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劇組正在租用的度假大酒店游泳池前拍攝。這場戲的鏡頭沒有沈鬱的存在,是只屬於喬月的——由於沈鬱過於清高,在應酬中得罪了人連累兩人組合被半封殺後,喬月見沈鬱頹廢,為了給兩人尋求轉機,瞞著沈鬱參加了上層名流的泳池派對。也是在這個派對上,她被那個投資人相中了。
戲裡的喬月和參加這個派對的其他女藝人、嫩模一樣,穿著性感的泳衣,在狼群中展示自己□□的鮮美。也是在這場戲中,喬月從沈鬱的身後走到了沈鬱的身前,讓戲裡的眾人、讓觀眾看到了屬於她的真正魅力與光芒。
景琇平肩細腰長腿,身材比例本就卓越得令人挪不開眼,再穿上顯身材的泳衣,卸下平日裡的低眉順眼,換上嫵媚風情的妝容,只需要站在那裡,就已經可以讓所有人信服,憑什麼那個投資人會在這美女如雲的泳池旁一眼相中她——她和旁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嫵媚中又帶著點清冷,艷光四射卻媚而不俗,勾得人征服欲滿滿。
這場戲對景琇來說並不算難拍,但因為是交際大場面,涉及到的配角眾多,顧靈峰眼裡又容不下一粒沙子,所以這場夜戲反覆NG,停停歇歇,一直從天黑後的七點多拍到了凌晨十二點多。
饒是盛夏,入了夜風一吹也是涼的,更何況景琇身體夜間本就比常人要涼,還穿著清涼,反覆出入冷水中。季侑言擔心景琇身體受不住,但見景琇自己一聲不吭,知道她的敬業,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一直站在鏡頭外親自抱著浴巾等待。
景琇再一次要入水拍攝前,化妝師給她補妝,季侑言見她唇色已經凍得發白了,心如刀割。她彎腰和景琇說:「我去酒店內給你接點熱水,你上來了喝好不好?」
景琇忽略身上冷到有些刺痛的感覺,對她微微笑,「嗯」了一聲。
於是季侑言把手中另一條乾的浴巾交給姚瀟,拿著水杯往不遠處的酒店內走去。
她在酒店大堂飲水機上接滿了熱水,轉身往外走去,快走到拍攝地的外圍,忽然看見前方人群慌亂了起來。
隱約間,她聽見有人在喊:「溺水了!景老師溺水了,快打120!」
像是一聲驚雷炸在季侑言的耳中。
水杯從季侑言的手中脫落,摔了個粉碎,熱水濺了季侑言整個小腿,季侑言卻毫無知覺。她大腦一片空白,仿佛無法思考那句話里意味著什麼,但身體卻被思想反應得更快,抬起腿就推開了人群往裡沖。
右側方的泳池旁,顧靈峰和一個男藝人正剛剛把景琇拖帶到岸上。景琇秀髮凌亂,青白著臉,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娃娃,一動不動。
「景老師!景琇!」顧靈峰去探景琇的鼻息,「沒有呼吸,救生員呢?!醫務員呢?!操!都死哪去了……」顧靈峰慌了神,口不擇言。
季侑言本就雙腿發軟,聽到顧靈峰的吼聲,腳底打滑,摔滑在了景琇的腳邊。
「阿琇……」她顧不上疼痛,手腳並用地爬到景琇的身邊,單腿屈膝地跪著,推開要粗魯掰開景琇下頜的男藝人,一邊叫景琇的名字一邊伸手去探景琇的鼻息和頸部動脈。
上一世她後期拍攝過一部醫療劇,飾演過一個急救醫生,當時對一些相關的知識和手法進行過非常專業的培訓。
沒有意識、沒有呼吸、有脈搏!季侑言牙關都在發抖,腦袋全是漿糊,但還是憑藉著本能,手法嫻熟地用打開了景琇緊閉的牙關,快速地清理景琇口鼻腔內的異物,準確地進行三十次胸外按壓,俯身貼上景琇的檀口,進行兩次人工呼吸,而後按照著比例,往復循環。
景琇的胸前全是季侑言手腕摔傷的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急救員帶著擔架到了,見季侑言神態癲狂,動作專業標準,也不敢強行去拉開季侑言。
季侑言貼著景琇冰涼的唇,在心底不停地祈求:「阿琇,求你了,醒過來。」
漫長的一分鐘過去了,景琇依舊沒有反應。季侑言氣喘吁吁,胳膊開始發顫,卻一刻也不敢鬆懈。
「如果是我的錯,把我的命還給她好不好,還給她。求你了,快醒醒。」
季侑言咬牙繼續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又十秒鐘過去了,景琇終於張口嘔出了一口水,有了自主呼吸。
她睜開眼看著季侑言,意識朦朧,難受得說不出話。
季侑言抱起她伏在自己大腿上,拍她的後背幫助她嘔水,帶著哭腔哄她:「沒事了,別怕,不難受了,不難受了……」
急救員圍了上去,把緩過來的景琇抬上擔架。季侑言想跟著一起上救護車的,卻在起身的一瞬間,雙眼發黑,昏了過去。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道空為景琇施術的道場,景琇去往無盡的虛空,她無力阻攔,跟著踏行而去,整個魂卻痛得像是要被撕扯開來一樣。
老和尚在遠處雙手合十,在虛空中畫了一個符咒,嘆息道:「阿彌陀佛,都是痴兒。」
「有舍有得,求仁得仁,莫負天恩。」
有舍有得,她已知道「得」是什麼了,那麼「舍」又是什麼?上一世平平安安的阿琇,為什麼現在要受這樣的苦,這也是舍嗎?季侑言嘗到了鐵鏽的腥甜。
「季姐!季姐!」她聽見有人在喊她。
季侑言艱難地睜開眼,入目的是頭頂一片刺目的光暈。她躲開光,便看見林悅一張擔憂的臉,「季姐,你醒了,有哪裡難受嗎?我叫醫生進來?」
醫生說她是受驚過度虛脫了,沒有大礙,多休息就好了。林悅本想讓她好好休息的,結果看見季侑言睡夢中一直在流淚,擔心她做了噩夢才叫醒她的。
季侑言意識回籠,啞聲問她:「景老師……」
她還沒說完,林悅就善解人意道:「季姐你轉個身。」
季侑言轉過身,便看到景琇手上掛著點滴,像睡美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她隔壁床。像是生怕景琇下一秒就要消失般,季侑言捨不得眨眼地望著她。她要下床,林悅緊張地來扶她,借著林悅的支持,她腳步虛浮地爬上了景琇的床,側著身子虛虛地抱住了景琇。
滿足到鼻酸。
「你剛剛暈倒嚇到景老師了,景老師不敢睡,一直意識清醒地堅持到醫院,聽醫生說你沒有大礙,才又昏了過去。醫生檢查過了,其他的目前看都沒事,就是有一點吸入性肺炎,需要住院觀察一周。」
「傻瓜……」季侑言想哭又想笑。
「季姐……」林悅欲言又止。
「怎麼了?」怕吵醒景琇,她聲音很輕。
「你手上和膝蓋上的擦傷過幾天結痂了就沒事了。小腿怎麼燙傷了?醫生說有點嚴重,可能會留疤……」
季侑言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小腿上的刺痛。怎麼燙傷的?她也記不起來了。
「沒事的,留疤就留疤。」阿琇沒事,她已經足夠感恩了。
她嗓音艱澀地問:「悅悅,你當時有看到怎麼回事嗎?景老師怎麼會……溺水?」
林悅誠實道:「我其實沒有看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聽攝影說,景老師好像是游得好好的,突然就臉色痛苦,像是在發抖,然後沉了下去。」
季侑言的眼眸也跟著沉了下去。
阿琇水性很好,下水前也做了足夠的熱身準備,沒有道理突然抽筋到溺水這麼嚴重。
是……
林悅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打斷了季侑言的思路。
是魏頤真的電話,打來詢問季侑言醒了沒有。林悅說季侑言醒了,魏頤真便要求林悅把手機交給季侑言。
「還好嗎?」魏頤真關心。
「沒有大礙了。」
「景老師呢?」
「沒事的,讓魏姐你擔心了。」她忍不住親了親景琇的臉頰。
魏頤真鬆了口氣:「那就好。」她又關心了兩句,轉入正題問季侑言:「雖然我不應該在這時候和你說這個,但是這個事故太嚴重了,消息被傳出去了,媒體上炸開鍋了,還有你給景老師人工呼吸的照片。」
不僅僅是照片,甚至還有視頻,能模糊地看見那一段季侑言手腳並用跪爬到景琇身邊的不顧一切。
「有些無良的媒體又借著這個舞起來了,說你對景老師溺水的反應實在不像只是好朋友。因為太突發了,所以一下子沒壓下來。我準備……」
她還沒有說完準備如何澄清,季侑言忽然懨懨地說:「魏姐,隨他們去吧,只要她好好的,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不想這樣一直遮遮掩掩了,人生究竟還有多少時光可以蹉跎的。」她喉嚨發緊,聲音沉悶得像是從胸腔中擠出來的。
魏頤真沉默了。半晌,她答應道:「嗯,你先好好休息,這些事我都會處理好的。」
「嗯,辛苦魏姐了。」
她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林悅,看著天花板發呆了許久,想起來關心林悅:「幾點了?」
「早上五點多了。」
「我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林悅本是不肯,說要等七點和姚瀟換班,但拗不過季侑言,最後還是回去了。臨回去前,她把季侑言的手機交還給了季侑言:「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我和護士借了個充電器剛充滿電。」
林悅走後不久,季侑言毫無睡意,打開了手機。手機卡剛讀取出來,鍾清鈺的電話進來了。
季侑言強打起精神下床到陽台接電話。
一接起電話,鍾清鈺就是劈頭蓋臉的責問:「我給你打了這麼多通電話,你怎麼才接?」
季侑言疲憊道:「剛剛手機沒電關機了,怎麼了?」
鍾清鈺惱道:「你說怎麼了,我一大早起來就看到新聞了,到處都是你給景琇做人工呼吸的照片,是劇照還是真的?」
「嗯,真的。」季侑言心累,她以為鍾清鈺是在意她和景琇又鬧大了緋聞的事,沒有心思照顧鍾清鈺的情緒,剛想找個藉口掛斷電話,忽然聽見鍾清鈺緩和了語氣緊張道:「那……那沒事吧?她怎麼樣了?你呢?我看照片上你手上怎麼都是血?」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季侑言發怔。
好幾秒後,季侑言才回答:「她沒事,有一點肺炎,我也沒事,只是走太急摔傷了。」話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是哽咽了。
鍾清鈺聽出了她的哭腔,放柔了聲安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是不是嚇到了,哎,沒事了,下次你們都注意點,拍戲賺錢重要,安全更重要。她以前就受過傷了,怎麼還不知道多注意,你多看著點啊。」
在這樣的時刻,母親話語中難得的溫柔和認同讓季侑言更是想哭。她卸下了在所有人面前強裝的平靜,忽然就崩潰了:「媽,我剛剛好怕好怕……」
泣不成聲。
三次了。重生後阿琇已經受到過三次這樣的無妄之災了。
沒有人知道她剛剛有多絕望,也沒有人知道她現在有多後怕,更沒有人知道,她對以後有多害怕。
這是成年以後,季侑言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柔弱,鍾清鈺心酸又心疼,想安慰卻無措,只能笨拙地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別哭了,多大人了。」男人硬邦邦的聲音傳了過來。
季侑言被季長嵩嚇得止住了聲。
季長嵩語氣古板道:「沒事就好了,我早和你說過,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季侑言被他教育得沒心情哭了。
季長嵩似乎有點尷尬,清了兩下嗓子,語重心長道:「雖然我不贊同,但你執意要和她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少年夫妻老來伴,既然是要走一輩子的人,就好好照顧她,知不知道。」
季侑言沒想到季長嵩會說這樣的話,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鼻酸道:「我知道了,爸爸。」
父女倆都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溫情對話,默契地無言幾秒後,季長嵩找藉口掛斷了電話。
季侑言在陽台看著從天邊升起的朝陽,有些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她回到床上,凝望還在沉睡中的景琇,百感交集,情難自已,支起身子親吻她的額頭、鼻尖,滿目愛戀。
你看,一切都好起來了。你也要好好的才行。
我們兩條命,是一條命,你在哪,我便在哪。
作者有話要說:季·皮糙肉厚·侑言:我排著隊,領著虐的號碼牌。卑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