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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挨罵!」(小修)

2024-08-28 12:20:56 作者: 陳隱
  同樣待在了國家隊,但見面的次數卻遠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多。

  冬季是短道速滑比賽的高峰期,蔣隨先是隨隊到哈爾濱參加集訓,之後輾轉好幾座城市參加小型的比賽,而段灼也在為短池賽做準備,倆人的休息日總是錯開,三個月的時間,只碰了兩次面。

  好不容易挨到除夕夜,隊裡結束訓練的時間要比往常早一點,蔣隨約了段灼一起去理髮。

  這天下午兩點多開始下的雪,到了他們約定的時間,基地已經是一身銀裝,蔣隨踏著積雪跑出訓練中心,身後留下一串串歡快的腳印。

  段灼就等在基地門口,飄下來的鵝毛落在了黑色的傘面上,已經攢了雪白的一層。蔣隨看見了,跑得更快。

  段灼穿著件短款的黑色羽絨服和運動褲,很休閒的裝扮,等到蔣隨走近,看見他頭上戴著那頂帶鹿角的帽子,撲哧笑出來。

  他扯扯段灼頭上的鹿角,調正位置:「你羽絨服上不是有帽子嗎,怎麼還戴這個?」

  段灼將傘撐過蔣隨的頭頂,笑容得意:「我就知道你也會戴。」

  說完,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到蔣隨眼前:「給你這個。」

  牛皮紙袋裡裝著兩串草莓糖葫蘆,每一顆都碩大飽滿,金燦燦的糖漿均勻地滾過每一面,看起來很誘人。

  蔣隨不知道基地周圍有賣糖葫蘆的,笑著接過:「你上哪兒買的啊?」

  段灼抖了抖傘面上的積雪,慢悠悠走著:「我跟食堂師傅學的,還挺簡單的,只需要注意水和糖的比例,很快就弄好了。」

  蔣隨驚喜地抬了抬眉梢:「這都是你弄的啊?」

  「嗯,草莓也是我去超市自己買的。」

  難怪每一顆都這麼大。

  段灼繼續說:「之前我嘗了兩顆,一顆挺甜,一顆有點酸,不知道做出來的這些味道怎麼樣。」

  即使段灼沒有說精挑細選這幾個字,蔣隨也已經看見他站在冰櫃門口,一顆一顆裝進保鮮盒裡的樣子。

  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外層裹著的糖漿凝得很脆,甜度剛好中和了草莓的那點酸,兩口下去,爽得都要升天了。

  「怎麼樣?酸不酸?」

  迎上段灼期待的目光,蔣隨將傘柄往下一拽,確保四周的監控拍不到他們,然後稍稍踮起一點腳尖,在段灼的臉頰上碰了碰。

  「獎勵你的。」

  段灼一隻手抬起,摸了摸被碰到的地方,笑得跟被新郎官掀了蓋頭的姑娘似的,耳垂也立刻變得紅通通。

  沒走幾步,寬大的手掌覆在了蔣隨的肩頭,將他攬進懷。

  從基地發往商圈的公交人很少,但他們還是很默契地走向了後排較為隱蔽的位置。

  蔣隨靠在段灼肩頭,翻看UP主推薦的短髮造型,他截下來幾款,問段灼哪個比較好看。

  段灼瞄了眼說:「我覺得你弄什麼都挺好看的。」

  「你就敷衍我吧。」

  「說實話,怎麼叫敷衍。」

  蔣隨哼哼一聲,手機頂端忽然彈出一條熱點新聞推送——「男子毒癮發作拔刀刺向民警」

  這標題看得人憤憤不平,蔣隨忍不住點進去,想看看那位民警有沒有事,卻發現事發地點就在南城——他和段灼撿到流浪貓的那家超市門口。

  視頻是圍觀的人錄製的,在一陣混亂的驚叫聲中,一位民警摔倒在地,腹部插著一把水果刀,那個捅傷他的男人穿著黑色夾克,狀態很像是喝醉了,原地轉了一圈,另一位寸頭民警很快將他制住。

  短短十多秒鐘時間,卻讓蔣隨的呼吸亂了節奏。

  ——被制住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段灼的父親。

  蔣隨錯愕地轉過頭,段灼同樣直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幾秒後才像是從巨大的震驚中醒悟過來,拿過蔣隨的手機往下翻看新聞內容。

  內容不長,大意是民警接到市民保安,在超市里發現形跡可疑的男子,民警趕到現場盤問男子的身份信息時,他忽然拔刀將民警刺傷。

  視頻的最後幾秒鐘是一個路人問另一個人,什麼情況,其中一個說:「我一開始以為是醉漢,但後來發現不對勁,他身上沒有酒味,像吸了毒的神志不清,就趕緊報警了。」

  段灼捏緊手機,腦海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陷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他拼命往上游,而水中的旋渦卻卷著他,將他拖進更深的地方。他的胸口發悶,甚至喘不過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會這樣……」


  蔣隨也覺得意外,但他只花了幾秒鐘時間就接受了這個事情,他從小就知道毒癮難戒,就算是出獄的人,復吸的可能性也是非常高的。

  他很快鎮靜下來,起身按鈴:「先打個電話回去問問看什麼情況。」

  還沒等段灼反應過來,有個南城的陌生號打了過來。

  段灼和蔣隨交換了個眼神。

  和預料中的一樣,打電話來的是南城的民警,他們告訴段灼,段志宏的冰毒檢測結果呈陽性,要段灼儘快去趟公安局。

  段灼下了公交,沿著馬路一直走,想要打輛車回去,但基地附近冷清,一路上只看見私家車出沒,想下個打車軟體,蔣隨立刻說:「我來吧,我有。」

  等待的時間裡,段灼想起了段志宏,前天晚上他們還通過電話,段志宏說和一個朋友在商場附近擺套圈的攤,每天能賺到不少。

  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他每個月轉回去的透析費,段志宏真的花在醫院了嗎?

  接踵而來的問題像一把把榔頭,砸得他腦袋發蒙。

  二十分鐘後,他在訓練中心的辦公室里找到賀指導,提出請假申請,賀教練詢問緣由,他也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

  賀教練一直都是慈眉善目,在這件事情上,難得地皺起了眉。

  段灼見他的嘴唇張開又合上,像是在斟酌用詞,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過兩天隊裡就要一起去青海集訓了,你現在跟我說要請假?家裡沒有別的人可以處理嗎?」

  段灼搖搖頭。

  「你得考慮清楚,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弄個不好,你的集訓名額就沒了。」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段灼點了點頭,關上門退了出去。

  請假沒有得到批准,段灼也沒有了和蔣隨出去剪頭的興致,獨自回到寢室。

  見不到人,心裡又堵得慌,他無論如何和靜不下心,於是給公安局的人回了通電話了解情況。

  接電話的是位中年男警,隔著電話也能感受到他對此次事件的不滿。

  「你要搞搞清楚,你父親現在不止是吸毒這麼簡單,他是故意傷人,觸犯了刑事罪行條例,我同事現在還在醫院縫傷口,你跟我說抱歉也沒有用。」

  段灼哪裡碰到過這種情況,無可奈何地抓了幾下頭髮:「我真的去不了,我現在人在北京,馬上要去青海參加集訓。」

  民警頓了頓,問:「你是運動員嗎?」

  「對。」

  「國家隊的?」

  「嗯。」

  「你不能來就找個能來的,總得把問題給解決了。」

  段灼第一個想到的人是王野。時間不早了,他滿懷歉意地撥通王野的電話。王野表示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我現在已經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了,你先別著急,有情況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段灼並沒有太多意外,畢竟他和蔣隨也是在新聞熱點上得知的這則消息。

  所謂「壞事傳千里」,恐怕這個時候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位民警在執勤的時候被吸毒人員刺傷了。

  也許很快,他們會知道這個人的兒子叫段灼。

  他忽然開始後悔,自己當初就不應該相信段志宏的話,一個連自己的靈魂都可以出賣的人,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出賣的呢?

  他不知道以後他的同學們會怎樣看他,不知道蔣隨的父母會不會看到這則新聞……

  就著這些令人壓抑的問題,他挨到了凌晨一點,王野打電話來說:「那個民警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就是外傷,我聽護士說好像縫了三針,已經回家休息了。我明天帶水果過去探望一下。」

  沒有生命危險,段灼委實鬆了口大氣:「那就行那就行,治療和探病的費用你跟我說一聲,我轉給你。」

  「不著急。」王野臨了還不忘交代,「你好好備戰,先別想這些,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段灼揉了揉酸脹的眼,千恩萬謝。

  原以為事情最麻煩的部分解決掉了,接下來只需要把費用結清就行,至於段志宏的事情,段灼已經打定主意不去管了,但沒想到,王野的那一籃水果讓這件事有了轉折。

  那位受傷的民警正是張家延的舅舅,王野去他家探望的時,剛巧碰見了正在給舅舅剝柚子的張家延。


  王野臨走時,看見張家延傲慢無禮的笑容,預感不太妙。

  第二天清早,有記者得到一手消息——刺傷民警的男子原為海濱縣一名毒販,出獄後復吸冰毒致幻,毒販的兒子為國家隊在役運動員。

  原本已經沉下去的熱搜因為段灼的身份又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義憤填膺的網友讓這個話題一躍至熱搜前三。

  蔣隨看到這條熱搜時,已經有了超三萬的評論。

  ——毒販的兒子進了國家隊?[doge]。

  ——眾所周知,毒癮比性癮難戒,大家可以試戒戒看右手就知道為什麼會復吸了。這種人就算被抓緊去關,放出去還是會繼續吸毒的。[doge]

  ——請國家隊在選人時擦亮眼睛!不要讓毒瘤污染了泳池!

  ——劃重點:是復吸,那房子還是他兒子給他租的,他兒子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賣出去的毒品,都是打在緝毒警察身上的子彈!販毒害人害己,就該直接死刑!

  ——那個警察真可憐啊,好心疼!

  也有少數的人站在段灼這邊,認為毒販的兒子是無辜的,進了國家隊就代表國家已經認可了他的能力,不應該一棒子把人打死,這樣對那些很努力想要改變生活的孩子不公平。

  但這樣的留言很快就被網友噴了。

  ——難道這樣對那個受傷的警察來說就公平嗎?對那些被他爸害慘的家庭就公平嗎?他爸做了那麼多缺德事,這就是報應!父債子還咯!

  ——爸爸都是這個德行,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怕不是去國家隊裡賣藥吧!

  ——就是,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個男人復吸,他兒子能不知道?我估計就是睜一隻眼閉一眼,這叫縱容犯罪。

  蔣隨翻了幾頁,只感覺有一股氣盤旋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最後流竄到了每一根神經,他的皮膚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

  他給段灼打電話,只有機械的女聲告訴他對方關機了。

  程子遙面色凝重:「怕不是被領導叫去問話了吧?」

  此時的段灼正坐在三樓的會議室內,他的正對面是體育總局和游泳運動管理中心的幾位領導,旁邊是賀指導和游泳中心的領隊。

  關於段志宏的事情,他們已經盤問他半天了。段灼有一說一,全都如實交代。

  「現在網上關於你的輿論很多,尤其是負面的……」

  段灼低下了頭,手指上的倒刺被他拔了又拔,乾燥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裂口。疼,但此刻它能讓他清醒一些,否則他會覺得自己在做夢。

  「我的建議是,你先休息一段時間,把該處理的問題先處理好了再說。」

  段灼不是很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旁邊的教練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炸開了:「這件事情跟這孩子又沒什麼關係,他都訓練這麼長時間了,馬上要集訓了,現在讓他休息算怎麼回事?」

  「我們也不願意事情這樣發展的啊……」長著一對粗眉的男人把手機拍到桌上,「但現在網上都吵翻天了,主要問題是,他捅的人還是個警察,上頭都打電話給我了。」他說完把頭轉向段灼:「你入隊填資料的時候為什麼不寫明父親的詳情信息?」

  段灼啞了,他這話聽起來帶著幾分譴責的意思,就好像他段灼是一枚定時炸彈,在入隊前就該跟所有人報備這一點,但他也知道,因為他,國家隊面臨了前所未有的輿論壓力。

  他慚愧,但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問題,他儘可能地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不需要休息。」

  一開口,聲音卻還是抖著的,因為他知道對面坐著的人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參賽名額落到誰的頭上。

  泳隊裡最不缺的就是替補運動員,沒了他,換誰上都可以。

  「我還是那句話,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其中一位更年長的領導起身說,「具體的等我們通知好吧。」

  段灼還想說什麼,那個長著對濃眉的男人回頭說:「這其實也是為了你自己好,你現在要是上場——得獎了要被人說,沒有得獎,那所有的罵聲全都衝著你來了。小伙子,你還很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段灼滯住,苦澀和委屈堆積在嗓子眼裡,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為自己解釋,好像無論怎樣反駁,對方都不會改變心意。

  等人下了樓,背影就要消失在視野時,他趴在欄杆上,大聲喊道:「我不怕挨罵!」


  但對方好像沒聽見似的,連頭都沒有回。

  除夕夜的下午的那場雪,斷斷續續,一直綿延到了正月的夜晚,窗外白雪皚皚,但依舊有教練帶著隊員在田徑場上跑步。

  段灼枯坐在房間裡一個下午,沒有人叫他訓練,也沒有人喊他吃飯,只有傍晚的時候,教練給他送了點吃的進來,安慰了他幾句。雖然並沒有什麼效果。

  這三十個小時就猶如一個夢,他很想打破它,讓一切恢復正軌,但睜眼,看見的還是桌上已經冷掉的一盒牛肉餃子。

  他在想,等通知的意思,是不是讓他主動退隊?可他過去為比賽經歷的那些又算什麼呢?就只是因為網上的那些流言,那些毫無根據的推測,他近一年的青春就這樣白白浪費了嗎?

  雖然教練叮囑他不要關注網上的動態,但他還是給手機續上電,剛一開機,信息便從四面八方湧進來。

  平時在學校里沒講過幾句話的同學忽然給他發消息,問他熱搜上的內容是不是真的,也有鼓勵他,讓他不要過多地關注網上的事情,好好訓練,用成績證明自己。

  他不知道該回什麼。

  看著這些鼓勵的字眼,他卻不由地在想,他們是不是也同樣在背後討論他和段志宏的關係,猜測他是不是包庇了自己的父親?

  是不是不管他以後說什麼,做什麼,都逃不開「毒販的兒子」這個標籤了?

  他忽然覺得很無力,不想為自己辯解,也不想改變命運了,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安靜地待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忽然,窗外傳來了一聲響,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聽著還像是蔣隨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受刺激過了度,出現幻聽了。

  「別喊了,」段灼又聽見另一個人說,「我帶你上去。」

  段灼起身將窗戶推開,先是看見陷在積雪裡的一排腳印,由遠及近,步伐很大。

  他低頭,剛巧對上了蔣隨那對明澈的眼睛。

  「你怎麼不接電話啊!你想急死我嗎?」

  蔣隨是冒著風雪跑過來的,鼻樑和臉頰都被風吹得通紅,頭髮也亂糟糟的。

  壓抑了一天的情緒翻湧而上,段灼的眼眶瞬間變得酸脹,淚水逃出囚籠,懸在眼底,他拼命地想要留住,但最後還是徒勞,水跡滑過了乾燥的皮膚。

  外面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個帶著光芒的身影朝他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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