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視覺,其他感官會變得細膩起來。
比如窗外生長著大片草木,盛著爛漫日光。枝椏葉尖探進窗戶縫隙,散發出清淡微微的氣味。
那裡走過很多午間自由的學生,歡聲笑語模模糊糊的,充滿活力。
還有腳步聲。
稍輕,穩穩的。猶如一隻長得大大的貓,擁有著不符合體型的敏捷輕巧,悄然接近。
身上依稀帶著菸草的味道。
一切都很清晰,阿汀下意識想要皺眉頭。但因為他走到身邊來了,只能忍住,小心翼翼控制著呼吸。
視線。
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落下來了。在肌膚面龐上分分寸寸、狠狠的遊走,看得她有點兒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侵略性太強了。
別看啦。
眼皮蠢蠢欲動的時候,左手被捉住了。
要說十指連心的話,五指該有半顆心吧?
這半顆咚咚跳動的心臟就落進他手裡,一下子還捨不得捏死。就在這兒摸摸那兒碰碰,肆意把玩著欺負著它。
冰涼的觸感划過手背,有什麼東西戴在手腕上。大約被翻過來看了看,手腕外側忽然落下一個輕輕的、柔軟溫熱的觸感。
什麼東西?
來不及思量,他俯身壓過來,影子陰陰涼涼的。越壓越低,似乎正面對著她,逼近到咫尺。
實在弄不清楚他要幹什麼,不禁生出毛骨悚然的心情。但現在更不適合睜眼。阿汀動了動尾指,只能繼續扮演一塊沉睡的木頭。
他的呼吸途徑過半張面龐,最後停留在耳邊頸側。好像大概也許,無聲笑了一下?一團熱氣打在敏感的地方,好癢啊。
又往上挪了丁點,就懸在耳窩那塊。他嗓音喑啞的說了一句:「還不想醒麼?」
語氣裡帶著點玩味,好像還藏著點寵。阿汀忍不住蜷縮起腳趾頭,眼珠子稍稍挪動。軟軟的耳垂被碰了一下,好像又被小小舔了一下。
舌尖黏膩滑熱的觸感,嚇得她猛然睜開眼睛。
醒了啊。
陸珣慢悠悠直起上本身,好整以暇。
差不多認識到自己徹底暴露的事實,阿汀溫溫吞吞坐起來,白皙的臉就在他眼皮底下慢慢漲紅,漲紅,化身白里透粉的水蜜桃,千年修煉成精的茫然一小隻。
你是不是親我耳朵了啊?
是不是還偷偷舔它了啊?
這種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心臟撲通撲通跳,昨天在他身邊也是這樣。阿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仔細想了想,又想了想,忍不住小小聲問:「陸珣,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你是不是喜歡我?」
清糯的聲音落在醫務室里,小姑娘大睜著眼睛看他。場面一時十分寂靜,徒有日光浮動。
「是啊。」
陸珣一眨不眨看著她,眉目冷冷倦倦,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承認:「喜歡。」
其實不僅僅是喜歡,不僅僅是那種感情而已。但下一秒她躲開他的視線,很困惑的皺起眉,細聲喃喃:「貓也總喜歡舔我。」
貓喜歡湊過來舔她的鼻尖臉側。不過那得趁著陸珣不注意,不然他會毫不留情地拎起它,往外一丟。貓有時不太服氣,一人一貓便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就是喜歡的意思吧。
人和人之間不能這樣表達心情,被人看到會鬧出大事的。阿汀煞有介事地這樣說,一如當年教他練字教他算數,教他好好穿上鞋子的小小老師。
把他當小孩,把他的喜歡當成對玩具對事物,也只是那種純粹直白的心情而已。
嘖。
「阿汀。」
陸珣垂下眼帘,緩緩道:「我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怪物了。」
好像是笑著的,好像又沒有。喉結上下滾動著,他的語氣低沉而危險。
阿汀眼睫閃爍,分不清他的重點是什麼都不懂,是小怪物,抑或是別的什麼。
沉默瘋狂而迅速的蔓延,他不走,冷冷站著,帶著點兒較勁的意思。她難得不太明白他,是因為她自以為是的教訓,讓他不高興了?
「你生氣了嗎?」
不想鬧誤會,阿汀謹慎地觀察他,補了一句道歉:「對不起,我以後不這樣說你了。」
我也喜歡你的,但是。
阿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她喜歡的人有很多。爸爸媽媽日暮村,山山水水阿貓阿狗。但凡不太壞的東西她都喜歡,陸珣是裡頭最不一樣的存在。
即使是最不一樣的存在,還是無法確定,這種喜歡是不是那種喜歡,那種喜歡又是什麼樣的喜歡。
小姑娘苦苦思索,滿臉的似懂非懂,兩道眉毛憂愁的皺在一起,有點兒可憐巴巴的。
偏頭瞧見手腕上色澤瑩潤的玉鐲子,她特別小心的問:「這是什麼?「
試圖轉移話題啊。
她很在乎他,懵懂但坦率。至少沒嫌他痴心妄想,也沒趕他走不是?
想著最好不過心甘情願,最差便是兇狠脅迫。後者總讓人聯想起陰影里枯萎的花,而當下比料想的情景好很多。
他還有大把的耐心,大把的小手段。
這樣想著,陸珣不快的心情淡了點。拉來凳子坐下,不喜不怒地說:「玉養身體。」
他肯說話,阿汀就鬆了口氣。
不過玉鐲子是淺淺的綠色,內里纖細的紋路很好看,稱得皮膚白白花花,一看就是貴重東西。她不敢這時候摘下來還他,便摸著口袋問:「這個要多少錢啊?還有上次衣服皮鞋好多東西,我不能白白收那麼多東西的。」
家裡頭爸媽疼得緊,經常給零花錢。
日暮村裡頭的日子過得平淡悠悠,無病無災無雜念,阿汀很少主動花錢買東西。久而久之存下不少錢,特意帶了五百塊巨款還他。
萬萬沒想到今天又多了一個禮物,她摸著玉鐲子,不好意思了:「我帶了五百塊,剩下只有生活費了。不夠的話,之後再還你行嗎?」
錢是陸珣現今最不缺的東西了,他直接忽視掉自己不想聽不想說的話題,不答反問:「糖呢?」
「糖帶了,錢也帶了。」阿汀抬起手腕問:「這個要多少錢啊?」
一副較真兒樣。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陸珣散漫抬起眼皮,提起另一茬:「我用過你多少錢,吃過你幾頓飯?」
「……」
要算就徹底,你先把過去的帳算明白,我再勉為其難陪你算算眼下的。
阿汀領會他的意思,嚴肅:「不能這樣算的。」
非要這樣算。
陸珣充耳不聞,直接攤手要糖,又賴皮又狡詐。阿汀板著臉與他對視良久,敗下陣來,不得不拿出備好的糖。
「給你。」
給你。
她給他糖,他給她一打信封。
「這是什麼?」
稀里糊塗接過來一看,並非那種土黃色的郵局信封。它們花樣新穎,隱約帶著姑娘家的香氣。應該是情書。
「這是別人送給你的,你不能給我。」
阿汀想把信封還給他,看他滿不在乎的神色,沒忍住的說:「情書不能隨便收的。」
「沒收,塞在門底下的。」
對哦。
為了方便教官們,學校騰出好多間寢室讓他們暫住。陸珣自然也有,女同學寫完情書,讓男同學幫忙塞一下,能夠避免被當面拒絕。
「你收著要留就留,不要就扔。」
果然還是這樣,不管是誰給的好的壞的東西,總要交給她,就像她賣了草藥,數目不小的錢交給爸媽一樣。
阿汀無奈的將信封疊整齊,又聽他沉沉道:「反正我的給你了,你的必須給我。」
好任性啊。
想要拒絕的,然而抬頭正對上他濃黑的眼眸,裡頭滿是獨屬於陸珣的光芒。即使變了色,依舊漂亮而厲害。
不由自主答應了。
「好。」
乖乖的一個字而已。
仿佛貓被從頭到尾順了毛,陸珣眉眼間的戾氣消散很多,轉身拿來樣式考究的飯盒,揭開蓋子,香氣撲鼻而來,顯出絕對不出自食堂的豐富菜色。
有魚有排骨還有菜,阿汀看了就笑:「還是最喜歡吃魚嗎?」
他隨口嗯了一聲,拖來小桌。滿滿一盒子菜擺上去,粒粒分明的白米飯擺上去,竟然還有阿汀喜歡的雞蛋絲瓜湯。
「謝謝你。」
時隔三年的台詞,貓又被順毛,要尾巴的話,估計得繞到凳子底下,得意忘形的跳小舞。
陸珣難得愉悅,忙著給她遞筷子拿湯匙。
窗外陰下來了,風涼了點。阿汀夾了一塊魚片,忽然問:「下雨軍訓會暫停嗎?還是推遲?」
按理來說要在教室里開大會,進行思想教育。架不住陸珣總教官這裡沒有死規矩,他想怎樣就怎樣,她想怎樣他就怎樣。
根本沒有原則。
「你想出去?」他看出她的小心思。
阿汀的確想出門,知道他要盤問的,便老實交代:「想去中藥堂看看的。」
陸珣臨走前留下中藥湯的店鋪轉讓契約,河頭那間鋪子由此歸到宋家小屋。
這事沒讓別人知曉。
老大夫照舊坐鎮鋪子,村民們按樣式按規矩採摘本草,經過小屋經過老大夫,再流往外頭。漸漸的,家裡腰包充實了,有資本來北通買大房。小孩老人有事干,村裡的家家戶戶也多了一份小錢,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足以在鄰近幾個村里稱大王。
期間外人眼紅來鬧過,被全村子齊心協力懟回去。甚至驚動過縣長副縣長,但無論如何,通過種種手段,日暮山毫髮無傷。
所以誰也沒想到,最大的難處會出在老大夫身上———他年近九十,家中兒女下達最後通牒,希望老父親回到故鄉頤養天年,好讓兒女們膝下盡孝。
中醫大夫並非世間獨有,不妨事。只是他背後擁有四通八達的人脈與線路,這一走,倒騰草藥的活算是廢了大半。
草藥生機關乎小屋,關乎整個村子,只許興不能王。宋於秋動了心思,想篩選可靠的人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流通道路。
阿汀察覺他的心思,父女倆在桌上心照不宣碰個眼神,彼此在不言中成功達成分工:她提早到北通打探願意接手的藥鋪,他把老大夫多留住兩個月,順帶打探消息、物色人手。
這事委實不好做,組織投機倒把該是重重的罪,連林雪春都被蒙在鼓裡。
宋敬冬猜到七八分,閉口不談佯裝不知。也就在陸珣面前,阿汀毫無保留的說了。
擱在以前就是說說而已,因為他不知世道,弄不明白這些玩意兒,寧願上山抓魚。
不過今非昔比了。
「火車搶劫記得麼?」
筷子頭撥弄截成兩段的紅燒鯉魚,陸珣漫不經心道:「北通附近路上犯事的更多,殺人越貨案子堆在公安局裡,管不過來。」
「繞遠路走小道不行嗎?」
阿汀開動腦筋,「或者不到北通來,往別的地方賣?」
大城市裡有錢人多,注重身體康健。只要挑個近處兒的大城市,避開窮兇惡極的罪犯就行。
陸珣眼也不抬的否決,「不行。」
難道每條路都有惡徒嗎?
阿汀面上帶著疑惑,成了不明世道不諳世事的小不點。而他在生意場上小小摸爬滾打一番,被不少人稱為吃人不吐骨頭的年輕奸商,大可以篤定的說:每條路都有。
或者說早晚會有。
陸家有個陸京佑,算是國家軍事方面舉足輕重的地位,離政治核心很近。因而整個陸家都知道,國家會在三個月後的會議上發布重大決策:對內改革,對外開放。
說來很複雜,本質就是放優秀外資力量進入國內市場,衝擊落後老舊的固有資本,從而促進經濟全方面的發展。
不難預測。屆時必定出現大批下崗工,貧富差距拉開,社會產生動盪。除去首都北通這類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其餘地方的治安難有保證。
車匪路霸是近兩年重要的治安問題,少說三年內只會愈演愈烈。抱有僥倖心理走小路,萬一哪天貨丟人亡,抓不住劫匪,宋於秋這幕後老闆便要背上人命了。
其中內幕種種,陸珣用上最簡單的方式來說明,阿汀大致明白後,第一反應是感嘆:原來改革開放前期還引起過動盪啊。
接著就覺得高興。
離開日暮村的後山,陸珣依舊有本領占領新的山。他還是威風凜凜的山大王,無所不能,對事事了如指掌。真好。
她很喜歡看他這樣,天底下沒有他辦不成的事,這股天生的傲勁兒世間罕有。
不免由衷道:「你好厲害呀。」
這話來的突然。
陸珣動作稍停,她已經歡歡喜喜的低下頭,「謝謝你說這麼多。等家裡有電話的時候,我會告訴爸爸的,看他怎麼說吧。」
阿汀夾住一大塊鮮美嫩滑的魚肉,下意識要幫陸珣挑刺———記憶里的他太不擅長對付魚刺了,很不耐心,動不動想摔筷子走人。
然而這次,他早已挑完大把大把的透明的魚刺,搶先一步將魚肉放進她的碗裡。那副自然的模樣,仿佛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做過成千上百次。
「陸珣。」
她叫他,他抬眼便望見她輕輕提起唇角,一對眼睛流轉著萬千瀲灩水光,笑得要命。
「你還有什麼不會的啊?」
甜甜軟軟的小嗓音,帶著點不刻意的討好。
真是個狡猾的小狐狸。
陸珣不置可否,面上有點兒『區區挑刺而已算什麼』的不屑。
阿汀一愣,笑著又不停誇他:「你長高好多,不管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君兒都說你很氣派,她班裡好多女同學喜歡你的。」
「吃飯。」
區區打個巴掌給顆糖的把戲。
陸珣連連夾菜塞她碗裡,眉眼不動安穩如山,偏偏嘴角翹起來,還是非常受用的。
醫務室里寧靜下來,飯菜香氣四溢。
這時天邊的烏雲被風吹走了。陽光點點滴滴灑進來,落在她的發梢他的肩線上,畫面美如畫。
除了門口被忽視的王君呆若木雞。
低頭看看手裡的鐵飯盒,再看看桌上的美味佳肴,剎那間生出自家天真質樸的大白菜快被野豬哄走的心情。
那叫一個痛心疾首,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接收到陸珣凶神惡煞的威脅眼神,王君咬牙切齒帶上門,滿心憤怒:狗男人!!
她從未見過如此心機深沉趁機而入的狗。不由得捶胸頓足,恨不得仰天長嘯一句:
世間男人都是狗,唯有陸珣狗中狗!
周三又開班會。
合理懷疑87級中醫學2班是學校裡頭,有史以來最能開班會的班級。只是這回班會並非班長發起,而是由敬愛的班主任親自主持。
班主任長髮捲卷,笑眼微微,但作風乾脆利落,開口便直奔主題:「這次召集你們開班會,是因為我們要重選臨時班長。」
一石激起千層浪不至於,百層應該有。
「不是有臨時班長了麼?還要再選一個?」
「半個月軍訓都過了四天了,不必要吧?」
「是啊。」
身旁的女同學靈機一動,手掌掩著嘴巴:「你們說,是不是前兩天班長開班會,帶我們去舊樓那事兒被班主任知道了?她被革了?」
革職的革。
新生進廢棄樓探險,事情說不大不小。學校打著殺雞儆猴的主意,午間用廣播提點了兩句,倒沒有下達給予處分。
阿汀抬頭望望班長。她站在班主任後頭,沒心沒肺朝她打招呼,笑嘻嘻的看不出心情。
「徐潔。」
想找徐潔說說話,卻發現她正低頭去看桌子底下的武俠,看得津津有味。想來是被王君帶起的興致吧。
同學們交頭接耳好久,班主任才再度發話:「重選班長並不代表現任班長有問題。事實上我對現在的臨時班長,林鴿子同學的工作態度非常滿意,也感激她主動為老師分擔任務,為同學們積極策劃班會。」
那為什麼要重選?
」年輕人有膽量,喜歡探尋未知事物很正常。班會那事我並不打算追究責任。只是沒想到林鴿子同學對自己要求嚴格,再三到辦公室來認錯,自己提出重選班長。」
同學們譁然,班主任則是拍著班長的右肩感慨:「林鴿子同學這份勇於擔當的美好品德,老師希望你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成為往後為人處事的原則之一。」
掌聲如雷鳴,班長怪難為情的,摸著後脖頸兒坐回到座位上。
接著便開始重選班長。
班主任沒有欽點,而是讓有意向的同學舉手。話音剛落,底下唰唰舉起小半片,數林代晶手臂筆直修長,手掌舉得高高。
理由照舊:貧困家庭申請助學金,成績優異還能申請獎學金,盯著這兩筆金的人猶如過江之鯽,年年爭得頭破血流。
任職班幹部能加學分,班長名頭寫在申請書上再漂亮不過,能大大提高成功機率。
之前班主任提議,班裡只有倆男生,力氣大,不如讓給他們當臨時班長與生活委員。林鴿子不等老師說完就舉手,我我我的積極競爭。林代晶她緊跟著舉手,然而落人一步輸之千里,沒能搶到名額。
估摸老師喜歡熱情活潑有責任心的學生,這回卯足勁兒舉手,總算引起主意。
「林代晶同學,你想當臨時班長?」班主任溫和地問:「班長要在軍訓期間負責很多零碎的事,要起帶頭作用,你能做到嗎?」
話說得委婉,其實暗指林代晶身體素質不太好,恐怕擔當不住重大職責。班主任好心提議道:「現在只是臨時班長,不如你等軍訓結束,再參加正式班長的競爭吧。」
臨時班長說著臨時,除非出大岔子,不然誰好意思把辛苦付出臨時班長擠下去?
林代晶主意已定,毅然抬著胳膊不放,」老師,我仔細考慮過了,還是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同學們。其次也想用班長的職務和責任來激勵我自己,不要被自己的思想所局限,儘量克服弱點,多做想做的事。」
蒼白的臉色凹陷的面頰,骨瘦如柴的年輕姑娘能有如此大的志向,不給機會不行啊。
班主任笑著點點頭,「那你———」
你就試試吧。
話未過半,前班長林鴿子同學舉起手來,「老師,我能推薦人嗎?」
班主任意外的挑起眉毛,想到小姑娘比她更了解班裡同學們的性情品行,點頭答應了。且調侃說,能被林鴿子推薦的同學肯定不差。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林代晶差點咬碎一口牙,瞪著林鴿子的眼神幾欲著火。
礙眼。
性格毛毛糙糙,做事不帶腦子就算了。班會那天晚上還被嚇得屁滾尿流,哭得活像瘋婆子。
其他女同學紛紛上前幫忙,唯獨林代晶覺著她譁眾取寵,便站在原地隨便笑了一下。
不料這傢伙第二天就抓著她,不依不饒問她昨晚是不是在笑?是不是惡意的嘲笑?有意見為什麼不當面提,為什麼要背地裡笑話她。
煩死人了。
林代晶耐心辯解兩輪後,林鴿子又拿她纏著宋敬冬的事情說個沒完沒了。萬分不不耐煩之下,在沒人的角落裡,她終於脫口而出:「是啊沒錯,我就是笑你行了嗎?」
兩個姑娘不歡而散,由此互生怨懟。
同是一家姓,但林鴿子見不得林代晶小人得志,因而急中生智打斷老師的話語。不過究竟要推薦誰,她還沒拿準主意。
畢竟班長職位大瑣事多,吃力不容易討好。城裡同學多半不願干,至於其他目光灼灼暗示她的來自小地方的同學……
沒記錯的話,宋千夏來自農村,學習成績在班裡排第一。只是家境小康不輸城市的樣子,送上門的助學金獎學金、還有報復林代晶的機會,不知她要不要。
不管了。
要不要她都給,就當報答舊樓里的安慰了!
「我推薦宋千夏同學!」
林鴿子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令所有人的視線調轉到安安靜靜的阿汀身上。
又是她?!
怎麼次次都是她壞好事?
林代晶幾乎想出聲反駁:宋千夏自個兒忙得團團轉,又收情詩又暈倒,有什麼空當班長??
奈何班主任在場,她只能勉強壓住心裡的不贊同。病懨懨的臉上嘴角一揚,笑得僵硬。
「推薦宋千夏同學啊。」
班主任不知內情,心想小姑娘成績好樣貌佳,身上帶有說不清的韻味,不驕不躁的確適合當班長。也很適合中醫學這個需要沉澱的行業。
便問阿汀:「你有意願當臨時班長嗎?」
正對面的林代晶聞言便緊張兮兮的盯著阿汀,阿汀也看了看她,很應景的想起早上那一幕。
君兒與徐潔不過是說兩句玩笑話,林代晶便愉悅的噗嗤了一聲。好像巴不得她們倆大打出手,斗個你死我活任她看熱鬧,非常膈應人。
「宋千夏同學聽到了?」
班主任又問了一次:「你有意願當臨時班長嗎?」
「聽到了。」
阿汀笑著說:「我有意願的。」
宿舍樓下有電話,接電話不花錢,打電話的話,本地兩角錢外地三角錢每分鐘。
宋家小屋打算著,搬家後中藥鋪子生意照做,重新雇個大夫就是。二十四節氣採摘的對應本草,村民們已經很熟悉了,至於鋪子後頭的帳本,直接交給王媽來核對就行。
為了兩地溝通方便,王爸在北通百貨市場買了電話,大晚上剛把信號弄好,連忙打電話來留下號碼。
半個小時後,頭髮半乾的阿汀下樓接熱水,試著往王家打了個電話。
嘟嘟嘟嘟好幾聲,男人接起電話:「啊?誰啊找誰?是不是君兒?還是阿汀啊?」
粗獷豪放的大嗓子,嘹亮不克制,只有農村裡的漢子說話才這麼有力道了。
阿汀被吼得耳朵疼,但笑了:「叔叔是我,你又喝酒啦?」
王爸就嘿嘿笑,跟女兒如出一轍的狡黠:「這不你們兩個小丫頭走了,咱們兩家心裡空落落麼,不湊著喝酒還能幹啥子?」
「不要喝太多了。君兒在樓上洗澡,等會兒我找她來打電話。」
「好嘞。」
隱約傳來媽媽的大嗓門,大聲問誰來的電話。王爸就笑:「你爹媽都擱這兒呢,只有一個接電話,你說說要誰聽?」
類似於爸爸媽媽你最喜歡哪個的選擇題,不太容易回答。好在林雪春威武,一把搶過電話,惹得他們哈哈大笑。
她不理,握住電話湊到耳邊,開口便是連珠炮似的問題:「你王叔說火車上有搶錢的,你兄妹倆沒事吧?「
阿汀回:」錢和東西都在。」
「誰問你那個?!」
林雪菜這暴脾氣:「誰還管幾個破錢破東西了?你媽問你有沒有事,腦袋胳膊腿在不在,扯有的沒的幹什麼!還有你哥剛說了,狗娘養的地痞癟三,大學裡攔路送情詩?男配是吧,是叫這個名兒吧?再過十天我們就上去了,別被我逮住,不然打斷他兩條胳膊肘子,看他送個屁的送!」
熟悉的嗓門熟悉的潑辣口吻,阿汀直笑:「是南培。」
「管他南培南配,老娘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手心裡養著的心肝小寶貝,十五歲之前無理取鬧讓人操心,之後忽的懂事起來了,讓當媽的暖心,也忍不住更操心了。
「學校還行不,老師同學好處不?都說北通大學全國前三,教的東西不知道好不好,不好咱們趁早給換一家。」
電話外傳來善意笑聲:雪春你可別瞎說,北通好著呢。大學也不是你說換就換的啊。
林雪春呸呸:人人說好,鬼曉得真好假好,不好就換怎麼的,誰還敢不讓我換?我女兒念書厲害又漂亮,別的學校能不讓她去上學?
轉過來又繼續碎碎念:」你哥說寢室床小啊,那玩意兒就不能整大點?多安塊木板的事,學校要不肯給你弄,你讓你哥弄去。還睡上鋪,半夜不夠睡,摔下來不就完了?「
「宋婷婷那家子天殺的孽緣,在你床下頭?嘖嘖,你王姨初一拜佛上香早知道我跟著,讓這群污糟貨色離咱們家遠遠的才行……」
衣食住行樣樣要問,問完樣樣挑毛病。
不捨得來回車票費,這輩子尚未踏進過大學校門的媽媽,時不時說出難以實現的傻話。阿汀仔仔細細一一應著,心裡酸溜溜的,鼻子也酸溜溜的,這麼大的人,還是想家了。
「媽,你們早點來。」
同學們在來來往往的,不好意思叫那麼黏糊,阿汀小聲道:「這裡有好多好東西,皮鞋好看裙子也好看,你來了,我們就能一起去逛街了。」
「去你的。」
女兒還惦記著家裡頭長白頭髮的老媽子呢,沒做那飛出籠子歡天喜地不念窩的小鳥兒。
林雪春心底鬆軟,口上笑罵:「這下如你的願了,愛怎麼打扮怎麼打扮。別把書給廢了,別跟下三濫玩意兒往來,打扮成花我都不管你。」
「行了,你爸等著,讓他跟你說兩句。」
電話筒從一隻手裡轉到另一隻手裡,遠遠牽起一條線,無形牽起遠離的父女。
「爸,那個事我去問了。」
隱晦把陸遜那番話轉述一遍,有意略去很多敏感詞彙。老江湖聽懂七七八八,嘶啞著聲道:「那你別管了,爸過去再說。」
「好。」
爸爸的嗓子落下毛病,啞得厲害,阿汀不禁叮囑他少喝酒多休息。
「找著了麼?」宋於秋突兀的問。
阿汀很快反應過來,笑盈盈的說:「找到了。」
「還好麼?」
「有點不一樣了,但還是很好的。」
「嗯。」
那就好。
宋於秋想了想問:「貓呢?」
一家七口算它一個,他惦記著呢。
「他說挺好的,沒帶到學校來,我還沒看到。」
「嗯。」
沉默寡言的老父親沒話說了,最後留下一句:軍訓當心點,家裡事差不多了,再過十天我們就來了。
破天荒的長句子,女兒感受到父親字裡行間的掛念了,高高興興應了聲好。
掛下電話要上樓找王君,經過轉角,冷不丁看到靠在牆邊的林代晶。
「千夏。「
她柔柔的問:「我能跟你聊兩句嗎?」
作者有話要說:來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