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蔣隨和王野的胃口都大,晚餐用的食材飲料段灼是按著八人份的標準買的,大米搞活動,買一贈一,他一口氣要了五十斤。閱讀
等付完錢,蔣隨伸手要幫忙扛一袋,段灼往邊上躲了躲,把手上裝有蔬菜的那個購物袋遞給他。
「啥意思?」蔣隨看著歪頭扛大米的段灼,覺得好笑,「不用我幫忙嗎?」
段灼看看蔣隨的腰,遞給他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也沒有糟糕到連帶大米都抗不了的程度。」蔣隨下意識摸了摸後腰,為自己澄清,「最近我不是去了醫院做理療嘛,感覺好很多了。」
然而根本沒用,段灼扛起就跑,急得像是要去炸敵人的碉堡。
超市離新家只有一站路不到,他們直接走回去,這段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到小區門口時,段灼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後背有一片很明顯的汗濕,但他依舊不肯把大米放下來交給蔣隨。
他的這種固執一開始讓蔣隨覺得奇怪,甚至感到幾分幼稚,後來花了很久的時間他才明白,段灼並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內心的人,他的愛不張揚,所有的關心、偏愛都是悄無聲息的進行,所以一不小心就被忽視掉了。
到家,段灼先去廚房刷鍋洗菜,蔣隨試圖幫忙,但在不小心打碎一隻馬克杯後被逐出廚房,流放至陽台。
這小區很老,物業大概也只是擺設,路邊停車的地方雜草叢生也沒有人清理。
「你要夠得著的話可以摘點桑葚吃,」段灼在廚房裡喊,「那玩意兒還挺甜的。」
蔣隨摘了一小碟,去廚房沖洗時,王野剛好接了段志宏回來。
蔣隨回頭打了聲招呼,被段志宏消瘦的面容嚇了一跳,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才過去一個多月,但他看起來瘦了起碼有二十斤,鎖骨突出,鬆弛的皮膚貼在骨架上,薄薄的一層,布滿褶皺的眼袋竭盡全力扒著眼眶,他真怕它下一秒就落到地上去。
湊到段灼耳邊,他小聲說:「你爸怎麼瘦這麼多啊……感覺最近都沒怎麼好好吃飯。」
段志宏是在王野的攙扶下進屋的,第一次到南城,住的也是新地方,他卻沒有四處參觀,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愣,王野說話時,他會搭一兩句腔,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用一個沒什麼意義的「嗯」字作為回應。
和蔣隨料想的差不多,段志宏這段時間一點胃口也沒有,上來一桌菜,他只碰了跟前的那碗蛋羹,舀了小半碗拌飯,剩下的菜無論段灼怎麼努力勸說,他都不肯再動筷,話也很少。
吃過飯,王野端起空了的碗筷,跟段灼一起進了廚房。
水流沖刷著碗上的污漬,王野小聲說:「你爸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我認為有必要帶他去心理醫生那邊看一下,他自己心態積極的話,對於接下來的治療也會有幫助。」
段灼呆愣著沒說話,腦海飛快地計算每日開銷,王野好像有讀心術似的,搶著說道:「費用的事情你不必太操心,我有個老同學就是心理醫生,跟我關係很好,回頭我陪你一起過去,肯定不收錢了。」
「謝謝教練。」段灼從他手中拿過碗筷說,「這些還是我來吧,你現在的身份是客人。」
王野笑了笑,沖乾淨手,抓了一顆桑葚丟嘴裡。
「還有個事兒。」
「嗯?」
「這次亞運會的名額來得可不容易,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
提到這點,段灼立刻想起那段讓人揪心視頻和評論,關心道:「張家延後來找你麻煩了嗎?」
「嗐……」王野轉過身,又抓起一把桑葚,「他能找我什麼麻煩。」
謊言是需要臨時組織語言的,王野的停頓雖短暫,但段灼還是感知到了——張家延,或者說是張家延的家人,一定想盡辦法給王野潑髒水了。
「在你備戰期間,你爸的透析費和醫藥費我可以幫你先墊付。」王野看著段灼,笑了,「別這麼瞪著我,沒什麼好驚訝的,又不是不用你還,我年利息收得挺貴的。」
「需要很多錢。」段灼低下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是個無底洞。」
「你看我像是缺錢的人嗎?」
這話說的,有夠欠揍。
段灼沉默不言,王野推開廚房的玻璃窗,吸燃了根煙。
「想什麼呢?問題能解決的我都幫你解決了,怎麼還撅著個苦瓜臉。」
「在想……」段灼笑著開起玩笑,「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本以為會迎來王野的一聲髒話,卻不想他痞笑著吐出一口煙霧說:「成啊,你朝我磕三響頭,以後我就是你乾爹了,老了得給我養老送終。」
學生給老師養老送終這樣的事情段灼倒是真聽蔣隨提起過,說是有個運動員在退役後一直留在國家隊教學,投身於學術研究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終生未娶,最後生病離世,是他帶過的學生為他籌辦了場風光的喪禮。
段灼將洗好的碗筷瀝乾,小聲問:「那你以後是不準備結婚了?」
「沒那個必要。」王野叼著煙,漫不經心道,「哪個女的跟了我不是糟蹋?」
其實在此之前,段灼還並不確定王野的性取向到底是同還是雙,現在他很清楚了,也好奇王野的父母是怎麼看待兒子是同性戀這件事情的。
難道就不反對嗎?
不過仔細想想,王野這樣桀驁的性格,就算全世界反對,他一定照樣走自己的路。
也是湊巧,在他們聊到這個深刻的話題時,王野的手機忽然響了。
電話是賀恂打來的,段灼見過那個帶顏文字的備註,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王野一直沒改。
沖那端的人「餵」了一聲,王野轉身,不急不慢地走出了廚房。
「我在一學生家裡吃飯呢。」
他接電話果斷,語氣也溫和,段灼能感覺得到他倆的關係比先前緩和許多。
這通電話持續了大約十分鐘,王野從陽台走回客廳坐下,吃了兩塊段志宏削的蘋果,夸很甜,不過段灼覺得讓他感覺到甜的應該不是蘋果。
因為他自己也吃了一塊,感覺有點澀。
「我好撐啊……」蔣隨癱在沙發里揉著肚皮,用膝蓋碰了碰段灼,「散步去嗎?我想消消食。」
段灼抬手看表,距離他上班還有半小時,但……他看著蔣隨充滿期待的眼神,決定請一會兒假。
回家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這會兒出門已經暗得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並肩走出小區,一直安靜的蔣隨忽然開口:「我有個問題想不通。」
「嗯?」
蔣隨停下了腳步,一臉嚴肅地問:「你為什麼接受教練的幫助,卻不願意接受我的。」
「你聽得到我們講話?」段灼很訝異,他記得和王野聊天時,是把門拉上的。
「隔音又不好,我倒垃圾的時候聽見兩句。」蔣隨斜眼睨他,「別轉移話題。」
蔣隨的問題很有難度,段灼猶豫了幾秒,組織好語言:「因為你和他不一樣,你是學生,他是教練。」
「可我們能給到的幫助是一樣的。」
昏黃路燈將人影拉長,段灼靜默看著它們,手指一動,便觸碰到了蔣隨的影子,像是彼此勾著小指。
「我只是有點害怕。」段灼抬頭,實話道,「雖然叔叔阿姨看起來非常溫和,親切,對我也很好,但我不認為有家長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和毒販的兒子成為朋友。遠離危險物品,危險的人,這是生物本能,我從小就是被人這麼討厭過來的。」
聽到最後這句,蔣隨的心臟一陣抽疼,即使之前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但從段灼口中說出來,難受疊加了許多倍。
「可你不是什麼危險的人啊。」蔣隨幾乎脫口而出,「你爸現在出獄了,人生重新開始,過去的也都過去了。」
「不會真的過去的。」段灼低頭,在心中嘆氣,「你沒經歷過,所以很難理解,有些事情會被淡化,但不會被以遺忘。就像小島上的人,他們永遠記得我爸段志宏是個毒販,我是毒王的兒子。」
「我不管別人怎麼想,你在我這就是清清白白的,沒有什麼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段灼被他這一句話戳到,心軟成一灘水。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蔣隨眯起眼,語調上揚,略顯輕佻,「你是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什麼隔閡才不接受我幫助的?」
段灼鼓了鼓嘴,慶幸有夜色掩蓋住他的臉色,他的情緒。
繼續向前走,蔣隨蹦到他身旁,歪頭傻笑:「其實你特別在意我,對不對?」
話雖如此,但哪有人把話說得這麼直白的?
段灼不得不加快步伐,再怎麼被盯下去,他的耳朵都快要燙熟了。
經過路邊的垃圾桶,塑膠袋發出生聲響,吸引了段灼的注意,他定睛一瞅,有團黑影動了動。
蔣隨也低頭朝垃圾箱看去。
「好像是貓欸。」
說完,打開手電,遠遠地照過去,這隻貓通體白毛,雖然看起來有點髒,但體型圓潤,脖子裡還繫著手織圍脖,不像是流浪貓。
大概是餓壞了,它在啃塑膠袋裡的肉骨頭,渾濁的食物殘渣從袋子裡流淌出來,它低頭,舔了又舔。
「哎喲,髒死了,吃了拉肚子。」段灼見不得這個,立刻把塑膠袋拎起來扔回垃圾桶,白貓仰著脖頸叫喚,似乎是在抗議維權。
正好旁邊有便利店,蔣隨進去買了兩根鱈魚腸,撕開一道口子,試著餵到它嘴邊。
小傢伙先是矜持地嗅一嗅,粉嫩的小舌頭伸出來舔一舔,接著就像一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大口吃肉,如果不是蔣隨阻止,估計它要把魚腸的外包裝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這是餓了多久啊……」蔣隨輕輕摸了摸它的後背,小傢伙非但沒躲開,還側著腦袋,從蔣隨的掌心蹭過去,輕聲叫喚。
段灼提起它的尾巴瞅了一眼。
是個女孩,難怪這麼能撒嬌。
異性相吸在人類和寵物之間也受用,蔣隨一看是女孩子,激動不已,問:「你是不是渴了呀?」
小傢伙繼續蹭他,從手掌到大腿,繞著圈兒地撒嬌。
蔣隨又去超市買了瓶礦泉水和一隻卡通小碗,給它倒上半碗,果不其然,小傢伙埋頭猛喝水。
「你好漂亮哇。」蔣隨一邊撫摸,一邊用哄小孩兒的口吻問那隻貓,「肚子還餓不?要不要帶你去買點貓糧?」
段灼在一旁酸溜溜地感慨:「哎……還是當一隻貓好啊,只要撒撒嬌就什麼都有了。」
蔣隨聽後,忽然抬起一隻手,段灼還以為他要打他,往邊上躲了躲,但那一掌遲遲沒落下。
「幹嗎啊?」段灼看著他的掌心問。
「你也可以蹭啊,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