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陸家宴會

2024-08-28 05:17:46 作者: 咚太郎
  趕不回去吃湯圓就成狗。

  話這麼說。奈何陸京佑八十生辰迎面撞上冬至日,老早看好全市最有名氣的高檔酒店,當天定下寬敞明亮的頂樓宴會廳,擺上十多桌。

  這次壽辰是老頭膝下兩個女兒操持的。一條紅毯從台上鋪蓋到門邊,猶如三八線般將整個廳堂一分為二,來客嚴格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入座。三五九等分個乾淨利落,越過階層如白日做夢,好處是同階仇敵遠遠不相見。

  女人總是心細些。

  象牙白色鏽暗紋的桌布落下陰影,漂亮奢侈的多層蛋糕擺中心。舒緩的音樂,絢麗的光,潔淨的圓盤,玻璃杯中酒水液體輕微的動盪。

  鴿子孔雀亂七八糟能吃的不能吃,該吃的不該吃全往桌上端。衣著光鮮的男女淡淡然挪開目光,掛起差不多矜貴的笑容,說著差不多客套的話,眼睛裡藏有差不多的精光。

  一切都恰到好處。陸珣來的時候場子已經微熱,幾個陸家子女在酒桌人客邊上遊走,個個八面玲瓏四方應酬,爭搶著主角風采。

  「看著真有精神,是吧?」

  徐律師清爽笑笑,遞過來裝著半杯洋酒的高腳玻璃杯。光在邊角折碎。

  是有精神。

  陸珣想,就那種年紀不小風騷賣笑,興奮上頭直接脫光衣服給你扭屁股的那種精神。

  俗稱,青樓老鴇。

  「看到我爸沒?」近視的徐律師問。

  陸珣抬了抬下巴。

  徐老爹那雙人份的橫截面積再顯眼不過,何況身邊坐個風姿綽約的大波浪卷。兩人眼神來往深情款款,手臂跟兩條蛇似的纏來纏去,就差把宴會當成洞房,把紅酒喝成交杯酒。

  老風流鬼你精神過分了啊。

  徐律師面部肌肉抽動,拍肩說了聲『我去看兩眼』,隨後邁開步子走出『作為兒子的我來給早逝親媽捉個奸』的氣派與底氣。

  徐老爹慫了吧唧丟開美人蛇就跑。

  好好父子倆弄出貓抓老鼠的架勢,陸珣慢悠悠收回目光,大拇指壓在光滑的杯壁上磨了磨,成功在觥籌交錯的畫面中捕捉到某個人。

  女人。

  頭髮齊整過肩,身形單薄妝容寡淡。依稀記得是娘胎里落下的體虛,送往國外讀書療養數十載,結婚至今兩年,肚皮里生不出半個子兒。

  「章老闆太客氣了,這說的哪裡話。」

  她身穿旗袍裹披肩,雙眼含著淺淡笑意。與大腹便便的西裝男人說半天好話,翩然轉過頭,眼前多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陸珣。

  眉目陰里藏戾,不知杵了多久。

  陸菲然瞳孔難以控制的擴大。隨之快速冷靜下來,揚起頭來笑:「就差你了,怎麼來這麼遲?光站在這兒也不出個聲,險些嚇到我。」

  語氣淡柔的幾乎能掐水,完美營造好脾氣的姐姐對待頑皮幼弟的包容寵愛,還伸手作勢要幫他整理衣領。

  陸珣不領情的躲開,低低嗤笑:「背後做了多少小手腳心虛成這樣?我沒說話就能嚇到你,開口說話不是能要你的命?」

  「胡說什……」

  「插手南江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麼?」

  「什麼?」她一副不解的模樣。

  「孫猴吳應城也是你找來的。」

  「嗯?」

  陸菲然皺起細長的柳葉眉,沒有半絲被踩痛腳的緊張抑。僅僅露出了『你這傻孩子怎麼總是胡言亂語』的表情。

  這人本是如此,陸老五。

  永遠低聲細語,披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殼子,不爭不搶不站隊。做足了和平主義者的姿態,以至於陸家上下沒人視她為競爭對手。

  六個兄弟姐妹間斗死斗活,你來我往無數個回合之後,沒想到讓她有機可乘,撿著節骨眼空降進來蹚渾水,妄想扮演漁翁收大利。

  呵。

  眼中划過一道尖銳的暗色,陸珣低喃:「可惜了。」

  「什麼可惜?你說大哥?」

  陸菲然顯然準備演戲到底,用關心的口吻善良提醒:「大哥臨時有事來不了,你可別再硬碰硬跟他們鬧了,不然今天沒人能——」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怎麼裝都成不了真。」

  被打斷了。

  話語如同尖刀貼著皮膚滑了過去,陸菲然心臟驟縮,發現陸珣半嘲弄的眯著眼,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什麼意思?

  她身體差,碰不得酒,每逢這類場合便以水沖無色的擺酒作數。陸珣這雜種指的肯定不是這事。

  或者說,不僅是這件事而已。

  假的,真的,南江。

  所有信息連成一串,陸菲然想起小雜種離開南江之後徒留下一個徐克己做幫手,代替他去應付那群有頭有臉的老爺子舊屬,招來諸多不滿。

  因此她親自趕去的時候,他們滿腹牢騷抱怨陸家么子目中無人,一面將老頭多年前託付的東西雙手送上。

  說起來順利得有點不可思議。她沒多想,直接將東西交給老爺子,原先自信滿滿,認為自己能夠做橫空出世的大贏家。咽下被陸珣這麼似是而非的一諷刺,忽而心思不穩了。

  「你……」

  開口才說半個字,遠處說:「老爺子來了。」

  「來了來了。」

  「老爺子總算來了。」

  壽星到來的消息掀起一股浪潮,迅速從這頭涌到那頭。上百雙眼睛目望那六十五歲身穿老君張的老人、那把硬錚錚的老骨頭踩過紅毯子。一步步走上台去。

  「麻煩你們大老遠趕來了。」

  他說著,厚重眼皮下棲息著一雙渾濁昏黃色的老眼。一一地掃過全場,最終停留在陸珣身上。

  也可能是陸菲然,畢竟他們並排站。

  賓客們不約而同回頭看去,陸家其餘子女漲成豬肝暗紅臉。

  始終沒人出聲,所有人都等著某件大事似的屏住呼吸。

  陸京佑不負眾望,開門見山談正事:「今天辦的是六十五歲的桌,眨眼我就六十五歲,該退下來了。你們在場的,都跟我陸京佑有過交情。有的是戰友,有的是私下的親戚朋友,我們老輩來往不少,我自問能幫上你們的忙我都幫過,所以——」

  「人情有往有來,是該你們幫幫我的孩子了。」

  ……哪個孩子呢?

  龍生九子陸有六,他們可幫不過來。

  陸京佑積年累月沉積無數的人情債擱在一個孩子身上足以建立起龐大的關係網,保住陸家一代風光前程完全不成問題。

  要是均分成六份,這大家必散。待他陸京佑身死下葬之日,便是六塊小陸家展翅格非的時刻。

  他不傻,所以選誰呢?

  循著他巋然不動的視線看去,十有八‖九出自那一雙兒女。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應當選個女娃娃管事吧?

  可這小兒子……名聲不大好,傳聞不太得喜愛呀。

  眾人交頭接耳地猜測,莫名攪弄出賭場那般熱血澎湃的氛圍。

  陸菲然越來越多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禁激動地閃動眼眸,考慮去即將上台的發言。握杯的手鬆開又緊,緊了又松——

  同個剎那陸京佑沉聲開口:「陸珣,還不上來?」

  天啊,還真是這個兒子?!

  「不是說這兒子鄉下撿來的麼?怎麼好死不死選上他?」

  底下訝然,有人小聲作答:「不是撿來的,說是老爺子年輕時候流到外面去的種。親的兒子。」

  「那就不是老太太肚子裡出來的?」

  「聽說他身上有毛病啊,以前眼睛是瞎的……」

  「沒瞎,就是……」

  顏色怪了點,不如瞎了省事。

  說來說去這不跟私生子一樣麼?名不正言不順流著髒血,老爺子怎麼昏了頭,做這本末倒置的事情?

  「幸好老太太沒了,不然多寒心。」

  這邊感嘆那邊回:「那你五個乾淨兒女就是比不過人家一個長得,能怎麼辦?還不是怪自己不爭氣。」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紛雜的吵鬧聲入耳,陸珣淡然自若。

  側眼瞧見身旁女人臉色盡褪,這更有意思。

  他傾斜手腕去碰杯,非常沒有紳士風度且落井下石地說:「可惜算計了,五姐。」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叫姐,字里含針。


  陸菲然被扎得生疼,胃部陣陣噁心蠕動。她咬牙切齒丟出個『滾』字,抬頭望著陸京佑,忿忿不平喊了聲:「爸!」

  憑什麼是這個雜種?憑什麼?!

  怒火失落相交加,她簡直想當眾摔杯子、衝上台拎起他的衣領搖晃清醒。

  然而陸京佑一個眼神掃過來,強盛的壓迫感令她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陸珣一個抬腕,杯中酒嘩嘩落在她的鞋上,甚至濺濕旗袍的下擺。

  無異於眾目睽睽之下的侮辱挑釁。

  他輕慢地放下玻璃杯,轉身上前。

  父子倆並肩站,眾人意外發現他們五官形似又氣場形似。大致皆為生鐵造就的人,邊角尖銳,天生泛著冷冷的光。

  「這就是我的小兒子。」

  老爺子說。

  從未在外人面前承認過他的存在,他忘詞了似的,片刻後才說出名字:「陸珣。」

  轉身拿來三本厚重的本子,陸京佑手掌摁在封面上,用力壓著:「我記性不好,帳本多,你們應該都見過。」

  大家想:何止見過,個個還為他添筆加畫了。

  陸京佑年輕時候身居高位,無論什麼人找上門求助,他都樂意幫忙。不求眼前的回報,只說:「要是以後我有了難處,希望你也能像我這樣,不怕苦累不推辭地幫我一把。」

  大家自然回答:當然當然。

  這麼多年過去,陸京佑為數不多上門要債時,的確沒人敢說『我忘了』、『對不住我實在幫不上忙』,歸根究底便是這本子。

  詳細記載著他們何年何月何日以及所求的事,來龍去脈清晰無誤,甚至有本人的簽字手印。內容詳細又隱秘,沒人有膽抵賴。

  傳聞陸京佑有大半箱這類本子,涉及到各行各業,不乏如今身居高位、今夜不便現身的某些人。眾所周知它們才是陸家的根本,遠比現有的房車錢財來得重要。

  不過老爺子平日藏得嚴密,連自家親兒女都只聞其物不知所在。眼下貪婪巴巴地望著,陸珣隨手翻動兩頁,他們已經眼紅到滴血。

  「這是六十年代的。」陸京佑語氣平和,底下紛紛不自在地挪動屁股,暗中追憶自個兒的債欠在哪年來著?

  「你說兩句吧。」

  陸京佑往後退兩步,讓出主場。

  兒子接班,舊債轉移,從今往後他們的債主更換成這個陌生的年輕小毛頭,不曉得為人處世如何。不曉得好不好糊弄,他會說些什麼?

  大傢伙兒支起耳朵,但只見他饒有興趣從頭翻到尾翻本子,手裡不知何時多個銀白色的打火機。咔嚓冒出一小簇火光,沾到本子迅猛躥了上去,頓時熊熊燃燒。

  紙張秒秒鐘褪成焦黑色,粉末連帶火星飄零落地。

  「你幹什麼?!」

  陸菲然瞪大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脫落出來。仿佛陸珣燒的不是紙,而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

  羸弱的身體搖搖晃晃,指尖攥緊桌布一角。

  手上無意識的用力,而後人布一塊兒滑跌下去,碗盤噼里啪啦碎成無數片。

  酒水菜餚撒滿身,賓客慌亂跳腳,此起彼伏一時間亂到極頂。唯獨陸菲然呆坐在原地,口中喃喃:去死,雜種。

  兩個詞來回交替,不難看懂。

  「鬧夠了就說兩句。」陸京佑不悅地催。

  「說什麼?」

  陸珣在紛亂中開口,以低而冷的聲調蓋過他們的吵鬧。

  「沒什麼好說的,我對陸家,對你們都沒興趣。」

  直直看著糗態分明的她,輕蔑扯平嘴角。骨節分明的手指鬆開,那燃燒著的本子落地。

  「這是你欠我的。」

  他微微側頭,說完這句便抬腳離開。

  留下廳堂里一陣不知所措、難以置信的靜默瘋狂蔓延。足足五分鐘後,震耳欲聾的譁然掀起。

  服務生手忙腳亂上來滅火,陸京佑僅是皺眉頭,慢慢轉身過去。

  多少有點,意料之中。

  「陸珣!陸珣!」

  徐克己伸手去攔,手被徑直撞開。

  沒攔住。

  他下意識推開椅子要去追,偏偏左手又被身邊抓住。


  「哎呀別去了,別摻和。」胖墩墩的老爹摸著肚皮記嘀咕:「別人家的家事有你什麼份,上趕著吃力不討好。臉面不是人啊不是人。」

  小徐呵呵:「三年前誰讓我幫忙拉攏他們父子倆來著,不是你麼?」

  「……那是因為老爺子提嘛!」

  「然後你就賣兒子?」

  「什麼賣!哪有賣!誰讓你老爹我欠債,陸家那小本本上全是債。臭小子說話好聽點行不行,我看你別叫徐克己了,老子明天就帶你去改名徐克爹,成不?你高興不?」

  老徐哼哼唧唧地挪開目光,夾著雞鴨魚肉狂甩。

  「你別……」

  一塊魚排塞進嘴裡,老爹超凶:「閉嘴吃你的!」

  服了你的老癩皮。

  徐克己暫時放棄追上去,心想讓陸珣靜靜,也許更好。

  這個念頭產生沒兩分鐘,一個神色肅穆的老人匆匆走進門來,手掌搭上他的肩。

  徐克己瞧見來人有些驚訝,「易叔?」

  陸家地位不輕的老管家壓低聲音,「老爺子在隔壁發脾氣,你去勸勸。」

  「好。」

  徐克己快速起身,走到隔壁去,情況比想像的還糟糕點。

  門外不少嘰嘰咕咕的人,門裡砸了滿地的花瓶,連拐杖都遠遠丟到一邊。

  以老爺子喜怒不愛外露的性情來說,這算天崩地裂發洪水了。

  棘手。

  徐克己繞開瓷片走進去,輕輕掩上門。

  老爺子閉目眼神,耳朵過分靈光,不睜眼地開口說:「給你說中了。」

  語帶不屑:「我還以為他能忍到我斷氣的時候再翻臉,讓我死不瞑目。沒想到這麼快壓不住脾氣,沒用的東西。」

  誒嘿猜准了。

  徐克己腹誹:陸珣本來打算這麼幹來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他非常喜歡。你們父子倆仇敵歸仇敵,還挺了解對方的嘛。

  這話說出來只怕真的兩面不是人,要被打成豬頭。

  他謹慎地接話:「其實今天這事往好處想……燒個帳本總好過關鍵時候丟下攤子就走。既然他不是真心要發揚陸家,您正好及時止損,放了他去——」

  「放?」

  老爺子倏忽睜開眼,老狼一樣犀利的目光,「我花多少功夫養出來的人,說放就放?」

  嗯……

  您這不是管不住了麼。

  鑑於自己夾心餅乾的立場,徐克己只能委婉委婉再委婉。

  「主要他心不在這塊,您就算逼著他接手,誰說的好他以後怎麼處置?」

  老爺子目光唰一下移過來,「你是覺得我老了,管不住他了?」

  昧著良心回答:「沒那回事。」

  對方話鋒突轉:「他還跟那個宋家小丫頭來往?」

  要回答麼。

  不要麼。

  面前是老徐欠下的債,背後是發放工錢的大老闆。徐克己呼出口氣,「他們可能……好事不遠了。您看陸珣擺明收心了,不想在這邊折騰了,不如……」好聚好散怎麼樣?

  「收心。」

  陸京佑冷笑:「我還沒死,有的是法子管他。他沒了陸家算什麼東西,區區個小丫頭,我想弄來就弄——」

  誒誒誒,講這種違法話題就不好了。

  富有職業道德的徐律師正經起來,毅然打斷:「我勸您別動宋小姐,不然有個好歹損失。您別怪我說話太直白,我只擔心陸珣鬧起來,您連棺材都沒法好好進。真的。」

  陸京佑年紀大了最不喜歡死、棺材之類的字眼,聞言厭厭給他個眼角,「你膽子不小,到底站到他那邊去了。還是在他身邊待久,找死的毛病傳上了?」

  「收錢辦事天經地義。」

  徐律師笑笑,聲調漸低:「之前是您讓我幫著他,緊要關頭拉他兩把,免得他過了線。想來您也知道,他這人這脾氣張狂過頭,橫衝直撞起來根本不顧家法國法。」

  「您要求的事我辦到了,只是說實話,我覺得現在情況更糟了。」

  他心情複雜地停下話語,陸京佑眉頭緊鎖:「他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非要說非要查,他手上還是乾淨的。」

  徐克己沉吟,邊彎腰去撿腳邊的拐杖:「不過您多半不知道,他前段時間把酗酒家暴的年輕夫妻丟在同個監獄裡,無限量供應酒,還讓別人別攔著夫妻倆打鬥。最後那女人死了,男的在監獄裡沒待多久也廢。上個月有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孩找他要東西,威脅他,這會兒不知道被丟在哪個荒郊野嶺里,是死是活。」

  「就月初,有個姓吳的跳河自殺,是他逼著看著那人跳下去的。」

  「……都是什麼人。」

  陸京佑蓋著的眼皮顫動,語調保持不變。

  「重點不是什麼人,而是——」

  徐克己笑容轉苦:「陸珣已經自有辦法處置人,不過線,不親自出手,不留下丁點把柄。像他這樣聰明的人起壞心幹壞事,鑽法律的漏洞,是我們這些律師最怕的。」

  「要是拿招數來對付您對付您家裡那些……我說話直,他們關係很差。要是您惹火他,之後丟下爛攤子就走,恐怕不光是燒本子敗陸家那點事。」

  「……」陸京佑再次合上眼皮,眼珠在下頭輕悄滾動。

  似乎開始動搖了?

  徐克己抓住機會再接再厲,「我了解他,面上六親不認的擺臭臉,骨子裡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前幾天還高高興興上宋家門做女婿,他們小兩口事情都快定了,好不容易要收手。您又何必抓著不放?」

  「就像養老虎養狼之類的,要麼永遠關在裡頭,要麼放出來別讓碰血肉。但您非要他那股狠勁兒,窩裡爭來斗去確實逼出那勁了。但您是不是該想想,沒有籠子鞭子懲罰,沒有血肉獎賞,您還能用什麼來栓住個野東西?是不是這個理?」

  邊說邊後悔。

  不該當律師,這頂呱呱的口才不搞歪門邪道可惜了。

  陸京佑良久不語,或許需要時間思考清楚。

  親愛的陸老闆我只能為你做到這裡,希望你以後用紅包獎勵我。

  徐克己輕手輕腳放下拐杖,轉身要走的時候,門被推開。

  「爸!」

  頭髮散亂的陸菲然衝進來,齜目欲裂,印堂發黑,這不是傳說中近期必有血光之災的面相麼?

  徐律師:搞不好我看面相也不錯哦?

  陸京佑拉開點眼皮,又不耐煩地合上,冷酷無情丟出兩個字:「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給我個心服口服的理!!」

  陸菲然反應激烈。

  往常的淡然消失殆盡,她摁著胸口大聲質問:「為什麼給那雜‖種?!給大哥給三哥都成,憑什麼輪到那個小雜‖種,你對得起我媽嗎?」

  「滾出去!」

  年少時忙著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沒有時間陪伴媳婦。多年之後終於獲得閒暇日子,不到半年老太太絕症病發,短短三月溘然長逝。

  這是老爺子深深芥蒂的心事,立即勃然大怒地吼:「滾出去!把她給我拉出去!」

  老管家做手勢,門外幾個人高馬大的進來拖人。

  進退不得徐律師:我要不要幫把手來著?

  「你對不起我媽!你是不是騙她了?」

  陸菲然手腳並用的掙扎,不忘狠厲地喊:「你騙所有人!小雜種不是別的女人鼓搗出來的,壓根就是你在外面睡出來的!所以你偏心他,你趁媽病了正大光明接他回來接班!放著三哥不理,沒有三哥還有大哥。他們哪裡差給陸珣了?!你這——」

  「天天扯老三老大說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念頭!」

  一句話讓她安靜下來。

  眼珠子在眼眶裡狐疑地轉動,陸菲然頗為忌憚地剎住動作。故作茫然地反問:「爸你、你在說什麼?我只想問問您為什麼把陸家交給陸珣,大哥到底差在哪裡?一個不乾不淨的東西上台管家,您擱我們在哪裡?」

  說落淚秒落淚,她渾身抖動地啜泣:「我早說過不要選不要選,您那些東西好好留在家裡不行麼?兄妹幾個誰有事誰用點,做什麼非要單給誰?這麼下去我們哪裡來的兄妹情誼,哪裡來的陸家?」

  全然『我為陸家好』的無私狀態,哭得楚楚動人。

  陸京佑卻不為所動。

  「全部留在家裡讓你用?」


  字裡行間帶譏誚,陸菲然泣不成聲:「我沒這個意思,我說的是哥哥姐姐們——」

  頂用的兒女養不出來,小聰明的倒不少。陸京佑一口煩躁氣卡在喉嚨,猛然睜開眼:「要不是老三老大耳朵軟疼著你,你會幫他們說話?」

  拐杖迎面甩了過來:「要不是東西到他們手裡遲早變成你的,你有心替他們爭公道?」

  「陸菲然,別以為我老眼昏花不知道。」

  他充滿厭惡,想看待徹底的失敗品那樣看她:「當初你媽病重我跟著倒下,是你急火火催你大哥去鄉下接人。也是你給老三出主意讓他跟陸珣對著幹,差點喪命。怎麼著?你以為我兒子死絕走光就能讓你個女兒擺布拿捏了?」

  原來都知道。

  女人額邊青筋突兀跳動,頭皮發麻,猶如大象懸腳下的阿貓阿狗。

  感受到無形的壓力。

  「是我。」

  索性承認了,她抹掉眼淚坦蕩蕩:「你說誰厲害誰就能當家管事,沒說男女。難道我不帶把就沒得爭不能搶?我敢出手說明我有謀劃,你看透了是看透,他們看不清楚是他們的問題。左右沒人比得上我,小雜種撐死半斤八兩,憑什麼東西給他不給我?」

  「如果你非要男人上檯面,那行,至少給我大半。」

  「這是你答應的,誰有本事有膽子接,就給誰。」

  陸菲然理直氣壯,挺直了腰板。

  她自認為除了性別沒有輸的餘地,陸京佑卻是不屑。

  「半張紙都別想從我這裡要走。」

  他說:「誰都行,只有你不行。」

  「為什麼?!」

  陸菲然身體僵了一瞬,「就因為我是女的?誰說了女人不能幹大事?要是世上沒有你們這群鼠目寸光重男輕女的傢伙,我們女人也能——」

  陸京佑不感興趣地打斷她慷慨激昂的講話,冷淡道:「因為你不姓陸。」

  誰不姓陸說什麼鬼話?

  陸菲然怒極反笑:「我怎麼不姓陸?你剛才還連名帶姓喊我陸——」

  「內里不姓陸,你的心姓陳。」

  陳是陸菲然的婆家姓,她結婚沒兩年。

  她怔住,耳邊落下蒼老的嫌惡的奚落:「你為個男人要死要活,從國外追到國內,熱臉貼冷屁股非要下嫁。生不出兒女轉頭想用我陸家的東西去賣乖,你不姓陳姓什麼?」

  「陳太太。」

  陸京佑冷撇嘴角:「別人喊你陳太太,你就只記得陳不記得陸,丟人現眼。」

  「我……」

  心臟絞痛,陸菲然難受地支吾:「我那是……那是……」

  陸京佑已然轉開目光,她許久說不個長篇大論,怒而起身。丟下一句「你們男人懂什麼?!你們就會自說自話!」便拔腿推門跑出去。

  來也突然,去也突然。

  無辜看戲的徐律師乾笑:「我……去看看。」

  面無表情的老管家頷首:「我也去看看,她那性子受不了打擊,容易出事。」

  去去去都去。

  老爺子拂手:都別煩我。

  他今天元氣大傷又老好多歲,徒添白髮。

  徐克己轉身出去,問著路找到底下停車道。門童縮著肩膀說,方才有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拎著高跟鞋開車走了。

  「麻煩了。」

  易叔表情凝重:「這邊下去只有兩條道,我們分開走。」

  「行。」

  兩人分道追人,車輛划過夜色。

  陸珣在紅燈前停下。

  本來以為飄飄然放下陸家會覺得不過癮,不痛快。結果事實證明,丟開陸家直接過老丈人的關,這下女婿的位置徹底坐死,超強膠水黏上了。

  陸老闆心情還是很好的。

  當下時間六點鐘,回去吃湯圓應該不吃,至少不必做狗。

  優哉游哉想著,紅燈數字慢吞吞的跳。

  陸珣側頭瞅瞅那副駕駛座上的粉兔子,伸手扯了扯耳朵,再扯扯耳朵上的小花。

  它沒什麼脾氣,乖乖的任蹂任躪。

  就是危險駕駛不太好,雖然他車技超級好沒得挑。

  陸珣心血來潮傾過身去,給它系安全帶。沒留意到不遠處幽幽停下來的車,陸菲然指甲嵌入方向盤,兩排牙齒吱吱磨響。

  她緩緩抬起踩住踩車的腳,挪動,往油門死命踩下去。

  綠燈。

  陸珣滿意地打量著安全帶,剛直起身來,一股猛烈的衝撞力壓過來。

  漆黑夜幕下,一輛白色的車沖向遵紀守法的黑色車。

  車頭嵌入車腰,拖拉機似的連推帶撲糾纏出去數十米,狠狠撞在路邊偌大的酒店招牌上。車頭車尾噴出大股大股的氣體,鐵板上紅紅綠綠霓虹燈猶在閃爍。

  滴答,殷紅的血濺下來。

  車裡久久沒有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陸珣:別問,沒死,要趕回去,我不當狗。

  阿咚:別問,死了,不要打我,過兩天我就讓他們倆單獨過夜(開車是不可能的,單身的我怎麼可能開車?別想了睡覺,夢裡飆賽車我是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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