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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弄死個吳應龍(2)

2024-08-28 05:17:44 作者: 咚太郎
  砰的一聲,是空槍。

  小女孩被難聞的白色煙霧噴一臉,吳應龍軟腿癱坐在地。

  一雙深陷在褶皺眼皮下的眼睛枉然大瞪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寶貝孫女仍然活著,沒有死在木倉下。

  畫面靜止半晌,陸珣漫不經心地開口問:「手感還行麼?」

  宋於秋慢慢沉沉的嗯了聲,臉上沒什麼表情。

  詫異、失望、慶幸之類的情緒之類的情緒通通沒有,吳應龍越看越心寒,整個額頭後背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實在拿不準,宋玉秋開槍的剎那究竟在想什麼。

  合夥兒折騰他嚇唬他?或是光天化日之下真準備殺人?

  吳應龍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陸珣餘光瞥著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口袋。

  「我這還剩點貨。」

  嘴角帶出個事不關己的笑容,很陰。

  他攤開的五指長而冷白,一條利落的掌紋劃破手心,上頭靜靜躺兩顆銅黃色的子彈。

  這才貨真價實的玩意兒,顆顆要命啊!

  眼看宋於秋卸下彈夾要塞真貨,吳應龍一顆年邁的心跳漏拍,慌亂出聲阻止:「別!老宋你千萬別亂來!待會兒!咱們待會兒再說好吧?」

  他邊說邊掏口袋。

  衣服里外都有口袋,褲子前後有口袋。吳應龍摸出兩個皮夾以及大把花花綠綠的糧票紙鈔,整整齊齊擺放在地上。

  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咣咣給一院子小年紀的男女嗑兩個響頭。旋即一把老身子骨費力直起來,他說:「這回出門著急,身上沒帶多少值錢玩意兒。你們還想要什麼儘管說,我讓人回去取。過去的事咱們沒法重來,只要你們肯消氣肯提條件,除了摘星星撈月亮那做不成的,剩下你要西天取經我都想辦法送你去。」

  「娃娃現在落在你們手上,你們非要留我沒法硬搶。但我相信你們夫妻倆干不出昧良心的事,不會為著我去遷怒孩子。所以咱把木倉放下緩緩氣兒,我人就在外頭不會走,有什麼事你們想好了直接找我。好吧?」

  實打實的商量語氣。

  不過在場人看透他欺軟怕硬的把戲,沒給他好臉色。只有七歲大的妞妞從未離開過爺爺所建立的公主城堡,含著眼淚小聲喊:「爺爺,你別走,你不要妞妞了嗎?」

  「妞妞乖,聽叔叔阿姨的話啊。」

  僅僅與孫女對話時,他眼裡的疼愛是真心實意的,「不是嫌家裡沒人陪你玩麼?你看這裡好幾個哥哥姐姐,多好。你轉頭看看後面還有小貓咪。」

  妞妞眼淚掉下來:「爺爺我怕。」

  吳應龍一張蒼老面龐躍上慈愛的笑:「沒事兒。過兩天爺爺就來接你回家,記不記得爺爺教過你,到別人家裡玩要怎麼樣?」

  「記得……」

  妞妞吸著鼻子背規矩:「不吵不鬧不能哭,亂動東西不禮貌。妞妞要做好小孩,不能在別人家裡發脾氣。」

  「誒,對了。」

  多好一副爺孫倆相依為命的光景。

  吳應龍不動聲色地看看宋家人的反應。眼珠接連轉了兩圈,竟沒見著半個神色動搖的。

  死黑心肝的!真難纏!

  他點頭哈腰退出宋家宅院,站在門邊上又重申:「我就在門口不走,你們想好了儘管找我,別為難孩子啊。」

  砰。回應他的只有轟然關門聲。

  一股空氣流撲面而來,鼻頭差點被門板夾住。吳應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沉下臉,猛地推開兩個想上前攙扶的打手,重重罵了句:「廢物!」

  打手面面相覷,左邊那個硬著頭皮問:「龍哥,那咱們現在……要回去麼?」

  右邊男人作補充:「您走的時候沒來得及留話,c城那邊肯定鬧翻天。要是咱們再不回去……」

  情勢不容樂觀,吳應龍再清楚不過了。

  這段日子前有公安莫名其妙緊咬著不放,狗似的嗅覺靈敏,一連抄掉他們好幾個倉庫。大批大批的貨物全部沒收,相關嘍囉塞滿牢房;

  他這把年紀坐在這個位置,後有數不清的狼子野心者虎視眈眈,摩拳擦掌試圖取而代之。這兩年身體狀況漸下,下面小動作頻頻,他留在本地尚且不完全,何況遠在北通?

  他該走,他得走,但他怎麼敢走?


  狗娘養的林雪春,宋於秋更了不得,正大光明拔出木倉,雙眼眨都不眨地開木倉。這家人當面尚且如此,在他看不著的地方,誰曉得還能玩出多少花招?

  吳應龍深深吸口氣,介於兩難之中。

  前者是打拼多年獲得的江山,後者是世上僅存的血脈。他這骨頭活不了幾年,倘若小小孫女保不住,這用兒女換來的血淋淋的江山有什麼用?豈不是白為他人流血汗?

  人之將死,權勢不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

  傳承才是啊。

  吳應龍在門外一呆便是兩個多小時,老幻聽到妞妞的哭聲。不放心身邊兩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他親自上車下車來會折騰了二十多次,發現宋家裡頭沒有絲毫動靜。

  死光了似的,不會出事吧?

  腦中警鈴作響,他小聲喊起妞妞,妞妞。從前門繞到後院,終於得到一道稚嫩的回應。

  「爺爺……嗚嗚嗚。」

  吳妞妞哭腔分明,鼻音濃重。

  「怎麼了?怎麼又哭起來了?咱不是說好在別人家裡不哭鼻子的嗎?難不成他們欺負你了?那個阿姨打你?還是搶你書包?」

  焦急地丟出一連串問題,小孩子哪裡知道回答?

  她光是全心全意地哭,含含糊糊地哀求:「爺爺,我要回家。你不要走,你帶我回家,我不要帶別人家裡玩嗚嗚嗚嗚。」

  「別哭別哭,有什麼事跟爺爺說啊。」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的小寶貝沖餵受過這般折磨,吳應龍心都要碎了。口上拼命哄著,眼珠四下里轉,想找個墊腳的東西。

  很可惜章程程翻牆在前,後院的廢石頭早被搬走了,附近空蕩乾淨得可以。

  找不到道具,任憑吳應龍身材高大,拉直脊梁骨伸長胳膊,頂多越過半隻手掌到院內。

  「妞妞,你抬頭看看上面,看爺爺。」

  吳應龍滿頭大汗地搖擺手掌,嘿嘿笑的給孫女打招呼。

  裡頭哭聲堪堪停住,他以為哄住了,迅速轉移話題,問妞妞課本讀過沒有。叮囑她按時寫完作業,找個地方睡午覺,醒來之後他們就能回家,再也不到別人家裡來。

  騙小孩嘛,總是這些話。

  平常時候對付妞妞綽綽有餘,她不是那種古靈精怪的女娃娃,反而在家小嬌縱在外特膽小,屬於很好擺弄的那種小孩。

  吳應龍沒放在心上,不料半分鐘後,小丫頭哇一下變本加厲嚎啕大哭起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地嚷嚷著,中間夾幾聲尖利的貓叫。

  院子裡聽來鬧哄哄,實際場面不複雜。

  無非宋家人不欺負小丫頭,當然也不可能上趕著好聲好氣安慰。她自個兒窩在角落裡哭半會兒發現沒人理,就抹乾眼睛找貓玩。

  大傢伙兒看在眼裡,沒人攔她。假如貓願意跟她玩,保不准還能玩出點跨越仇恨的友誼。

  偏偏宋家的貓是出了名的機靈,具體表現為對外彪悍兇狠高不可攀,對內才活潑打滾討人喜歡——沒錯,恰恰與吳小丫頭相反。

  妞妞上來直接抓尾巴,貓怒而遠走。

  她緊追不放,不小心摔個跟頭沾了滿身泥土,加之爺爺的問候,忍不住委委屈屈哭起來。

  哭得非常可憐,導致貓回頭瞅瞅她,慢悠悠走回來坐下。頗有點『小孩子動不動就哭,真沒意思』的高冷。

  貓態度鬆動,願意看在眼淚的份上陪她玩玩,萬萬沒想到小孩出手又揪它耳朵抓它受傷的腿。貓祖宗自覺被冒犯,生氣了,撒腿就跑。

  妞妞這才仰頭嘩啦啦地掉眼淚。

  小孩天生有種說不清楚的直覺,她沮喪地哭:「小貓咪不跟我玩,它不喜歡我嗚嗚嗚。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我要回家。」

  「貓?」

  吳應龍壓根猜不到裡頭發生什麼,忙不迭問:「那貓有沒有抓你?有沒有咬你?咱妞妞不跟它玩了,它那麼髒,身上全是蟲。爺爺回家給你買兩隻好的貓,不哭了啊。」

  喂喂喂喂你說誰髒?!

  小心眼的貓驟然扭身,一段助跑之後噌噌噌跳上院牆。漆黑柔順的一小團,居高臨下鄙夷瞅著貼在牆上的吳老頭,它亮出尖利的小爪子。

  看我一個左劃!


  再來一個右劃!

  四腳踩頭,縱身跳躍!

  貓以頂優美的姿勢落地,猶如世界跳水冠軍。

  相對應的是吳應龍兩手多出七道鮮血淋漓的傷痕,他顧不上,惱怒質問:「林雪春!雪春!老宋!小宋!咱們不是說好了不難為孩子的麼?」

  「誰跟你說好了?」

  林雪春一手拎起泥巴孩子往旁邊丟,邊刻薄地笑:「你這孫女反正就這麼點大,老娘手上用點勁就能掐死她,哭都來不及,說不準脖子都給你擰下來。」

  「林雪春你……!」

  「你別急,你慢慢熬著。」

  林雪春聲線寒如冰塊,「可千萬別睡過去,不然我半夜淹死她,你就去河邊慢慢撈死人!」

  殘暴的說法令吳應龍陣陣發暈,瞧不見孩子的時候,這份恐懼原來會被無限放大。

  他以前用爹媽子女威脅過多少人?

  直到今日才親身體驗到這事的殘忍,短短兩個小時便頭昏腦脹了,還能撐多久?

  他忍不住打斷:「別、別說了。」

  裡面靜片刻,響起尖銳的冷笑。

  「這算什麼?」

  「你算什麼?」

  「老娘不在乎你洗不洗手幹什麼好事,還有去你奶奶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百年。你吳應龍造的孽就該受著!多少年多少事情過去你都得受著!這才剛剛起個頭,天底下對付女人的下三濫招數多的是,比對付男人的多千百種!你且看著,看看誰命長更經得起折騰!」

  字字頓頓,刻骨銘心,猶如針扎肉上,細小的血珠密密麻麻覆蓋住渾身的皮。

  吳應龍靠在牆邊,忽然一口血腥湧上來。他依稀聽到她的腳步聲遠去,開口艱澀:「林、林雪春,當我求你。我家妞妞她、打娘胎里身體不好。她喜歡牛肉,你中午買點、牛肉……」

  她沒有答應。

  或者說是,沒有立刻答應。

  時間分秒漫長到他以為她壓根不會搭理的時候,她不帶感情地說:「求要有求的樣子。」說完,腳步踩在枯枝秋葉中,走了。

  冷風吹過,渾身骨頭縫隙瀰漫出寒意。

  吳應龍在原地休憩十多分鐘才提起勁兒來,慢慢走到宋家門口,顫巍巍跪下去。

  「龍哥,你這是……」

  「滾!」

  他眼裡暗沉:「不陪著跪就滾,不怕連累你爹媽陪葬你們就都給我滾!」

  嘖,到這份上還拿家人作要挾呢。

  兩個打手對望,無奈跟著跪下。

  宋家偏愛雞鴨魚肉,牛在迷信說法里是沾不得的動物,因為它的忠誠度僅次於狗。

  今個兒林雪春確實買了牛肉,繃著臉在廚房裡敲敲打打,動靜特別大。一家子老老小小縮起脖子,不敢說不敢問。

  妞妞自己跑到沙發上,抱著書包睡著。宋於秋面無表情看了看,權當這個小孩不存在。

  「阿汀!」

  老媽子下命令:「買袋醬油去!」

  「知道了!」

  陸珣在外頭接電話,阿汀做賊似的貓手貓腳往外溜,開門便見著三個男人齊刷刷跪在門前。

  吳應龍還朝她笑,摻點拉關係的性質。

  說不清什麼心情,也不知道該抱有什麼樣的心情。阿汀掩上門就走,雜貨鋪子裡偶遇出來蹣跚學步的劉大寶,咯咯笑著往她腳上撲。

  「大寶會走路了啊?」

  阿汀點點他的鼻子,他酒窩濃濃。

  「沒得很,沒學會爬先想飛了。」

  劉招娣笑帶寵溺,隨即忌諱什麼似的左右看了看,拉著阿汀問:「你家門口怎麼回事?那老頭是誰?街坊鄰居不少人猜說你外公你爺爺你伯伯的,怎麼全跪在外面?」

  阿汀笑容淡去,「他就是那個龍哥。」

  「哪個龍……」

  劉招娣想起來,面色突變:「我就說我沒記錯,你家爸媽上頭乾淨,沒什麼長輩連著。」

  她抱起大寶,又小聲提醒:「你得回去跟你爸媽說聲,別讓人不明不白跪在外頭。不然他們不清楚來龍去脈的,還以為你們家大人不孝敬,逼得老人家跪在門口。」


  阿汀點點頭,回去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下,果然巷子頭有幾個不那麼親近的人家,婦女瞧見她便暗中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

  唇線抿得筆直凌厲,阿汀匆匆合上家門,上交醬油,旋即在大屋小屋裡圈圈轉。

  家裡頭爸爸哥哥手工活過關,閒來無事常常鋸木板做座椅。她沒費多少功夫便找出兩塊大小正好、重量適宜的木板,只是四處不見剪子。

  問哥哥:「你有沒有看到剪刀?」

  得到的答案籠統:「借人了。」

  「借給誰了?」

  「忘了。」

  好吧,鄰里鄉親借丟東西再正常不過了。

  阿汀轉而問:「爸,你的刀能不能借我?」

  熱愛削鉛筆八百年不動搖的宋於秋,抬頭看看女兒再低頭看看鋒利的刀,嘴裡丟出三個字:「玩不得。」

  宋敬冬搭腔:「女孩子家家別玩刀。」

  她解釋:「不是拿來玩的。」

  「去去去,找陸珣玩去。」

  宋敬冬半調侃半嫌棄地推她:「陸珣什麼都有,陸珣什麼都行,找他要去。」

  「什麼啊……」

  爸還在這呢!!

  阿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發現老父親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不管怎麼說,在長輩面前被調侃肯定是難為情的。

  她不輕不重地錘宋敬冬的後背,宋敬冬特別欠揍地笑:「三天兩頭不是愛找陸珣玩麼?說不得啊?還是今天突然發現還是哥哥我最好?」

  「不理你了。」

  小姑娘皺鼻子,飛快逃開。

  回房間翻牆倒櫃,總算發現抽屜里一個不顯眼的小刀片。好像是用來刮蠟燭印的?

  不管不管。

  抽條抹布包裹起來,阿汀握著刀片蹲在木板邊上,在左上角正兒八經刻下首字:我。

  大大的,有點歪扭。

  不過還行吧。

  左看右看打個八分,正準備下手第二個字,頭頂忽然傳來低冷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猶如驚弓之鳥,阿汀下意識藏起刀片。

  「手裡藏什麼?」

  雙手偷偷摸摸背在身後,怎麼看都是做賊心虛。陸珣伸手,勾了勾手指:「給我。」

  阿汀裝傻地眨眨眼:「你電話打完了?」

  「打完了。」

  陸珣順口問:「想我再打半個小時?」

  阿汀更順口地回:「可以啊。」

  陸珣:……?

  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殺傷力很強。

  阿汀見他目光越來越暗,立即沖他亡羊補牢式的明眸皓齒笑,特別甜。

  但陸珣似笑非笑,涼涼道:「這招沒用。」

  看來免疫了。

  以後少笑才可以。

  阿汀默默收回笑容,有板有眼且模仿親爹語重心長道:「賺錢很重要,我特別理解你。」

  「陸珣!」

  好死不死的節骨眼,宋敬冬靠在椅子上,不甘寂寞地喊:「看著點,別讓她玩刀。」

  你到底是誰的哥哥啊!

  我今年十八歲了誒!

  反駁的話語有是有的,就是不敢說。因為陸珣的注視一下子變沉,瞳孔的濃黑色仿佛漫了他一臉一身,超凶。

  鑑於前段日子在醫院裡的任性哭鬧,阿汀最近對陸珣抱有一種慫且窘迫的心情,立刻乖乖雙手交出刀片,老實到不能更老實。

  陸珣意味不明的視線停留會兒,單手轉過木板看了看,一個憨憨的我字占首行的四分之一。

  「還刻什麼?」他問。

  阿汀垂落下纖密的眼睫,不那麼高興了。悶悶地說出內容:「我殺人了。」

  「還有呢?」

  餘下還有不少位置。

  「我活活淹死四歲小孩。」

  阿汀說完又後悔:「淹太難認了,還是殺吧。」


  陸珣一筆一畫刻著吳應龍的罪行,阿汀回房間找來紅色的蠟筆,對準刻痕塗塗抹抹。

  「我覺得這樣不好。」

  阿汀突兀開口,沒頭沒尾的。

  陸珣想也不想地接話:「吳妞妞?」

  輕輕的嗯。

  「她不能永遠呆在我們家。」

  阿汀仰起眼睛,像兩顆清透瑩亮的玻璃珠。

  陸珣的關注點落在『我們』上頭,緩慢抬起眼皮,近距離觸碰到她的視線。

  太近了,眼睫悄悄而清晰。

  「喵。」

  你們在玩什麼呀!帶我帶我!

  一隻圓滾滾毛茸茸的貓頭湊了上來,長長的鬍鬚戳的臉痒痒,眼睛巴眨巴眨。

  欠揍的貓,貓中宋敬冬非你莫屬。

  陸珣面無表情扣頭銜,揪起它往外丟。

  想起阿汀所困擾的問題,他以局外人的視角冷靜提意見:「這事別提,讓你媽發泄兩天再說。」

  「喔。」

  塗完最後的字,貓又稀里糊塗過來湊熱鬧,對著木板點小腦袋。仿佛以權威人士的身份點評說:不錯不錯,這字不錯。

  阿汀忍笑問:「看得懂嗎?」

  對不起。

  兩腳獸的文字是不可能看懂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因為我只是一隻普通的小貓咪。

  貓繞著木板走兩圈,大咧咧抬起肉墊子狂踩紅色蠟筆,踩完再收回來仔細聞聞。

  有點摳腳老大叔的即視感。

  「那個不能吃啦。」

  阿汀無奈要給它擦腳,只見它啪唧一下,一個梅花貓貓腳印,大大方方印在小排字後面。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塊罪狀木牌,通過貓大人的親自蓋章,正式生效了。

  阿汀摸了摸木板,噠噠噠跑去開門。

  「你爸媽是不是……」

  吳應龍捎帶驚喜的抬頭開口,巷子裡來往回家吃午飯的人紛紛停下腳步。

  他們睜大眼睛看著小姑娘在老頭前後放下兩塊牌子,進門前鄭重其事的回頭警告:「別想偷偷把木板丟掉,我爸媽找你算帳的!」

  死小孩。

  吳應龍牙根泛疼,後頭人們伸長脖子看。

  「我殺人了,我殺了……」

  識字的念到這裡便停止,不識字的中年婦女一頭霧水問:「啥玩意兒?咋不念完呢?誰認識字的趕緊看看,好歹把話給念全啊。」

  「小點聲!」

  身旁女伴拉她,側面提醒:「宋家有個兒子沒了,被人活活淹死的,才四歲大!林雪春氣得上醫院住半個月,聽說差點沒救過來。前段時間不是鬧得厲害麼?你這就忘了?」

  婦女愣住,破口大罵:「我草他祖宗十八代,這事兒是真的?我他娘的以為巷子裡瞎傳乎呢,一大老爺們還能對小娃娃下手?」

  「小點聲!」

  「小他狗日的小!我呸!」

  一口濃痰在空中划過漂亮的弧線,正中吳應龍的頭頂,「死老頭年紀不小啊,你娘跟狗日了出你這麼個狗東西?你家沒兒子沒女兒斷子絕孫是不?還是你家生出不人不狗的玩意兒眼紅人家小孩好好的?四歲!真下得了手!!」

  她擼袖子要打,那邊打手也要站起來反擊。女伴不想惹事,連連拽她走:「關你什麼事啊,你別管了別惹禍!誰說得准他們家有多少瓜葛?」

  「什麼瓜葛都扯不上娃娃!」

  婦女掙扎脫下鞋,狠狠摔過去。

  吳應龍哪裡遭受過這份恥辱?臉青黑個徹底,隱忍地低吼身邊的人:「你們瞎了麼?還是手腳廢了不會幹活?!」

  這不是你要我們跪著,起來就滾蛋麼?

  打手有冤無處訴,爬起來裝模作樣地趕人。

  「你大名吳應龍是吧?」

  劉招娣早早回家鎖上大門,讓自家男人扶梯子,自個兒手上套個破袋子,隨手抓一把昨晚沒丟的垃圾。

  吳應龍聞聲仰頭,迎來的便是一臉魚刺雞蛋殼,散發著濃濃的小孩尿味。

  「我家大寶剛撒的童子尿,賞你了!」


  親眼目睹過林雪春的崩潰,同樣身為母親,劉招娣多少有些感同身受。邊撈垃圾接二連三對準吳應龍砸,她邊惡聲惡氣地罵:「丟祖宗臉面的玩意兒,穿得人模人樣背地裡不曉得干多少髒事!你害過多少娃娃,害過多少?你說!」

  吳應龍到處躲閃,又不敢冒然起膝蓋。怒火中燒之下,他咬牙切齒:「關你們什麼事?我勸你們別多管閒事,小心——」

  「小心啥啊?」

  對門女人有樣學樣爬上梯子,咧嘴笑:「我還沒兒子呢,你可別咒我生下你這麼個狗東西。」

  「狗東西!」

  四面八方仿佛潮水湧來般的架勢,吳應龍震驚地發現附近幾乎家家戶戶都冒出顆人頭,甚至兩顆,如鬼魅那樣兒的喊:「狗東西。」

  時而異口同聲,時而此起彼伏。

  「你們……」

  女人家家的為什麼冒出來找事?

  不怕死麼?不怕火燒到自家?

  瘋了麼你們這群女人?出什麼頭?

  他迷失短暫的幾秒鐘,找不到答案。而那令人眼花繚亂的爛菜葉雞蛋殼、小孩屎尿抹布包括洗腳水已鋪天蓋地的襲來。

  這場面壯觀,盛大。

  後來有人說,朝柳巷至少十年沒這樣熱鬧過。至少百年沒出過這般厲害的娘子軍。

  那場熱鬧的結局是吳應龍頭破血流。

  僅剩下半條命。

  不清楚吳妞妞是真的過分虛弱,還是老輩的寵溺本能。總之這小孩早上需要豆漿油條,豬肉不碰次等雞鴨肉,最最偏愛的還是牛肉。夜夜睡前還要溏心蛋作夜宵。

  因此吳應龍始終在門外,斷續跪了五天。

  他的事情傳開好幾條巷子,好多人閒來無事甚至特意跑來瞅瞅什麼樣的人物能對別人家四歲小孩下手、又對自家八歲小孩不離不棄。

  宋家當初那幫兄弟匆匆趕回,個個找機會侮辱他戲耍他。

  而一牆之隔,吳妞妞逐漸適應宋家的生活,從最初的不會洗臉刷牙哇哇大哭,到如今迅速掌握基本的生活技能。

  她發現林雪春是整個屋子裡最不喜歡她的人,宋於秋則是完全漠視。唯獨那對兄妹倆,如果她主動開口,他們多少還會應她兩句。

  還有貓。

  貓的手腳不能抓,貓舔爪子的時候很可愛。

  後院裡很多瓜果瓢蟲,她也喜歡。

  妞妞的存在對全家生活影響不大。日子三餐照常,最明顯的變化是林雪春情緒比較反覆罷了。

  大多時候聽到門外動靜便冷冷的笑,諷刺味道十足。有時又雙眼發直,眼眶發紅說不出緣由。

  她尤其在吳妞妞面前喜怒不定,例如現在:燈光亮起,飯菜上桌。宋家四口照常坐,吳妞妞有張單獨的小桌子,窩在彩色電視機面前邊看動畫片邊吃。

  她被寵得挑食,不愛米飯光撿肉。

  一大碗滿滿的牛肉片不知不覺□□光,米飯還有大半碗。她搓搓手臂,端著碗去大桌那邊,拉拉宋敬冬的衣角,「哥哥,我沒肉了。」

  宋敬冬伸出筷子,對面林雪春無端發火:「吃飯就吃飯,整天撥來撥去幹什麼?難看死了!」

  挑水煮牛肉片的宋敬冬膝蓋中槍。

  他習以為常,默數五下,老媽子又二級發火:「撥都撥了還不趕緊的,磨磨蹭蹭讓不讓別人吃?」

  哎呦我的媽耶。

  宋敬冬加速挑一小碗,妞妞接過去說聲謝謝,緊接著自覺回到小桌上。她不知大人之間的血海深仇,被動畫片逗得常常笑。

  這邊林雪春表情陰沉,兄妹倆你來我去交換個眼神,實在覺得是時候提出異議了。

  宋敬冬打破平靜:「媽,我們想說個事。」

  「有屁就放!」

  「關於妞妞的。」

  妞妞是個太敏感的存在,整張飯桌頓時靜得可怖。

  林雪春臉色難看,阿汀接下去說:「讓她走吧。」

  四個字而已,老媽子勃然大怒。

  「讓她走?憑什麼?!」

  「怎麼的?你們要倒過來說我難為小孩了是不?覺著大人的事扯不上小孩,還是覺著她可憐我可惡了?那你們怎麼不想想當初你們大哥多少歲?吳應龍能扯上我兒子,我憑什麼不能扯他孫女?敢情我林雪春就是賤?」


  「我命賤,連帶著我兒子命賤、不值錢,比不上這丫頭片子的手指頭,輪到你們來教訓老娘是不是?我生你們養你們二十多年,輪得到你們來糟蹋我!糟蹋我兒子!」

  拍桌不斷,語氣火沖。她就像一個埋藏多日的地雷,稍微經受觸碰便敏感的爆炸。

  「哎呀,誰教訓您啦。」

  宋敬冬使用一貫插科打諢的語氣,反被林雪春摔了筷子:「滾蛋!少給我扯七扯八你們這倆吃裡扒外的貨!別吃了!大家都別吃!」

  這話有點兒傷人了。

  這麼多年她脾氣再大,沒說到這個程度過。

  說完自然後悔,氣氛也全毀了。

  「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宋敬冬臉上沒掉笑,原來單眼皮垂下來冷感鮮明

  阿汀隨之微微嘆口氣,「我們沒有那樣說您,是您自己……」

  心虛。

  這個詞用不著他們提溜出來,林雪春已經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來。也可能昨天前天隱隱有了這個自我認知,否則她反應為何如此大?

  獨獨她不願意承認。

  「吳應龍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他欠我的!兒子女兒孫女孫子的誰讓他們挨上他的邊?活該他們天生欠我的,我找他們算帳是天經地義!我虛什麼?」

  「你才心裡虛!虛死你們我不虛!」

  說著大跨步走到電視機前,她抓起妞妞,一隻巴掌高高舉起來。

  要落,偏偏落不下去。

  林雪春次次瞧見這張孩子臉蛋,這秒鐘想起水中掙扎畏懼的阿澤,下秒鐘想起天真無邪的阿澤。

  前者是難以磨滅的恨,後者是生生不息的愛。

  但凡能夠理直氣壯打下手,她必定打上千次萬次,甚至把這無辜小孩的腦袋往水裡摁!這才叫報仇!你割走我的心頭肉,我擠壓你的心頭血,真正的公平公正!

  而千錯萬錯都在於她打不下手!

  婦人之仁居然打不下手?!

  林雪春巴掌顫抖,狠一蓋到自己臉上。

  清脆響亮的啪聲,她雙眼通紅,扭頭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翻東西砸東西,猶如困在牢籠里的野獸般原地打轉,充滿摧毀欲。

  噼里啪啦的動靜不絕於耳,兄妹倆自認罪魁禍首,得去道歉認錯的。

  冷不防宋於秋攔住他們。

  「我去。」

  他朝幽深的過道走去,敲門。

  「滾!」

  「是我。」他說。

  裡頭林雪春沒有猶豫地趕人:「老娘管你是誰,滾滾滾都給我滾!別來煩我!」

  宋於秋默不作聲站了五分鐘。門沒開,動靜不止,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鎖。

  「滾!」

  林雪春斜側面對著他,黑暗裡看不清他在門邊做的動作。

  直到他走到邊上,她看到光溜溜的枯瘦的腳板底下延伸過來一串帶血的腳印,不禁扯開嗓門一頓臭罵:「你腦子有毛病還是耳朵有毛病?我砸東西聲音不夠大還得給你打聲招呼?進門脫你狗日的鞋你瘋了吧宋於秋!?!」

  宋於秋不說話,伸手去攬她。

  「滾!別碰我!」

  林雪春劇烈掙扎著,沒掙開。她在黑暗裡望見他的眼睛,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兩顆靜默的眼珠子,像鏡子般照得她狼狽瘋癲。

  真正發瘋耍潑的人是她。

  她明白過來,因而沉默下來。

  沉默是種智慧,她經受不住這智慧的折磨,選擇吵吵鬧鬧過日子。而他經受住了。因此她徒有過日子的小聰明,老天爺把過世道的大智慧給了他。

  「別難為自己了。」宋於秋在沉默里說。

  「不然我要怎麼辦?你想讓我怎麼辦?」

  林雪春伸手擋臉,止不住淚水無聲無息往下掉。她咬緊牙關在沉默里哭泣,但終究打碎沉默:「讓我要錢嗎?五千兩萬十萬五十萬,多少錢能賠我兒子?它能嗎?我林雪春稀罕這破玩意兒嗎?」

  「難不成要他吳應龍的命?」

  「他六十多歲半腳進棺材的人,那死命能換我兒子的命嗎?我要他磕頭道歉做什麼?我要他坐牢做什麼?我兒子回不來了!!我大肚子生下來的兒子,他本來應該上小學上初中上高中,他生來就是個好料子,我曉得他能幹大事!他應該出人頭地討個好媳婦,我本來應該當奶奶了知道麼?」


  宋於秋說:「知道。」

  不。

  林雪春搖頭,哽咽著自問自答:「你根本不明白。你沒生過孩子,你們男人懂什麼。」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兒子有多……」

  「我懂!」

  宋於秋沉聲咬字,兩顆眼珠折射出悲哀的光,嗓音嘶啞:「阿澤不光是你的孩子,他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我和你。」

  「可我有什麼資格難受?」

  像問人,像自問,宋於秋視線落得低低:「我到底應該怎麼難受給你看?」

  哭嗎?

  鬧麼?

  原地跺腳還是乒桌球乓的砸東西?

  酗酒?頹廢?

  抑或是提起刀不顧所有地衝上去報仇?

  這個世上屬於男人的難過太少了,因為在他的責任家庭面前,所有個人的崩潰不值一提。

  林雪春愣愣看他良久,而後雙手捧臉,泣不成聲。

  「是我騙了你。」

  宋於秋眉眼緩下起來,人生走到夕陽處,忽然擁有了夕陽般並不燦爛耀眼的溫柔。

  「我說這輩子都不讓你受苦,騙了你。我說帶你進城裡享福,騙了你。阿澤的事也是我騙你。要是你沒處出氣,你找我。」

  「你沒有!」

  林雪春失控地喊:「你沒騙我!」

  所謂阿澤的謊言,實際上是他們夫妻共同編織完成的。

  你想說我想信,你肯說我肯信,這個謊言建立在二兒子突然來訪的基礎上,他們都需要一個理由放棄已經失去的大兒子,說服自己全心全意保住日漸成形的二兒子。

  而非全家同歸於盡。

  曾經他給她台階下,如今他做她出氣筒。

  當初他年少輕狂,求娶她的時候站在高高的山頭說:我沒爸沒媽,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只要你肯嫁給我,我這輩子所有好的壞的都給你。咱們好好過日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多少男人在漫漫長生中拋妻棄子。不是已經拋,便是渴望拋。不是明著拋,便是暗裡偷偷拋。

  宋於秋沒有,至少這份情意沒有騙過他。

  歸根究底根本不是宋於秋對不起她林雪春,這是這個糟糕透頂的世道,那群好賴不分的混帳對不起宋於秋,連帶著她墜入深淵。

  林雪春嘴太笨了。

  吵架起來伶牙俐齒,這時難以表述出內心的分毫。她只能搖頭說:你沒有。沒有騙我。

  「你想騙就騙,不想騙就不騙。」

  「只是你不能跟自己過不去,不能跟剩下的孩子們過不去。他們姓宋,他們也是我們的孩子,你不能因為他們還活著,就不去看他們。」

  宋於秋緩緩道:「日子還是要過的。」

  他想了想,反問:「兩個孩子大學沒念完,沒討媳婦沒女婿,孫子外孫女還沒有。剩下少說十多年的日子,你為了吳應龍全不要了?」

  林雪春頭搖得像撥浪鼓,又點頭。

  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來表達否定。

  宋於秋猶在沙沙地問:「攤子不要了?新買的衣服皮鞋沒穿上,不要了?還有……」

  當然要啊!!

  林雪春怒拍狗頭,「有完沒完了你!」

  他老實合上嘴巴,她邊抹眼淚邊糾正:「媳婦沒影子,女婿有沒有又不是你說了算。反正我看是鐵打的女婿擺在這裡,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煩死了!」

  宋於秋不說話,完全恢復成木頭樣子。

  林雪春大口吐出一團濁氣,扯了扯衣服說:「吳應龍那邊可以過去,我不揪著他孫女說事了。但他必須死,他死了我才能服氣。這事沒二話,你別找我討價。」

  不討價,宋於秋甚至加價。

  「不會讓他死那麼便宜的。」

  他說著,被林雪春切了聲,「天上牛在飛地下你在吹,懶得理你。老娘燒的飯菜還沒吃完,我吃飯去!」

  她嘀咕著,一骨碌爬起來。

  宋於秋在黑暗裡坐了會兒,耳邊傳來兇巴巴地數落:「逞!我讓你逞!這下兩條腿都瘸了走不動路了吧!以後就讓你躺在床上等死,看誰伺候你!」

  他笑了笑。

  非常輕微。

  作者有話要說:呀我來遼!

  當街開槍是不行der,會教壞小孩子der!

  偏愛身心俱虐反派,還有照顧到林雪春的心態,夫妻倆的化解……不知不覺寫多了,明天徹底死個吳應龍。

  宋家恢復氣氛,陸珣該見家長惹!

  解決陸家甜幾個梗,回趟日暮村我就能完結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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