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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啊?」

2024-08-28 12:20:41 作者: 陳隱
  晚上,段灼還是像往常一樣刷題,只不過地點從寢室換成了圖書館走廊。閱讀他以為這裡的氛圍能讓他的思緒平靜下來,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然而事實並沒有。

  他支著腮幫,面對題海,腦海里仍時不時閃現蔣隨低頭幫他穿鞋帶的樣子,過會兒又好像聽見蔣隨在他耳邊說:「你要不要給我揉一揉?」

  是那種略帶撒嬌的語氣,他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記錯了還是蔣隨當時就是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的。

  陶新成坐在段灼對面的位置,做完閱讀理解題,他越過桌上的擋板瞥了一眼段灼的試卷,只看見握著原子筆的手不停在紙上畫圈,好多字母被塗成了小黑點,連完形填空都還沒做完。

  他感到很奇怪,於是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段灼的鞋子。

  「欸?想什麼呢?」

  誰承想,這一踢,把段灼嚇一激靈,只見他猛地低頭往桌底下看,嘴裡發出一聲略帶不滿的「嘖」。

  陶新成也低下頭,才發現段灼今天穿了雙他沒見過的新鞋,白色的鞋頭沾上了一點灰塵。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他連忙道歉,從兜里摸出一包紙,沾了點礦泉水,想要幫段灼擦乾淨。

  段灼把腿收回去,接過紙巾說:「沒事,我自己來就行了。」

  陶新成趁機問:「新鞋啊,女朋友買的?」

  「當然不是……我又沒有女朋友。」段灼咕噥著,使了點勁,總算把鞋頭擦乾淨了。

  陶新成湊過去,一臉八卦:「那是誰送的?」

  段灼把紙巾投進一邊的垃圾桶:「說了你也不認識。」

  「肯定是女生吧。」

  段灼沒吱聲,陶新成又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她一定是對你有意思。」

  此言一出,又把段灼打入剛才那個世界。他承認自己現在已經分不清蔣隨對他的好是出於義氣還是曖昧,並且很想快點弄清楚。

  他鼓起勇氣問:「那如果是男同學送的呢?」

  結果陶新成只是「哦」了一聲:「那就沒什麼意思了,我生日的時候同學還送過我一個巨貴的籃球。」

  段灼認為陶新成對這件事情了解得還不夠全面,又說:「我沒過生日,就因為我之前和他說,四十六號的鞋子不好買,他在路上遇到就給我買了……」

  他說著說著,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帶上了一點炫耀的口吻,有些不好意思,盯著試卷上一排英文,聲音漸弱:「我只是隨口一說的,我自己都忘了,沒想到他記住了。」

  陶新成眯起眼:「你該不會是在暗示我給你買雙四十六號的鞋子吧?」

  段灼給他氣出一聲笑來,無語地把頭轉向一邊,他真是病急亂投醫,才會找一個連戀愛都沒談過的直男問這麼高深的問題。

  陶新成指指腕上的手錶,提醒他已經九點半了,段灼這才重新提筆。

  可當他閱讀到「Heslidalongtheice」這句話時,還是想到了蔣隨說的:「你來冰場一定要記得穿件厚點的外套。」

  每逢校運會這樣的活動,學生們總是特別積極的。周五清早,段灼的鬧鐘鈴還沒響,就聽見樓下有人在說話,像在議論什麼。四層樓的高度,外加一道落地窗都沒能阻隔那陣陣歡笑聲。


  他起床刷牙,又聽見敲鑼打鼓的動靜,是儀仗隊在進行最後的排練。

  六點多,全校同學以院係為單位陸陸續續涌到體育場集合。

  段灼走在一支隊伍最後,生怕有人不注意踩到他的新鞋,白色的鞋頭是皮革材質的,髒了很難清洗。

  曦光將雲層染上了一層火的顏色,有微風,溫度也適宜,是個適合運動的好天氣。

  待到大家都到場後,幾位校領導坐上主席台,依次發表致詞。

  內容很是官方,段灼甚至從裡邊聽到幾句在軍訓動員大會上一樣的內容。大學管理不再像高中那麼嚴格,放眼望出去,有一大半同學都在低頭玩手機,剩下的交頭接耳,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

  也是巧了,每次有什麼大型活動,體育學院和他們學院的位置都是相鄰的,段灼在一堆黑黢黢的後腦勺里,發現了蔣隨。

  蔣隨頭上綁著一條顯眼的,黑白相間的髮帶,半截身子斜靠在程子遙身上,看起來懶洋洋的,不知道是腰疼還是昨晚沒休息好。

  而程子遙的心思明顯不在蔣隨身上,脖子伸得很長,像是在看什麼人。

  段灼忽然生出一種預感,他順著程子遙的視線望出去,果然看見了立在攝影機旁邊的林學姐。

  她穿著身深色的運動服,馬尾綁得很高,看起來特別精神,她是這次校運會活動的記者之一,負責採訪運動員。

  林嘉文低頭看稿,程子遙就這樣痴痴地望著。

  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看完稿子的林嘉文也往看台方向瞥了一眼,倆人的目光一對上,程子遙立刻化身成寵物犬,熱情洋溢地揮舞手臂,嘴角又浮現出那種難以言表的,只有在陷入愛河的人臉上才能看見的笑容。

  段灼默不作聲地圍觀他倆的互動,雙手交替玩著半瓶礦泉水。

  僅僅是一個對視,他還沒辦法判斷這倆人進展到哪一步了,但程子遙對林嘉文有意思這一點他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

  他還敢肯定一點:假如此刻林嘉文對程子遙勾勾手指,程子遙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甩了蔣隨。

  儘管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應該,但還是有些期待它的發生。一塊玻璃出現裂痕,怎樣都修補都回不到原先的模樣。況且蔣隨看著挺灑脫,應該很快就會看開了,只是之後之後再住在一起,會有點尷尬吧?

  「借過一下。」

  從天而降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邊上有同學要出去,段灼立刻把雙腳收起,放到一個任何人都踩不到的角落。

  再抬頭時,蔣隨換了個坐姿,沒再靠在程子遙身上,而程子遙的目光也從林嘉文身上移開了。

  九點鐘,開幕式結束了,蔣隨從看台上起身,鬆了松筋骨。

  最先開始的是一些田徑賽,短跑,跳高和跳遠同時進行,隨著時間推移,比賽進入白熱化階段,看台上的人也都漸漸往場地周圍移動過去,把體育場劃分成許多個包圍圈。

  下邊圍著的人越多,看台上的視野就越是受限,到後來蔣隨甚至都分不清哪些是運動員,他們比的究竟是什麼項目,到處都有掌聲和歡呼,大家都在關注自己感興趣的項目,又或者說是感興趣的人。

  吃過午飯,他給段灼發了條消息,問他人在哪裡,才知道段灼先去游泳館熱身了。


  蔣隨問程子遙要不要一起去游泳館,程子遙果斷拒絕了。

  「我要去找學姐。」

  蔣隨孤身前往游泳館,意料之外的是,看台上竟然已經坐滿了人,尤其是占在前兩排的那些同學,他們好像是提前準備好的,有的帶了零食,有的帶了水果,短時間內不會離開的樣子。

  早知道這樣他也不去食堂吃什麼酸菜魚了。

  他在第四排找到一個座,這地方視野也不錯,正對著泳池的第三道,只要沒有人站起來,他可以看清運動員的身影。

  他來得有點晚,錯過了小組賽,此刻是五十米的決賽。

  在裁判的手勢提醒下,八名運動員從一旁的椅子上起身,陸續站上起跳台。

  現場有觀眾喊了一個人的名字,再接著一片人都開始喊加油,他們都在為自己學院的運動員鼓勁。高亢的,低沉的,嘶啞的,尖細的,各種各樣的聲音混在一起,蔣隨都聽不太清他們在喊些什麼。

  視線在等候區掃過,最終落在角落一個身影上,不自覺翹了翹嘴角。

  段灼的個子實在太高了,和幾名對手並排站著,就像是手機信號里最突出的那一格。相對於專業運動員,他的身型顯得更為瘦窄,手臂肌肉不那麼粗壯發達,有著不錯的線條感。

  女生大抵是喜歡這樣的身型,蔣隨時不時聽見有人誇讚段灼的顏值,討論他的腿究竟有多長,到後來,有人想起了他是軍訓歡送儀式上上台演講的新生代表,興奮得不行。

  在看到段灼他們彎腰脫褲子的那一霎那,看台上爆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很多人舉起手機錄像。

  蔣隨還聽見前排的女生小聲抱怨:「為什麼泳褲設計得這麼長啊。」

  「就是,為什麼不搞三角的。」

  蔣隨無奈笑了,心想這也許就是短道速滑沒有游泳那麼受歡迎的一大原因,穿太多了。

  有個長發的女生應該是看上段灼了,三句不離他名字,邊上有人慫恿著她下去討要微信號,但那女生羞澀難當,連連拒絕,眼裡又滿是躍躍欲試的小火苗。

  蔣隨一個衝動,想把段灼的微信號給那女生,但後來想像了一下段灼應付那女孩時的尷尬,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段灼是個不怎麼愛聊天的人。他們三人有個微信小群,段灼從開學到現在一次都沒有發過言,平時那通訊軟體就跟擺設一樣。

  就算那女生加到了段灼,估計也聊不過三句,段灼還很有可能嫌他多管閒事,這渾水還是不蹚為妙。

  段灼穿的是蔣隨之前給他買的那條黑色防尷尬泳褲,但實際上身體的線條還是被完整地勾勒出來,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段灼一直拖到快上場前才脫褲子,站立等候的時候雙掌交握,遮在前邊,極力守住男德的樣子既好笑又可愛。

  蔣隨不自禁掏手機記錄下來。

  前邊的女同學大概是沒怎麼關注過游泳項目,竟然在問:「你說他泳褲裡邊還會穿內褲嗎?」

  蔣隨忍著沒有加入她們的話題,因為段灼已經登上起跳台,所有運動員採用的都是蹲踞式起跳方式,膝蓋微曲,從蔣隨角度望過去,是一片片赤裸的後背和五顏六色的泳褲。

  現場氣氛熱烈,歡呼聲振聾發聵,大家都在為自己學院的運動員吶喊助威,在一片嘈雜聲中,裁判高舉手臂,他手中的發令器亮起紅燈。


  「嘟——」的一聲,八名運動員躍進泳池。

  不知道是因為受到環境的干擾,還是自身比較緊張,段灼的起跳動作明顯慢於周圍幾位選手,同身為運動員,蔣隨在這方面還是比較敏感的,能判斷出他的出發反應時慢了第一名選手大概0.25秒左右。

  也是有了比較,蔣隨才注意到段灼的入水角度和旁邊那些經過專業訓練的運動員不太一樣,他的背弓幅度更高一些,這意味著他入水時間慢於其他運動員。

  但,令人驚喜的是,段灼水下打腿(注1)動作熟練得很,游至半程,他的手臂已經與旁邊的第一名齊平,他強大的爆發力彌補了起跳環節的不足。

  前排很多觀眾激動地站了起來,迫使蔣隨也跟著站起來,他聽見很多同學在呼喊段灼的名字,也許是同班同學,但被體育學院的壓過一頭。

  於是為段灼呼喊的同學使出了更多的力氣,聽著嗓子都快要劈了,好像哪邊的助威聲更大一些,哪邊就能贏似的。

  蔣隨抬手遮在嘴邊,義無反顧加入為段灼吶喊的陣營。

  在距離對岸還有一點距離時,段灼在水下一個前滾翻動作,甩出一大片浪花。

  他的轉身動作顯然也是沒怎麼練過,幅度太大,不夠快,再次與其他運動員拉開一截手臂的距離,落到最後去了,蔣隨的心臟緩緩沉下去。

  還是太難了,畢竟不是專業的體育生,周圍的同學也像是受到了打擊,聲音里透著幾分不可置信和惋惜。

  碧藍色的池水倒映在蔣隨的瞳孔里,水中的軀體呈漂亮的流線型,側轉,回正,能看得出來,後五十米,有好幾名運動員的速度都跟不上來了,而就當大家都以為段灼也快沒力氣時,他超過了最後一名。

  他沒有放棄,他一直在追趕,那雙長腿如海洋生物的尾巴,不斷交疊,浪花在池面綻開,越來越大。

  他的手臂超過了三道的運動員,又超過五道、六道……

  到衝刺階段,距終點還有十五米左右的距離時,他又追平了第一名!

  頓時,爆發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場館,蔣隨握著拳,腳趾都在跟著用力。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快到終點了……他咬緊了門齒,心裡不斷重複這樣的祈禱,好像這樣的話語可以被水裡的人聽見。

  池水四濺,此時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誰勝誰負。

  蔣隨感覺自己此刻就像陷在水裡,緊張得快要無法呼吸,心跳隨著段灼擺臂的動作,劇烈地跳動。

  浪花奔騰向終點,連接著傳感器的秒錶停止計時,幾顆腦袋陸續鑽出水面。

  顯示器上亮出了所有人的成績。

  張家延以49秒52的成績奪得冠軍,段灼位列第二。

  周圍,歡呼的尖叫,哨聲,蓋過了嘆息。

  蔣隨咬了咬後槽牙,倍感惋惜,這份沮喪不亞於自己輸掉了比賽。

  只比張家延慢了0.03秒,那也許只是半截手指的距離。

  段灼摘了泳帽和泳鏡,回頭看了眼成績,在一片歡騰的呼聲中從泳池裡爬出來,迎接他的是班上同學的笑臉和誇讚。

  在他們眼中,這真的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但段灼是有些失望的。

  他以前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勝負欲很強的人,他也沒參加過什麼比賽,但在看到那0.03秒的差距時,心還是沉了沉。也不會有人知道,當他在水裡換氣,看見右邊的人超他一截時,他的心臟搏動得有多快,使出了多大的力氣去對抗阻力。

  池水順著皮膚蜿蜒下墜,有點冷,他抓起邊上的浴巾裹住身子,歪頭擦著頭髮和耳朵。

  視線在觀眾席逡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蔣隨的目光。

  瞳孔好像是自動變焦的相機鏡頭,除了蔣隨以外的,都只成了模糊的背景。

  相視笑笑,他撿起地上的水瓶晃了晃,裡邊只剩下一個底,忘記是什麼時候喝完的了。

  正打算去休息區再要瓶水,蔣隨起身朝他這邊跑了過來。

  段灼站著沒動,接到了蔣隨遞過來的飲料,他擰了擰瓶蓋才發現是開過的,打趣:「這你都喝過了還好意思獻上來?」

  蔣隨瞪著眼,表情很誇張:「我都沒嫌棄你,你還嫌棄我?」

  段灼笑了笑,灌下半瓶,聽見蔣隨說:「我剛留意了一下,你的出發反應時慢了一點,還有轉身動作也是,要是這兩點能改進的話,在現有的成績基礎上提高個一秒都不是難事。」

  運動員往往會在意普通人不會在意的細節,段灼認真聽著,一隻手不停摩擦後腦勺的頭髮,待到蔣隨分析完,他才說:「這兩點我確實做得不到位,我之前沒怎麼練過,就是自己瞎捉摸。」

  蔣隨問:「你明天上午還有一場吧?」

  「嗯,」段灼用指尖推了推耳朵,一股暖流從耳孔里流出來,瞬間舒服多了,「有場1500的。」

  蔣隨勾過他的肩,湊到他耳邊說:「那今晚我陪你練。」

  段灼一愣,他這句話里沒有提到其他人。

  沒有得到回應,蔣隨又戳了戳他腰:「要不要啊?」

  段灼撫摸著被碰到的地方,低下頭,隱約感覺不應該,但身體裡隱藏著的另外一股力量驅使著他點頭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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