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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第90章 本性如此

2024-08-28 13:16:56 作者: 白芥子
  上元節那場火,一直燒到第二日傍晚才被徹底撲滅。

  雖只燒傷了幾個滅火的兵丁,但城樓幾乎整個被毀,二十多丈高的燈輪轟然倒地,一地狼藉。

  這燈輪自大成朝開國起,就佇立在這西城城門處,每年年節時點燃,歷經一百多年,民間百姓都篤信,燈燃得越旺,代表這一年的國運將會越好,如今被一把天火付之一炬,一時間街頭巷尾,免不得生出許多流言蜚語來。

  事情發生的三日後,一道聖旨自別宮發下,非但是西城門的城門守正被撤職,京衛軍中一干人等吃了瓜落,連帶著京衛軍統領都受了牽連,被調職去了地方上,京衛軍由那位未雨綢繆、先前特地命人在燈輪旁設了路障的副統領暫代。

  再之後,刑部也將沈興曜那個案子的查案結果報到了東宮,因時日已久,找不到丁點線索和證據,最後刑部和上京府衙只能那幾人以遇上山匪打劫、被劫財殺人拋屍結案,哪怕衛國公府和另幾府上有再多不甘不滿,但東宮太子首肯了這個結論,這事便到此為止了。

  二月中時,溫瀛又去了一趟別宮,這回凌祈宴隨了他一塊過去。

  溫瀛進去皇帝的寢殿請安,凌祈宴就在外頭的園子裡等著,卻碰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那位虞昭媛,剛從皇帝寢殿出來,遠遠瞧見他,主動過來與他說話。

  虞昭媛是當年凌祈宴設計送入宮的,也在宮裡幫過他一兩回,除此之外,他倆私下幾無往來。

  「伯爺,好久不見。」

  虞昭媛落落大方,這般模樣,已與當初那個嬌軟倚著他,說著「奴喜歡殿下」、「奴願伺候殿下」的美嬌娘判若兩人。

  凌祈宴淡淡點頭:「昭媛娘娘每日都要來給陛下侍疾嗎?辛苦了。」

  虞昭媛輕勾起唇角:「不辛苦,比起淑妃姐姐,這算不得什麼。」

  「我聽太子說了,你做的不比她少。」

  「都是應當的,不敢居功。」

  隨意說了幾句,凌祈宴沒再多言,莫名覺得他那個便宜娘也好,面前這位虞昭媛也好,都叫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但他懶得深究。

  那虞昭媛卻問他:「方才出來時,正碰見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伯爺是陪太子殿下一塊過來的麼?」

  「嗯。」凌祈宴隨口應了一聲。

  對方笑了笑:「那就難怪了,當年在會同館,伯爺喝醉了,是太子殿下來將伯爺抱走,那會兒太子殿下還只是伯爺府上的一個門客,這麼些年過去,沒曾想伯爺與太子殿下還是這般好。」

  凌祈宴微蹙起眉,不等他說,她又道:「我有些多嘴了,伯爺勿怪。」

  「其實我當年是真挺喜歡伯爺的,若是沒那麼心貪,跟了伯爺就好了,哪怕一輩子做伯爺的婢女丫鬟也是好的。」

  「昭媛娘娘慎言。」凌祈宴沉聲提醒她。

  虞昭媛又是一笑:「我和伯爺說笑的,我哪有這個福氣,太子殿下也不會準的。」

  她不再多言,福了福身子,告辭而去。

  凌祈宴轉開眼,這位虞昭媛如今已是皇帝的九嬪之一,他不過一個流伯,真要說起來,他哪能再受她的禮。

  身後響起腳步聲,凌祈宴回頭,果真是溫瀛出來了。

  溫瀛走上前,望了一眼已然走遠的虞昭媛的背影,問凌祈宴:「她與你說了什麼?」

  「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凌祈宴不在意道,又問他,「皇帝如何了?」

  「一直病著,沒見好。」

  凌祈宴盯著他的眼睛:「太子殿下,你到底做了什麼?」

  溫瀛卻問他:「你會害怕嗎?」

  凌祈宴輕揚起唇角:「我為何要怕?我早說了,你做什麼我都不怕,你別欺負我就行。」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瞞著太后一點,她老人家受不得刺激。」

  溫瀛牽過他一隻手:「嗯。」

  進入三月後,天氣漸暖,皇帝依舊在別宮未回,滿朝官員日日進宮後便直奔東宮,已習以為常。

  後殿的庭院中,凌祈宴指揮著一眾小太監投壺給他看,正百無聊賴時,江林過來稟報,說方才靖王來求見太子,但太子正在與內閣議事,靖王忽然提出,說想見他這位溫伯爺。

  凌祈宴挑眉:「靖王要見我?」


  「確是這麼說的。」

  凌祈宴心念電轉,猜不透這位皇五叔的用意。

  靖王見他做什麼?

  前些年這位靖王爺一直鎮守邊關,他與他實在算不上親近,更別提,如今他又是這尷尬的身份。

  稀奇。

  想不通乾脆不想了,凌祈宴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將靖王請進來吧。」

  不多時,靖王被下人迎進門來,凌祈宴起身,上前欲要見禮,被他制止住:「不必了,沒有外人在,不需要這些虛禮。」

  凌祈宴笑了笑:「王爺裡頭請。」

  將靖王請進殿內,凌祈宴自若地吩咐人去上熱茶點心來,半點不介意被靖王看出他在這東宮裡的地位。

  靖王的神色平淡,像是對他與溫瀛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只問他:「聽聞你上個月隨太子一塊去了趟別宮,可曾見到陛下,陛下如何了?」

  「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我在外頭等著,沒跟進去,聽殿下說,陛下的身子確實不大好,臥病在床,須得好生將養著。」凌祈宴鎮定道。

  靖王不著痕跡地打量他的神情:「這些你都是聽太子說的?」

  凌祈宴點頭:「是太子殿下與我說的。」

  「太子殿下可還與你提過陛下什麼?」

  「太子殿下十分擔心陛下的龍體,每日都會派人去別宮請安,陛**子不大好,他沒敢宣揚出去,怕外頭那些官員胡亂猜測、人心不穩,也怕太后擔憂,我也沒敢與太后多提這些。」

  凌祈宴心知這位靖王爺只怕是起了疑心,皇帝去了別宮數個月,期間除了除夕時他們去見過一回,余的時候別說召見外臣,連他這位親兄弟去了兩回,都被擋了回來。

  不但是他,外頭也已有了些不太好的流言,暗指皇帝被太子軟禁了。

  且太子兼國這數個月,攆走了首輔次輔,又借著上元節失火一事換了京衛軍統帥,叫人很難不往不好之處想。

  靖王是皇帝最忠心的兄弟,自然是向著皇帝的。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被靖王冷肅的雙眼盯著,凌祈宴的神色依舊自若:「自然是真的,不敢欺瞞王爺。」

  平靜對視片刻,靖王移開眼,淡聲提醒他:「宴兒,太后一直將你當我們家的孩子,也希望你始終記得這一點,陛下於你,畢竟有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我知道,我不會忘。」

  凌祈宴半點不怵。

  陛下確實養了他二十年,但他就是這麼個性子的,他喜歡誰就向著誰,無論溫瀛想做什麼,他都只會站在溫瀛這一邊。

  靖王放下茶碗站起身,最後丟下句「你心裡有數便好,也多勸著些祈宵」,沒再多逗留,去了前頭。

  前殿裡,溫瀛正在批閱奏疏。

  靖王進來,他擱下筆,起身迎上去。

  「抱歉,讓皇叔等了這麼久。」

  靖王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這個他親手帶回來的皇侄,回憶起當初在西北初見溫瀛時,他就已經是這樣,看似沉穩內斂,實則野心勃勃,後頭他說只想拿回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那個時候自己沒將人勸住,到了今日,他說的話又能起幾分作用?

  真正見到了人,靖王心裡又生出許多忐忑難安來。

  他只是沒想到,溫瀛的野心,遠比他以為的更大,或許他確實看走眼了。

  「你父皇究竟如何了?」

  面對靖王近乎質問一般的語氣,溫瀛鎮定回答:「不太好。」

  「有多不好?」

  「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清醒的時候少,脈象上瞧不出什麼,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藥方子換了好幾道,都沒大用處。」

  靖王聞言眉頭蹙得死緊:「為何會這樣?從何時開始的?」

  「去了別宮以後,起初只是染上風寒,但斷斷續續不見好,後頭日益加重,原因不明。」

  靖王問什麼,溫瀛答什麼,一字一句,全無半分心虛之態。

  「果真?」

  「不敢欺瞞皇叔。」

  溫瀛太過冷靜,一時間連靖王都開始不確定,是否是自己誤會了他。


  心思轉了轉,他提起另一樁事情:「沈家那小子和他那幾個跟班,失蹤兩年被人發現葬身在運河之中,身上還綁了巨石,當是被人故意淹死的,我記得,你曾說的那位資助你念書的恩師,他唯一的孫子當年便淹死在了國子監後的湖裡?」

  「是,確有其事。」

  溫瀛的神情不動半分,叫靖王愈發看不透。

  當年為了確定溫瀛的身世,他和長公主細查過他的過往生平,十分清楚他與那趙家祖孫的關係,國子監里的那一段桃色傳聞,也曾在上京城中廣為流傳,當時已有人猜到說的是沈興曜那伙人,兩相聯繫起來,實在由不得靖王不多想。

  能將衛國公世子幾人悄無聲息殺了,埋屍在水中整整兩年,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且那幾人失蹤的時間,又恰巧是溫瀛去西北任職前夕,委實巧合了些。

  「祈宵,你知道我是何意,你老實告訴我,這件事,與你有無關係?」

  溫瀛卻問他:「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靖王深吸一氣:「果真是你做的?」

  溫瀛沒有承認,只道:「無論誰做的,他們死有餘辜。」

  他的聲音里透著冷戾,靖王看著他,好似突然間就明白過來,或許這才是他這個皇侄的本性。

  心思深沉晦暗,且睚眥必報。

  他在意的不是沈興曜那幾人的死,但這樣的溫瀛,卻叫他憂心不已。

  「皇叔不必操心這些,」溫瀛淡下聲音,「孤自有分寸。」

  靖王聞言升起怒意,陡然拔高聲音:「攆走兩位內閣輔臣,又換掉京衛軍統領,你到底想做什麼?」

  溫瀛平靜道:「皇叔誤會了,那二位閣老是自請歸鄉,孤只是念在他們年歲已高,是該安享晚年,不忍將人強行留下,故才成全他們,京衛軍統領更是因失職被外調,並非孤有意為之,孤只是為給京中百姓一個交代。」

  他的話滴水不漏,好似全無破綻,靖王卻不肯信,冷聲問他:「明日我還會去別宮求見陛下,不知這回可能見到陛下?」

  溫瀛道:「父皇若是醒著,皇叔想見他,自然能見到。」

  他這麼說,更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若果真如此,那再好不過。」

  兩相沉默,溫瀛像是打定主意,靖王不問他便也不說,靖王心知在他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緊蹙起的眉頭依舊未松半分,告辭離開。

  待人走了,凌祈宴才從後殿裡出來,問溫瀛:「你真放心讓靖王去別宮見皇帝?」

  溫瀛不答反問:「方才你也見了靖王?他與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提醒我皇帝對我的養育之恩,讓我勸著你,別跟著你一塊做壞事。」

  凌祈宴的言語中多了些調侃之意,溫瀛只當沒聽到,凌祈宴又問他:「真讓靖王就這麼去見皇帝啊?」

  溫瀛淡道:「他想去,誰也攔不住,我若阻止他,他更會想盡辦法去。」

  確實,靖王手上有京北大營的兵權,倘若他真懷疑溫瀛挾持了皇帝,執意要闖別宮救駕,誰能攔他?

  凌祈宴似笑非笑:「殿下這樣,好似叫人覺得你當真什麼都沒做過呢,外頭那些流言蜚語,豈不都是給殿下潑髒水?」

  溫瀛不答,只伸手過去,輕撫了撫他鬢髮。

  「不能說麼?」

  溫瀛沉默不言地看著他。

  凌祈宴心知這人雖未在自己面前隱藏野心,但確實有事瞞著他,若非如此,也不會每回提到這個便三緘其口。

  「窮秀才,你不會想弒君弒父吧?」

  也只有他,敢這麼大咧咧地當著溫瀛的面,直言問出這個。

  溫瀛微微搖頭:「不會,也沒有必要。」

  他只是想要那個位置,不願再等,不想凌祈宴過得這般憋屈。

  凌祈宴聞言略鬆了口氣:「那樣最好。」

  皇帝對溫瀛這個半路回來的兒子不算差,溫瀛他真要是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哪怕他自己不在意,且不說那些千夫所指的罵名,就怕老天都看不過眼。

  有些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的好。

  溫瀛問他:「你很在意這個?」

  凌祈宴笑了笑:「我在意殿下你啊,你再不做點什麼,太子妃就要進門了,那我真得騰地方了,到時候我就去江南,再也不回來了……」

  凌祈宴話未說完,溫瀛的臉顯見著陰了下去,於是他笑得更樂,繼續逗這位冷麵太子:「等我去了江南,我也娶個媳婦,生個小狗蛋。」

  「閉嘴!」

  果真是個不經逗的,凌祈宴笑倒進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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