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侑言心裡裝著事,睡得很淺,隱約中覺得手腕上有微癢的觸感拂過,她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手,驚醒了過來。
睜開眼,天光已經是大亮了,景琇面對著她側躺著,一隻手正虛虛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察覺到季侑言的動作,景琇視線上移,露出了一張沒什麼血色的臉,聲音微啞道:「吵醒你了。」
季侑言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恍如夢中,半晌才露出一抹笑,摟住景琇沙啞道:「沒有,醒得正是時候。」
她啄吻景琇,坐起身子一邊給景琇倒熱水一邊關心道:「喝點水嗎?頭疼不疼?胸口難受嗎?」
景琇搖了搖頭,「還好,沒事的。」喉嚨和胸腔是有點疼,應該嗆水後的正常症狀。她的視線落在季侑言的皓白的手和小腿上,低聲道:「你的手和腿怎麼了?」
季侑言扶著景琇半坐了起來,躲過景琇要接杯子的手,動作妥帖地給景琇餵水,若無其事道:「走太急摔了一跤,過幾天就好了,沒關係的。」
怎麼會沒關係。景琇握著季侑言的手腕,看著她腕內猩紅的傷口,指尖輕撫過她完好的地方,心像被什麼狠狠地扎著。可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
她咽下季侑言餵她的水,誠懇道:「對不起,嚇到你了。」
季侑言斂了笑意,把水杯放到一旁的桌上,輕聲回她:「阿琇,你是嚇到我了。」
景琇看見了她神色間難掩的脆弱與心疼。
「阿琇,你……當時怎麼了?是不是……突然像以前那樣疼了?」季侑言咬了咬唇,試探性地問。
一語中的。
景琇不想讓她擔心,可也不想騙她。她艱難地「嗯」了一聲,解釋道:「其實下水前,有發現好像不太舒服了,但我以為是因為太冷了。沒想到下水後,突然有一個瞬間就很疼,四肢伸展不開了。」
季侑言臉色登時煞白。
景琇想起來也有些後怕,可她不能露出害怕。她張口想要安慰季侑言,季侑言卻目光深深地望著她,艱澀問:「阿琇,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痛嗎?」
景琇回望著她,抓過她的縴手,十指相扣,肯定道:「嗯。沒事的,這只是個意外。」
季侑言扣緊她的手,沒有刨根問底。她只是盯著景琇的眼睛,認真道:「阿琇,你還記得我說嗎?這世上,沒有景琇就沒有季侑言。」
景琇聽懂她話里的意思,咬了咬唇,試圖緩和氣氛,故意揶揄道:「你是要測試我有沒有腦損失憶嗎?」
季侑言卻不接她的話茬,一字一句繼續道:「如果你不在了,季侑言也不會在的。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單的。」
景琇看清她眼底的決然,笑意消失於唇角。她望著季侑言,眼神很溫柔,又帶著點哀傷。
季侑言鼻尖發酸,摟住她的腰,埋頭在她的頸窩裡,懇求她:「所以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
景琇回抱住她,歪了頭用臉頰貼著她的發頂,澀聲答應道:「好,你別胡思亂想了,沒事的。」
季侑言還想說些什麼,門口忽然傳來動靜,隨即,姚瀟提著早餐推門而入。看見床上相擁著的兩個人,姚瀟意外地停住了腳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瀟瀟,進來吧。」景琇鬆開了季侑言,出聲招呼姚瀟,也是提醒季侑言。
季侑言從景琇頸窩裡抬起頭望向門口,姚瀟合上門尷尬道:「景老師,季老師,你們醒得這麼早啊。還好嗎?我給你們帶洗簌用品和早點來了。」
季侑言收拾好情緒,露出如常的笑,一邊下床一邊開玩笑道:「除了肚子餓其他都好,你來得剛剛好。」
兩人洗漱過後,剛準備吃飯,季侑言的手機開始響個不停。是諸如阮寧薇、關以玫、顧子楠等圈內的朋友打來關心兩人的,等到卓凜的來電顯示跳起來時,季侑言藉口出去洗個手,不動聲色地走到了陽台接電話。
她出去後,姚瀟連忙見縫插針和景琇說蔣淳交代她的正經事:「景老師,昨天的事情媒體上鬧得挺大的,因為季老師反應太明顯了,網上又有人踩著吃人血饅頭了。蔣姐說這次魏頤真挺奇怪的,好像對你們的緋聞沒有要大力澄清的意思,連引導轉移視線都沒有,有點聽之任之的意思。蔣姐讓我問問你的意思,是你和季姐準備要公開了嗎?」
魏頤真不可能無緣無故這個態度的,只可能是言言做了什麼決定。景琇看著陽台上季侑言的身影,心頭髮軟。
她搖了搖頭,輕聲回絕道:「沒有,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讓蔣姐譴責帶節奏的人,把視線轉移走。」
這樣看起來是季老師想公開,但是景老師還沒準備好?姚瀟在心裡嘀咕。這好像和從前完全反過來了,從前,景老師從來都不是那個想藏著掖著的人。但不論如何,不公開客觀來說,對景老師的前程是有百利而無一弊的。姚瀟偷偷地鬆了口氣。
然而,景琇對自己的前程如何心裡已經有預見了。前世她曾憑藉這部電影拿下過小金杯,但這一世,其實無論她如何努力應該也都是枉然的。公不公開,對她的未來影響並不大。
可是言言不一樣,言言大有可為,不能在這裡耽誤了。景琇神色凝重。
「好,我知道了,那我和蔣姐傳達。」姚瀟一口應下。
姚瀟走後,景琇和季侑言提起了這件事,她詢問季侑言:「言言,你想公開是嗎?」
季侑言坐在床邊仰望著她,聽到她對姚瀟的答覆,心理有些隱隱的失落。「阿琇,我只是,不想再把我們的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了。」
景琇看出了她的失望,安撫她道:「我也不想。只是再等等好嗎?言言,至少……等這部電影結束了。」
她很看好季侑言以這部電影,比上一世更早兩年拿下第一座影后。
季侑言以為她是擔心她們的公開會影響整個劇組的成果。她冷靜了下來,也知道其實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現在公開,只會讓整個電影像景琇當時的話劇一樣,平白淪為話題的附庸。
「是我衝動了。公開要面臨著太多的東西,影響太多的人和事,我也沒和你商量好就貿然……」
她自責的話還沒有說完,景琇用氣音笑了一聲,放柔了聲道:「那些都不是我最在意的。」
季侑言望進她的眼裡,笑意慢慢漾了出來,明知故問:「那你最在意什麼?」
景琇看著她,笑而不語。
季侑言含笑低語,「阿琇,我現在有了想要在所有人面前名正言順愛你的迫切,才真正明白你當初的心情。」
「對不起,我以前……」
景琇用食指壓住她的唇,莞爾道:「那現在讓你再忍忍,就當作是對你從前的懲罰吧。」
季侑言跟著笑開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知道了。阿琇,你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就是想公報私仇對不對?」
景琇淡定道:「我是,你想怎麼樣?」
季侑言跪爬上了床,抬起雙手,張牙舞爪嚇唬道:「你說我想怎麼樣?」她雙手落在景琇的腰上,最後卻只是貼近了她的額頭,溫柔呢喃道:「我還能怎麼樣,當然是要好好表現,爭取減刑。」
「要愛你,很愛很愛你。」
景琇閉上眼,在心裡笑著想:傻瓜,那應該判你無期。
醫生原來建議景琇應該住院觀察一周的,但景琇恢復得比想像中要好,各項檢查都顯示沒有問題,所以為了不影響拍攝進程,景琇堅持在醫院只住了四天就回劇組了。
她緩過來後,除了前幾天還有點不適,後面便沒有大礙了,季侑言腿上的燙傷反而難辦。
得不到休息,頻繁動作,再加上天氣炎熱,汗如雨下,季侑言整個傷口恢復得十分緩慢。雖然季侑言一聲疼都沒喊過,可景琇卻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她私底下和顧靈峰商量調整通告,讓季侑言先休息幾天,可顧靈峰卻看著季侑言這幾天精神明顯沉下來了的狀態很適合拍沈鬱這一階段的戲而猶豫了。他覺得季侑言正好是入戲的狀態,不拍可惜,景琇心底卻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
季侑言不是體驗派的,她演戲不會有這樣明顯的人戲不分的情況。言言是心裡有事,無法開心。
兩人誰也無法說服誰,最後顧靈峰推說讓景琇問問季侑言自己本人的意見。季侑言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因為自己一個人耽誤整組行程,景琇拗不過她,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了。
出院後一周的晚上,六點半要拍一場沈鬱和喬月爭吵後,沈鬱獨自一人留在兩人的公寓裡的夜戲。
這是一場沈鬱的獨角戲,顧靈峰選擇用長鏡頭來拍。燈光等各方面都已經提前排過了,為了畫面真實連貫,所以從六點半天色昏暗開始,季侑言就要進入狀態,一直在鏡頭下等到天色完全轉黑那一刻開始自然演繹。一天只能拍到這麼一次,一絲一毫容錯率都沒有,拍攝難度可想而知。
死寂的空間內,沈鬱穿著被捉姦時隨手套上的睡裙,衣冠不整、失魂落魄地在獨坐著。夜幕完全降了下來,屋內沒有一盞燈,幽暗地像個被關上的大匣子。
她終於像找回了靈魂一樣,站起身去開燈。可按下開關,燈沒有亮起來。她這才想起來,臥室里的燈昨天壞了,她買了燈泡,喬月今天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上就離開了。
她坐回床上,摸索著打開了床頭的抽屜。抽屜里放著一個古舊的鐵鉛筆盒,裡面裝著一盒火柴,一盒手拿小煙花,還有一盒香菸。
她打開了火柴盒,順著邊,輕輕劃下,一簇微弱的火光在暗夜中燃起。她看著火光,眼神很靜很悠遠。
很快,光滅了。於是她劃開第二根,第三根……
一個熄滅,一根燃起,一整盒火柴,只剩下最後一根了。
現在沒有人賣火柴了。
也沒有人會借她火柴燃起煙花點亮黑夜了。
沈鬱打開了煙盒,用嘴唇噙出來一支煙,劃開火柴點燃。
火柴的光滅了,菸頭的光亮了,沈鬱靠在床被板上,靜靜地抽著煙,抽著抽著,眼裡有淚,唇角卻是解脫的笑。
她本不是美得令人驚艷的長相,可在這一幕里,她每一幀表情都恰到好處,每一幀畫面,都美得讓人嘆為觀止。
監視器里,是深沉的黑,是沈鬱指尖似有似無的白煙,還有牆上借著樓下車燈若隱若現的向日葵壁畫。
景與人相得益彰。
全場靜得針落可聞,所有人都沉寂於季侑言營造出來的意境之中了,直到顧靈峰喊出那一聲振奮人心的:「好,過!」
一次過!全場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顧靈峰上前和季侑言談話,四周都是誇讚季侑言這一場戲簡直了的聲音。
只有景琇在一片熱鬧的喧囂中,聽見了自己心動、心疼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姚瀟:這次換季老師急著公開了。哎,少時渣攻老來還。滄桑點菸.jpg
季小嬌妻告狀:阿琇!她說我渣,嗚嗚嗚
景老師挑眉:瀟瀟,你說誰渣?
姚瀟緊張。
景喵喵:你說誰攻?
季小嬌妻枯了:……這是重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