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盛舟渡是怎麼回答的呢?
盛夏的這句話等於耗費了她全部的勇氣,心早已千瘡百孔,卻仍要裝的無所謂,輕飄飄地問出心中舌尖輾轉上千次的問題。
盛舟渡的神情與平時並無二致,甚至還輕鬆地笑了一下,桃花眼裡也蕩漾著笑意,一點兒也不像裝出來的。
他揉了揉她的頭,像是愛憐某種小動物一樣。
「好啊。」
「你想要我就可以買給你。」
尾音勾著笑,眉梢都是吊兒郎當的弧度。
他心裡一定是有她的,哪怕只是一點。之前或許沒有,可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交集變多了不是嗎?
她並不是個無趣的女人,身邊追求者無數,又是全國版稅前十的暢銷書作家,不管是容貌還是家世,都足以配他,她完全有這個自信和底氣。
人心到底貪婪,一旦得到了些許甜頭,就會妄想更多。
不過一周時間,盛舟渡就給盛夏買來了和王佳芝同款的那枚戒指,市場沒有賣的,是專門去定做,這麼大一顆鴿子蛋,價值可想而知。
「謝謝你!」盛夏主動上前親了盛舟渡一口。
黑夜裡他們無數次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什麼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嚴絲合縫交纏著共赴巫山,可這樣純情到點到為止的吻還是第一次。
盛舟渡不免有點愣怔。
「小夏,你喜歡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只要你主動說。」盛舟渡摸了摸她的臉,「只要我能給的,都給你。」
盛夏頓時心跳如擂鼓。
這是她與盛舟渡相處大半年以來,聽到的少有的情話。
盛舟渡這人克制,能聽到這樣的話,盛夏已經足夠欣慰。
周末,盛母打來了電話:「小夏,最近工作忙不忙呀。」
「還可以,媽媽,怎麼了?」
盛夏出生在一個民主的環境中,她從小到大,一些重要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父母從不逼迫她什麼。
盛夏每個月都會回去探望父母,所以一般情況,父母都不會打電話給她,一旦打了,肯定有重要事情。
盛母猶豫了一下:「你爺爺最近催著讓你帶個男朋友回家。」
盛夏:「?」
父母不催,爺爺倒是催得緊,老一輩的人都這樣。去年爺爺生病,給心臟搭了橋,身體更加虛弱,一家人簡直把他國寶來供著。
「你跟爺爺說,我的事不用著急,沛沛姐還沒結婚呢,應該先去催她,緣份這種東西求不得……」盛夏揉了揉太陽穴,說完這些,反應到了什麼,又改了口,「不過我倒是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感情還沒到那一步,要不過段時間……」
盛母雖然經常說隨她的意,即使一輩子不結婚都無所謂,可畢竟是中國父母,她更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能有個依靠。
「那太好啦,你年齡也不小了,媽媽肯定希望早點定下來,」盛母口氣雀躍得很,「對方什麼來頭啊?」
「一家公司的總裁。」
「不錯不錯,作家配總裁哈哈哈。」盛母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這次電話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盛夏其實有點自己的小心思,能不能藉此逼盛舟渡一把,讓他承認自己的心意。
後來,她明里暗裡提起了這件事:「我媽不停地催我找男朋友,主要我爺爺身體不好,想騙騙我爺爺。」
「現在的快餐社會,認識一個人,從不熟悉到相愛,實在是太難了。」盛夏嘆口氣,似是惆悵。
盛舟渡正在一旁用筆記本辦公,兩人越來越親近,有時候到他家裡什麼都不做,各忙各的工作,也能待上一天一夜。
盛夏甚至會生出一種老夫老妻的錯覺。
盛舟渡抬了抬眸,漫不經心道:「騙過他們嗎?我或許可以幫你。」
「什麼時候?」他又問。
盛夏已經被漫天的歡喜沖昏了頭,腦袋裡劈里啪啦開出來的都是小星星。
具體什麼時候其實並沒定,那通電話之後,盛母就再沒打過來過,可盛夏拼了命也想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周六。
「可以嗎?」
盛舟渡深深睨她一眼,而後點了頭。
到最後,盛夏也不知道,盛舟渡到底看沒看出來這是她編織的謊言。
周六這天一早,盛舟渡休息,他穿著板板正正得體的西裝,髮型也是精心打理過的。盛夏心裡像是打翻了一罐子蜂蜜似的,充溢著甜蜜和歡欣。
主動好好打扮一番,又是陪著她去見家長。
這次不是她自作多情了吧?
盛夏家住在老城區的別墅區,周圍老樹繁茂,盛父盛母都喜歡熱鬧,早晨起來去城中心的公園散散步,身體一直很好,心態也年輕。
「小盛,夏夏,你們來了啊?」盛母非常熱情地打開了門,她今天也打扮了一番,臉上也簡單施了脂粉。
「媽,我爸呢?」除了常年在家裡忙活的阿姨,盛夏根本就沒看到別人的影子。
爸爸不在,爺爺也不在。
「出差去了,這次合同要得急,不然說什麼都得見見小盛,」盛母又熱情地招待起盛舟渡,「小盛真是一表人才,跟我們夏夏說的一樣,怪不得夏夏這麼喜歡你……」
「媽……」盛夏瞪了盛母一眼。
盛舟渡確實長了張迷惑人心的好皮相,盛夏到現在還記得,酒吧燈光迷離昏暗,打在人臉上,一臉的斑駁,搖滾音樂聲不絕於耳,十八歲的盛夏在喝醉的一刻,主動勾起旁邊男人的脖子,笑容又純又欲:「我想認識你,可以嗎?」
可惜是在床上認識了。
網上都說第一次很疼,可盛夏感覺到的疼痛很少,歡愉更多。
家裡的阿姨沒一會兒就做好了飯菜,上菜的那一刻,盛舟渡微微驚訝,大多都是他愛吃的菜。他不吃辣,相反,盛夏無辣不歡,今天飯桌上沒有一道菜是辣的。
盛母笑著說:「都說我家阿姨手藝最好,小盛你也嘗嘗。」
「謝謝阿姨。」盛舟渡微微頷首。
一桌子精心準備活動的飯菜,盛母無微不至的寒暄,無不意味著這場飯局花費了心思,何況傳說中的那位「爺爺」並未出場,盛舟渡感覺到,飯局的目的似乎並不只是為了所謂的「騙過爺爺」。
並不會是簡單的吃飯。
盛母五十幾歲,活了大半輩子,最擅長從簡單的一言一行來判斷一個人。
「小盛,你多大了呀。」
「比小夏大兩歲。」
盛母樂呵呵道:「兩歲也不算太多,現在的年輕人,三五歲都算不上什麼差距,共同話題多得是。」
「你們認識了多久了啊?」
盛舟渡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盛夏,盛夏閉了閉眼,隨便盛舟渡怎麼說吧,她圓謊就是了。
哪想到盛舟渡壓根就沒撒謊:「好多年前,我回國了一次,就認識了,不過那時候還沒在一起。」
「半年前,才正式認識的。」他說話嗓音不徐不疾,慢悠悠的,輕而易舉就給人信任感。
盛母心情很好,笑容從唇角蔓延到了眉梢,盛夏想,盛母猜不到盛舟渡口中的兩次認識都是在床上吧?
盛母才猜不到自己眼中乖巧的女兒會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
盛母又問:「都在一起半年多了,有考慮過什麼時候結婚嗎?」
盛夏本來抿了口粥,一聽這話差點就嗆出來,心臟像是無端被人掐了一把,本來盛舟渡參加飯局,也是本著騙過爺爺的心思,爺爺沒出場就算了,盛母竟然還問結婚……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盛夏感覺到,盛舟渡吃飯的動作緩慢了不少。
仍然是斯斯文文的。
再次抬起臉的時候,那張清貴的容顏冰冷了不少,眸中也像是含了些冰塊:「阿姨,抱歉,我不打算結婚。」
盛夏腦中轟隆一聲。
——我不打算結婚。
盛夏傻眼了。
不僅盛夏的表情變得難看,盛母表情更加難看,也不知道是尷尬還是什麼,一肚子話在心裡打轉,最後終於問出了一句:「既然不打算結婚,交往有什麼意義?」
盛舟渡語調平淡,眸色也淡:「我是不婚主義。」
自然,這頓飯就這麼不歡而散。
盛夏只是覺得可惜,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是盛舟渡愛吃的。
盛夏甚至還感恩起來,幸好爺爺和爸爸都沒在這裡,不然還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風雨,這兩人都是暴脾氣,盛母相比起他們,溫吞多了。
從盛家出來之後,日暮西斜,淺淺的月躍上黃昏。
不久之前,他們還手牽手看了一場日落,他在她耳邊說了情話,她竟信以為真。
盛夏在他身後,跟著他出了門:「你怎麼才說?」
男人轉身,漆黑的眸凝視她半晌:「小夏,我原本以為你對我沒什麼企圖。」
盛夏只是笑,什麼叫沒什麼企圖?只是說明白自己是不婚主義有那麼難嗎?何必來到父母面前丟人現眼。
「可你答應我見父母了……」
雖然含著她卑劣的小心思,畢竟他親口同意了不是嗎?
他口氣依舊淡淡:「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你說騙過他們,我以為只是陪你演一場戲。」
盛舟渡垂著眸,桃花眼深邃,鼻樑高挺,整張臉俊美到無可挑剔,神態透出幾分淡然。
「盛舟渡,你是不是太天真了,那我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盛夏猶豫了一下,此刻也沒什麼生氣的心思,努力牽了牽唇,像是耗盡了全部的勇氣,「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喜歡。」盛舟渡不假思索,薄唇輕吐著字,「可我不能給你婚姻。」
「小夏,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可以繼續。」盛舟渡懶散地抬眼。
盛夏嗤笑一聲。
「跟你是不是不婚主義沒關係,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捨。」盛夏疲憊極了,眸色一涼,「盛舟渡你回去吧,我不想見你了。」
盛舟渡有些驚訝,神情有幾分鬆動。他定定看了盛夏幾秒鐘,目光很快就移向別處。
他慢慢地走遠了。
油門一腳被踩下,黑色的卡宴疾速如閃電,盛舟渡消失在濃厚的夜色里。
到這一刻,盛夏才知道,她心底那些所謂的打翻了的甜蜜泡泡,歸根結底都是泡影罷了。
他騙過她嗎?要真論起來,似乎沒有。
他對她講過情話,說過喜歡,唯獨沒有期許過未來,真正相愛的人怎麼可能不盼望未來呢?她才是自以為是的那個。
就這麼結束吧。
這件事其實只是一個□□,盛夏自從知道自己當真動心後,就知道無法再繼續之前的炮.友關係。
她內心散發出更多的渴求,盛舟渡滿足不了她。她想明白了,不如早日抽身。
分手之後,哦不,算不上分手,兩個人哪裡談過一天真正意義上的戀愛,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一場迷幻了自己的夢境。
分開的第二天,晴空萬里,盛夏拉黑盛舟渡所有的聯繫方式,拿走了自己的行李。從這一刻,盛舟渡在她的生活消失。
決定結束這段病態關係的第三天,才給林晚意發了定位,一個人跑去塔希提島度假,日子有滋有味。
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難過。
盛夏習慣了這種生活,回來時皮膚黑了一個度,心情卻好了一大截,哪想到,才剛回來,盛舟渡竟然就坐在她家裡等她,真是掃興。
也不知道到了多久了。
盛舟渡依舊矜貴冷然,脖頸間的領帶一絲不苟,正人君子模樣。盛夏本來哼著歌,見到他的這一秒倏然停止。
空氣中莫名安靜。
盛夏還沒開口,盛舟渡已經推過來了一張卡。
他出手向來大方。
盛夏冷笑一聲:「盛舟渡,你這是拿錢想侮辱我嗎?」
盛舟渡微微眯了眯眼,沉默了一會兒,他抿了下唇,嗓音有點啞:「小夏,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盛夏換上拖鞋,懶散坐到沙發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們倆的事情,你情我願,沒什麼吃虧,你不必補償,我也不缺錢。」
「我知道你不缺錢,這是我的一片心意。」盛舟渡耐心道,「收下吧,小夏。」
「我收下了之後呢,還是跟你保持那樣的關係?」盛夏冷漠看他,唇邊笑容輕佻,「說實話,我人生就越軌這麼一次,這種不正當的關係我遲早會厭倦,只是提前到來了而已。」
「我不想再麻痹我自己了,盛舟渡你走吧,我不恨你。」
盛夏嗓音很輕很淡,說完這番話眼神再沒看向他。
似乎有風席捲了過來,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盛夏壓根沒反應過來,炙熱的吻就卷了過來,他吻技向來很好,繾綣吻人,讓人不知不覺醉倒在了一個旖旎的夢裡。
盛舟渡唇舌霸道,狠狠剝奪掉她的呼吸。
對她來說,這夢沒有曖昧,只有無盡的心碎。
盛夏抬起腿,毫不留情踹他一腳,一個巴掌扇過去:「盛舟渡,你這樣可就是騷擾了。」
「最後一次,希望你好自為之。」
*
也不知是不是盛舟渡後期想通了,他後來也斷斷續續找過她好幾次,也不像最開始見面時那麼驕傲。
分開好幾個月,盛舟渡的身邊沒出現別的女人,工作上都沒之前那麼勤勉。
盛夏漸漸相信了,他們原本都不是隨便的人,只是恰好了遇到了對方而已。
天雷勾地火,而後天塌地陷,墜入情網要不得。
盛夏對他再沒有什麼盼望,哪怕他說什麼甜言蜜語,她統統都聽不進去。
是在很久之後,她才偶然從林晚意那裡得知,盛舟渡之所以選擇不婚主義,是因為親眼看見母親因為父親出軌,傷心過度導致精神失常而跳樓,後來,父親和小三還生了一個女孩,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
這件事當時轟動於整個霖城。
對於一個念初中的孩子來說,母親之死更是印刻在了心靈的每一個角落,他不信任婚姻也很正常。
可盛舟渡從未解釋給她聽,她並不知道這些。
林晚意掛斷電話之前,猶豫了一下:「這是宋凜州跟我講的,我覺得還是說給你聽比較好,不是要求你做什麼,就是想讓你了解他更加全方位一些……」
深秋時分,寒風颳骨,樹葉低靡,萬物摧枯拉朽。
從計程車下來,盛夏裹緊領口,從小區門口慢慢地往家走。心情複雜,像憑空丟了幾十道最難的奧數題給她,她數學成績向來不怎麼好。
盛夏從沒對任何人說過——
十八歲那年的酒吧,她對一個男人一見鍾情,那人成為棲於她心上的明月,從此無人再入她眼。
綿延了數十年的愛意,放不下丟不了,可沒有結果的事情她做過一次,不想再做第二次。
這些年的盛舟渡又是如何過來的呢?
儈子手挖去了他的心肺,奪他所愛,搶走了他的幸福,卻賺得盆滿缽滿。
盛夏承認,她心疼他了。
胸腔中藏著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她無暇抬眼看別處,只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卻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稱呼:「小夏。」
彎月普照,樓梯口旁,男人的嗓音仍舊沉冽好聽,像夢一樣遙遠。
盛舟渡站姿筆挺,氣質清絕,卻比之前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透出點落魄貴族的味道。
「我有話跟你說。」見到她的那一刻,盛舟渡緊蹙的眉頭終於鬆開,唇角暈開一抹笑,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閃爍著點點笑容。
「我不能沒有你,」盛舟渡嗓音低緩,像最真誠的信徒,「我想把我的過去,現在,未來,都講給你聽……」
失去盛夏的這些天,他的心臟倏然空洞,整個人如同置身於巨大的冰窖,唯有盛夏是他的光。
他要將那個完完整整的,並不完美的盛舟渡坦白在她面前,讓時間重來,讓故事重演。
病態的關係他也不想要了,他要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要扭轉乾坤,而後,雲開霧散,光影重現。
盛夏這次沒有推手將他拒絕,她倒是好奇他還能說些什麼。
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誰又能說得准?
或許下一秒就有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