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清鈺忙完了手頭的論文,關電腦前習慣性地搜索關於季侑言的消息時才看見連續好幾條季侑言的熱搜。
她看見「季侑言遭遇裸男襲擊」這個詞條,心咯噔了一聲,再點開看見廣場上季侑言擋著臉,被景琇和另一個女人艱難地扶著上車、腳步虛浮的視頻,頓時六神無主、手腳發軟。
她立刻抓起一旁的手機給季侑言打電話,好在電話在她的祈禱中接通了。
季侑言再三安慰她沒大事的,但鍾清鈺聽她說破了頭還傷了骨頭,知道她一貫報喜不報憂,到底是無法安心,一定要親自來看一眼。
不論之前電話里有過多少不愉快,來自母親久違的關心,還是讓季侑言覺得心頭髮熱。所以雖然覺得沒有必要,見鍾清鈺堅持,她也沒有過分推脫,答應了下來。
她剛掛斷電話就看見景琇推門回來了。景琇神色間帶著疲倦,看著她的卻眼神很柔和。
「感覺還好嗎?」景琇在季侑言的床旁坐下,目光落在季侑言用三角巾固定著的左臂上。
季侑言看出她的擔心,動了動左手手指頭,故作輕鬆道:「你看它感覺像不好的樣子嗎?」
景琇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別亂動。」
季侑言輕笑出聲,忍著酸痛用大拇指摩挲景琇的手背,「沒事的,醫生也說可以適當活動的。」她頓了一下,轉移景琇的注意力道:「阿琇,我媽看到新聞了,放心不下要過來看看。正好借著這次機會,我把你正式介紹給他們好不好?」
這段時間,雖然在戀情這件事和鍾清鈺依舊有口角發生,但季侑言感覺鍾清鈺的口風還是鬆動了很多。她覺得等鍾清鈺真的看見景琇了,一定會折服於被景琇出眾的魅力。
然而景琇的反應和她預料的不一樣。她微蹙著眉頭,欲言又止,像是為難的神色。
季侑言以為她可能是不願意,連忙改口體貼道:「沒關係,阿琇你要是沒有準備好我們就等下次。說起來你這幾天應該全心放在演出上的,也不適合分心……」
她話還沒說完,景琇輕聲打斷她道:「不是這樣的。」
她定定與季侑言對視著,咬唇坦白道:「言言,我見過他們了。」她的目光裡帶著難以察覺的忐忑。
季侑言錯愕。
景琇垂下眼瞼,聲音低啞道:「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同意,也沒和你商量,我給他們寫信了。兩個月前,你爸爸托人告訴我,想見我一面,我就去了。是我自作主張。」
她本不想告訴季侑言這件事的,可是她現在有一些懷疑無法自我疏解了。她的理智告訴她,她不應該讓季侑言像從前一樣一無所知地承擔這些問題積壓下來的後果。
「不要道歉,我只是很驚訝,一點都沒有怪你的意思。」季侑言回過神,伸出右手覆在景琇放置在薄被上的柔荑上。
她知道景琇一定是想幫自己取得父母的認同才這麼做的,她怎麼捨得怪她。
她深知景琇的為人,更知道自己父母的頑固。聯想到景琇剛剛為難的模樣,她語氣急切道:「阿琇,我爸媽是不是讓你受委屈了?他們是不是說什麼難聽的話了?」
景琇望進季侑言盈滿心疼的眼裡,想到季長嵩和鍾清鈺對她的冷言冷語,鼻頭湧起酸意。
她艱澀道:「他們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很不看好我們。」
「言言……」景琇遲疑,眼神里是化不開的沉鬱,「他們認為我保護不了你,給不了你真正的幸福。」
「我當時覺得刺耳,反駁得振振有詞,可是我現在有些不確定了。」她吐露心聲。
可這樣的可能要放開季侑言的懷疑都讓她心疼得像被什麼撕開了一般。內疚與不舍像鈍刀一樣在她的傷口上來回搓磨。她試圖從季侑言的手下抽回手收握起拳頭,克制自己不要太過失態。
季侑言卻緊緊攥住了她想要逃離的手,顫聲道:「不確定什麼?」
手上傳來的大力,是季侑言顯露無疑的不安。景琇心上又是一陣尖銳的痛。
她逼著自己直視季侑言,哽聲道:「言言,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要你勇敢,可你勇敢後,我卻護不住你。我只會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我受傷。」她長睫顫抖,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我真的是你的最優選嗎?」
她偏過頭試圖擦乾淚水,像是在問季侑言,更像是在問自己。
是不是最優選這個質疑,複合前她就在問自己,季長嵩質問過後就更常在她心間徘徊。她一直努力地相信自己,直到剛剛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季侑言在她眼前倒下,她的心理建設徹底崩潰了。
景琇的自我懷疑像是利箭直穿季侑言的心臟,讓她一瞬間也痛濕了眼眶。她捨不得看景琇這樣脆弱的模樣。她看著景琇,有一瞬間像看見當年的自己。
這個問題,和景琇分手的那一年她也問過自己。
她忍痛要坐直身子靠近景琇,景琇連忙站起身去扶她,季侑言卻在她俯身下來的時候抬起下巴吻她眼角的淚水。
好苦,苦得她心都要碎了。
「阿琇,你記得你和我說過嗎?我愛你,就是你最大的底氣。」她盯著景琇近在咫尺的美麗眼眸。
景琇凝視著她,心弦顫動。
季侑言撐著手往左挪動身子,柔情似水道:「阿琇,坐上來。」她抬手輕勾景琇的腰。
景琇站不穩,怕壓到季侑言,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坐到床上,坐進了季侑言的臂彎里。
季侑言圈緊景琇的腰,仿佛這樣才能彌補她心底里的不安感。她的聲音幽幽遠遠,像是從回憶里傳來的,「你知道當年你提分手,為什麼我沒有任何挽留地就答應了嗎?」
景琇心提了起來,側目去看季侑言。
這個心結,曾經橫亘在她心中許多年難以釋懷。最開始她以為季侑言是不愛了就等著她這一句分手了,後來她以為季侑言是累了不想在一起了。畢竟愛是一回事,適不適合在一起是另一回事。
「你相信過我當年遲到的理由嗎?」季侑言帶著一點苦笑的意味。
景琇雙唇囁嚅,無法欺騙季侑言。
那一年她從高空墜落,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在昏迷前吐著血打了唯一一通電話——打給季侑言的。
是季侑言助理接的,說季侑言在拍攝中,不方便接電話。
她痛得口齒不清,連一句完整的「我很想你」都說不清晰,是姚瀟看不過哭著在她旁邊幫她傳達了她出事故了、讓季侑言快回來的消息。
徹底失去意識前,姚瀟還在鼓勵她,姐你不要睡,姐你振作起來,季姐馬上就回來了,姐……
她聽進去了。雖然很疼,但她想她一定要醒過來。她好久沒見到言言了。
可她努力地醒過來了,環顧四周,卻依舊沒有看見那個最想見的人。
母親看穿了她尋找的眼神,告訴她季侑言護照丟了,周末大使館沒開門,所以她滯留在義大利了。
多麼巧合的事情。
就像和她約會沒時間卻能有時間和緋聞對象共進晚餐的巧合;就像戀愛周年日她總有工作的巧合;就像她過生日她車子半路拋錨過了零點才能回來的巧合。
這一次是第五天蹲班的媒體逐漸被控制住後,季侑言安全地低調抵達醫院的巧合。
「你沒有信過對嗎。」季侑言是肯定的語氣。
景琇看著她臉上的自嘲,喉嚨哽得發疼。「對不起,言言,對不起,我……」
季侑言抵著她頭低柔道:「我不怪你,是我以前瞞你太多,讓你對我失去了信任。」
「我的護照是真的丟了,或者說,和汪珺嬋翻臉以後我才反應過來,當年我的護照應該是被她故意弄丟了。」
那一年她在義大利拍攝GG,中午助理就接到了景琇出事的消息,可汪珺嬋卻把消息壓下來了,直到晚上她徹底結束拍攝才告訴她。
宛如五雷轟頂,季侑言晃了一下身子,險些踩空從台階上滾下去。那時候已經距離景琇打來那一通電話八個小時了。
她瘋了一般地要回去,汪珺嬋說幫她訂好了兩個半小時後的飛機。她顫抖著手撥打景琇的電話,電話通了,是蔣淳接的。
蔣淳說景琇在做手術了,情況不是很好,問她在哪裡。她痛斷肝腸,又慌又急又無能為力,哭著回答蔣淳自己還在去機場的路上。蔣淳沉默了好幾秒才再次開口告訴她醫院地址。
季侑言從蔣淳的沉默中聽出了她無聲的不滿與質疑。作為第一個知道的人,八個小時了,她居然還在去機場的路上。多可笑啊。
她也覺得自己可笑。她紅著眼怪罪汪珺嬋沒有告訴她,可汪珺嬋也振振有詞。她質問季侑言當時就知道了要怎麼樣,拋下拍了一半的GG不管了嗎?違約金怎麼辦?後續怎麼辦?以後怎麼辦?況且她也第一時間查看了機票,發現航班轉換來轉換去,最後抵達的時間差不了三兩個小時,權衡再三才做的這個決定。
以後怎麼辦?沒有景琇,還有什麼以後。她吼汪珺嬋。
汪珺嬋見她崩潰得不成樣子,安撫性地和她道歉了。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換登機牌的時候,助理和她說,護照丟了。
季侑言的天徹底黑了。她像瘋子一樣在機場裡亂竄,拋下了所有的體面,又哭又鬧地求汪珺嬋、求地勤、求警察,求大使館的保安……
可是周末了,大使館不上班,簽證補不了。汪珺嬋說沒辦法。
周日那天,她們終於央人找大使館開了緊急通道,特別處理了她的簽證,讓她搭上了回國的返程。
等待的那段時間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痛不欲生。
她終於人不人鬼不鬼地來到了景琇所在的醫院,在快到病房走道上被景舒榕截住了。
景舒榕說有話要和她說。
景舒榕直截了當地表示她和景琇不適合,希望她能再次慎重考慮和景琇的這一段戀情。
她說景琇已經很久沒有開心過了,家庭心理醫生做評估後說,景琇的心理健康情況很糟糕,要考慮接受心理干預了。景舒榕很確定景琇心病的來由是她和季侑言這一段不平衡的關係——景琇愛得太深太沒有自我,季侑言愛得太淺太過自我。
她問季侑言,如果在一起這麼不幸福,還有勉強繼續、互相折磨的必要嗎?
季侑言幾天幾夜都沒合眼好好睡過了,完全是靠著意志撐到了醫院。她頭腦昏沉地無法思考,懵懵地在想,她怎麼就不夠愛景琇了?她想變得更好有錯嗎?她們為什麼就是要用有色眼光看自己?
她很不服氣,很不甘心。她不想放開景琇不想失去她。
可她推開病房的門,看見病床上氣息孱弱、奄奄一息的景琇,她腦中繃到極限的那根弦斷了。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自責、心疼、自我唾棄淹沒了她的心扉。
是她把這個光芒萬丈、明艷奪目的那個女孩折磨成這個樣子。
是她無能垃圾,卑微如螻蟻卻又不甘平庸傷害了景琇。
是她配不上景琇。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還是甜的。真誠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