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祈寧末七那日,溫瀛與凌祈宴出了一趟宮,去京郊的皇家寺院為他做了場法事,再點了一盞長明燈。閱讀
只願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碰上凌祈寓那樣的兄弟。
凌祈宴又去見了那位曾經給他批卦的高僧,這回那高僧什麼都沒說,只盯著他看了半晌,轉動著佛珠念了一句他聽不懂的佛語。
凌祈宴問:「您當年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數,如今呢?」
老和尚低啞的聲音迴蕩在殿廟內:「命數天定,但事在人為,既來之、則安之。」
「果真?」
「理當如此。」
凌祈宴與他道謝。
走出殿外,溫瀛正佇立在廊下等他。
凌祈宴走過去:「你怎麼不同我一起進去?一直站這裡做什麼?」
溫瀛的神色淡淡:「我不信這個。」
「可我覺得還挺准。」
他以前也不信,現在是不得不信,不過沒關係,老和尚說了,事在人為。
更何況,溫瀛也說過,若他有紫微帝星的命格,自己便怎麼都克不著他。
溫瀛牽過他的手:「走吧。」
進城後,他們去了皇帝御賜下的凌祈宴的府邸。
凌祈宴的恩封已經下來,是個流伯爵,賞賜的府邸也不大,在城東的僻靜處,這還是凌祈宴第一回過來。
被接進上京城來的溫家人就住在這裡。
是凌祈宴的意思,反正他也不過來住,府邸空著也是浪費,不如讓溫家人來住著,還能給這宅子攢些人氣。
他們是微服前來,沒帶幾個人,馬車未到,溫家老少就已齊齊出門來迎接。
這些人來這上京城已有快兩年,不再像從前那樣畏畏縮縮、灰頭土臉,但見到他們,仍是規規矩矩的,和從前一樣的老實本分。
溫清沒在,在巴林頓的最後兩戰中,他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如今已是六品武將,依舊留在西北那邊,朝廷有意在巴林頓開軍府,他自請過去,立志不出人頭地不回來。
溫家幾個叔叔拿著溫瀛給他們的銀子,一起開了個飯莊,起早貪黑,生意做得十分紅火,女人和丫頭們在家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男孩在溫瀛的安排下都進了學堂,他們這樣的人家在上京城可謂十分普通不起眼,但比起從前,日子好過得多了,也有了盼頭。
和溫瀛一起被溫家人迎進門,凌祈宴四處轉了一圈看了看,皇帝對他還挺大方,這座伯府雖不大,但處處透著精緻,風水也不錯,是個好地方。
府里沒有下人,只有溫家人住著,他們很自覺地沒動過正院,挑了府里最偏的一間小院住,一大家子擠在一塊,出入都是走的側門,但日日都會來正院這邊做打掃,一花一草都伺弄得十分盡心。
寒暄過後,溫瀛將一眾弟弟叫上前,輪番考校他們的學識。
這些小孩最大的已有十二,最小的才剛開蒙,無論聰明不聰明,都是肯學的,且學得還不錯。
凌祈宴一手支著下巴,聽他們搖頭晃腦地在溫瀛跟前背書,暗自感嘆得虧這幾個小崽子不像他,只要能念得進書,就都是好的。
幾位長輩則不停與溫瀛謝恩,一個個熱淚盈眶,若非有溫瀛,哪有他們的今日。
「叔你們就別謝他了,沒看他越來越不愛說話了麼,連你們都遠著他,以後他就真成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多虛禮。」
凌祈宴大咧咧的話語讓那幾個漢子十分無措,這也是凌祈宴第一回這樣稱呼他們。
溫瀛看他一眼,未說什麼,示意其他人坐下:「眾位叔叔不必多禮,還跟以前一樣便是。」
凌祈宴側過頭與他眨眨眼,輕揚起唇角。
後頭屋中沒了別的人,剩他們兩個單獨說話,凌祈宴伸了伸懶腰,隨口感嘆:「我剛看那幾個小孩,這才念了兩年書,就已經像模像樣,出口成章了,日後必不可小覷,還有你這位太子哥哥幫襯著,前途肯定大大的好,多謝了。」
溫瀛沉聲提醒他:「你自己說的,不用謝。」
「你不要這麼咬文嚼字嘛,說是這麼說,我跟你道個謝怎麼了,」凌祈宴一陣笑,繼續道,「溫清也出息了,以後溫家真的光大門楣了,我也跟著長臉、風光。」
「嗯。」
溫瀛沒多言,淡定喝著茶。
凌祈宴瞅著他這副模樣,更憋不住想笑,湊去他身邊,往他腿上一坐。
溫瀛擱下茶杯,順勢摟住他的腰,用眼神問他又想做什麼。
凌祈宴貼著他鼻子蹭了蹭,笑嘻嘻道:「太子殿下你老實說,你這麼幫溫家人,只是為了還養育之恩嗎?」
溫瀛安靜看著他。
「是為了我吧?你怕我日後當了皇后被人看不起麼?」
溫瀛抬起手,在他腰臀間捏了一把,默認了這話。
他確實是為了凌祈宴,但又不只是因他說的這個。
「你也操心得太多了吧,我都不在意別人怎麼看。」
雙手環住凌祈宴的腰,溫瀛緩聲問他:「你可知,前朝也曾出過一個男皇后?」
凌祈宴目露驚訝。
「前朝的齊樂帝,為帝二十載,文韜武略都不錯,元後早逝,之後再未立後,唯一的皇子幼年夭折,沒有繼承人,他駕崩之後,帝位旁落宗室旁支。」
凌祈宴不明所以:「這我知道,史書我也被逼著念過的,可他元後不是女子嗎?還生了個兒子,但命不好,自己跟兒子都死的早罷了。」
「元後去世後,那位皇帝其實還立過一個繼後,是位男子,與之恩愛非常,故之後十數載都再無其他子嗣,朝臣對此非議頗多,並不願認一個男子為後,後頭皇帝駕崩,新帝與一眾朝臣給那位男後栽了個罪名,將之處死,又搬出條條框框的祖宗禮法,抹去了他的皇后之名,未將之與皇帝合葬,在後世史書上,他只留下了一個媚上惑主的佞幸之名。」
凌祈宴愣住。
溫瀛的神色微黯:「這不是野史,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我曾翻閱過宮中藏書殿裡的前朝秘典,確認確有其事。」
凌祈宴怔怔看著他,好半日才找回聲音:「……所以你才想將來立小十二做皇太弟,因他也是我弟弟,不會害我?你用心栽培這些溫家人,是想讓他們做我的後盾?」
溫瀛點頭:「若有一日,溫家能成為林家那樣的百年世家、屹立不倒,後世便不會有人敢不敬你。」
他不在乎江山是否後繼有人,但為了凌祈宴,他必須得安排好一切。
溫瀛鮮少會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難得一次主動說了,凌祈宴沒想到,他考慮的竟有這般深遠。
「你這樣,我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凌祈宴憋出這一句,低了頭,心裡亂糟糟的,又仿佛有什麼早已生根發芽的東西正燦然盛開。
安靜一陣,他貼上去,抱著溫瀛親了親:「窮秀才,你這麼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你了。」
「不必。」
「要的,好殿下,以身相許要不要?」
看到凌祈宴眼中流露出的狡黠笑意,溫瀛捏住他後頸,回吻住他。
在伯府里用了一頓午膳,申時之前,他們啟程離開。
經過國子監附近,凌祈宴讓人在街邊停車,溫瀛問他:「做什麼?」
凌祈宴丟下句「我去去就來,你等著」,跳下車去。
目視他走進街邊的那間蜜餞鋪子,溫瀛輕蹙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
一刻鐘後,凌祈宴回來,手裡拎著一個油紙包晃悠,倚在車邊看著車內的溫瀛笑:「殿下想吃蜜餞果子嗎?我特地給你買的。」
溫瀛的心神一動,將他抱上車裡。
凌祈宴懶得動,就這麼懶洋洋地倚溫瀛懷裡,油紙包塞過去:「給你。」
溫瀛順手接了:「怎麼想到買這個?」
「正好路過,看到了,就想到了唄,你這人心眼小,這麼點小事耿耿於懷好幾年,這回我給你買蜜餞果子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許再計較了啊。」凌祈宴一邊笑一邊說。
溫瀛盯著他笑盈盈的雙眼看了片刻,問:「想喝酒嗎?」
凌祈宴略略意外,難得一回溫瀛主動問他想不想喝酒,他咂咂唇,搖頭:「算了,我打算戒了酒。」
「為何要戒酒?」
凌祈宴笑瞅著他:「放浪形骸多不好,以前我是個閒王,不用在意這個,以後我可得做皇后的,我得注意點,免得被那些言官抓了把柄,讓你難做。」
「不必,」溫瀛皺眉道,「我與你說那些,不是要你小心翼翼、謹言慎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需考慮那麼多。」
凌祈宴被他兩句話逗樂:「真的麼?那多不好啊,那日後你該被人說色令智昏了。」
「沒什麼不好,」溫瀛再次問他,「想喝酒嗎?」
凌祈宴撇嘴:「你不是不喜歡我喝酒?」
「偶爾喝喝,不貪杯就行,想不想喝?」
對上溫瀛濃黑惑人的雙眼,凌祈宴不再猶豫:「想。」
溫瀛直接讓人調轉車頭,又去了城郊。
從東邊的城門出去,再走了半個時辰,進入一處酒莊內,車駕剛停,就有莊中管事過來迎接:「殿下這邊請。」
凌祈宴十分好奇,小聲問他:「你什麼時候得了這處酒莊?」
「不是我的。」溫瀛只丟出這句,未多解釋。
他們先去莊子裡四處逛了逛,這處莊子很大,田地足有數千畝,產出的糧食皆都拿去釀酒,且不賣,只供主人家自家享用和宴客。
凌祈宴四處看,只覺稀奇。
溫瀛忽然頓住腳步,目光轉向他。
凌祈宴不明所以。
溫瀛的視線落到他鬢邊,盯著看了一陣,又移開眼,繼續往前走。
凌祈宴愈發莫名:「你看什麼?」
溫瀛沒理他。
後邊他們走到一處湖邊,凌祈宴不經意地一瞥,這才看清楚,他鬢邊又沾了不知哪裡落下的飛花。
……太討厭了。
「窮秀才,你又調戲我!」
溫瀛淡聲糾正他:「調戲你的是這花,不是孤。」
凌祈宴輕哼,連這個自稱都用上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溫瀛輕眯起眼,看著他。
凌祈宴挑眉:「我說錯了嗎?」
對視片刻,溫瀛順手摘了路邊雜草中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插在他髮髻上,略微滿意,點點頭:「這才是調戲。」
凌祈宴:「……」
棺材臉的太子殿下一本正經調戲人,可太煩人了。
後頭凌祈宴不願走了,他們進入一處臨水的閣樓中坐下。
莊中管事帶著人將各式的酒送上,一一與他們介紹:「這是二十年的玉瓊漿,以西域之地最純淨的溪泉水釀造而成,在土裡埋了足足二十年才挖出來,這壺裡頭的,則是十四年的賽神仙,熱辣醇正,半壺喝下,再大醉一場,美夢酣然,快活似神仙,另外這種,是這莊子裡最出名的綠芙蓉……」
那管事每說一種,就有美貌婢女幫他們將酒斟進杯中,凌祈宴好奇接過去,先細細嗅了嗅,再淺嘗上一口,享受地眯起眼。
他嘖嘖感嘆:「這些酒可真不錯,各具風味,我還是第一回聽說,這上京城外,還有這麼好一處酒莊。」
溫瀛揮了揮手,讓管事帶著一眾伺候的人都退下。
凌祈宴看著他笑:「我好歹在上京長大的,怎的你這個窮秀才,竟比我知道的還多一些,做了太子的人果真不一樣。」
溫瀛給了夾了些下酒的小菜到碗碟中,隨口解釋:「這裡是敬國公府的莊子,甚少招待外客,你自然不知道。」
凌祈宴一愣:「林家?」
倒也是,林家自持百年世家、家風嚴謹,從前他是個混不吝的紈絝,林家那些小子是不屑於跟他一塊玩的,但他沒想到溫瀛能在這莊子裡來去自如,顯然已不是第一回過來了。
反應過來後,凌祈宴的心思動得飛快:「林肅如今已經襲爵,敬國公府他說了算,你與他敬國公府走這般近,他真肯幫你?」
「不知道,或許吧。」
「或許?」
溫瀛盯著杯中晃蕩的酒水,淡道:「回京之後,我與敬國公就甚少往來了,倒是與敬國公世子偶有私交,但沒說過這些事。」
「唔,你裝他們也裝,都是千年的狐狸,不奇怪。」凌祈宴笑著擠兌了一句,懶得再問,反正溫瀛有本事,他不需要操心這個。
溫瀛伸手過去,拇指腹拭去他嘴角的酒漬,親手給了倒了杯果酒:「試試這個,甜的。」
凌祈宴接過去,嘗了嘗,味道確實不錯,但果味比酒味多,他擱下杯子:「這是那些姑娘家和小孩喝的,我不喝。」
溫瀛將杯子拿回去,剩下的大半杯倒進自己嘴裡。
凌祈宴盯著他上下滑動的喉結,沒來由地一陣燥熱:「……我們喝點更烈的吧?」
「當心醉了。」
凌祈宴不以為意:「醉了你把我背回去唄。」
這麼說著,他兩根手指點在酒案上,交替往前,直到碰觸到溫瀛隨意搭在案邊的手。
握住他指節輕捏了捏,凌祈宴看向溫瀛的一雙桃花眼中儘是勾人的笑:「好不好啊,太子殿下?」
溫瀛轉開眼:「不許撒嬌。」
嘖,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