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貓貓

2024-08-28 05:17:34 作者: 咚太郎
  慢悠悠檢查完寢室衛生後,敬愛的總教官陸珣走向陽台,留下四個學生面面相覷。

  王君:「他幹嘛?」

  書呆子:「不知道誒。」

  阿汀:「檢查陽台衛生......?」

  徐潔:「裝樣子。」

  原來如此。

  王君:「那我們要幹嘛?」

  書呆子:「不知道誒。」

  阿汀:「等他檢查完......?」

  徐潔:「我腳酸了。」

  原來如此。

  王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什麼時候能睡覺啊?」

  書呆子:「不知——」

  王君忍不住打斷:「呆子你到底知道啥?」

  小書呆子面無表情想了很久,「不知道誒。」

  大伙兒忍俊不禁,紛紛甘拜下風。王君想開口調侃兩句,冷不防外頭陸珣重點了個名:「宋千夏,過來。」

  哼哼哼哼哼。

  事到如今才連名帶姓喊大名有什麼用?

  看透狗男人的王姑娘撇撇嘴角以表鄙夷。阿汀沒想太多,只意識到這是他第一回喊她宋千夏。

  千夏,千千萬萬無盡夏日。

  令人聯想到陽光,西瓜,湛藍的游泳池水,以及呼啦呼啦轉動的電風扇。還有四肢攤開躺在涼蓆上,望著天花板無聲發呆的畫面。

  爸媽名字取的用心,好聽又好記,自他口中念出來更是低而有力,意味深長。

  他讓她過去,她單純回味著姓名里的觸感,應了一聲———挺正式的應了一聲到。

  腦袋瓜子裡一本正經想著,她是該自然的走過去跑過去,還是踢正步?

  半路又傳來新的指令:「被子拿過來。」

  「喔。」

  阿汀啪嗒啪嗒轉頭跑,半爬上小梯子把被子抱在懷裡,再啪嗒啪嗒往陽台去。

  拿被子幹什麼?!

  王君徐姐對望一眼,心照不宣:陸珣狗賊肯定是嫌她們礙眼但找不到藉口趕他們出去!想趁著月黑風高無人的陽台,以傳授疊被神功為藉口晾著她們,自個兒搞孤男寡女單獨相處!

  不約而同發出唾棄:太下流了這狗!!

  徐潔頻頻使眼色:女俠上啊打狗棒法!

  王君蠢蠢欲動:一起?

  不了算了我慫了。

  徐潔翻臉不認人,阿汀已然鑽出房間。

  外頭陽台面積不大,掛著衣服堆著鞋架行李。

  王君嫌傍晚時候寢室里太熱,風吹不進來,特地花了五毛錢買來兩個字紙板箱。組裝起來並排放,又能塞舊衣服,又能當桌當床,方便好用。

  唯獨被子放到紙箱上頭,仿佛一塊挨過無數拳頭後奄奄一息的爛豆腐,松松垮垮不成樣子。

  阿汀心虛極了。

  疊被子算是軍訓查寢里的重頭戲了。小姑娘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個兒搭了自陸珣這層關係,不然被子弄成這副模樣,少說罰五十上下蹲,陪宋婷婷做難姐難妹去了。

  「我重新疊吧。」她主動提出。

  而後抱起小小的羞愧心情,腦海里仔細回憶著教官的手法,一板一眼重新疊被子。

  先攤平,以三分之一平行為線,將薄被子橫向摺疊三層,變成一條長方形塊狀年糕。

  接著是豎向。

  她做些動作的時候,陸珣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看著。明明滅滅的光影在面上沉浮,他是很大的一隻。

  阿汀垂下眼皮,有意忽視他的存在,依舊忍不住分神。

  陸珣的注視太灼灼了,弄得她手腳不麻利。破天荒失了定性,顧不上手頭的豆腐夠不夠整理,潦草便要折——

  「錯了。」

  糟糕了,被他逮住了。

  陸珣走上前來,大約彎了腰。

  阿汀能感覺到,他的臉就在脖頸邊上。雙手從背後伸出來,好像環抱著她一樣,把疊好的被子又翻開。

  大拇指與食指捏住被角,其餘三指壓著被面折過來。他十指靈活,細緻而利落地整理完周邊褶皺,修出漂亮的直角線。一折再折,正宗的豆腐被橫空出世。


  「會了麼?」他問。

  依舊維持著那種親密的姿勢,呼吸落在□□的肌膚上猶如火燒火燎。

  阿汀微微屏住呼吸,好一會兒才小聲答:「會了。」

  陸珣充耳不聞,仍然拆開被子,重來。

  動作間手肘時不時碰著腰窩,碰得阿汀有點兒發軟。骨頭縫隙里透出來的那種綿軟,猶如失力的布娃娃。

  她抿著唇,悄悄將手搭在紙箱邊上支撐身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悠,遙望見浩瀚無邊際夜空,濃雲漂移,樹影在下方流動。

  雨仍在下,下得淡淡,下得纏綿。

  眼神慢慢收回來,隔壁寢室的吵鬧聲如退潮般遠去。這天底下好像光剩下他們倆,不疾不徐教疊被學疊被。

  三年前的陸珣別說收拾被子,要他睡覺時候安生蓋著被子都是奢望。不搞破壞就更難了。

  阿汀清晰記得,媽媽好不容易捨得拿出新做的被子,洗了曬了給他蓋,特意叮囑他多多愛惜。結果沒兩天便被他被貓抓得一團亂線,惹得媽媽怒火攻心,提起掃帚差點追殺他倆一路到河頭去。

  「陸珣。」不禁問:「你在部隊裡呆過嗎?」

  不然怎麼疊得一手好被子?

  「呆過半年。」

  也就是初來北通那半年。

  陸京佑在北通軍事這塊暢通無數,不必打招呼便將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丟進去,壓在大兒子陸以景手下訓練。練了大半年算是小有成就,至少能跟所謂的長官打平手,便不打招呼又提了出來。

  貨物似的來來去去,隨心所欲。

  「會累嗎?」阿汀抬眸望他。

  陸珣眼梢帶著尖銳的譏諷:「還行。」

  部隊裡頭累的是筋骨,渾身力氣掏空再補上,日復一日月復一月,腦子眼裡除了訓練一無所有。

  生活枯燥但至少簡單。

  後頭回了陸家,成天摁著手腳守亂七八糟的規矩,壓著腦袋學亂七八糟的破東西,比語數英物化生來得複雜千百倍。前有陸京佑盯梢,後有所謂的兄弟姐妹伺機而動,受盡排擠舉步維艱的處境,就不止一兩個字能概括了。

  這種事情不必說。

  因為目前局勢對他有理,暫時不必卑鄙到利用她的心軟,以此獲取她的感情。

  「明天降溫。」

  陸珣擅自改變了話題,阿汀看了看天色,「會很冷嗎?」

  「穿長袖出門好了,有件藍色的毛衣。」

  指的是擅自塞進行李袋裡的衣服。阿汀想起來,的確有件淡藍色的薄毛衣,沒想到他記得那麼清楚。

  王君要是在這,多半怒而指責陸珣得寸進尺,爹媽還不管十八歲大的姑娘天天穿什麼,憑什麼你管這麼多?還用這種發號施令的口吻說話??

  偏偏阿汀是個不來事的好性子。

  除了大事上堅定立場絕不鬆口。像這類小事總是對他讓步。一如現在,就乖乖嗯了一聲,沒有絲毫反駁抗議的意思。

  倒是忽然想起另一茬。

  「明天能把貓帶來嗎?」

  學校里不讓帶寵物,寢室更不讓養寵物。阿汀惦記黑貓好久了,總算找到機會見見它,語調變得輕快。

  「.......」

  陸珣沒有立刻答話,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就讓阿汀放不下心。難免擔心貓出了這樣那樣的意外,只是他不想讓她擔心,故意瞞著她而已。

  「帶上它吧。」

  生怕他找由頭拒絕,阿汀伸手拽住他袖子,非常機靈的晃了晃。

  陸珣低頭看她,她也抬眼看他。

  長睫繾綣,一對小鹿眼睛生得澄澈明亮,盛著迷離碎光。就這樣眼巴巴的看他,臉上滿滿當當的期盼。

  「帶上它好不好?」

  他抵抗不住,她分明知道他抵抗不住的。

  獵人獵物的身份處境在剎那間逆轉,陸珣低低笑了一聲,不知該笑她太狡猾,還是該笑自己終究心軟。自以為天下無敵,照樣敗在她三兩句好聽話里。

  啊。

  甚至連好聽話都算不上。

  萬一真有她的甜言蜜語,他大概被怎樣利用都心甘情願。


  這種事流傳到陸京佑耳朵里,會是什麼心情呢?

  用盡各種心思養成的傢伙,六個兒女中唯一有能耐接手並且穩住陸家的兒子。他不願承認但偏偏最有天賦的骯髒血脈,到頭來竟被小姑娘隨便哄得暈頭轉向。

  氣死陸京佑就有意思了。

  只可惜牽扯到她,不能用這法子實行報復。

  「知道了。」

  最終還是答應了,指尖拂過她柔順的髮絲,嗓音沙沙落在夜裡,有種靜謐的親近感。

  兩人在陽台上磨蹭許久,說點有的沒的,談著大致要找的房子樣式地段。沒過二十分鐘,其他寢室全部檢查完畢。

  陸珣拉開距離,單手壓了壓帽檐,好似驟然變回兇狠冷郁的總教官。

  「趕緊走趕緊走~」

  徐潔眼睛高興得眼睛都亮了。

  女生宿舍共有三棟,每棟八層樓。她們這棟樓新老生混合,只有三四五樓住著新生,因而五樓是教官們突擊檢查的最後一樓。

  三十多號教官浩浩蕩蕩撤退,徐潔當即伸懶腰感嘆:「煩人教官終於走了,困死我了!」

  王君更是手腳並用爬上床鋪,抱著被子滾了兩圈,大打哈欠:「關燈關燈,你們誰離得近關下燈,明早不准叫我起床,我要睡它個三天三夜天昏地暗。」

  話音剛落寢室收電,齊刷刷暗下來。

  門外宋婷婷總算做完三百個上下蹲,膝蓋腿酸得不像是自己的。她走進寢室,與阿汀擦肩而過時,冷冰冰瞟著她,五分的天生仇敵,另有五分的遷怒意味。

  阿汀沒理她,逕自在陽台邊上站了好一會。隱約聽到底下的動靜,探出小腦袋來,果真瞧見幾十條瘦長的人形步出宿舍樓。

  陸珣。

  他背對她,但她就是有本事一眼在紛亂人群中找到他。心底悄悄喊了他一聲,陸珣。

  沒想到下個瞬間他就回過頭來。五官分明是模糊的,眼神卻具有無可比擬的穿透力,快狠准地鎖定到這個陽台上,牢牢盯住她。

  心有靈犀一樣。

  阿汀莫名雀躍起來,揮揮手,遠遠地沖他笑。

  以陸珣的視角看來,這完全就是只出沒在雨夜中的小精怪,身上帶著淡淡的甜甜的牛奶味道。皮膚皎白如月,容貌燦爛,一時間竟把整個黑夜都襯得黯淡了。

  他從口袋裡抽出手,弧度很小地揮了一下。

  肯定被她看見了,便歡歡喜喜變本加厲地晃悠起胳膊,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但迫切想飛撲進他懷裡的小麻雀。

  傻裡傻氣的傢伙。

  陸珣不能再應她了,手掌吝嗇收回來,剩下眼神大大方方,捉住那個朦朧的身影不放。

  「陸教官?」

  「陸教官?」

  身旁年紀很小的小教官說話半天得不到回應,歪頭晃腦擋住他視線了,腦袋殼子挨了重重的一下。

  「好疼啊!」他抱著腦袋,奇怪地扭過頭去:「陸教官你看啥呢有這麼好——」

  又挨了一下。

  陸珣不輕不重踹了他一腳,「轉過去。」

  別看表情散漫,丟來的眼角卻是戾氣橫生的。言下之意明明就是,不想死就趕緊轉過去。

  威懾力好重哇!

  難怪大伙兒都說這位陸家公子哥,雖然看著年紀輕,實際上比冰塊做成的陸以景隊長難處百倍。

  「我轉我轉。」

  小教官捂著眼睛轉過頭去,不禁嘀咕:「到底哪個小姑娘啊?有這麼好看麼?」

  廢話。

  陸珣順手又給他蓋了一巴掌。

  好不好看都輪不到你看,不准你評論。

  凌晨一點半,萬籟俱寂。

  被打擾過的宿舍樓重歸寧靜,同學們大多進入夢鄉。唯獨宋婷婷想起隔壁女同學說過的話,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那是個土黃色皮膚的矮個子姑娘,一口不平整的牙齒,乍瞧上去猶如垃圾堆里鑽出來耗子,邋裡邋遢的。

  寢室對於宋婷婷而言,不過是花了錢的小房間,除了必要的睡覺洗漱,鮮少在裡頭停留。對自個兒室友尚且不熱切,何況隔壁同學?


  因此完全沒想到她會湊過來搭話。

  「你就是宋婷婷嗎?」

  「中文系那個宋婷婷?」

  被連連提問時,宋婷婷抽空瞅了一眼身邊的耗子姑娘,懶得回話。

  耗子姑娘不氣餒,繼續自來熟:「她們都在說中文系的宋婷婷很漂亮,比原先的校花師姐還漂亮。北校區男同學排著隊兒請吃飯,我一看就覺得是你。是的吧?」

  這話題還算不錯,宋婷婷微一挑眉,「找我有事?」

  不經意便是媚眼如絲,充滿挑逗之意,難怪被男同學們奉為掌心寶。

  「你皮膚真好啊。」

  耗子姑娘猶如鄉下包子遇上宮廷里奢華的滿漢全席,連聲恭維:「雙眼皮形兒真好看,皮膚也好,你平時用什麼牌子的雪花膏?用香水嗎?」

  當然要用。

  宋婷婷心裡理所當然,面上提著唇角回:「不用。」

  「那你怎麼皮膚這麼好?」

  她聳肩,「天生的。」

  耗子姑娘撇了撇嘴,宋婷婷沒看到。只聽到話題一變:「那宋千夏你認識麼?你們一個寢室的?」

  宋婷婷神色淡了:「提她幹什麼?」

  小道消息沒傳錯,兩個姓宋的姑娘不待見,真是字裡行間藏不住的敵意。

  耗子姑娘暗暗一笑:「男同學那邊在爭你跟宋千夏誰更漂亮。就她是中醫系系花,長得清水兒的漂亮。你是中文系系花,你跟她不一樣,是很艷的漂亮。」

  「她們都在傳,不少男同學就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宋千夏那邊越說不上話越喜歡她。有個叫南培的師哥就纏著她,弄得大伙兒都覺著宋千夏是全校最好看的。要是沒有她拿腔拿調,你肯定是———」

  「呵。」

  充滿嘲意的語氣詞,令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挑撥離間?」

  站直身子的宋婷婷,很高,提著眉毛冷笑:「都來北通大學了,還沒有別的高招麼?少來挑撥我,想拿我做刀,滾回去照照鏡子吧癩□□。」

  「你!!」

  天下女子皆愛美,耗子姑娘捂著臉,氣惱地找不出話來反駁,糗得眼淚直打轉。

  宋婷婷好整以暇盤手看著,直到教官厲聲催促,才繼續做她剩下的兩百個上下蹲。

  耗子姑娘灰頭土臉真成了耗子,沒敢再來搭話。但宋婷婷自有煩惱。

  阿汀是她天生仇敵,沒人比她更清楚這點了。

  當年本該是她大擺酒桌風光全村,該是她心血來潮收服陸珣。如今陸珣改頭換面來報恩,有她多少好處?那名牌皮鞋包包,怕是數不勝數。

  偏一個田地里滾過腦袋的小表妹改變所有。

  這麼多年來她反覆做夢,一個漫長且順風順水無所不能的大美夢。只要不涉及阿汀,夢境必定成真,有的是男人上趕著供她利用踩踏。

  但現實之中一旦牽扯到阿汀,所有人所有事天翻地覆地變,她永遠被壓在她的風頭之下,萬劫不復。

  連南培———

  南培是最近三天出現在夢裡的男人,油嘴滑舌有一雙拈花惹草的桃花眼。性情浪蕩的草包,勝在家世過人。

  按夢裡的軌跡,他本該在美食街對她的皮囊一見鍾情。起初不過死纏爛打,而後漸漸動了真情。不但主動獻上一片雷打不動的真心,還動用父母人脈資源,助她走上螢屏拍電影。

  宋婷婷因此在美食街徘徊多日,遲遲等不到他。還以為日期未到,沒料到一樁好事又被攪渾水,南培這人脫離掌控了。

  煩死了。

  每次跟阿汀扯上關係就不同,難道她真是操縱人心的邪物不成?

  宋婷婷在黑暗中擰眉,擔心沒了南培,自個兒的大明星夢難以實現。

  不能硬碰硬。

  她狠狠盯著上鋪木板底,手掌蓋著臉頰側邊的傷,告誡自己沒到迫不得已的地步,絕不能一時意氣。她,她媽幾次三番跟這丫頭片子作對,均無好下場。

  林代晶就是典型的倒霉蛋,她不能步她後塵。

  或許得從南培下手?

  他不來找她,她大可以主動找他去......


  宋婷婷越想越困,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醒來,阿汀差不多穿戴整齊了。

  一頭烏黑長髮編成鬆軟的辮子,頭上戴著灰黑格子的貝雷帽———宋婷婷不禁奇怪,她在美食街徘徊多日,各式各樣的雜貨鋪子百貨商場走過不少,怎麼沒見過這個花樣的帽子?

  上身淺藍色的薄毛衣,很顯白。下身黑色裙子,黑襪子短皮靴。這渾身柔軟親人的氣質是宋婷婷沒有的,是她想不出的搭配,更是她買不起買不到的牌子。

  ……嘖。

  兩個姑娘不經意碰到眼神,不發一言地挪開,光在這點上,委實默契的驚人。

  宋婷婷瞥見阿汀手上色澤瑩潤無雜質的玉鐲子。即使身為行外人,依舊能瞧出它的價值不菲,絕非宋家小屋靠草藥能買下的凡品。

  想必是陸珣了。

  她不屑的輕哼了聲,鑽進衛生間打扮去了。趁著早上放假去北校區逛逛,就算找不著南培,也要提高點知名度。

  阿汀則是拿了把傘,悄然走出寢室。

  外頭的雨比昨晚大很多,啪嗒啪嗒滑過傘面,沿著邊角往下滑。秋天好像突然降臨,風冷冷吹過臉頰。阿汀默默慶幸著自己穿了長袖,一邊加快腳步往外走。

  她們約在大門邊。

  新生軍訓本不能走出校園,不過雨大取消軍訓,就是默認學生白天自由活動了。保安大爺靠在門邊上納涼,沒查學生證,直接開門放阿汀出去。

  舉目四望不見人,獨獨不遠處停著一輛車。

  黑色的私家車,很像當年帶走陸珣的那輛。

  心臟仿佛被小小扎了一下,生出不詳的意味。不禁害怕,走過去會看到什麼陌生的人,對她說陸珣做生意做壞事被抓了,或是逃到新的地方去。

  好在僅僅是假想。

  小心翼翼靠過去,還沒走到邊上,目光越過半開的玻璃車窗,便觸碰到靠在車座上的陸珣。

  他在閉目養神,皮膚偏白。尤其因為穿著一件黑漆漆的毛衣,更帶出些過去沒有的冷感來。

  半高的領口遮蓋住一半喉嚨,側面線條冷硬。袖口微微拉起,手掌蓋在貓的腦袋上。五根長手指漫不經心撥弄著貓耳朵,滿滿的敷衍。

  貓大約察覺到他的撫摸並非真心,生氣了。腦袋掙開束縛,沿著手臂爬上到肩上,扭頭瞧見逐漸接近的她。

  「喵?」

  這是哪家的姑娘看著有點眼熟?

  探頭探腦動動鼻子,認出來了,當即歡呼雀躍跳到陸遜腦袋上。踩著他的腦袋,開口便是一串:「喵喵喵喵喵喵汪汪!!」

  好久不見哇小姑娘!

  不堪頭頂的騷擾,陸珣緩緩掀開眼皮。排列分明的睫毛之下,露出的是一對黃澄澄的眼珠。

  天生的兇狠帶懶,一如當年初初相見時。

  阿汀帶著詫異坐上副駕駛座。還沒來得及問他的眼睛,貓先一步往她膝蓋上跳。

  沒跳穩,身子一歪差點發生重大事故。

  它慢吞吞晃著腦袋爬起來,阿汀這才發現,它的後腿跛了一條。

  身後毛絨絨的大尾巴也沒了,徒剩下一塊光禿禿的小突起,骨頭在皮肉之下擺動。

  貓懶洋洋臥在小姑娘的大腿上,香香軟軟打個滾兒,比狗男人的腿好上千百倍。它扭頭舔著小爪子,渾然不在意自個兒傷勢似的。

  但阿汀看著就心疼。

  「尾巴沒了啊......」

  她面上裝滿難過的情緒,陸珣盡收眼底,這就是他不想提及貓的原因了。

  「偷吃東西被老鼠夾夾斷的。」

  「腿呢?」

  「貪玩爬樹摔的。」

  「喔。」

  阿汀悶悶應了一聲,回憶起他說貓挺好的,不禁想要賭氣問問他,這樣怎麼能算作好?

  不過轉念想想,少年時代就與貓相依為命的陸遜,要不是連自己都顧不上,又怎會讓貓受傷呢?

  怪不得他。

  眼前的人和貓不該怪,該怪的人不知躲在哪裡。阿汀懷揣著一份無處發泄的不高興,只能自我消解。


  陸珣像是不經意,尾指碰了碰貓敏感的短尾巴。它立即從快樂溫柔鄉里回過神來,雙眼大大炯炯,蹲坐起來伸出小肉墊,煞有介事拍了拍阿汀的臉。

  仿佛在說:別難過啊小姑娘,我好著呢。

  緊接著在她面前倒下來,翻開柔軟的肚皮往她手心裡,要求她上一個久違的撓撓。

  它還是這樣有靈氣,猶如通人性的貓妖怪。

  阿汀抿著唇,還是忍不住笑了,試探性叫它:「陸珣?」

  「喵!」

  果不其然,貓比人反應更快的熱烈應答。

  「陸珣。」

  「喵!」

  「陸珣陸珣。」

  「喵喵喵喵喵喵喵~」

  它單方面牢牢霸占著這個人名兒,好像很久沒被人叫過了。因而特別有新鮮感特別高興,耳朵搖來擺去仿佛風中晃蕩的小風箏。

  真正的陸珣慘遭忽視。

  「坐穩。」

  他探身過來,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一划而過。帶著貓的緣故,身上的動物味道加重了。不知怎的令人感到安心,遠勝過人工這樣那樣的香水。

  阿汀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突然拉進得距離給她帶來一點不知所措。不過沒有掙扎,她在他面前的下意識就是一動不動。

  只要不刻意激怒他,他就很好說話不會傷害她。

  這是陸珣在她心裡根深蒂固的形象。

  再定睛一看,原來在幫她系安全帶。

  「謝謝。」

  軟聲軟氣的道謝,眼皮子底下遞來包子。

  肚子空空的阿汀接過來咬了一口,甜的,是她喜歡上的奶黃包。從前村里河頭都沒賣這種包子,直到高中去縣城上學,校門口每天有人騎著自行車,後頭綁著鐵盒賣包子。

  那時試過奶黃包,一下就喜歡上了。

  這事陸珣不該知道的。阿汀在問他不問他之間徘徊了片刻,決定還是不要多問了。

  「你吃了嗎?」

  她挑了個安全問題。

  「吃了。」

  陸珣單手轉著方向盤,又遞來一個保溫杯。

  熱熱的,裝著牛奶。

  阿汀小心喝了兩口,微甜不膩。舔了舔下唇,正要蓋上蓋子放回去,沒想到他伸手接過去。連方向都不帶轉的,很自然抿了兩口。

  「誒……?」

  很輕微詫異的語氣。

  畢竟那是她嘴唇碰過的位置。

  怎麼?

  陸珣偏頭過來,沉深的眉目微挑,態度里找不到絲毫的不對勁兒。

  沒什麼。

  阿汀搖搖頭,「你看著路。」

  面上不露山水,心下蔓延出好多迷茫。

  並非沒有察覺到,他在步步逼近。不放過任何機會重新搭建親密感———那種比年少時候更加黏膩,更加不容介的親密

  超乎友情,超乎青梅竹馬。類似於動物用尾巴圈住自己獵物,不允許別人碰一下,否則視為挑釁,必要撲上去撕咬皮肉斗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他在醫務室里承認的喜歡,就是這個意思嗎?

  阿汀不太清楚,連概念都不太清楚。昨天覺得喜歡是臉紅心跳,今天又疑心是髮絲,是奶黃包,是牛奶是雨,是一個區區的保溫杯,兩件樣式相近的毛衣。

  又或許是眉眼指尖,行為舉動,是一個人的所有。

  阿汀悄悄凝望他的側影,感覺自己還很入門新手,像烏龜一樣溫吞吞摸索著。

  喜歡。

  喜歡究竟是什麼?

  小姑娘小口小口咬著包子,膝上臥著半睡半醒的貓。忽然覺著窗外傾盆大雨,車內烘暖而安靜,無論如何都該謝謝陸珣的,總是給她安定感。

  謝謝你啊。

  至少這句話今天要說很多遍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貓來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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