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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分(02)

2024-08-28 17:23:36 作者: 明開夜合
  溫嶺遠走過來,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針已經紮上,同時在熏艾灸盒,大約半小時。」

  寧樨木然點頭,很想揉一下眼睛,又想起手指剛剛抓過餅乾,於是忍住。

  「你餓了嗎?要不要幫你點餐。」

  「不用……」

  溫嶺遠看著她,目光溫和,「你爸不在家?」他沒有避諱聽到了寧樨打電話這件事。

  寧樨搖頭。

  「家裡沒有別的大人?」

  寧樨低著頭笑,「你說是不是好奇怪,平常不需要的時候,燒飯的阿姨,開車的司機,總要來煩我,連花瓶應該放在哪裡都要問我的意見,放在哪裡不可以,有什麼好問的。可是需要的時候,他們一個都找不到,不是請假就是有事。」

  明明只是剛認識,按照她的習慣,是要把他劃在陌生人的範疇的。卻選擇把抱怨說給他,可能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說,也會願意聽她說的大人。

  「餅乾好吃嗎?」

  寧樨愣一下,「還可以。」

  「還有其他零食,要不要試試。」

  「我不是小孩兒,你不要用這種方法哄我。」

  溫嶺遠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提過來粗陶茶壺,拿起那隻乾淨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用去忙嗎?」

  「中午沒有那麼忙。」

  「那我阿婆……」

  「實習的醫生看著,有事會叫我。」

  寧樨端起面前的茶杯,「這是什麼茶?」她覺得有些苦,但是很香,她習慣了喝七分糖,加很多波霸和奶蓋的甜品胃,接受起來也沒有什麼障礙。

  「碧螺春,也可能是龍井,我不知道。」

  寧樨投去疑惑的目光。

  溫嶺遠意會,「是爺爺安排的,他喜歡這些傳統文化。」

  「你不喜歡嗎?」

  「我不排斥。」

  「那你為什麼要學中醫。」

  「因為我不排斥。」

  「……」

  有人來喚,溫嶺遠站起身,「你稍坐。」

  寧樨把餅乾吃完,溫嶺遠才回來,告訴她阿婆在做理療了,二十分鐘就能結束。可能中午也不是那麼「不忙」,溫嶺遠剛想坐下又被叫走。

  沒多久,那個年輕女孩又來添置零食,不單單是餅乾,山楂片、小麻花、花生酥,各式都端上一點,在小籃子上堆成一座小山。顯然是溫嶺遠特意叮囑過的。

  年輕女孩沒忍住多看了她兩眼,興許是醫館的零食庫存,第一次消耗這麼快。

  寧樨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預感後面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要和她打交道。

  「池小園。」

  寧樨點頭。

  池小園緊張看著她,不明白她問名字的用意,想投訴她嗎?然而寧樨什麼也沒再說,把手伸去那座小山,揀幾片山楂片。池小園莫名其妙地走了。

  山楂解膩開胃,寧樨越吃越餓。等得快沒耐心時,溫嶺遠扶著阿婆出來了。

  寧樨丟下吃一半的零食趕緊迎上去,「感覺怎麼樣?」

  阿婆笑說:「溫醫生手法好,脖子輕多了。」

  寧樨鬆口氣,不管能不能治本,阿婆能熬到做核磁共振那天就好。

  「後面還要做幾次?」

  「四次。」

  「每天都來嗎?」

  「最好每天都來。」溫嶺遠身體朝外轉,「走吧,我送你們到門口。」

  寧樨跟在他後面,又問:「不需要喝藥嗎?」

  「不需要。平常注意保暖,如果家裡有按摩儀,日常使用有緩解作用。」

  「沒有。你有推薦的品牌嗎?」

  溫嶺遠頓下腳步看她一眼,笑說:「自己去做功課,不然你要說我打GG了。」

  穿過竹徑,回到大路旁。

  溫嶺遠說:「我幫你們打一輛車。」

  「不用,我開車來的。」寧樨話音剛落就知失言,果然溫嶺遠的目光立即落到她臉上。


  他站立一瞬,卻同寧樨招招手,對阿婆說:「您稍等,我跟寧樨說兩句話。」

  溫嶺遠將寧樨帶到一邊,方才問她:「我記得你今年十七歲。」

  「嗯。」

  「未成年不能開車。」

  「早上趕時間。」

  「你可以打車。」

  寧樨聳聳肩。

  溫嶺遠伸出手:「車鑰匙給我。」

  寧樨掏衣服口袋,帶出一堆零零散散的玩意兒,草莓水晶的發箍,用得快只剩下包裝袋的小包手帕紙,纏作一團的耳機線……

  寧樨從纏繞的耳機線里把車鑰匙解救出來,遞給溫嶺遠。

  溫嶺遠打量著她,她穿一件芒果黃的寬鬆衛衣,灰色偏運動款的闊腿褲,帆布鞋,完全高中生的打扮,怎麼大搖大擺開車上路,交警居然不攔。

  寧樨一點沒有被抓到無證駕駛的心虛,雖然她能領會,溫嶺遠將她叫到一邊說這件事,是不想引起阿婆的恐慌。溫嶺遠果真是個極其溫柔周到的人。

  寧樨回到阿婆身旁,將她的手一挽,笑說:「阿婆,溫醫生說開車送我們回家。」

  「真的哇?不耽誤溫醫生工作哦?」

  「他說不耽誤。」

  「那溫醫生可真是個大好人。」

  溫嶺遠問了目的地,拿手機開導航,豎在下方的儲物格里。

  寧樨陪著阿婆坐在后座,趴著前面座椅的縫隙同溫嶺遠說話:「你為什麼後來沒再跟我爸吃過飯。」

  「我之前在上海,今年年初才回南城。」

  「在上海做什麼?」

  「一家中醫院工作。」

  「現在回來是,繼承家業?」

  寧樨自己都被這個說法逗笑,哪知道溫嶺遠說,「如果是指青杏堂,那算是吧。」

  「你們生意蠻好的。」寧樨笑說,「家大業大。」

  這時候手機導航的聲音被一條微信消息打斷,寧樨條件反射地看一眼,手機頂端通知欄里,一個叫鍾映的人問:在做什麼?

  寧樨沒有偷窺他人隱私的興趣,身體往回挪,靠在后座椅背上,轉而跟阿婆說起話來。

  二十分鐘後,車到寧樨家的車庫。

  溫嶺遠將車停好,把鑰匙交還給寧樨,特意小聲叮囑:「以後不准再開了。」

  阿婆邀請他進屋去喝杯茶,溫嶺遠笑說:「下次再來叨擾,我得回醫館了。」

  阿婆吩咐寧樨:「樨樨,那你送送溫醫生。」

  溫嶺遠笑說:「不用了,你們進屋吧,阿婆您注意休息。」

  寧樨家住在別墅,外觀氣派,內里堂皇,只是不適合居住,尤其老人。阿婆的臥室在二樓,但她至今住著一樓的客房。

  三層的別墅,家裡人少,就格外顯得冷清。

  寧樨不會做飯,也不可能讓身體不舒服的阿婆做,只好點外賣。

  「阿婆,我下午不去學校了吧。」吃外賣的時候,寧樨說。

  「怎麼能不去上學呢。」

  「您一個人在家。」

  「小張明天就會過來了。」

  「可是您不是不喜歡張阿姨。」

  「胡說,我哪有不喜歡她。」

  寧樨有時候會想,為什麼自己住這麼好的房子,拿著用不完的零花錢,卻覺得生活的每一秒都有一種無力感。

  阿婆從老家搬來之後,這種感覺尤其明顯。

  阿婆明顯不適應這種成天也找不到一個人說話的日子,電腦用不好,網絡電視看不懂操作,不敢亂按。小區七彎八拐,走出去總迷路,每棟建築都是一模一樣。她已經六十六歲,謹小慎微地度過了一輩子,臨到頭了卻要重新學習複雜的,沒有章法可循的城市生活。

  「那您下午要不要去公園逛一逛?河濱公園也有很多爺爺奶奶。」

  阿婆搖頭,「我找不到路回來。」

  「我放學去接您。」

  阿婆猶豫一下,卻還是搖頭,「樨樨你別管我了,你上學要緊。」

  怎麼能不管呢。可是,她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管。


  寧樨拿筷子撥著明顯煮得過軟的米飯,低著頭說:「那您想回老家嗎?等您脖子治好了,還是回老家去生活吧?」

  阿婆眼睛一亮,又暗下去,「你爸不會答應的。」

  「我跟他說。」

  這句話好像給了阿婆一點動力,她胃口跟著好了一些。

  下午,寧樨去學校。

  她讀的這個文科普通班都是藝術生,唱歌的,跳舞的,畫畫的,播音主持的……一整個班仿佛dramaqueen的舞台,半天不來,八卦就更新了一個輪次,仿佛美劇漏看一集,已經接不上前文。

  下午第二節自習課,寧樨和蘇雨濃翹掉了,去學校便利店買罐裝奶茶。

  在靠窗的塑料桌椅上坐下,寧樨邊喝奶茶邊跟蘇雨濃講周末發生的事。

  寧樨目前的男朋友,大概,姑且算是方誠軒,一個長得很帥,但是似乎腦子不太好用的短跑運動員。為什麼答應他呢,大約是因為他表白的時候磕磕絆絆,說不下去就只好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顯得很真誠。

  「周末我陪他去跟他的朋友吃飯,」寧樨咬著吸管,「他朋友聽說我得過校園十佳歌手,讓我唱一個。飯局上,唱一個,給幾個男的。為什麼?當我是賣笑的嗎?我都沒讓他們當場給我跨欄一個。」

  蘇雨濃目瞪口呆,「……那方誠軒怎麼說?」

  「他說,寧樨那你就唱兩句吧。」

  蘇雨濃:「……他被拉黑不冤。」

  「還是你懂我。他說這都是小事,我居然不願意給他面子。我好煩,我不想吵架,拉黑算了。」寧樨讓窗外夕陽照得犯困,趴在桌子上,枕著手臂,「……明明告白的時候,我說過我脾氣不太好,有時很獨,他說他不在意。」

  「男人都是先拐到手了再說。」

  「真的沒有那樣的人嗎,喜歡原本的我,不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寧樨微微抬眼去看蘇雨濃,眨一下眼,睫毛在眼下篩出一排陰影,白皙皮膚在秋日午後的暖色光芒里,顯出一種無機質感的清透,「是因為我長得還不夠好看,所以等不到這樣的人嗎?」

  蘇雨濃笑說:「我要打你了。」

  寧樨聽見吸管里發出空響,牙齒鬆開吸管,又說:「我今天帶我阿婆去看中醫。」

  「我知道,你說過。然後呢?」

  寧樨突然地卡殼,好像,也沒什麼然後了。

  她把易拉罐一點一點捏扁,突然指著窗外說,「你看,那是不是姚占雲!」

  蘇雨濃慌亂地轉過頭去,林蔭道上分明一個人都沒有,她笑著去敲她腦袋:「你要死。」

  寧樨就勢完全趴下,把衛衣帽子的抽繩纏在手指上玩,人喪喪的,提不起精神,「我有點不想上學了。」

  「那你想做什麼?」

  「不知道。抱著我爸的財產,坐吃山空吧。」

  「你不如再談一次戀愛,好歹有事做。」

  「分開一點都不會覺得難過,也叫談戀愛嗎?」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呢?」

  「還能為什麼,」寧樨沒甚所謂地說,「……她們不都說了嗎,我就是個賤人。」

  「你沒有。你只是沒有遇上真正喜歡的人。」

  寧樨枕著手臂,聞到風裡有清甜的木樨花香,似乎她的生日快到了,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可期待的。

  感覺自己快睡過去,手臂被蘇雨濃輕輕一晃,寧樨睜開眼,看見蘇雨濃朝門口努嘴。

  短跑運動員站在便利店門口,一臉委屈。寧樨感覺頭大,簡直要命,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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