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想你

2024-08-28 05:17:39 作者: 咚太郎
  花了三天功夫,中草藥的運輸線路商量完事。

  車租了,工具買齊了,全部人手踏上各自分配的路程。大約能夠稱之為踩點行動。

  值得一提的是,宋於秋沒必要去,但還是去了。

  他沒做過老闆,學不會老闆的架子。一聲不吭就把自個兒加入部署,一聲不吭收拾好行李。唯獨走的那天勉為其難吭了一聲,說他待會兒有事要出門。

  你能有什麼事啊?

  有事。

  跟誰有事?

  兄弟。

  林雪春向來在他口裡套不出什麼,眼都不抬的趕他:「少在我我面前瞎晃悠,礙事死了。」

  宋於秋默默拎起行李,留了張紙條,走出院子前最後低低說了句:「過六天回來。」

  林雪春沒聽清楚,直接回了一句:「要走就走!」

  她洗了碗,肩扛木條手拿釘錘走去後院,敲敲打打搭了個絲瓜架子。貓陪著,踩踩石頭打盹兒,撲到三兩隻蝴蝶蚱蜢的,竟然還叼到老媽子眼前討獎賞。

  林雪春踢開,它撿回來。林雪春丟了,它再去抓新的。一人一貓僵持良久,林雪春抹了把汗,揪它脖子皮:「敢情就是你小子,以前死命兒往老娘家門口放耗子呢?」

  貓賊溜溜睜著大眼睛。

  「說話!」

  「喵?」

  「你小子還有膽抵賴?」

  「喵!」

  「下回還敢不敢了?」

  「喵喵喵……」

  老媽子跟貓面面相覷,撒手丟掉。

  又過了兩個小時,那是林雪春買完菜要洗衣服的時辰,走進房間把衣服一收,她看到紙條了。

  字很好看,沒半點男人的粗獷,筆畫工工整整。可惜林雪春翻來覆去瞪半天,光是斷斷續續看明白那幾個字:我去XXX,六天XX,你XXX

  啥破玩意兒?

  傍晚宋敬冬回來,看著字條念:我去弄草藥,六天回來,你別亂跑。

  「弄你老母熊個弄!」

  林雪春聽完就發火,氣得在房子裡轉圈圈。後半夜回房,還把宋於秋的枕頭關在門外,拿他的毛巾來抹腳丫子。

  六天六夜。

  路途漫漫難聯繫,林雪春在家猶如□□桶,一點就炸。而宋於秋那邊處處謹慎,仍然遭遇了幾波攔路打劫。既有親自上馬硬碰硬的,又有派遣老弱幼小在路邊喊幫忙,再趁勢扣人的。

  好在他們幾個老江湖走南闖北多年,輕易不上當。遇到意外情況直接抄起傢伙,拉下車窗惡聲惡氣趕人。對方一看情勢不好,撤得比耗子更快。

  可見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貨色。

  如此有驚無險一番,六天後宋於秋平安回到朝柳巷,全家人都在門外等著他。

  「爸,沒事吧?」宋敬冬問。

  「沒事。」

  迎著小女兒烏黑分明的大眼睛,宋於秋抬起手掌,在她腦袋瓜子上頗為生疏地摸了摸。接著看向林雪春,重複道:「我沒事。」

  「你就是死在外頭,我都懶得給你收屍!」

  林雪春扭頭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背影如同一抹猛烈的火。

  「你是不知道媽有多生氣。」

  兒子喜聞樂見,伸手拍拍老父親的肩膀,「反正我只能給你出三個招數:說好話送大禮。不然就把自個兒灌醉,第二天保准你在床上醒來,不用再去睡地板。做兒子的只能幫你道這裡了,祝你馬到成功啊爸。」

  不管是哪個選項都不太好的樣子。

  真的有這麼嚴重麼?

  兒子說話不靠譜,老父親下意識低頭。清楚阿汀朝他握了個拳頭:「爸爸加油。」

  宋於秋:……

  看來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老父親用了整整兩天獲得老媽子的諒解,直到回家第二天晚上,終於不用在房門外打地鋪了。早上起來鍋里終於有他的早飯了。

  感天動地。

  不過中藥路子走上正軌,自有一派流程運轉,關關有人把門做帳,無需人時刻盯著。


  因此新的問題出現了:全家要靠著草藥生活,還是夫妻倆另謀生計?又該去哪裡找生計?

  邊看電視邊開家庭會議的當兒,林雪春正說著附近不少廠子招人,有做吊牌的粘盒子的還有食品廠。宋於秋嘴巴里突然蹦出兩個字:「開店。」

  驚得林雪春一愣,差點被小番茄生生噎死。

  「開你的龜兒!」

  她拍桌:「誰說開店?誰說了啊?!宋於秋你是來城裡當老闆給人捧沒數咋的?三天兩頭不打招呼來一出,想折騰死我重新討個年輕漂亮的,還是嫌我管得多,這個家只准你一個當家作主拿主意了?」

  宋於秋垂著眼瞼:「沒。」

  「你心底有得很!」

  林雪春氣死了,偏偏他慢條斯理跟不上火氣。

  他們倆就這樣。

  往往她發火,看著他更來火,嘰里呱啦一頓數落。然後那邊還是木頭人,不喜不怒不聲不響。

  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吵架,也沒有冷戰。大多都是林雪春單方面的發泄不滿。後頭什麼時候發泄夠了,她再理睬他。

  前兩天的一輪發泄剛緩過神,這還不到兩個小時呢。眼看又要鬧矛盾,兄妹倆立馬兵分兩路——兒子坐到父親身邊,溫聲詢問他怎麼有的開店想法。女兒則是拉住母親安撫,儘量平息她的怒火。

  「不關你的事!」林雪春凶道:「鬆開!」

  竟然連寶貝女兒都遷怒上了,看來這回不好哄。

  宋敬冬間隙投來同情的眼神,但阿汀不慌不亂,僅僅垂落眉眼,作出失落的模樣。

  林雪春很能大吵大鬧,撕開臉皮還扯頭髮的戲碼更是得心應手,偏偏受不了這斯斯文文、軟軟綿綿的小姑娘。

  果然就冷靜下來,又坐回到沙發上。

  「剛不是衝著你。」

  含糊地解釋一下,旋即轉過臉去凶宋敬冬:「白生你個兒子,就知道幫著你爸!」

  莫名其妙成為遷怒替補了,好冤枉哦。

  宋敬冬摸摸鼻子,「我這不是幫您打探消息麼?爸總不能無緣無故要開店,肯定有他的想法。你是說吧阿汀?」

  阿汀當然接收到求助信號,點著頭應和:「爸肯定認真想過,不會亂來的。媽你別著急,先聽聽爸爸的想法。「

  林雪春冷哼:「我又沒堵著他嘴巴,他不樂意說,賴我頭上做什麼?」

  態度鬆動了耶。

  「爸!」

  「爸你快說。」

  兄妹倆竭盡所能的暗示老父親,老父親巋然不動。老半天給出三個字:「開店好。」

  沒了。

  就三個字,比開店多一個好字作為解釋。

  「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林雪春眼一瞪,直接回房間拿了帳本丟在他膝蓋上,「自個兒看看!看清楚了!房租飯錢,還有你租車買玩意兒、雜七雜八的錢都在上頭。家裡就剩下萬把塊錢,連著冬子的老婆本、阿汀的嫁妝錢全在裡頭。還開店!租鋪子要錢,進貨要錢,水電要錢,哪裡憑空變出來的錢!」

  宋於秋不說話,夫妻面對面的沉默。

  氣氛猶如一根弦,越繃越緊。眼看著要斷掉了,全家口才最好的宋敬冬同志,挺身而出打圓場。

  「都是為了家裡做打算,頂多意見不合麼?」他笑眯眯道:「全家人都在這,討論就完事了嘛。」

  「媽你坐,站著多累。」阿汀拉她。

  死木頭都舒舒服服坐著,憑什麼她站著?

  林雪春一屁股坐了下來,大有『看你們兄妹倆討論出什麼餿點子』的意思。

  「先說說附近的廠子吧。」

  剛好學校里有老師在起草『外來基層人民的職業環境研究』的學術文章,宋敬冬身為得意門生,幾乎全程跟著做調研,所以能說出很多廠子的壞處來。

  「做吊牌是細緻活,傷神傷眼睛。尤其是印吊牌工錢最高,媽你看上的是這個活兒吧?那你應該不知道,廠里為了省錢,用的是老舊熱機器。全手動,反應還慢,一不小心燙傷了,工廠還不保外來戶口的醫藥費。不少老行家都被燙進過醫院,媽你做事多粗心,自己不是沒數吧?一人就兩條胳膊,夠不夠你撐兩個月?」


  「……」合情合理,無言以對。

  「還有食品廠,冬天灌風夏天悶。別忘了你那天濕腰酸、天熱上火起燎泡的毛病,是阿汀好不容易拿草藥養好的。喝了多少碗湯,苦得要命,犯得找再來幾回麼?」

  「……」話太實誠,難以反駁。

  該死的大學生,口才就厲害在這了!

  林雪春很不服氣,聲音猛得抬高兩個調子:「這不行那不行,意思就是嫌我老了,只能待在家裡等死了是不?」

  「哪有!」

  宋敬冬揚開弧度,笑得促狹:「您年輕一朵花,看著就像我姐,美得沒邊兒了。弄個老闆娘噹噹,風韻猶存,還不用看人臉色,多好!」

  「滾!」一腳踹在小腿肚子上,宋敬冬倒在沙發里齜牙咧嘴,一看就是裝的。

  林雪春盤起手,不理。

  兄妹輪番上陣,大的戰敗換小的。阿汀眨眨眼睫毛,湊上去說:「我們家有草藥賣,其實已經不缺錢了。要是為了賺錢再把身體弄不好,住醫院就不好了。」

  宋敬冬再做補充:「住院那就是放三把火燒錢。隔壁劉姐的公公就是做腫瘤手術,連帶住院花兩萬。」

  「……」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人上了年紀的確容易病痛,又麻煩又花錢。林雪春沒詞了,轉過頭去問:「宋於秋,你真想好了要開店?」

  語氣非常的不和善。宋於秋撫平帳本的邊角,突然有種繼續在門外打地鋪的預感。頓了頓,低聲道:「擺攤。」

  擺攤要不了幾個本錢,幾乎是開鋪子的九牛一毛。利潤不大,風險更小,算是大大的讓步了。

  ……不過,這就讓步了?

  本來打算大戰三百個回合,非要宋於秋說個好歹的。偏偏他這模樣活像小媳婦,令林雪春徹底沒了脾氣。

  只放狠話:「擺就擺,虧了錢你甭想好過。」

  擺攤的事就這樣算是定下來了。

  全家否認掉劣質手錶頭花絲巾類亂七八糟的選擇,初步看準衣褲攤子。因為林雪春手藝好,在女人姑娘的衣裳方面眼光不錯。進可做量體裁衣獨一件的生意,退可批貨發賣。

  說干就干。

  毫無擺攤經驗的一大家子立馬換身衣服,跑去北通各大商場溜達,美其名曰長見識、取西經。實際上還給兩個孩子買了身衣裳。

  開開心心回了家,兄妹倆忙著總結商場流行的款式,連飯都沒心思吃了,在桌上嘰里咕嚕個沒完。結果林雪春筷子一放,突然改主意,說自己不想賣衣服了。

  「為什麼?」兄妹猝不及防。

  「人家鋪子裡個個賠笑臉,死命拍馬屁、說好話,舌頭長得跟蓮花似的。我哪有那能耐,不跟人吵起來算好的。」

  林雪春眼珠一轉,理直氣壯的指向身旁:「再看看你爸,他能招攬客人,還是能說好話?」

  宋於秋默默捧著碗。

  兄妹倆默默搖著頭。

  別說招攬客人了,不把客人氣走就不錯了。

  「那我們不擺攤了?」阿汀問。

  她本想試試擺攤吆喝,數毛角找零錢的。當下覺得沒機會體驗新鮮事兒了,沒想到林雪春一口否認:「當然擺!」

  「要賣別的東西?」

  「不賣!」

  林雪春莫名振奮:「咱們光弄吃的。不用說好話不用招攬,直接給他們甩個鍋。炒菜香味一出去,有的是人來!用不著當孫子,多省事!」

  他們家的飯菜全巷子公認,嘗過沒有不說好的。其中不少人以為他們遲早要開飯館,嚷嚷著要天天去吃,這不機遇擺在眼前麼!

  林雪春自信極了,覺得這活穩賺不虧。

  宋敬冬卻質疑:「炒菜的飯館不少,擺攤沒見過啊。

  這個年代的小攤子大多是茶葉蛋、餛飩餃子類簡單好做的東西。只有阿汀前世見過炒菜類的大攤子,搭著紅通通的帳篷,因而被稱作路邊紅帳篷。

  它沒店租壓力,特點是菜餚便宜大碗又好吃,自然在附近小有名氣。後來還有人說,大傢伙兒坐在路邊吃吃喝喝,光氛圍就比高檔飯店自在百倍。

  就是不知道放在八十年代,能否受歡迎。

  阿汀大致形容了一下紅帳篷要用到的鍋碗瓢盆。並且認為,他們的攤子最好擺在美食街。


  因為陸珣說過新市長提倡美食街擺攤,那麼為了確保政績,體現自己的決策正確性,市長自會想著法子往那兒引流,創造漂亮的營業額。

  如此頭頭是道的規劃,林雪春聽完就樂得拍手,「我看行,冬子你怎麼看?還有啥挑剔的?」

  宋敬冬想了想,還真就提出致命問題———

  「誰掌鍋?」

  兄妹倆手藝不錯,但都要上學,頂多偶爾幫把手。剩下兩夫妻都沒有燒菜的天分,難道要外聘廚子?難道要手把手教外人如何把菜做得好吃?

  母子倆你看我我看你,驟然沉默。

  宋敬冬笑了:「媽,要不你辛苦辛苦,好好學燒菜?」

  林雪春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她這輩子殺豬不成為問題,菜刀剁雞頭,雙眼不帶閃。唯獨獨灶台如天敵,菜葉懶得掰開洗,土豆削皮切塊是極限。讓她做菜?那不如讓她重新撿起小學課本認字去——左右都是要她老命。

  沉默。

  全家沉默。

  宋於秋吃著吃著飯,忽地發覺桌上靜悄悄,沒一個人說話了。他抬起眼珠,猝不及防撞上對面兒子女兒的眼睛。

  他們直直看著他。

  身旁好像也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宋於秋緩緩轉過去,只見林雪春拉平嘴角,沖他笑了一下。

  「就看你的了!」

  宋於秋:……?

  妻子:「好好學燒菜,難不到你!」

  兒女:「爸你能行!」

  宋於秋:……

  一個老父親忽然發現自己在家裡地位墊底,胃疼。

  關於交往,阿汀搜遍記憶庫存,只能獲取一張大雨傾盆的背景。還有關鍵性台詞:

  「我喜歡你啊!」

  「明明是我更喜歡你啊呆瓜!「

  「那有本事你就跟我交往啊!」

  「誰怕誰!」

  「女朋友來牽手啊!」

  」牽就牽!「

  女主角一把攥住男主角的手,對視。兩個冷戰中的大人莫名其妙和好了,莫名其妙親上了。緊接著馬路邊飛馳而來一輛莫名其妙的車,女主猛地推開男主——

  雪白的裙角在半空中飛揚,女主角臉上浮現笑容,內心旁白道:「呆瓜,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交往的短短兩分鐘哦。」

  ……

  以上情節來自悲情類的都市言情劇,是阿汀大約十歲的時候陪鄰居姐姐看的。依稀記得結局是女主角當了兩年植物人,期間男主不離不棄的照顧。

  偏偏就在男主有事外出時,女主醒來了,失憶了,被陌生男人帶走。而男主同時遭受不明人士的陷害,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坐牢了。

  最後字幕緩緩打出一行字:歡迎繼續支持《天使之愛》下部,七月份邀您熱淚觀看。

  ……現在想起來,應該歸在爆笑類呢。

  總而言之。

  戀愛的正常順序是暗戀、告白、交往、牽手、親吻。忽略掉陸珣狡詐的收利息行為,她們正處於交往階段,也是傳說中最好的階段。

  但!

  三天六天加兩天,爸媽硬著頭皮學燒菜、折騰各種擺攤許可證,一眨眼又是四天。阿汀小姑娘掐指一算,准準的十五天沒見過陸珣了。

  漫長的半個月整,電話都沒打上幾個。

  她有空的時候他沒空,他有空的時候偏偏她沒空。錯過來錯過去,難得逮住幾次雙方有空的間隙,她還犯迷糊,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能說的話題有很多。

  比如藍的天白的雲,黃的雛菊、學校里花色的流浪狗。還有駐紮在後院的小黑貓,最近與劉家爺爺新買的鸚鵡打得火熱,你學我來我學你,兩隻動物日日模仿出千軍萬馬的架勢。看起來非常快樂,不用擔心。

  然而一拿起電話筒,這些話題好像就變得平淡無奇了。弄得她不好意思多說,怕白白浪費他的時間。

  幸好轉機出現在今天。

  攤子的名字定好,『開業』日期定在明晚六點。這應該算得上重大事件,阿汀捧著碗迅速往嘴裡撥米,三兩句解決一小碗飯,說聲『我吃完了,去學校拿本書』,便興沖沖跑了出去。


  林雪春低頭撿掉在地上的肉骨頭。屁股再挨回椅子時,飯桌已經空掉一塊,連個人影不剩。

  「有什麼好急的?」

  她一臉鬱悶:「死丫頭扒飯沒那麼快過。不就一本書,弄得多麼寶貝,誰要搶似的。」

  宋敬冬隨口說:「念著豬呢。」

  「什麼豬?」

  「黑豬白豬小乳豬。」宋敬東笑眯眯地問:「你最喜歡什麼豬?還是白菜餵大的凶野豬?」

  他暗示了,可惜林雪春沒明白過來。直接飛給他一個利落的大白眼,還自言自語嫌他腦子進水,天底下就沒有吃素長大的野豬。

  這就怪不得他了。

  宋敬冬聳聳肩,繼續夾菜。

  而那頭雜貨鋪子裡多了一個阿汀,給上五毛錢,電話沒響兩聲就接通了!

  「誰?」

  是陸珣!

  他聲音倦倦的,有點兒糊。猛然鑽進耳朵,驚得阿汀手上一個用力,扯直了電話線。不遠處的老闆瞥見了,立即扭過來兩隻黑豆眼睛,重重瞪著她。

  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比劃著名,小心翼翼轉過身去背對老闆。

  大約有五六秒沒來得及應話。剛想起電話還通著,那邊字正腔圓念出她的名字:「阿汀。」

  黏噠噠的語氣,非常清晰。

  心臟防不勝防,驀然快了兩個拍子。阿汀低頭看著腳尖,輕輕嗯了一聲。

  「你怎麼知道是我?」

  「猜的。」

  陸珣身邊很靜,偶爾有布料摩擦發出的細小動靜。阿汀也猜,「你在睡覺?」

  「醒了,沒動,就被關在倉庫里了。」他在黑暗中慢悠悠坐起來。伸手不見五指,唯獨板磚似的隨身電話上,界面發微弱的光。

  這下沒人打擾他們了,陸珣屈起一條腿,靠著牆壁問:「飯吃過沒?」

  吃過了。

  話沒出口,一個小小的嗝從嘴巴里跑出來。阿汀趕緊捂住嘴巴,遲了,對面的笑聲斷斷續續,笑得她滿臉通紅。

  「別笑我。」

  他不聽,又垂眸笑。

  「別笑啦!」

  阿汀稍微抬點聲,被老闆盯。只得把聲音再度輕回去:「明晚我爸媽要去美食街擺攤子了,六點,你有空來嗎?」

  「什麼攤子?」

  「點菜炒菜的,招牌名都想好了。」小姑娘口裡有著分明的自豪,陸珣順勢問:「什麼名?」

  「阿宋夜攤。」

  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輕輕脆脆的:「你別覺得名字俗啊。我哥說擺攤名字必須簡單直接,這樣別人才能記得住,再介紹給兄弟朋友。」

  軟綿綿的小嗓音,勾得陸珣熱起來。他扯了扯領帶,喉結在裸露的肌膚下滾動,問誰負責燒菜。

  」主要是爸媽,有空的話我們再去幫忙。「

  「他們會燒菜?」陸珣微抬眉頭,連他都知道林雪春做起菜來有如閻王附身,道道要命。

  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一條焦黑爛臭的魚。林雪春把心血來潮的產物擺在桌上,貓嗅了嗅,不等她趕,自個兒夾緊尾巴就跑了。

  他更不肯吃,差點被逼得爬上屋瓦去。

  阿汀也想起那回事了,認真地替父母辯解:「以前不會燒,現在經過七十二小時的嚴格訓練,已經出師了。下次你來嘗嘗,肯定好吃。」

  說起來其實有很多烏龍。

  林雪春作為助手接受培訓,主廚是宋於秋。這個刀功夫很深的男人,切起土豆絲仿佛行雲流水,看得全家人一愣一愣,幾乎要懷疑他早在別處學過廚藝,高人深藏不露而已。

  誰曾想。

  一到下鍋他就露底了,不但醬油醋不分,還老是面無表情把白糖當鹽使,一撒一大把。

  貓最初還高高興興,循著味道跑過來,頭頂還站著一隻羽毛斑斕的鸚鵡。兩隻都直直盯著鍋,喵喵汪汪啾啾啾亂叫,湊到出鍋的菜餚面前,搶著當體驗者。

  後來就說什麼都不肯吃了。

  貓脾氣大,這兩天寧願留在隔壁陪爺爺哄大寶,硬是不肯踏進家門一步。宋於秋過來找它,它扭頭就跑。


  邊跑邊悽厲嚷嚷,配上鸚鵡一聲聲的『完了』、『完了』、『貓完了』的叫聲,堪比大型殺貓現場。

  ……

  不知不覺說了好多,對面沒了聲兒。阿汀靜下來,好半天問:「……睡著了嗎?」

  「沒。」

  頂多頭疼。

  中午跟陸老三會面,假惺惺嘗了兩口茶。不知道裡頭放了什麼玩意兒,總歸不是好東西。

  指腹壓著太陽穴,鈍鈍的痛感讓陸珣清醒了點,問明天幾點。

  阿汀點點頭,忽然意識到他看不到。

  「六點,你有空可以來看看。」

  「會來的。」

  阿汀聽出他的倦怠,不過沒聽出這是藥物所致。誤以為他在床上睡覺呢,想讓他多休息會兒,就說明天見。

  之前電話都是她掛的,今天阿汀不想要這個權利了,小聲說:「你先掛。」

  「你掛。」

  陸珣頭疼得厲害,慢慢又躺了回去。

  阿汀望著自己在燈下的條狀影子,不知哪來的執著,堅持說:「你掛。」

  「那不掛了。」

  他聲音摻啞,依稀聽到外頭的響動,多半是光頭辦完事回頭找他。當然也有可能陸老三大費周章,半途覺察自己綁了個假貨,反過來殺人滅口。

  裡面仍是瀰漫著一片寂靜。

  陸珣把隨身電話放在臉邊,閉上了眼,想起一件事:」「你家附近的公安分局前兩頭收到匿名舉報信,說你們家經常有人聚,懷疑在組織非法行動。」

  誒!

  阿汀緊張地握緊電話筒:「知道是誰嗎?」

  「沒露面。」

  陸珣用最後的力氣安撫:「市里公安局我打過招呼,除非實名舉報,不然他們沒膽多管閒事。」

  「謝謝……」

  「你回去跟你爸媽說聲,別太張揚,留意那個章程程。舉報的人就在你們家附近。」

  「好。」

  「你掛吧。」

  徹底不行了,他的聲音快要低不可聞。背景的電流聲也越來越大,嘈雜。這是因為隨身電話一次最多支持半個小時的通話,時間分秒流逝,它跟他一樣處於極限邊緣。

  但阿汀不掛。

  就算沒人說話,就算耳邊只剩下呼吸聲,還是捨不得掛斷。心底有個念頭在蠢蠢欲動,動呀動呀,猶如嫩芽努力要破土而出。

  終於破土而出了,她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你睡了嗎?」

  「沒睡。」但是聽起來完全是睡著了的夢話。

  「陸珣。」

  「嗯?」

  「……我想你了。」

  說出來了。

  不知怎的說得很委屈,眼睛不由自主覆上一層水膜,腳下影子變成好幾層,還是孤伶。她細聲呢喃:「很久沒看到你了,我想看看看你。」

  「別哭。」

  過了挺久,那邊沙啞地笑了笑,「我也想你,明天我……」

  沒能說完。

  電流聲驀然加大,吞沒了他的聲音。電話自動掛斷,阿汀在老闆的虎視眈眈下,足足付了六塊錢。

  老闆高興了,笑著招呼:「下次再來啊。」

  阿汀禮貌性點點頭,出門。

  沿著街道走五十米,拐進小巷道。小姑娘半路腳步輕快起來,碰上野生的貓,還禁不住誘惑的蹲下身,伸手摸摸它橘黃色腦瓜子。

  貓眯著眼睛喵了一聲,佛系任摸。

  阿汀心情更好,裝點清淡的剩菜過來餵它。再拿著空碗回家時,就差在院子裡轉個圈圈,對自己的裙擺傻笑了。

  屋裡夫妻倆在緊張進行最後的練習。宋敬冬獨自一人坐在沙發看電視,瞧見阿汀就招手,一個勁兒的招手,」過來,快過來。」

  「怎麼啦?」

  阿汀毫無防備地走了過去。

  走得很近,宋敬冬說:「有個秘密告訴你。」


  「什麼?」阿汀好奇。

  下一秒宋敬冬撐起身子,附在她耳邊說:「秘密就是,我發現你白去學校了。」

  阿汀:?

  「你又忘了把書帶回來。」

  「我……」

  下意識要解釋,冷不防宋敬冬拉開距離,一臉的壞笑。阿汀明白過來了,伸手打他一下,飛快跑了。

  「阿汀回來了?「」廚房的林雪春聽到動靜。

  宋敬冬大聲應:「人回來了,就是書沒回來。」

  「白跑一趟?誰讓她成天毛毛躁躁的!」

  林雪春的大嗓門穿透里極強,阿汀關上門,撲通一下撲到床上。雙手捂住耳朵,還縮進被子裡,假裝聽不到。

  良久後翻個面,看了看手錶,七點鐘。

  還有十一個小時就能見面了。

  阿汀抱著布娃娃往左打了個滾兒,又往右打了個滾兒,笑容止不住。滿腦子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陸珣。

  反應過來不對勁,是第二天上午的事了。

  午飯前後接連打了個四五個電話,陸珣那邊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這讓更加確定自己的懷疑:電話自動掛斷,以陸珣的脾氣定要重新打過來。昨晚沒有回撥,是不是有什麼意外情況?

  越想越不安。

  學校下午沒課,阿汀下午想去找他的。結果被兩個小夥伴攔住,說北通千千萬萬人,她找陸珣那是大海撈針,白費功夫。

  「那也要找。」

  阿汀抿唇,打算找去舊辦公室看看。

  王君拿阿汀的固執勁兒沒轍,答應陪她去。但不知徐潔今天怎麼了,死拽著不鬆手,自己不去還不允許她們去,堅持說阿汀想七想八白想一通,不如去圖書館精心學習。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潔說要學習了?」王君挑高眉毛,半臉不敢置信,半臉你在說謊。

  「怎樣?誰說有錢又漂亮就不能好好學習了?」

  徐潔不看她,直接拉扯著阿汀往圖書館走,一邊還說:「你家攤子不下午六點開張麼?就差五個小時了你折騰個什麼勁兒,跑來跑去累不累?學習!不如學習!」

  王君想想也是這個理兒:「你不是說陸小子身邊有個厲害人物麼。就算真出了事,他知道你,肯定回來打聲招呼。你別瞎著急,一到六點人陸小子嘛事沒有,反而你給自己嚇暈過曲去。」

  「……」

  阿汀拗不過她們,最終去了圖書館。

  夥伴們看書的看書,寫書的寫書,只有她心不在焉,望著窗外發呆。三魂七魄在環遊世界一大圈,面前的桌子被徐潔敲響了。

  阿汀如夢初醒,「六點了?」

  徐潔無語:「十分鐘還沒過,你想什麼呢?我是要叫你你幫我拿本書。」

  王君打她手:」你這是什麼?」

  徐潔撇嘴:「我就要宋千夏幫我拿,關你什麼事?」還是看著阿汀,「我這本書太好看了,想接著看下本,你幫我拿一下唄?」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王君橫眉。

  「就不去!」

  活寶又要鬥嘴,斗得你死我活了。

  考慮到圖書館裡不能吵吵嚷嚷,阿汀站了起來,「你們不要吵,我去拿吧。徐潔要哪本書?君兒你要不要別的書?我幫你也拿了吧。」

  王君往桌上一趴,不屑地哼哼:「你就受著她大小姐脾氣吧,我受不了,早晚要揍她!」

  徐潔吐舌頭:「你上回還脫了鞋子就踢我屁股,讓我給你拿洗腳盆去呢。你要揍我,我就先花錢雇壯保鏢揍你!」

  「我自個兒賺錢雇十個保鏢揍你!」

  「我二十個!」

  「三十!!」

  「五十!」

  在往上可就沒完沒了了。徐潔扭頭不理她,直接給了阿汀一本書:「這個是上本,7排書架最裡面、倒數第二層拿的。下本肯定在附近,別拿錯了啊。」

  「好。」

  阿汀抱著書轉身,笑容淡了下去。

  嘆口氣。

  午後的圖書館人不多,十個裡頭還有七八個伏在桌上睡著了。她放輕腳步往後走,經過了四五六排書架,徑直往最後頭走。


  那邊沒人沒窗,光線暗淡。

  「沒開燈啊。」

  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眼前猛然橫出一條手臂,拉著阿汀就往裡拽。

  誰?

  來不及叫喊來不及掙扎,人在遇到危險的瞬間頭腦是空白的。她被狠狠嚇了一跳,咬破舌尖,腥冷的血液在細齒間流動。

  然後被摁進一個人的懷裡,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陸……」

  她什麼都看不到,不太確定地問:「陸珣?」

  「是我。」

  他出聲了。

  的確是活生生的陸珣。平安無事。

  作者有話要說:章程程是鋪墊hhh,坎兒在後面。

  順手弄完章程程+宋婷婷,過了坎兒我就能完結了!發出興奮的聲音,想要這個月完結的聲音!!

  昨晚經歷好……刺激?

  靜吧歌很好聽,夜吧蹦迪讓人憔悴。我就很慫,左右站著姐妹,穿得比較少。我只想抱著我自己的胳膊,靠近前面的大兄弟,至少他不會覺得我是流氓(?應該

  我姐昨天很得意,或者說酒吧是她的得意場。那邊大部分妝比較濃,她是圓臉不適合濃妝的,就沒有假睫毛之類的玩意兒,比較淡比較矮吧,被當成十八歲的女孩子,然後被十八歲的弟弟要微信了……

  還有十九歲的外國語女生要微信,她說自己男女通殺,我說那是推銷的。結果人家真的誇她可愛……我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懷疑??

  順便說。

  我姐是去年開始去酒吧的,因為工作沒勁兒,職場勾心鬥角挺厲害,發了火就請假去蹦迪。她說去之前認識很多蹦迪抽菸的女孩,高中時代敬而遠之,大學時代覺得我不這樣但我尊重。

  直到大學畢業兩年內,她染了頭髮,蹦過迪,想刺青,壓力大的時候會抽菸,甚至差點有過一夜情(據說是185的外國男人,小捲毛半丸子頭那種。我姐說酒吧外國男人多,不約成熟歐美臉,就約有點肉肉的可愛臉。而且手段很高,會玩浪漫顯得不油膩,姐妹們去蹦迪注意點,別著道兒,都是老炮。

  總之。

  她說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同性戀不是出生就知道自己同性戀,賭博吸毒的人上癮之前,多半信誓旦旦自己不會上癮。抱著這種觀念,自然而然就對各種人包容度大多了(當然除了傻逼

  聳肩.jpg

  最後還是打補丁:我姐屬於瀟灑又矛盾的人,觀念偏向開放小眾。身邊既有固定炮友好幾個的好朋友,也有男孩子氣至今沒穿過裙子的閨蜜。

  很多觀念在我看來都是比較奇怪的,你們要是覺得不喜歡,就別搭理。畢竟人都是有自己的成長經歷與性格,最後形成自己看法。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