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立著的人個子很高,捲簾門遮掩著他腰腹以上的區域,下半身穿的是條不過膝的黑色休閒褲,裸露在外的小腿有著恰到好處的肌肉,看輪廓應該常年運動。
段灼抬起胳膊,正要將背心往身上套,外邊那人膝蓋一彎,歪了歪頭。
——隔著一道玻璃門,倆人視線猝不及防地,有些滑稽地撞上了。
和段灼猜想的一樣,對方很年輕,相貌英俊張揚,許是剛洗過頭,有幾撮半乾的頭髮被風吹亂,隨性地支棱著。
少年一臉探究地打量著他:「哥們兒,你這是要脫還是要穿?」
「……穿。」段灼套上背心,走到牆邊停下。
捲簾門又緩緩升起一些,到對方可以進門的高度,段灼鬆開按鈕。
少年推門而入。
他身上自帶一股乾淨的清香,是香水在身上停留一天後餘下的那點後調,清冽獨特,如同山間雪松。
段灼還是第一次在男生身上聞到汗臭和香菸之外的味道,不自覺多留意了一眼。
兄妹倆的五官有那麼點相似,鼻樑高挺,鼻翼很窄,嘴唇帶有一點厚度,清冷的膚色襯得唇色很紅,但倆人的眉眼卻不像。
妹妹是靈動的桃花眼,哥哥是杏仁型的內雙,眼皮很薄,眼下臥蠶飽滿,輕翹的眼尾暈出一點淡粉,削弱了那對劍眉所產生的距離感。
「我手機沒帶,你查我手機號吧。」少年說。
段灼點點頭,用林叔的手機登入系統,餘光里,少年不動聲色靠過來,一起看著屏幕。
段灼沒有回頭,卻能聞到那股淡香。
「你剛才在洗澡嗎?」
「嗯。」
「衝到一半?」
「嗯。」
「真不好意思。」
「沒事。」
「你晚上住這邊?」
「嗯。」
「睡哪啊?」
「……」段灼無奈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手機號。」
「啊,手機號。」少年碰了碰小朋友的肩膀,說,「手機號還記得嗎,報給哥哥聽。」
離得近了,段灼才發現這人睫毛長得過分了。
小朋友像詩朗誦一樣報完一串號碼,系統彈出收件人姓名:蔣隨。
足足十六個待取包裹。
挺能買的。
段灼轉身去取快遞,兄妹倆旁若無人地聊起天。
「哥你看,他的屁屁上也有個皮卡丘。」
「對。」
「但是動作不一樣,他的在放電,你的沒有。」
「果然。」
段灼:「……」
這樣光明正大研究別人屁股真的好嗎?當他是空氣?
十六個包裹出庫,整整齊齊碼在桌上,足足三排,段灼好奇地望一眼門外,想知道對方是用什麼交通工具來的,如果是電動車估計放不下。
蔣隨忽然說:「我拿不下那麼多,你能幫我一起送上樓嗎?我家就住斜對面那個小區,不遠。」
換做平時,段灼肯定答應,但此刻他的短褲裡邊是真空狀態,不是很願意出門,委婉地拒絕:「驛站不可以沒人在,你可以存在這邊,下次再來拿。」
蔣隨一副攔黑車的口吻:「十塊錢一趟走不走?」
段灼提了口氣,面無表情:「你這是在侮辱我。」
蔣隨繼續侮辱:「二十?」
行吧。
段灼進行心理建設,其實真不真空也無所謂,反正天黑了,街上沒什麼人,更不會有人猥瑣地盯著別人襠看。
天上都掉餡餅下來了,不接才是傻子。
分量較輕的幾個小包裹交給妹妹,剩下的蔣隨和段灼分了。
段灼走在蔣隨身側,用下巴抵著最上邊的包裹,防止滾落。
夜晚的街道很寧靜,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不太整齊的步伐聲,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交疊,又分離。
段灼意外發現,蔣隨左臂二頭肌的位置有條十公分左右的傷疤,窄而直,像是被什麼利器斜著劃破的。
進門就是一個噴泉為中心的小廣場,露天的停車場排滿連段灼都認得出標誌的豪車,再往裡,都是鵝卵石與青石板鋪面的羊腸小道。
整個小區像座樹影深深的迷宮。球場、公園、游泳館、健身房、亭台迴廊、急救中心……段灼想到的和想不到的都見到了。
蔣隨的腳步在一幢獨棟別墅前停住。
正是薔薇科植物開花的季節,雕花大鐵門和圍牆上是一簇簇盛開的歐月和粉玫瑰,像婚紗店宣傳照上常見的背景牆。潔白的芍藥和藍色繡球掩映在牆角的灌木叢里,空氣里瀰漫著綠植生長的氣息。
透過雕花鐵門,能看見院裡被照料得很好的草皮上亮著星星點點的地燈,靠右是原木和玻璃相間的陽光棚,輕紗浮動,燭影幽幽。
蔣隨用肩膀撞開門,回頭問段灼:「進來喝杯飲料?」
段灼略有些侷促地搖搖頭,把東西放在牆邊的藤椅上:「店門沒鎖,我得儘快回去。」
「那好吧。」蔣隨也跟著把東西放下,「小遇,去幫哥哥把手機拿過來,應該在沙發上充電。」
段灼連忙說:「我手機沒電了,沒帶出來。」
「哦,」蔣隨又對妹妹說,「那你去我臥室里找個錢包,應該在床頭柜上,出來給哥哥帶瓶飲料。」
小朋友放下東西,跟兔子似的,躥得飛快。
四周靜悄悄的,蔣隨和段灼面對面站著,中間隔著一米的安全距離,蔣隨不說話時,段灼感覺一股無形的尷尬在蔓延。
他在想,蔣隨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才幾百米的距離,就收二十塊錢,是不是收貴了些?
「你晚上真的睡驛站嗎?」蔣隨忽然問。
「……」
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段灼低垂著腦袋「嗯」了一聲。
「睡哪啊?」蔣隨說,「我看樓上好像是房東自己的房子。」
段灼說:「裡邊有沙發椅,我睡過道。」
蔣隨的眼神里閃過幾分驚訝,似乎還有一大堆困惑,段灼搶在他之前開口,問:「你妹妹叫蔣遇?」
「嗯,隨遇而安的那個遇,你呢?」
「我姓段,你叫我小段就可以。」段灼覺得蔣隨這麼能買,退貨肯定也多,是個潛在客戶,便說,「你以後寄快遞可以找我,但是上門取件要加收一點錢。」
「好。」蔣隨笑了一聲,之後沒再說話。
段灼欣賞著牆角盛放的芍藥花,偶然間抬頭,發現蔣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在打量他的褲子。
段灼頓時一陣緊張,低頭看向自己的短褲。
雖然沒穿內褲,但短褲的版型還算寬鬆,並沒有奇怪的線條凸起。
待他再次抬眼,蔣隨的視線已經移到別的地方,這讓段灼更加確信蔣隨剛才盯著他的褲子。
這個家一定很大,蔣遇是呼哧呼哧跑出來的,左手捏著錢包,右手握著瓶綠油油的果汁。
「這個給你喝。」
「謝謝。」段灼受寵若驚地從小朋友手裡接過,玻璃瓶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冰冰涼涼,瓶身沒有標籤,像家裡鮮榨的。
「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蔣隨抿了抿唇,張嘴,又合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段灼看著他:「還有事兒?」
蔣隨差使著蔣遇把快遞抱進去,然後靠近段灼,忽然又像個嬌羞的少女,低頭笑了:「其實有個事情吧,我在驛站的時候就想問你了……但是怕你覺得沒面子,就沒說。」
段灼嘴角邪邪的壞笑讓段灼萌生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低頭檢查自己的褲子。
沒硬啊。
小區壓根沒什麼人,蔣隨卻生怕別人聽見似的,貼到段灼耳邊:「你是不是——」
段灼感覺自己的皮膚在發熱。
「——也喜歡收藏皮卡丘的聯名啊?」
段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