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她活著

2024-08-28 05:17:34 作者: 咚太郎
  「家裡怎麼連把傘找不著了呢?」

  劉大姐在屋裡四處翻找雨傘,冷不丁聽了一聲:「劉姐,我們先走啦。」

  不由得一愣,「這就走了?」

  「嗯嗯,今天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就一頓飯沒兩個菜。」劉大姐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由得皺起眉毛:「雨這麼大沒傘怎麼走得出去?你們再坐會兒,不著急走,我馬上給你們找把傘來!」

  那邊傳來一句不用了。

  劉大姐找著藏身隱秘角落的大紅色摺疊傘,急匆匆拿著傘走出來時,那兩道身影已經衝進一片浩大的雨幕中。

  猶如天地間的兩道自由瀟灑的兩抹影子,一大一小的手緊緊牽著。他們跑出院子,溶在雨里,背影很快就遠了。劉大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以至於劉大哥探頭出來問:「他們沒拿上傘就走了?」

  「走了。」

  雨水仍然打在屋檐上,滴答滴答落在另一雙手心。劉大姐頗為感慨:「小年青就是不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用不著操心太多。瞧瞧他們,就覺著咱們老了。」

  劉大哥遠看看近看看,弄不明白自家媳婦兒年紀輕輕在惆悵個什麼勁兒。他是個實誠的,當下憨厚回道:「淋把雨的事兒。你要想過過癮,娃娃放在家裡讓爸媽看著,咱們也去淋一把就是了。」

  傻子。

  劉大姐回頭,哭笑不得:「好端端淋什麼雨?趕緊趁著時候早睡一覺,省得下午送貨打盹兒。」

  說著便將男人推進屋裡去。

  雨繼續下著。

  初秋的風乾乾淨淨,吹得髮絲凌亂。雨也乾乾淨淨,打得衣物沉重,黏黏的貼在肌膚上。

  整個世界都是涼滑的,隱約的霧氣繚繞。阿汀在雨中胡亂跑著,一雙腳踩進一窪又一窪的小水塘中,飛濺起萬千透明的小小水花。

  雨水迷了眼,差點被路邊一塊石頭絆倒,但陸珣伸手一拉,歪歪斜斜的重心就被扶正了。

  自身的溫度被雨澆滅,很冷。

  獨獨緊緊握住的地方,乾燥的掌心相互交疊,連雨都打不進來,很燙。

  劉大姐家離小別墅不過半條街,十分鐘不到的跑程。那輛黑漆漆的私家車依舊停在原地,拉開車門,淋透了的小姑娘被麻溜兒塞進車裡。

  陸珣繞到後備箱拿了毛巾毛毯,旋即鑽進車裡。砰的一聲,車門把雨關在外頭。

  他淋得更透。

  滿臉的水,沿著肩脖脈絡不斷往下淌。頭髮濕軟軟塌著,沒了形,細碎髮絲快把眉目遮光了。

  這時候的陸珣沒了威風,沒了西裝革履的體面。學校同學們口中兇狠的總教官,現在就像是長毛焉巴的獅子,殺傷力仍在,威懾力卻大大下降。莫名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狼狽,甚至有點兒可愛。

  罪魁禍首的阿汀,看著忍不住想笑。

  揚起的嘴角落在陸珣的余光中,他利眉稍挑,像堂堂大人被小屁孩耍了一通那樣,似笑非笑:「現在高興了?」

  阿汀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高興。

  真奇怪,明明淋成兩隻落湯雞了。毛衣吸水變得沉沉,手腳反而輕盈起來,好像掙脫了什麼束縛,非常的舒坦。

  「冷不冷?」

  他俯身過來,用大大的薄毯一下把她包起來,裹粽子似的。阿汀抹了兩把臉,他湊得更近,手上蓋著毛巾,細細在她白淨的面上擦拭。

  「我自己能——」

  「別動。」

  清糯的一把小嗓子,被他沉沉的喉音打斷。依稀辨出不容抗拒的語氣,阿汀不動了,眨眨左眼閉閉右眼地配合他。

  溫熱的指腹隔著一層毛巾,撫過眉梢眼角,在一點紅痣上划過。它如同國王野獸,肆意遊走在自己的領土上,在柔軟的下唇停頓良久,轉而圍著小巧的耳朵擦呀擦。

  他的眼睛變了,變深變暗變複雜,湧起成年男人許多念頭。不諳世事的阿汀尚未知曉這一層,光是大睜著眼睛,察覺他下睫掛著一點剔透的水珠子,要掉不掉晃蕩好久。

  在眼皮子底下晃的特別得意洋洋,阿汀不假思索,派出手指頭小心碰了它一下。

  只見那排纖細的眼睫顫了顫,水珠滴落在她的手上。來不及追究它的最終去路,手腕,已經被他狠狠拿捏住了。


  茫然抬頭,緊接著跌進他澄澄的注視中。

  恍惚之間變成獵物,莽莽撞撞走進精心布好的陷阱里。獵人收網乾脆利落,獵物還栽得一頭霧水,弄不清楚目前的危險局勢。

  「陸珣……?」

  時間仿佛陷入靜止,嘩嘩雨聲越來越遠。只剩下手被抓得疼,她掙了掙,他放鬆力道,但到底沒有放開,不肯還她完全的自由。

  「我說過,別再把我當成什麼都不懂的怪物。」

  眼眸漸漸眯起,連帶著眼瞳中的她被壓縮,被銳利的鋒芒籠罩。

  做錯了什麼嗎?

  阿汀想不出所以然,很小聲地解釋:「沒有。」

  從來沒有當作怪物看待。

  「那你就該小心點。」

  他慢慢放了手指,另一隻手繞到背後去,指尖勾下發圈。撥開打成辮子的長髮,漫不經心繼續用毛巾擦乾。

  阿汀昏頭昏腦盯著他看,對他的話語仍然似懂非懂。

  是不准隨意觸碰的意思嗎?

  可是。

  侵略性很強的人分明是他,總在角落裡不打招呼地冒出來。把手遞過來,把影子罩下來,自始至終沒問過她肯不肯。

  「不公平。」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不公平。非常講道理的姑娘阿汀,滿腹疑團:「為什麼你可以這樣,我不可以?」

  「哪樣?」

  抓手腕親耳朵擦臉擦頭髮,他為所欲為來著。阿汀抿唇:「就那樣。」

  「哪樣?」

  「那樣。」

  「那樣是哪樣?」

  他的嘴角散漫上勾,帶著冷冰冰的玩味。

  氣氛出現微妙的變化,有人仗著成年男人的身份,好像知道多麼了不得了不得的內幕。覺得她是個一無所知的丫頭片子,好欺負好打發似的,故意的惡劣的逗她。

  阿汀破天荒的冒出小性子,別過臉去:「不跟你說了。」

  仿佛在說我要和你絕交,孩子氣透了。

  陸珣動了動嘴角,繼續耐心幫她擦頭髮,像個任勞任怨的擦頭工。好一會兒才低低笑了一聲,「因為你不喜歡我啊。」

  又是那種理所當然的低微的語氣。

  小半的自嘲。

  男人是劣根性的動物,濃重情感翻湧,恨不得剝皮抽筋將兩幅血肉完全縫合在一起。

  無論怎樣克制,想親想抱渴望更多。腦子裡充滿骯髒的卑鄙的,原始的猛烈的念頭。這是近乎本能的東西,全靠著一顆糖一個笑飲鳩止渴,白日裡壓制住它的蠢蠢欲動,裝出一副乾淨體貼的殼。

  這層偽裝又實在岌岌可危。

  任何不期然的接近,觸碰,都能輕而易舉地讓它分崩離析。天底下的男人都有另外一面,只想就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在狹小悶熱的車裡來一場抵死的鬥爭。

  這是年少輕狂小怪物沒有的本性,是男人少有例外的本性。她不懂,暫時不能懂。

  要是連精心塑造出來的外殼都不喜歡,貿然袒露出底下糟糕透頂的骨肉,只怕嚇住她,更惹她厭惡。

  頭髮擦乾了。

  陸珣重新幫她重新束起頭髮,十指在發間穿梭,手法生疏,連最簡單的馬尾都束得松松垮垮。

  阿汀差不多埋在他的懷裡,鼻尖碰到冰冰涼涼的毛衣,眼睛望著座位間懸掛的鏡子,能看到他垂下眼眸,一臉認真琢磨綁頭髮的神情。

  再摸摸亂七八糟的頭髮,忽然就不想跟他賭氣了。

  我們來聊聊喜歡的事情吧。

  只考慮了兩天,但也算深思熟慮,大致有了想法。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傳達心情,偏在這時,後車座上的貓一躍而起,發出一連串叫聲。

  「喵喵!」

  你們去哪兒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為什麼偷偷去玩不帶上我?!

  它虎頭虎腦地跳過來,非要鑽進阿汀的小毯子裡。喵喵著『我也要玩我也要小毯子捂肚子』,被冷酷無情的陸遜捏住後脖子皮,仍然揮舞著四肢,探出爪子勾住毯子不鬆手。


  「鬆開。」

  「喵喵!」

  「松。」

  「汪汪汪!」

  不松不松就不松,貓大爺光榮負傷,一點兒不怕長大的小怪物對它下狠手。自顧自朝阿汀伸手,一副要抱抱的狡猾姿態。

  「讓它呆著吧。」

  阿汀果然中招,抽出一截毯子蓋住它。

  貓當即找准位置,蜷縮起身體,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瞄著陸珣的眼神挑釁十足。

  陸珣則是擦著濕發,還它一個輕蔑的瞥眼。

  一人一貓目光交匯,有如電光石火噼里啪啦,一時間比外頭的風雨更大,大有斗個三百回合誓不罷休的氣勢。

  「要回學校了嗎?」

  和平主義者阿汀介入鬥爭。

  「有別的地方要去麼?」陸珣收回目光。

  阿汀搖頭。

  她答應過王君,下午她看看武俠初稿。結果在劉大姐家裡吃了飯,磨蹭不少時間,這會兒已經兩點多。是該回去了。

  陸珣沒說什麼,啟動車。

  開車的時候不適合討論太過重要的話題,免得分散司機的注意力。阿汀偏頭看著玻璃窗,看著玻璃窗上映著的陸珣側臉,默默將喜歡的話題暫時壓在嗓子裡,準備另找時機討論。

  沒想到這一壓就到了晚上。

  車輛輕微的顛簸太有利於睡眠,向來作息規律有午睡習慣的阿汀,不知不覺蓋上了眼皮,睡得天昏地暗找不著北。

  一覺醒來外頭天色大暗,車停在路燈下。阿汀身上蓋著兩層毯子,熱乎乎的。只動了一下,膝上的貓昏昏醒來,撒嬌似的喵嗚一聲。

  「醒了?」

  陸珣的聲音,也帶著點懶倦。

  「我睡了很久嗎?」

  「七點多,餓麼?」

  真是睡了不少時候。

  阿汀摸著肚皮表示不餓,「我得趕緊回去了。」

  沉默持續片刻,陸珣匿在黑暗裡,看不清神色。總覺著這份沉默裡頭藏著點不高興的神色,但下一秒,他已經伸手幫她解開了安全帶。

  好像耽誤了他不少時間,阿汀沒準備再讓他一路送進寢室去。自個兒開了門,輕輕說了聲:「那我走了。」

  「坐著。」

  他把車門拉了回來。

  不緊不慢伸手到後車座上拿了把傘,開門開傘走到她這邊,這才拉開門說了聲下來。

  我自己會開門的。

  我會撐雨傘也認識會寢室的路。

  這種話在他面前通通不作數,阿汀也就不說了。老老實實下了車,鑽進他的傘里。

  關門時候貓跳了出來,巴著毛衣摟住她的胳膊。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阿汀只能撓撓它的耳朵,帶上它一塊兒走一段。

  學校門口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不乏年輕男女羞怯怯躲在一把傘下。天空中落下連綿的雨,莫名將人們人們劃分成灰的傘花的傘,一朵傘下一方小小的天地,不受任何侵擾。

  教學樓里燈火通明,說笑聲不斷經過身旁。阿汀抱著貓,小心看了陸珣一眼,不知道該怎麼更自然的,撿起喜歡的話題來聊。

  心裡徘徊著莫名的緊張。

  他把傘壓得很低,雨進不來別人的眼神也進不來。相對應的,他得彎腰,潮濕的發燒時不時刮蹭過她的耳尖,有種更加莫名的溫馨感。

  捨不得打破。

  溫吞吞走在情人路上,腦海里迴蕩起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傳說。接著又意識到,他們走過兩回坎坷石子路,至今不算有情人,更別提眷屬了。

  一條漫長的路即將走到盡頭,阿汀悄悄仰起頭,浮光瓊影的一眼偷窺。他冷峻的輪廓落在夜裡,灑下小片路燈光,朦朧得恰到好處,近乎有著鋼鐵軟化的溫柔。

  「陸珣。」

  她揉著貓提醒:「頭髮,不吹乾會頭疼的。」

  嗯了一聲,他有些散漫。

  準備出口的下一句,就是聊聊喜歡的事兒。

  走進光影綽綽的樹蔭里,阿汀手上動作慢了。正要開口的瞬間,前頭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


  「可算是回來了。」

  宋敬冬微微的笑,直起脊背來,目光在自家妹妹身上停留一瞬,久久落在陸珣的面上。

  宋敬冬在宿舍樓等了一天了。

  大早上聽聞新生暫停軍訓,本來想看看自家小胳膊小腿的妹妹情況怎樣。順便帶她出去逛兩圈,省得南培聞風而來,又是一番糾纏。

  托人上樓帶個話,老半天后只有半睡半醒的王君,打著哈欠兒走到一樓。左一個狗陸遜,右一個不要臉,好說歹說清楚才得知,陸珣拐著小丫頭出去看房子了。

  以為中午能回,結果沒回。以為下午總該回來,還沒回。宋敬冬一鼓作氣守到晚上八點,差不多要找學校舉報所謂的總教官不務正業,瞎拐帶學校女同學時,倆人終於撐著一把傘慢悠悠回來了,猶如飯後散個步似的閒散。

  「我打電話說了的。」

  小丫頭還算是有良心的,內疚又不安地解釋:「那時候你不在寢室,有個同學接了電話,說會幫我傳話的。我以為......」

  說著對不起,腦袋聳拉下來。

  身旁的男人就喪盡天良了,一個招呼不打把清白大姑娘帶出校門,面對人家正兒八經的親哥,那張臉仍冷冷懶懶擱著,半點不客氣。

  真是以前那個不諳世事的野小子麼?

  不禁有點兒懷疑。

  手頭有個最好的檢驗法子,宋敬冬露出標準陰險狡詐的狐狸笑容,親切朝阿汀招招手:「過來過來,讓哥看看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或是被狗爪子抓了撓了。「

  狗爪子?

  阿汀不明所以。不過兄妹倆感情好,她下意識要過去,肩上卻忽然多了一隻手,沉甸甸壓在上頭,不容動彈。

  一如既往的做派。

  連同父同母的親哥都不讓碰,小氣死了蠻橫死了。除了那個陸珣,天底下再沒這麼不講道理的傢伙了。

  宋敬冬心裡有了答案,架不住手癢犯病。小丫頭過不來,他就自個兒三兩步過去,朝著陸珣微微一笑。緊接著伸出手,非常熟絡非常自然地掐住阿汀的臉皮———

  扯一扯捏一捏,分分秒秒都在惡意挑釁。

  因此陸珣也扯了扯嘴皮,帶著淡淡的嘲笑意味,口齒中溢出一個殺傷力巨大的詞:「單眼皮。」

  旋即眼不帶眨,乾脆利落啪的一個巴掌,蓋掉他不合時宜的捏臉皮的爪子。

  疼疼疼疼疼。

  臭小子力道比以前更大了!

  宋敬冬收回紅通通的手背,邊晃邊笑著對阿汀說:「行了你上去吧。」

  你們呢?

  阿汀遲疑,不放心留下這兩個幼年仇敵。

  「我們男人之間有男人的嚴肅談話,不適合你聽。趕緊上去洗澡睡覺。」

  「談話。」

  阿汀板著臉:「不是打架?「

  宋敬冬擺擺手:「胡說,你哥我看著像是愛打架的人嗎?」

  不像。

  但你看著真的挺欠揍的。

  她眼裡滿是懷疑,逼得親哥舉手發誓:「不打架真不打架,我敢打架就讓媽趕來北通打斷我的腿行不?」

  勉強算行吧。

  阿汀點點頭,再去看陸珣。會說話的眼睛一眨一眨,無聲詢問:你呢?

  「不打。」

  除非他欠揍得太過分。

  陸珣伸手,貓舔了舔阿汀的手指頭作為告別,而後識相地爬回到陸珣的肩上去,兩隻爪子攀著他的腦袋,還想往上,做他頭上的貓主子似的。

  它後腿沒力氣,總爬不上去。陸珣託了它一把,眼皮落低,喉嚨里吐出一個字眼:「晚安。」

  晚安就是……

  今天結束了,辛苦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休息。然後明天會有好事發生的意思。

  他還記得這個。

  仍是沙啞生疏的讀音,因為他在她身邊學來晚安,後來離開她,再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他是只認她的。

  阿汀領悟到這層意思,眼睛驟然亮起來,猶如夜空里忽然冒出來的人間煙火,光芒璀璨。

  「晚安。」

  她甜甜笑著,一溜煙竄進了宿舍樓里。

  一會兒准要趴在陽台往下看的。

  陸珣太明白她了,以至於嫌棄他們所站的地方太不顯眼。自顧自走到遠處的路燈底下,這樣她能一眼望見他,他也能一眼望見她。

  被忽視的宋敬冬主動跟來,瞧見陸珣手裡多了一個打火機把玩著,不由得問:「你抽菸?「

  這年頭學校里抽菸的男同學稀少,花花公子們倒是引以為樂,吞雲吐霧擺出闊氣的姿態,一副快樂賽神仙的模樣。

  宋敬冬這是在評估新陸珣的為人做派,陸珣卻瞥他一眼,兜里又摸出了一包煙,以為他想抽。

  三好青年宋敬冬立即拒絕:「我不抽菸。「

  眼看著陸珣要收起煙,又笑眯眯補上一句:「你想抽可以抽,不然兩個大老爺們杵著說話,怪裡怪氣的。「

  真麻煩。

  陸珣嘖了一聲,點燃煙。

  夾在指尖晃了晃,趕走三兩隻細雨中繚繞的蚊蟲,接著垂下手掌,任由它明明滅滅,像被主人厭棄的擺設品,徒然燒灼著。

  宋敬冬看著那點猩紅的血光,透過它,想起陸珣臨走前的一幕幕。

  尤其是那個鮮血淋漓的眼神,困獸在牢籠里爭鬥,驟然學會隱忍蟄伏,覆蓋上一層冷光。

  實在很難忘記。

  「你過得怎麼樣?」他問。

  「死不了。」

  籠統的答案,讓人難以接話,肯定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否則一個人怎會活生生換了一副脾氣?

  這得遭受不亞於剝皮抽筋的疼痛。

  「你還在念書?當兵?」

  「做生意。」

  兄妹倆問的問題差不多,陸珣的耐心獨一份,盡數給了阿汀沒有丁點剩下的,不夠分給宋敬冬。

  他很敷衍,掃向他的視線中透著無聊:「還有別的要問麼?」

  有沒有別的更有意義的問題,沒有就懶得奉陪了。

  這傢伙的潛台詞真的很淺。宋敬冬一邊覺得他交不到兄弟朋友,一邊想了想,扒拉出一個新的問題:「你喜歡阿汀?「

  老狐狸的試探比小丫頭來得複雜多了,陸珣撣了撣菸灰,指尖觸到火星,燙出一個焦黑的印子。

  火辣辣的疼痛讓人清醒,他沒吱聲。

  也算是默認。

  「以前除了我媽,大傢伙兒都覺著你男女未必分得清楚。打小到大沒人管過你。難得有個小姑娘真心耐心對你好,你喜歡她,想黏著她抓著她,很合理。」

  「但現在還這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笑容逐漸收斂,已經褪下眼睛。宋敬冬是溫聲問的,反而突顯出面上微微的冷淡。

  「你怎麼想她怎麼看她,這不是我該管的。我只管阿汀,她還小,來大學沒兩天。我們家就一個女孩,全家寵得厲害。」

  說這話時,阿汀在陽台探出腦袋了。宋敬冬抬起胳膊來回擺動,口上繼續說著:「瘸子那事後,家裡處處防著,她自己也是。高中三年同班男同學都沒說過幾句話,更別提出去玩。」

  「只有你。」

  宋敬冬揮手累了,眼裡的笑徹底沒有了,「除了家裡人,她只會答應跟你單獨出去。因為她相信你不會害她。但我們誰都說不清,她到底把你當朋友還是當作其他什麼。」

  陸珣是個偏執的人。

  一別三年重逢後,他總在阿汀周圍徘徊,行為舉止藏著不為人知的壓抑的偏執。宋敬冬今天走這趟,不僅僅為了擺脫南培,更為了擺脫時不時冒出來的陸珣。

  畢竟南培使得儘是不入流的招數,除死纏爛打外,倒沒有別的強制手段。只能哄哄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傷不著定性很足的阿汀。

  陸珣不一樣。

  他曾經在黑暗裡摸爬滾打,被阿汀好心拉回懸崖。年少時候纏她過分,原本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許能慢慢回歸於平淡。

  偏巧陸家人插手,生生掐斷了他為數不多的好日子。宋敬冬不得不擔心,阿汀對陸珣僅僅是心軟同情,陸珣這份戛然而止的感情卻猶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愈發扭曲。

  如今他改頭換面重新出現,分明執著於阿汀索要更多的溫暖。萬一她給不了,萬一他得不到,無論是誰失了控制,最終都將演變成傷人傷己的結局。


  為了預防這個,宋敬冬年紀輕輕操著老媽子的心,寧願出面做壞人。

  「阿汀還小,分不清感情。」

  他又揚起嘴角,淡淡笑起來:「你想要的東西,也許她給得了,也許給不了。不管怎麼樣,你得保證不逼她不害她。不然,你別想再見到她,更別想私下來往。」

  威脅啊。

  好久沒被當面威脅過了,還有關於她。

  煙燃到尾巴了,猶如燒開的水滾過皮膚,疼痛感撲面而來。

  陸珣依舊牢牢捏著最後一節。

  他認定的東西,無論怎樣傷他害他讓他疼痛,除非死了失去意識了,否則絕不放開。

  宋敬冬看得挺明白的,撕開臉皮要他一個保證。但陸珣遠遠看著那個掛在陽台上的阿汀,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其他漂亮的說法,能夠嘲諷宋敬冬的自以為是。

  沒有更加漂亮的說法,只能實話實說了。

  「你搞錯了,我們之間不是喜歡。」

  那太淺薄了。

  他們的羈絆更深更厚更複雜,超過了時間空間,是旁人永遠無法取代的東西。

  至少他這邊是,天底下沒人比得過她。

  「我是為她活著的。」

  沙沙的一句話落在夏末初秋的夜裡。

  煙燒盡了。

  陸珣垂下眼眸,指尖鬆開些灰色粉末,隨著字句被風帶走,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那就是事實。

  兩年零十個月以前,夏日裡百年一遇的超強颱風。他在樹林裡挨了一頓打,莫名其妙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黑暗無邊無際地漫過來,陸珣高傲抵抗過十七年,但就在那個瞬間,他被黑暗吞沒了。

  沒勁兒了。

  不想掙扎不想活了,找不到任何意義,找不到任何被需要的位置,心想著死了算了。

  渴望以死一了百了的時候,是她不禁同意冒了出來。拿食物誘惑他,衝著他安靜無聲的哭,說害怕,就這樣給了他一個位置。

  然後他睜開眼睛,踉踉蹌蹌站了起來。

  自那以後就決定為她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我不會開車,但我現在就不太敢用下流,纏綿,占有之類詞。怕被舉報怕惹事,姐妹們體諒一下。

  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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