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尋提著空了的食盒往住處走去。
雙腿的傷勢不影響她輕快的步伐。
雖然她知道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但她心頭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此刻已經是下半夜,失去了電力的街區幽暗而寂靜。
在他們居住的大樓前,垂著紫藤花枝的巷子內,一對年輕的男女正在竊竊私語。
女孩背靠著牆壁,有些侷促,微紅著臉,神色嬌羞。
男人卻一手抵著牆壁低低說著情話,顯得遊刃有餘。
楚千尋頓住了腳步,在那裡的是甘曉丹和彭浩宇。
「曉丹,你放心,以後我會照顧你的,不會讓你再這麼辛苦。」
「浩宇哥,我,我可以在救濟站工作的。」
「你這麼可愛,我怎麼捨得讓你干那種髒活累活,這樣不是讓我心疼嗎?」
二人黏黏糊糊的對話從風中傳來。
楚千尋突然就想起當初她孤身逃到鵝城基地時的情形。
那時的她似乎和如今的甘曉丹一樣,強烈期望著能夠找到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人,幾乎到了隨便找根稻草都想攀附上去的程度。
幸好殘酷的現實教會她怎麼做人。
人有時候,不自己親自體會到痛處,是聽不進他人的勸告的。
楚千尋掉了個方向,打算繞道回住所。
「那個葉裴天怎麼會有那麼強的恢復能力?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彭浩宇心中略有得色,這個女人也太容易上手了,如今他想套什麼話還不是輕而易舉。
「我們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一間倉庫,他……」甘曉丹說不下去了,她聽見了一聲不悅的咳嗽聲。
她抬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楚千尋。
楚千尋站在黑暗的街道上,冷漠地看著他們。
「千……千尋。」甘曉丹有些慌。
彭浩宇尋聲看見了楚千尋,豪不以為意,笑嘻嘻地轉過身來,
「喲,千尋妹子。」他伸手摟住了甘曉丹的肩膀,「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和曉丹,嘿嘿,好上了。」
楚千尋聲音冷冰冰地:「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身邊就有女人。」
「哎,那怎麼能算,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自從遇到了曉丹,你看曉丹這麼清純又溫柔,我這才認了真。」他用力摟了一下甘曉丹的肩膀,「是不是?曉丹?」
甘曉丹迴避著楚千尋的視線,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面對這楚千尋的時候,心裡就是慌得厲害。
楚千尋撇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越過他們。
回到屋內,沒有燈,楚千尋坐在沙發上脫自己滿是泥濘的靴子。
甘曉丹跟了進來,慢慢關上門。
「千尋,」她別著手站在玄關處,「你是不是生氣了。」
楚千尋坐在黑暗中,頭也不回:「你不該隨便把我們的事告訴外人。彭浩宇他不是什麼好人。」
甘曉丹小聲地說:「浩宇他挺好的。」
楚千尋心裡很是反感,她儘量拿出自己有限的耐心,「曉丹,你既然要留在這裡,就不能指望著依靠別人。等我離開了,你跟著這樣一個男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甘曉丹的眼圈一下就紅了:「可是我又不像你們!我什麼都不會,你叫我在這樣……這樣亂七八糟的世界裡,怎麼生活?」
楚千尋知道說不通了,
她站起身來,向著臥室內走去,
「明日我們就走,屋裡剩的食物留給你,你好自為之。」
「千尋!是,我是不敢離開基地。但你是不是早就想著借這個機會丟下我這個累贅?」甘曉丹激動了起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是宿舍里最溫柔的一個,咱們兩的感情也一直很好。為什麼末日一來,你就變成這樣冷冰冰的了?」
楚千尋停了一下,身影隱沒進臥室的門洞內。
黑暗的客廳中獨留甘曉丹淒淒切切的哭聲。
在甘曉丹的身上楚千尋仿佛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無能又軟弱,從內到外沒有一處站得起來的女人。
她很慶幸自己同過去剝離了開來,儘管這是一個血淋淋的痛苦過程。
她希望甘曉丹也有一天能明白這個道理。
楚千尋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
不眠者有一對鋒利的前肢,是加工製作武器的好材料。
楚千尋把它們提到市場上賣了,交換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資。
她和高燕、江小傑背上行裝,來救濟站的病房打算接上葉裴天,順便同馮俊磊父女兩告別。
馮俊磊出來為他們送行,傅瑩玉推著一輛輪椅,把葉裴天從病房內推出來。
「倩倩呢?」楚千尋問馮俊磊。
「在治療室呢,救助站的馬院長說今天要親自再給她做一遍全面檢查。」馮俊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沒有告訴她你們要走,怕她一時接受不了。」
他向著一旁同樣出來送行的傅瑩玉道謝:「還是多虧了傅小姐和馬院長的照顧,對倩倩特別關心,不然以現在的環境,倩倩哪能得到這麼好的治療。」
傅瑩玉笑盈盈地說:「您這是哪裡話,倩倩和裴天都是為了拯救基地受的傷,是全基地的英雄。我們這些人不過是略盡心意而已。」
楚千尋把馮俊磊拉到一邊,悄悄塞給他一顆一階魔種。
馮俊磊心中感動,推拒不肯收:「千尋妹子,這個你自己留著吧。我們這一路不知道受了你多少照顧,老哥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若不是倩倩實在太小了,我真想繼續和你一起走。」
「收著吧,馮哥,多保重。」
楚千尋沒有過多的感慨。
末日裡,身邊的朋友來來往往都是常態,能再遇曾經的朋友,走上一程,她已經很十分欣慰。
楚千尋轉過身,想要從傅瑩玉手中接過葉裴天的輪椅。
「我不和你們走了。」葉裴天突然說。
「什麼?」楚千尋一下沒反應過來。
——
直到楚千尋坐上車子,從基地離開的時候,她還沒能想明白葉裴天為什麼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江小傑透過後視鏡看著站在救助站門外,不停向他們揮手告別的傅瑩玉,和那沉默著坐在輪椅上的葉裴天。
「你們說葉哥是不是被那個護士勾搭上了,才不和我們走的?」
正開車的高燕騰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小年紀,瞎說什麼呢。」
楚千尋坐在貨車箱的後斗,看著那個默默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身影在貨車揚起的黃沙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覺得自己真的不太了解葉裴天這個人,昨天夜裡是他們明明聊得很融洽。
楚千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又使他一夜之間完全改變了態度。
她看見遠處的傅瑩玉彎下腰,似乎在葉裴天耳邊說了句什麼,推著輪椅轉身走回了那棟潔白而簇亮的大樓。
這樣也好,在基地里比在野外安全穩定得多。他受了那麼多磋磨,又斷了腿。選擇在這樣的環境裡好好休養一下生息,也是件好事。楚千尋想。
傅瑩玉笑盈盈地推著葉裴天走回救濟會的大樓,她一邊走一邊溫柔地說:「裴天,你別不高興,這樣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救濟站大廳的各個角落,慢慢站起了一個個聖天使教會的戰鬥型聖徒。
「你看,我們不用為了你和千尋大動干戈,馮倩倩父女也可以開開心心地在基地生活。而你,不過是配合博士做一點小小的實驗,說起來,這也是為了全人類謀福祉呢。如果成功了,裴天,你會成為大家的英雄。」
楚千尋等人車行了數日,
前方遇到道路崩塌,三人不得不棄車步行。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荒廢的小鎮。
末日降臨不過一月有餘,昔日繁華一時的人類城鎮,已經呈現出一股遺蹟般的破敗荒涼。
那一棟棟樓房靜寂無聲地在沙塵中聳立著,漆黑的窗戶默默注視著走在路上的渺小行人。
鎮子的道路上擺著一些尖銳的木樁製成的路障,上面亂七八糟地繞著些鐵絲網。
楚千尋三人沒有輕易地靠近,遠遠就謹慎地停住了腳步。
空氣中傳來噗地一聲輕響。
楚千尋一把拽住身邊的高燕,向後躍出。
同時她迅捷無比地伸出手,憑空一捏,掐住了一顆射向她手臂的子彈。
她並不為自己敏銳的反應感到得意,這顆子彈在她們後退之後,也隨之改變了方向,追蹤而來。正因為如此減緩了速度才能被她輕易掐住。
有一位狙擊手埋伏在暗處,還是一位可以控制子彈方向的槍械異能者,儘管是初期的。
江小傑大怒,他周身凝結出十來根冰棱,暴風雨似地撲向子彈射出的那個窗口。
「冰系,有點意思。」空中傳來一個男子嗓音,帶著一股傲慢地輕佻。
路面上延伸出一條細細的火線,那火苗異常迅速地衝到江小傑面前,圍住江小傑的瞬間火勢猛然增大,燒起一片汪洋火海。
火系異能者江小傑已經不止見過一個了,有的人能燃起幾個火球,有的可以燒出半圈火焰,都不算是強大的攻擊能力。
像這樣迅猛地火勢,江小傑還是第一次見到,被嚇了一跳。
楚千尋已經抓住江小傑和高燕,閃身躲避進了身邊一棟高樓。
「哦?速度不錯?速度系嗎?」那個聲音又道。
「我們只是路過,並無惡意,還請行個方便。」楚千尋朗聲回話。
她服用了鵝城一役中得到的二階魔種,又在這一路中數次和魔物交手,異能的等級已經接近二階頂峰。
但如果可能的話,她並不想同這兩位埋伏在暗處的強大火系聖徒和難纏的槍械聖徒交手。
路障後打起了數道燈光,幾個人跑了出來,移開了障礙物。
「你們從哪裡來的?都跟我進來吧,這裡是南溪基地。老大說要見你們一面。」
楚千尋和高燕等人交換了個神色,跟著來人跨過了封鎖線。
在末日初期,任何一個新建立的基地都急著想招攬異能者,一般不會無緣無故和他們這樣三個身具異能的聖徒為難。
封鎖線後坐著幾個負責登記出入的人員,其中一人不耐煩地敲著手中的紙筆:「想留在基地,就把身上的糧食都上交。每天做完分配的工作,基地統一配發伙食。」
領路的人付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人的態度緩和了一些,「三人都是聖徒啊,不早說,聖徒就不用了,登記一下進去吧,老大要見你們。」
比起鵝城基地表面上的和睦光輝,南溪基地就像一座充滿剝削和暴力的難民營。
沿途處處可見衣衫襤褸的普通人被監工呵斥著,忙碌著搭建各種防禦工事。
具有異能的聖徒們卻衣冠齊整,神態輕鬆地進進出出著。
楚千尋等人被帶到一間寬闊的議事廳,這間議事廳的窗口正對著楚千尋來的那條道路。
議事廳的正中坐著一個吊兒郎當的年輕男人。
這人膚色蒼白眼下烏黑,脖子上吊著幾條亂七八糟的吊墜,手指上還戴著幾枚金屬戒指。
要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楚千尋會以為他是一個街邊賣唱的嘻哈歌手。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面容冷峻,長發高高紮起,戴著專業的護目鏡,手上擦拭著一柄阻擊槍。
「從哪兒來的?都有什麼異能?」那男人兩腿架在桌上,坐沒坐像地問道。
「倦哥,這些人都從鵝城基地來。」領路的小弟在他面前點頭哈腰。
「鵝城?」名叫倦哥的男人嗤笑了一聲,「出來得好,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那個鬼地方,一群人整天神愛世人,神愛世人的忽悠,以為人人都是傻子?要是真有神能夠愛世人,老子還會生活在這個鬼地方嗎?」
他這句話說完,突然一個難以捕捉的念頭從楚千尋心中閃過。
她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神愛世人,這句口號聽起來是那麼的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