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濟站在末日之前是聖天使教名下的一家醫療研究所。
末日之後,這裡被臨時整改成基地內唯一的一家醫療救助中心。
此刻,在人滿為患的大廳一角,高燕正在為楚千尋包紮傷口。
她看著楚千尋雙腿上被怪物抓穿的血洞,口中忍不住倒吸著涼氣。
「千尋,原來你傷得這麼重啊。」高燕有些心疼地托著楚千尋的腿,一邊給她上藥一邊抱怨,「就這樣你還一路跑,我差點都沒發現你受傷了。」
「沒事的燕姐,這不算什麼。」
楚千尋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腿,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在戰鬥中受傷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高燕抬頭看了楚千尋一眼,眼前這位女孩有一張稚嫩的面孔,腿上的肌膚又細又嫩,像是一朵隔絕在象牙塔中被小心呵護才開出的花。
但她的心卻像一位飽經風霜的人一樣事故又堅強。
她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有時候會過於熱心地幫助像自己這樣的陌生人,有時候又能夠極其冷漠地面對血腥又殘酷的一切,甚至連自己這樣嚴重的傷勢,都有些滿不在乎的漠然。
「千尋,我有時候真有些看不透你。你就好像一出生就活在這個末日裡一樣,對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沒有一點的不習慣。」
高燕在楚千尋的腿上一圈圈繞上純白的紗布,「你是一個女孩子,雖然現在時局不好。但好歹也要愛惜自己一點,不要拼成這樣。」
楚千尋低頭看著高燕,她當初認識的高燕,可以說是一位自私而狠辣的女人,
發生危險時,第一個拋下隊友跑的肯定是她。爭搶起魔種的時候,永遠能比楚千尋更加不折手段豁得出去。
楚千尋從未想過高燕再最初的時候也會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她會在戰後關心每一位朋友的情況,她及時救助了馮倩倩,留意到葉裴天的失蹤,甚至發現了自己沒有說出口的傷勢。
「燕姐,我打算明天就走。」楚千尋說。
「這麼快?」高燕吃了一驚,她心裡有些捨不得這難得的安定,但她很快接道,「那好,我一會去看一下倩倩的情況,晚上回去就收拾東西。小傑是和我們一起走嗎?」
楚千尋點了一下頭:「嗯,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那葉裴天?」
葉裴天傷得很重,正在手術室接受醫生的治療。
楚千尋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內心有些混亂,
她的腦海中一面出現那位一手造就了屍山血海,冷漠無情的人魔。一面又出現那個會為了幫助他人犧牲自己,躺在血泊中害怕黑暗的年輕面孔。
「千尋,你是不是有些討厭小葉?小葉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我真的覺得他其實挺善良的,不是什麼壞人。」
高燕勸了一句,她包紮好楚千尋的腿傷,小心地把她的雙腿放下地來。
楚千尋謝絕了高燕的攙扶,站起身走了幾步,「我沒事,多謝燕姐。」
江小傑向著二人走來。
「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陪著葉裴天嗎?」楚千尋問。
「葉哥他在手術室呢,我也進不去。你們放心,葉哥剛剛築牆救了全城,是大英雄。來了好多醫生護士,都圍著他轉呢。聽說連這裡的院長,一個什麼馬博士都親自來了。」
「倩倩呢?情況怎麼樣?」
「倩倩也沒事,已經接受過治療,現在正在病房休息。她爸爸陪著照顧她。」
楚千尋在高燕關切的目光中走動了幾步。
異能強化了她的身體,她的傷雖然嚴重,但只要不怕疼,就不影響行走。
「行,你們先回去休息,我去看一看他們。」
——
葉裴天感到自己的意識有些混沌,
眼前依稀是刺眼的燈光和一堆穿著白大褂的人影在晃動。
他的身邊十分嘈雜,似乎有許多人在說話。
「博士您看,這個恢復能力真是驚人。」
「還真是特別的異能,有沒有發現過其它類似的案例?」
「沒有,他是唯一一位,十分罕見。」
「好,取樣觀察。」
……
一切慢慢安靜了下來,
葉裴天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發現躺在一間整潔的病房內。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妥善地包紮縫合,鼻中吸著氧氣,手臂上輸著液。
床前守著一位護士。
看見他醒來,那位名叫傅瑩玉的護士關切地彎下腰來。
「你醒啦?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些。」那位美麗溫柔的護士溫和說道。
葉裴天的視線在房中轉了一圈,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有些失落。
他禮節性地道了謝,就不再說話。
「需要喝點水嗎?想不想吃點東西?我那裡還有不少食物,給你燉點肉湯好不好?」傅瑩玉露出甜美的笑來,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對她的笑容無動於衷。
葉裴天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望著病房的門。
傅瑩玉心中不太高興,她很久沒有受過這樣的漠視,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連正眼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招牌式的笑容一絲不變,輕聲細語地為葉裴天蓋好被子。
「那你好好休息,這一次真是多虧了你的幫忙,如果沒有你及時築起的那一道牆,還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
正說著,病房的門被推開,楚千尋提著一個飯盒,探進頭來。
葉裴天的眼睛一下亮了,他甚至勉強撐起身體。
「別亂動,」楚千尋快步趕到葉裴天床前,扶了他一把,又轉過身來沖傅瑩玉打了個招呼。
「多謝了。」楚千尋說。
傅瑩玉滿面堆笑地退出病房去,帶上房門的時候,她看見楚千尋正湊在葉裴天床頭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盒,
「我搞了點吃的,你怎麼樣?想不想吃點東西?」
那位對自己十分冷淡的男人露出了靦腆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傅瑩玉關上了門,收起笑容,輕輕哼了一聲。
楚千尋打開食盒,從罐子裡倒出一碗粥,遞到了葉裴天手上。
這個時候想要喝到白粥可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們在路途上無意中收集了一點大米,吃到現在基本也見底了,楚千尋把餘下的碎米都倒出來勉強熬了這么半罐。
楚千尋變魔術似的在病床頭的小桌上擺了一碟不知道哪來的醬菜,和幾片新鮮嫩綠的菠菜葉子。
「快吃。我跑了整個市場才換到這麼點。」
葉裴天低著頭,把手中那個小小的不鏽鋼碗轉了兩三圈,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一……起吃?」
幸好楚千尋馬上同意了,沒有讓他尷尬下去。
「行,我陪你吃點。」楚千尋乾淨利落地另拿了一隻碗,分了點粥,靠在葉裴天的床頭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電力十分緊缺,病房內只留著一盞微弱的夜燈。
二人擠在床頭,借著那一點瑩瑩亮的燈光,分享著難得的清粥小菜。
葉裴天傷重,行動不便,楚千尋一邊吃一邊把那僅有的幾片綠色蔬菜全夾進他的碗裡。
葉裴天默不作聲埋頭喝著粥,
「謝謝。」他突然說。
「你謝我幹什麼?」楚千尋笑了,「是我要謝謝你才對,謝謝你這樣拼命地幫我。」
「雖然你幫了我大忙,但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以後,在戰鬥時一定要估計好自己的異能。」楚千尋認真地看著葉裴天的眼睛,「在戰場上,無論是為了什麼人,都不能讓自己的異能枯竭。知道嗎?即便你死不了,也不行。」
葉裴天回望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昏暗的燈光中,他的雙眼似乎在無聲地述說什麼。
楚千尋迴避了他的目光,胡亂找了個話題:「我,我就要走了。過了明天就走。」
葉裴天抿住了嘴,
空闊的病房中,兩人長久地沉默著。
楚千尋的視線落在病床上空落落的雙腿位置,感到腦中一片混亂,她突然一時衝動,鬼使神差地開了口:「要不,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
這句話一出口,楚千尋就後悔了。
她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自己竟然不知死活地又把人魔葉裴天帶上了。
但葉裴天一下就抬起頭來。
他張了張嘴,整張面孔仿佛在一瞬間有了光彩,露出了一個讓楚千尋問心有愧的神情來。
他……這麼高興的嗎?楚千尋在心裡想,原來他真的這麼想和我們一起走。
算了算了,也許他不喜歡這個基地。
他為了我受了傷,連腿都斷了,我就帶著他再走一段,等將來到了他更喜歡的基地,再勸他留下來。
楚千尋給自己找好了理由。
夜色中,葉裴天垂下眼睫,突然說起了完全不相干的話來:「我的母親是繼母,我從小就跟在她身邊長大。」
「她對我既親切又溫和,平日裡看起來比對我弟弟還好。所有人都說她是一位好母親。」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讓人不知覺地跟進他的故事裡去。
「但我心裡總隱隱覺得,她不像表面上那麼喜歡我。好像總想在不經意的時候,就把我丟出這個家。從小我就很努力,想取得她的滿意,不要讓她在背著人的時候,對我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
葉裴天沉默了,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
楚千尋不願意去想後面的故事,她知道,葉裴天被鎖在那間倉庫內,正是拜他口中的那位「母親」所賜。
「之前,我總覺得你……」葉裴天露出了一點不好意思的笑來,「覺得你也討厭著我。」
「我錯了。」他笑著說。
楚千尋在心裡嘆了口氣。
收起了桌上的碗筷,扶他躺了下去。
「休息吧,明天走的時候,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