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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暑(02)

2024-08-28 17:23:45 作者: 明開夜合
  沒有人說話,溫嶺遠感覺有一些奇怪,把手機拿下來確認是否真的已接通時,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抬頭去看。

  黯淡夜色里一道身影,他還在醞釀著第一句話,她已經快速跑到他的跟前,攜著熱氣、鹹味的海風、橙花的香味,一下撲進他的懷中。

  他心底,緊跟著颳起一場局部的海上風暴。

  站的是一個上坡,被她撞一下,後撤了半步,穩住身形。頓了一下,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裡,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沒有用力。

  頭頂簌簌的聲響,是海風掠過藍花楹。

  一點熱度,從與他胸口處襯衫面料接觸的面頰皮膚開始蔓延。他脖頸之間,有桉樹與薄荷的香味,興許是須後水的氣味。

  擁抱他,是為討一個驚懼和委屈之後的安慰,但當她徹徹底底闖入他的領域,所擁、所觸,是屬於一位成年男性的骨骼、肌肉和皮膚紋理,她突然就慌了。

  不自覺比較,那個在溫鶴庭的院子裡睡覺時做過的,被他擁抱的夢,那個夢不曾有這樣多的細節。如果真的有,她一定會慌得急著要從夢裡醒來吧。

  哭的衝動,被一種赧然全面占領,她沉默,運用貪戀之下所剩無幾的理智思考著,等一下離開這個懷抱的時候,怎麼開口才不會覺得尷尬。

  考慮得差不多,而這個擁抱也漫長得仿佛她對他的單方面占便宜時,她抬起頭。

  而他正好低下頭。

  腦袋和下巴沒有緩衝地猛烈一撞,吃虧的當然是後者。聽見「咚」的一聲,寧樨都嚇傻。

  溫嶺遠按了按下巴,笑說:「是想把我也變成傷員?」

  民宿有一個小院子,就是出現在所有文藝青年的幻想當中,理所應當具有的那種小院子,戶外沙發,木地板,星星燈,牆角一樹盛開的三角梅。

  他們朝院子走去,溫嶺遠問:「蘇雨濃情況還好?」

  「還好。」把醫院的診斷結果複述給他聽。

  「那你呢?」

  「我?」

  「你沒受傷?」

  經他提醒,寧樨才感覺到隱隱從膝蓋處傳來的一種**的痛。

  溫嶺遠注意到她表情有變,「哪裡?」

  「好像是……膝蓋吧。」

  為了防曬,寧樨穿的一條材質輕盈的淺色闊腿褲。溫嶺遠蹲下身去,把褲腳捲起,膝蓋上是摔倒著地,在帶碎石的路面上挫擦出的皮外傷,不深,但是淺表皮都有出血,只是已經凝結。溫嶺遠不信只有這一處,果然在她的右肘後方,也發現類似擦傷。

  「沒在醫院處理?」

  「我可能……沒顧得上自己。」寧樨摸摸鼻子。

  走到院子裡,溫嶺遠讓她坐一下,自己去前台找老闆,表達對他方才接人去醫院的感謝,同時問他有沒有外傷消毒的酒精、碘伏之類。

  常用藥品,民宿都備著一些。溫嶺遠借來,回到院子裡,看見寧樨把褲腳捲起的腿支在桌上,頓時就笑了。可能只是因為是她,他才不會覺得這個姿勢沒有規矩。

  溫嶺遠給她消毒,細緻又小心,像在進行一台精密手術。

  寧樨歪靠著藤椅的扶手,問他:「碼頭告訴我說,最後一班登島的船是在傍晚六點鐘,所以,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給一位開快艇的船長,付了三倍包船往返的錢。起初他說,晚上絕不可能出海。我付錢之後,他改口說,只要不是颱風、大霧和大浪天,風雨無阻。而且,聽說我趕時間,他將速度開到50節。」

  寧樨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譴責這種「有錢就不是問題」的和寧治東如出一轍的暴發戶思想。最後卻說:「……也不是一定要晚上趕過來的。」心裡極其受用,嘴上還要彆扭一下,她是什麼時候養成的這種臭毛病。

  溫嶺遠正捏著棉簽,細緻擦去傷口上的泥沙,「但要見到你才放心。」

  等處理完膝蓋,寧樨扭過手臂,將手肘伸到他跟前。

  溫嶺遠一手扶著她的手臂,一手拿著蘸了碘伏的棉簽塗擦傷口,「雖然你們今天都沒有出什麼大事,但是我建議以後儘量不要在路況不好的地段騎電動車,騎也不要載人。」

  寧樨笑起來,清瘦肩膀跟著微微顫抖,「從見面時我就在想,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開口給我上這堂交通安全教育課。」

  被她這樣揶揄,溫嶺遠一點也不生氣,「但願你願意聽。」


  「我聽的,我再也敢了,我自己摔沒什麼要緊的,主要是小雨……」

  「你為什麼會覺得,」沾著清涼液體的棉花頭,點在她肘後的皮膚上,溫嶺遠動作停下,抬起頭看她,「你摔倒了不要緊?」

  墨色頭髮,微微凌亂的發梢,在燈光下尤其顯出一種暖色調的琥珀色眼瞳。她笑容還沒散去,就避無可避地闖入他的眼裡,勾連出一陣的心律不齊。

  這個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只要她敢順著他話去深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不太敢。

  溫嶺遠去送還碘伏,寧樨放下褲腳,活動一下膝關節,已經痛得不再明顯。

  溫嶺遠再回到院子裡,卻是準備走了,「我需要去樹海山莊租一棟房,明天小園他們登島,要過來住。明天中午,我過來接你們去吃飯。」

  樹海山莊在島的南面,一片獨棟別墅區,只整棟出租,適合團體活動。

  他這樣說,寧樨才意識到:「你撇下了小園他們?」

  溫嶺遠笑說:「他們寧願我不在。」

  他們慢慢往屋裡走,溫嶺遠將她送到樓梯下方,言簡意賅地叮囑:「按照你照顧蘇雨濃的標準,也照顧好你自己。」

  寧樨笑了,「其實你囑咐我按時上藥,不要沾水這些,也沒什麼,我不會煩你,真的。」

  「但我該克制,」溫嶺遠微微笑看著她,「長輩才這樣喋喋不休。」

  寧樨一下愣住。

  她站在第二級台階,明明比他高,他伸出手臂,卻輕鬆地探到了她的頭頂,輕輕揉一下說:「早點休息。」

  寧樨同樣也給自己洗了一個很潦草的澡,躺在鬆軟的被子裡,黑暗裡有一線光,是空調的指示燈。

  沒有辦法睡著的,是吧,所以她放任自己失眠很久,不斷回味著,這個意猶未盡的夜晚。

  上午十點。

  寧樨正在整理箱子裡東西的時候,響起敲門聲。她判斷應當不會是溫嶺遠,按照他的性格,他不會上樓來。

  打開門,果然是蘇昱清。

  「樨樨,誰來了?」蘇雨濃刷完牙,從浴室走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的人,愣一下。

  蘇昱清穿一件白色的短袖,外面套著防曬的黑色外套,寬鬆運動短褲,黑色球鞋。個子高高的,仿佛踮一下腳,頭頂就能抵到門框。

  他只背著一個黑色背包,濕潤的發梢垂在額上,還微微喘著氣,笑一笑說:「把不合適的東西都收收,我要進來了。」

  寧樨簡直想要翻個白眼。然而她是識時務的,把行李箱關上,走出門去,「我下去點早餐,你等會兒陪著小雨下樓。快點啊,過了十點半就沒了。」

  蘇雨濃這時候才沖他打聲招呼,沒有忍住笑,「寧樨讓你過來的?」

  「難得一見的奇觀,我怎麼能錯過。」

  「專程過來看我笑話?你錢燒得慌嗎?不要可以給我啊!」

  蘇昱清掩上門,走到蘇雨濃身旁,她正抽出濕紙巾擦臉,額頭上打著一塊紗布,她小心地避開著被其遮蓋的地方。

  蘇昱清盯著她,「當時學駕照,你是我們三個當中,唯一科目二科目三都一把過的,怎麼騎個小電動都能翻車?」

  「我驕傲自滿唄,還能為什麼……」說著話,她手臂被蘇昱清一捉,不解,轉頭去看。

  蘇昱清低著頭,聲音一下有些啞,就這樣捉著她的手臂,往自己懷裡一按,並且按住她的肩胛骨,不想讓她掙扎,「……等下你可以打我,但是現在,你讓我抱一下。」

  蘇雨濃怔著,沒有動,呼吸在她頭頂,她嗅到微微的汗水的鹹味。

  為什麼會想到陽光,以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的海面。

  寬寬的肩膀和胸膛,臉頰相貼的堅硬骨骼,禁錮於她背後,微微用力的手臂……都在提醒她,擁抱她的,不是一個男孩。

  溫嶺遠到之後,按照寧樨電話里的提示去餐廳找人。

  他們坐於一桌,木桌上擺著清粥小菜,包子饅頭,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傳來一句「doublekill」的提示音,使他微微晃神,直到意識到,違和的源頭,是坐在寧樨身旁的男生。

  他認識,叫做蘇昱清。

  寧樨先發現他,揮著手打招呼,「吃過早飯了嗎?」


  「吃過。」溫嶺遠不合適去蘇雨濃身旁的空位上坐,猶豫一下,判斷他們遊戲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就藉由打電話,走出餐廳。

  寧樨目光追隨他的背影,問蘇昱清:「我能掛機嗎?」

  「你敢。」

  寧樨已經這麼做了,將手機一鎖,拍一拍蘇昱清肩膀,「反正只是匹配,勝負心不要這麼重。」

  蘇昱清:「……」

  寧樨走到前廳,溫嶺遠正與客棧老闆交談。他看見她出來,笑一笑說:「遊戲打完了?」

  「沒有,我做了逃兵。」寧樨說得理直氣壯。

  溫嶺遠今天一身都是淺白色,棉麻的質地,因此顯得極其舒適,頭上戴著一頂漁夫帽,墨鏡插在上衣口袋裡。明明只是開發沒有幾年的小漁村,因他在這裡,她也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地中海某處,俊男靚女集結的黃金海岸。

  前台有高腳凳,寧樨撐著坐上去。她今天穿吊帶上衣和熱褲,長而筆直的一雙腿,皮膚白,膝蓋上的擦傷就很明顯。

  溫嶺遠目光落下,看一眼,經過一晚恢復,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他說道:「租的那棟別墅,一共六個房間,你們願不願意搬過去住兩天?小園說晚上自助燒烤,人多更熱鬧。而且,那裡離螢光海更近。」

  「小園他們已經上島了嗎?」

  「正在別墅里整理行李。」

  「那我要去!」

  客棧老闆笑了,「原來是來跟我搶生意的?」

  溫嶺遠給寧樨和蘇雨濃留出時間整理行李準備退房,就在民宿一樓的大廳里等。有一張四人位的桌子,蘇昱清坐在他對面。

  蘇昱清沒忍住,一邊刷手機,一邊打量起溫嶺遠,對這位寧樨苦苦痴戀多年的人充滿好奇。

  溫嶺遠自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這時候禮貌的做法,應當是隨便起一個話題,與他交談。但是,他沒有這樣做,突然的心情憊懶。

  他沒有開口,蘇昱清卻出聲,笑著問他:「為了寧樨過來的?」

  蘇昱清的語氣是調侃,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會被對面的男人,解讀為了一種微妙的挑釁。

  於是,他有幸見到這個在寧樨口中一直性格溫和、笑面對人的「溫叔叔」,向他展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冷淡表情,而他說的話,更加耐人尋味:「大約,比你早到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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