,摸著臉黯然神傷:「但我不知道小怪物在裡頭。剛把東西放在桌上,他就撲過來抓我的臉。」

  「騙人!」王君瞪著她:「村子裡誰不知道阿香死了,還把兒子拴在屋裡?」

  「我真的不知道。」宋婷婷一臉的委屈又焦急,「不信你去看,糖和巧克力肯定還在他家地上。」

  宋敬冬雙手交握,問阿汀:「婷婷說的都是真話?」

  語氣里沒有太多的偏頗,很公正的模樣。

  畢竟是全村子最出色的青年呀。

  宋婷婷悄悄望他一眼。即使無關於情愛,還是想在俊俏的表哥眼裡,做善良又漂亮的小表妹。

  但阿汀斬釘截鐵的說:「假的!」

  稚嫩的眉眼繃在一起,她很認真,也很有條理地一一反駁:「表姐說心裡過意不去,但是我生病好久,她沒有來看過我。為什麼這兩天才來?」

  「那是……」

  「我是什麼時候讓表姐來送糖的?」

  為什麼要問這個?

  宋婷婷直覺不妙,支支吾吾:「好像是……」

  阿汀難得的嚴肅,板著臉逕自回答:「就算我要糖,為什麼不讓你直接給我?我家裡白天沒有人的。」

  「我之前每天都在家,這兩天早上才去河頭買菜。」

  「昨天早上和我媽媽在一起,下午和阿君一起玩。晚上爸媽又回來了。今天早上五點半起的床,六點吃飯,六點半和阿君又去河頭,七點半回來。」

  「表姐,我是什麼時候找的你?」

  竟然沒一個空當兒能抓。

  死阿汀時時刻刻和別人呆在一起的麼?

  宋婷婷頭都大了,思來想去,只能委委屈屈地說:「王君是你的朋友,當然會幫你說話。」

  阿汀笑了一下。

  眼眸清亮,在宋婷婷這裡變得狡猾而歹毒。

  「昨天下午有我整個老虎幫的小孩在呢。」

  王君不屑地哼哼著:「早上回村還碰到河邊洗衣服的嬸子。要不要把他們全叫來問個清楚?」

  「……」

  宋婷婷啞口無言,正在全力思索說辭。冷不防宋敬冬笑著問:「爺爺,到這兒就夠了吧?」

  「怎麼夠了?夠什麼了?」

  宋菇跳腳,「婷婷話還沒說完,憑什麼不信婷婷?誰知道這兩個丫頭是不是串通好的?」她指著阿汀和王君。

  「夠了。」

  要不是自己的骨肉,真想一句蠢貨。

  婷婷那番話語焉不詳漏洞百出,一被質問便說不出話,完全被阿汀牽著鼻子走。


  時間對不對得上,已經不太重要。

  因為孩子到底只是孩子,撒起謊來心裡不安。神情動作皆是證據,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誰在撒謊。

  宋建黨垂下眼皮劃火柴,語氣低沉而威嚴:「這事是婷婷起的頭,你這當媽的聽風就是雨,毛病也不小。不過你們母子自討苦吃,已經受了教訓,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你們趕緊向雪春和阿汀道歉,事情就當過去了。」

  憑什麼道歉?

  宋菇一口老血哽在喉頭,衣角卻被女兒拉了拉。

  這臨時掐出來的謊,實在太過拙劣了。

  宋婷婷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朝她搖搖頭。

  兩對母女暗中鬥爭許多年,這還是頭一回敗得徹底。宋菇低頭道歉時,雙眼紅得冒血絲,心裡把阿汀母女大罵千萬遍,詛咒宋敬冬不得好死。

  不就是宋家孫輩唯一的男丁麼?有什麼了不起?

  她連親爸也給怨上。

  道完歉灰溜溜想走,宋敬冬忽然感嘆:「我媽年紀也大了。爺爺您看,能不能讓我媽在家休養幾天?」

  「那田裡的活怎麼辦?」宋菇尖聲質問:「六七月是最忙的時候,你媽走了你來頂?」

  宋敬冬笑得爽朗:「不是還有小姑您麼?」

  「還有婷婷。」

  「大伙兒都說她成績掉下來了,沒想到還學會撒謊。再這樣下去,只怕心越來越散,大學不一定考得上。」

  「不如下地乾乾活,辛苦兩天就知道讀書有多好了。」

  宋建黨回過頭來,望著宋敬冬的目光沉沉。

  老大這家終究要立起來了,宋家的假和睦撐不了多久。

  但。

  撐一天是一天吧。

  家裡沒人比林雪春更能幹。假如鬧到分家的地步,光靠他這個老人和不爭氣的傻女婿,宋家相當於廢了一半。

  「既然是你家受委屈,就按你的意思來吧。」

  不顧女兒和外孫女的驚詫,宋建黨又說:「明天都來大屋吃飯,商量商量婷婷和阿汀擺酒的事。」

  「我不要!這麼熱的天,我死都不要下地幹活!」

  宋菇連聲嚷嚷,反被宋建黨蓋了一個巴掌。

  乾脆利落的一聲。

  宋建黨面無表情地繼續抽著煙槍,口裡淡淡吐出一句話:「不下地幹活,你就再也別吃家裡一粒米。」

  「爸你打我?!」

  「從小到大都你沒打過我的!!!」

  宋菇不敢置信地捂著臉,哭著跑出門去。

  大屋裡的人慢慢走了,宋敬冬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雙眼微微眯起。轉過頭來又是一張笑臉。

  取笑阿汀:「你這丫頭不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麼?什麼時候學會講道理了?」

  宋敬冬一手掌蓋在阿汀的腦袋上,往左轉一下,再往右轉一下,仿佛在菜市場,認真挑剔手中的西瓜是否個頭飽滿。

  然後感嘆:「變醜了。」

  阿汀:?

  臉皮又被宋敬冬捏了捏,「小時候長得還不錯,越長大越丑怎麼回事?變在哪裡了?」

  被當面說變醜了,好像是穿書以來的第一回。

  阿汀小聲回答:「變白了。」

  「難怪!」

  宋敬冬作恍然大悟狀,旋即按住阿汀的肩膀。猶如武俠電視劇里,臨死長輩交代血海深仇那樣的凝重,緩緩道:「阿汀,你得想辦法曬黑!」

  阿汀眨巴一下眼睛,表示迷茫。

  「只有我們這片小地方覺得一百遮百丑,你這樣去外面,會被人笑話的。」

  「她們會笑你是個土包子,竟然喜歡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一點都不健康!」

  阿汀:!

  「你被笑話了嗎?」她看著他介於白皙和小麥之間的膚色。

  宋敬冬自肺腑深深嘆了一口氣:「可不是。」

  阿汀好震驚。

  前世只知道膚白苗條是大眾推崇。萬萬想不到,原來在遙遠的三十多年前,大城市裡流行黑皮膚?


  難道,這就是鄰居姐姐說過的『美黑』時尚?

  小姑娘深陷于思索和回憶之中,兩道細細的眉毛不自覺皺了起來,非常的困惑。

  殊不知一下一下捏著臉頰肉的宋敬冬,比她更為疑惑。

  阿汀的愛美幾乎是病入膏肓的。

  無論多少偏方邪法,但凡有變美的功效,先試試再說。

  平時拿命護著小臉蛋,誰都不許碰一下,不許髒到她的漂亮臉蛋,否則當場破口大罵,又是吵鬧又是狂哭不止。

  兄妹倆的關係不算很好,但宋敬冬每隔一段時間再見,萬年不變來一句『變醜了』。緊接著阿汀立馬翻臉,哭著追著把他打出十萬八千里。

  以林雪春的話來說,他這毛病叫做『賤得慌』,是兄妹之間的很尋常的毛病。

  這回照常『犯病』,阿汀丫頭竟然把他的瞎掰信以為真?

  宋敬冬的眼眸眯了一瞬,像蟄伏的蛇。

  「好了冬子,別逗你妹了。」

  林雪春看不下去,「回回招她回回挨打,又不是不知道她愛美。人家說姐弟打架兄妹體諒,瞧瞧你們,兩兄妹的碰面說不到三句好話,打得停不下來。」

  宋敬冬聳肩,有意提起一茬:「我進村的時候,大伙兒都說阿汀功課上去了?」

  阿姨伯伯誇得厲害,你一句『文曲星下凡』,我一句『宋家雙狀元』,鬧得他丈二摸不著頭腦。自家翻開書本立馬犯困的嬌妹妹,突然開竅?

  「五百二十六分!」

  方才大大出了一口氣,林雪春心裡爽快,再提及小心肝的成績,立馬露出一個喜氣洋洋的笑容。

  沒人知道她把『五百二十六』這個數念過多少次了。

  翻來覆去地年,夢裡猶在念念叨叨的:五百二十六,阿汀五百二十六啊。

  「不過宋菇那臭婆娘,非說阿汀作弊,告副縣長那去了。」

  說著又來氣:「真該把她另一顆門牙敲碎,省得像一條瘋狗,就知道瞎吠亂咬。」

  村子裡其實有不少人,暗地裡說阿汀這個分數有古怪,保不准使了什麼髒手段。林雪春在外頭聽一回斗一回,沒人說得過她。

  當下告誡子女:「我只教你們好好做人,可沒教過哪個做壞事。你們兄妹一樣,誰敢幹糊塗事,我打斷你們的腿!」

  這破天荒的分數,她高興歸高興,夢裡還真藏著幾分不安。又不敢直著逼問,怕傷了女兒的心。

  直到這會兒阿汀頭搖得像撥浪鼓,林雪春放心許多。

  「阿汀自打田裡滾兩圈,變得懂事多了,連燒菜都會了。」她玩笑道:「真該早兩年把她丟進田裡滾。」

  「燒菜?」宋敬冬不動聲色地詫異。

  「還不是你以前收回來的那堆破書,原來還教人燒菜。」

  宋敬冬喜歡看書,天南地北什麼都看,常常攢錢去買人家不要的舊書。他記性很好,但印象里並沒收過,有關於下廚做菜的教學書。

  「你們兄妹倆呆著,我去河頭再買點菜去。」

  林雪春是個閒不住的人,來來去去折騰著換衣服梳頭髮。不忘叮囑一句:「今天這事別給你爸說,省得他發起火來沒完沒了。」

  阿汀很難想像爸爸發火的模樣,不過更重要的事是……

  媽媽風風火火地出門,只剩下兄妹兩個對面坐著,屋子裡頭靜得怪異。

  宋敬冬的視線意味深長,看得阿汀有點兒心虛,忐忑的手腳無處擺放。

  她身上的破綻很多的。

  丟失記憶和性格改變很難隱藏,暴露成績和廚藝,是為了家人,也為了自己。她還用過中草藥知識,幫陸珣治病熬藥。有朝一日被揭發的話,怎麼解釋比較好?

  會不會被當成妖怪趕出去啊。

  阿汀無措,稚氣未脫的手指擱在腿上,悄悄地打成一團混亂複雜的結。

  宋敬冬看在眼裡,忽然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婷婷說的小怪物,是隔壁的兒子嗎?」

  這個話題在阿汀的安全範圍內。

  「不是怪物。」她一板一眼地糾正:「他叫陸珣。」

  「你和他很熟?」

  又是一個不同點。


  從前的阿汀對陸珣避之不及,不止一次露出厭惡的目光。

  「他生病了,村長讓我們家幫忙照顧他。」

  不想讓陸珣的存在成為負擔,阿汀補上幾句:「一開始說好輪流照顧的,村里每一家照顧他三天,給他送飯。但是村長的兒子……阿強不想管他,惹得村長生氣了,昨天給我們家送了半袋米。」

  後來輪到的村民,有嫌來回麻煩的,有不願接近陸珣的。他們自發把粗細糧和瓜果送到家裡來,把『三天送飯』的重擔託付給阿汀。

  不知不覺,阿汀仿佛成為陸珣小小的,半個監護人。

  「帶我去看看吧。」

  宋敬冬站起身來,「好久沒見過他了。」

  「誒?」

  阿汀有點兒意外:「哥哥你認識陸珣呀?」

  以前宋敬冬宋敬冬的叫,這一聲哥哥簡直甜得不像話。

  宋敬冬望見阿汀烏黑的眼眸,水洗過似的乾淨。笑了笑,終於收斂起打量的眼神。

  他箍著下巴說:「是朋友吧……大概?」

  是好朋友才怪吧!!

  已經對阿汀習以為常的陸珣,一瞟見宋敬冬的存在,立即作出獨有的攻擊姿態。咽喉猛烈震動,發出一段低沉而致命的聲音。

  這是陸珣最凶的一次,哪門子的朋友讓他這樣戒備啊!!

  對此,宋敬冬無辜攤手:「我以前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來的,以為我們算朋友了。」

  阿汀疑惑:只是看星星看月亮?

  宋敬冬摸摸鼻子,「大家說小怪物半人半貓,我就順手摸一下腦袋,看他有沒有另外一對貓耳朵而已。半年前的事了,難道他還記著這回事?」

  阿汀默默看著陸珣,覺得以他的高傲和記仇程度,記到輪迴轉世之後,也毫不違和。

  兩廂對峙間,宋敬冬不打招呼地跨過門檻。

  眼看那隻腳要踩進自己的地方,陸珣反應激烈。

  細長身體壓得更低,雙眼眯成縫隙,注視極為有力。

  「好兇!」

  宋敬冬把腳收回來,沒到兩秒又作勢抬腳……

  陸珣開始齜牙,眉眼鼻子狠狠地皺在一起,純獸的猙獰。

  「太兇了吧!」

  宋敬冬又把腳收回來,反而令陸珣更怒。

  他識破他的玩笑,發覺他的玩弄,眼底洶湧起一片血光。

  陸珣一張一闔地活動著手指,在地上磨爪,仿佛下一秒便要撲過來,咬碎宋敬冬的喉嚨。

  「哥!」

  「好好好,我錯了不玩了。」

  宋敬冬舉雙手投降,盤著胳膊靠在門邊,唇角翹起一丁點的弧度,似笑非笑。

  萬幸的是阿汀沒被驅逐,她小心翼翼且平安無事地來到陸珣身邊,給他看一下碗裡的汁液。然後指著他的胳膊,問他:「應該換藥了,你想換藥嗎?」

  草藥慢燉後的湯汁顯黑,直接碾磨則是深深的綠色。二者的差別肉眼可辨,但陸珣仍是緊緊盯著門邊的宋敬冬,湊過來嗅一會兒。

  他對這類玩意兒很陌生,不厭其煩地戒備著它們。

  王君曾經嘖嘖稱嘆:要是里的配角都有這份謹慎和嗅覺,免於中毒,主角大俠可就沒有發揮作用的餘地了。

  「換藥嗎?」

  阿汀問第二次。

  或許是傷口正在痊癒,讓陸珣漸漸明白,上藥喝藥都是對他有益的事情。他不再那麼抵抗,但也不那麼配合。

  就像有著不可侵犯的尊嚴的大老虎,陸珣不接受施捨。

  他絕不會主動把胳膊湊到你的眼前來,更不會感激的看著你,朝你歡欣雀躍地笑。

  必須仔細問他想不想換藥,可不可以換藥,願不願意。反覆問上三四次,他會不耐煩地別開臉,但也把胳膊露在你的眼前。

  一副『我才沒有求你幫我,是你吵得我好煩』的模樣,也是王君每次恨得牙痒痒的原因。

  阿汀小心地取下附在傷口上的薄膜。

  短短三天而已,潰爛全消新肉生長,這傷勢完全超乎預料。不知是陸珣體質強悍,還是那座山上的草藥……

  餘光見著髒兮兮的背心一角,她想起他剛剛挨過掃帚。

  不該碰的。

  阿汀清楚陸珣的規矩。

  擅自伸手過去,也許他會把她一腳踹出去。

  明明知道不該肆意觸碰,手指卻生出自己的主意。莽莽撞撞地捏住那片衣角,試圖掀開一點點,方便看望傷勢。

  這時一陣短促而凌厲的風划過來,她作祟的手被抓住。

  陸珣的手掌大而粗糙,五根手指長得詭異。肌膚上帶著一股兇猛的熾熱,沿著緊貼的一小塊兒,蔓延進她的體內,並且迅速侵占四肢百骸。

  阿汀的小拇指還勾著背心小角。

  她低頭看著自己被攥緊的手腕,心臟慢了兩下。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來了!

  貓這種動物,是這樣的。

  因為平時高冷的一筆,繞著你走不讓碰。所以偶爾看見它躺在腳邊,就讓人忍不住熱淚盈眶(真是卑微的貓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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