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有劍, 給自己名字也添了「劍」,最後銀色飛塵消逝,余斷劍。【,無錯章節閱讀】
「坑啊, 冼劍塵,你倒是瀟灑了, 爛攤子留給我收拾。」宋潛機喃喃, 一眨眼, 竟掉下兩滴淚。
一定是漫天風沙迷人眼。
他撿起斷劍。劍身上繁複花紋被鮮血一遍遍洗刷, 越來越鮮艷, 似朵朵紅花徐徐綻放,嬌艷欲滴。好像冼劍塵常別在前襟那種。
他不禁想, 兩百年前, 這柄劍完整無缺、光芒射子該有多美?
是否強大到極點就開始走向毀滅, 美到極致就註定破碎?
他們與棋鬼書聖下棋時候,冼劍塵在想什麼?是否也在旁觀自己死亡?
宋潛機收了斷劍, 起身時撞到身後堅硬東西。
冰涼涼、表面粗糙、隱約有些潮濕, 像一堵有命牆, 冼劍塵方才就背靠這堵牆。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什麼——
擎天樹樹幹。
一直散發死不是冼劍塵, 是擎天樹。
擎天樹色澤深紅,因為樹身過於巨大,在濃霧中看不清全貌,更望不見支撐蒼穹樹冠和茂密枝葉,見樹幹無比寬闊, 像一面與天相接銅牆鐵壁。
「原來這就是大陸盡頭,這就是擎天樹。」宋潛機心想。
他兩輩子都向著這個地方奔行,這是他前世未抵達彼岸,他在無數個趕路星夜時常想像大陸盡頭該是什麼子。
原來沒有奼紫嫣紅開遍、也沒有百鳥啼鳴漫天祥雲, 他站在樹下抬頭望,心中全無激動,覺得自己無比渺小,好像站在巨人腳下螻蟻。
樹冠太大,日月星辰光芒照不到樹下,因此這永遠被迷霧籠罩,陰冷至極。
宋潛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在拼命奔跑,還總要奔向一個很難到達地方。
就算在三石上重來一次,也要逃到捨身崖跳下,或者騎著銀鶴飛過死海與日競逐。
大概正因如此,他才更喜歡「土地」,或許是喜歡親手耕種、腳踏實地感覺。
大地不好壞包容一切。
天空雖好,卻不適合久居。住在「天外天」時候,面空空茫茫,俯瞰山河坐擁海,其實手什麼都握不住。
正如此時此刻。這地方什麼也沒有。
有一面隔絕天地朱牆。兩個不死不休仇人。
宋潛機腦海掠過無數個念頭,不過花了撿起劍、轉過身時間。
向前十步,便透過白霧看見了那個人。
他一路告別,不斷得到又失,終於走到這,站在始作俑者面前。
要贏得最後戰鬥,他就也不用奔跑了。
冼芥在飛速恢復機,凹陷兩頰變得紅潤飽滿,灰白長發重回青黑,枯瘦如骨架身體已被勻稱肌肉覆蓋,渾身散發出強大自信力量感和壓迫感。
宋潛機看著他,不難想像冼劍塵少年時模。
冼芥悠然道:「他跟你講了一些過事吧。在他故事,他一定是個有情有義好哥哥,我卻是個陰險狡詐、無惡不作邪魔外道,對不對?」
「我不想你故事,也不想跟你話,我是來殺你。」
無影,春秋,且住,渡川,月缺,斬邪,破妄,覆水、獨往,九柄劍光華燦然,環繞著宋潛機飛舞,如蓄勢待發猛獸。
身懷利刃,殺心自起。
當世最鋒利劍盡在他手中,他心中殺意已到巔峰。
宋潛機揮袖,九劍齊出,如九龍出海,在大陸盡頭掀起狂風。
冼芥衣袖飄飛,靜靜立著:「血河谷,我與你下過一盤棋,你還記得嗎?」
「那局是我贏了。」宋潛機。
話音剛落,九柄劍被無數血色藤蔓阻隔,懸停空中。
這些藤蔓破開凍土,密密麻麻地從地下長出,海草般搖曳,隔著濃霧也令人頭皮發麻。
在雪原上,宋潛機用不死泉引出擎天樹根須,遍地根須乾枯萎縮,垂死掙扎。
在大陸盡頭,這些根須反常地色澤艷麗、強勁飽滿。它們受冼芥控制,像長鞭利劍襲向宋潛機。
宋潛機得控劍劈斬,斬出一條通路。
道道血影飛出,溫熱汁液濺在他身上,黏膩如鮮血,卻散發著腥甜息。
在遮天蔽日藤蔓森林中,宋潛機身影時隱時,九柄劍像收割麥地鐮刀,所到之處割斷大片藤蔓。
劍光紛飛,血影憧憧,悽厲風聲如一聲聲慘呼。
藤蔓交錯織成王座,將冼芥徐徐托上高空。
他像高高在上神像,透過濃霧俯瞰著宋潛機:「你可以贏盡每一局,卻敵不過天命。」
宋潛機根不見他什麼。
九柄寶劍悽厲長鳴蓋過他耳畔一切聲音。
原主逝令它們陷入狂暴,正需要一場大戰出鞘飲血。
宋潛機愈戰愈勇,覺每一柄劍都像他命劍一順手。
擎天樹根須被砍斷,汁液漫天潑灑,濃郁靈被釋放出來,充斥天地間。這些靈源源不斷地湧入他體內,像大雨灌滿池塘。
「春夜喜雨」功法運轉,加上運金光澆灌,不死泉保駕護航,他修為境界飛速增長。
宋潛機步步逼近空中王座。他從沒打過這順風順水戰鬥,沒有受傷痛苦,沒有傷害他人負罪感,有酣戰痛快。
哪個修士不喜歡這戰鬥?
一切都出奇順利。他劍無比趁手,他敵人處躲藏,即將要被他斬於劍下。
「下來!」宋潛機喝道。
春秋劍一劍斬碎王座,渡川劍如一條長河,阻攔無數藤蔓。
冼芥向下墜落,墜入六劍組成牢籠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宋潛機手持獨往劍,劍尖直指敵人咽喉。
但他停了下來。
「你不是要殺我嗎?」冼芥問。
眾劍不甘地嗡鳴,亦在催促。
「你故意讓我漲修為。」宋潛機道,「為什麼。」
誰會在大戰時,給敵方送糧草?
大陸盡頭是陰陽隔絕之地,在擎天樹遮擋下,沒有雷劫降臨。
他修為無限制暴漲,已突破化神,到達極限。
「百戰不死宋潛機,得到這九柄劍,已然戰無不勝。我怎麼打得贏你?」冼芥受了傷,被獨往劍指著命門,卻露出勝利者笑容。
宋潛機似有察覺,心中微動,驀然抬頭。
頃刻間無數藤蔓回到地底,罡風席捲來,吹散濃霧,露出頭頂燦爛星空。
夜幕中漫天星辰緩緩旋轉,無數道星光落在宋潛機身上,形成一股強大引力,將他向天空吸。
宋潛機衣袍被狂風吹起,不得不運起靈抵擋從天降巨力。
「但我可以送走你。」冼芥張開雙臂,目光亮得驚人,透出瘋狂之意,「修為暴漲滋味怎麼,掌控一切感覺如何?虛雲、何青青,還有這世上所有人,誰抗拒得到力量?!」
宋潛機咬牙,踉蹌一步,以劍撐地。
漫天銀色星光匯聚在他身上,將他照得通體銀白。
重逾千斤力量拉扯著他,要送他直上青天。
冼芥大笑:「你力量超過了界限,這個世界源在排斥你。吧,飛升吧。這人間事,從此不關你事了。」
不突破界限,殺不到強敵眼前;突破了界限,又不得不「飛升」。
根沒有破局之法。
宋潛機艱難抵禦星辰引力,強行出一絲心神操控獨往劍:「我走之前,必殺你。」
冼芥搖頭:「那個人開了劍林界域,可以將整個雪原夷為平地,你以為他還念舊情,不願殺我嗎?他是不殺我,他不敢殺我啊!」
獨往劍近在咫尺,他竟一步不退:「擎天樹種?哈,你看看它到底是什麼?」
「嗤!」
獨往劍刺入他胸膛,他一聲痛呼,霍然扯開前襟。
宋潛機愕然。
見冼芥胸膛破開一個大洞。
空洞洞,紅骨森森,沒有心。
「我鎮在擎天樹下二百年,那地方又黑又冷,封印永遠掙不脫,於是我想出一個置之死地後辦法。我散一身血肉,將意志與擎天樹融合。百年後樹上結下果子,便是我新身體。你拿到樹種,就是我這顆心。我與老樹共死,新樹也將由我,你敢殺我?」
他竟向前走,步步逼近宋潛機,直視他眼睛:「你殺我?」
「啊!」星辰引力令宋潛機面容變形,視線內一無所有,剩無比刺眼銀色星光。
血紅擎天樹種浮,向冼芥飛。
「修士所求無非是飛升天外,往他界,與星辰壽,你該感謝我。」冼芥笑聲響起。
八柄劍失控制,陣形轟然潰散。宋潛機手獨往劍也漸漸脫手。
難道他輸了?
難道他鬥不過天命,此世註定要毀滅;他種過土地,栽下花草,終要化作虛無。
西天取結局,就是師徒人成神成佛,坐上蓮台拈花微笑?
冼芥望著血衣少年隨星光飄飛:「冼塵贏不了我,你也贏不了我。」
「是嗎?」宋潛機輕聲問。
冼芥忽然心口一痛:「你!」
宋潛機笑起來,露出滿口鮮血:「我不信。」
他用最後力量奪回了樹種,竟在大口咀嚼、吞咽它,像嗜血惡魔。
與此時,淨瓶飛出,不死泉沖刷著他身體,使他渾身光華燦然,如聖潔神明。
宋潛機一身血肉從肢開始逐漸崩散,好像一根蠟燭不斷融化。
星辰依次熄滅,從天降星光變得柔和,難以抵擋引力漸漸減弱。
「你!」冼芥瞳孔放大,「你瘋了!」
九劍在一瞬間穿透身體。他甚至沒來得及低頭看傷口,便轟然向後倒。
他難以瞑目,千萬種不甘不解,全都問不出口了。
宋潛機看著他肉|身化為一段枯木,又被九劍斬作塵芥:
「既然你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轟!」
擎天樹飛速枯萎,天穹搖搖欲墜,大地劇烈顫動。
末日時刻降臨。
宋潛機閉上眼,任狂風漫捲,地動山搖。他穿過風聲,見擎天樹每一條根莖、每一片樹葉,都在向他傾訴痛苦。
擎天樹像一塊無色琉璃,你用什麼顏色光照它,它就是什麼顏色。
你可以利用它,也可以傷害它,它感受到人間所有善意和惡念,忠實回饋給人間。
「交給我吧。」宋潛機。
瀕死擎天樹感受到他意念,用飄飛紅葉向他謝謝。
冼芥至死也想不明白,宋潛機距離白日飛升一步之遙,馬上就要離開這個註定毀滅世界。
誰會放棄飛升,將所有修為和血肉當做養料,把自己種成一棵樹?
宋潛機向天大喝:「自今日起,這天我來撐!」
「不!」一道極端憤怒聲音響起。
宋潛機愕然,此時此刻,這鬼地方還有人?
見一顆火球從雪原方向飛來,其中包裹著三道人影。
衛鈺雙眼比不盡火更紅:「宋潛機,停下!」
「宋師兄!」
「宋兄!」
孟河澤與紀辰緊隨其後,向他狂奔來。
宋潛機恍然間想起光陰長河碎片。前世今種種從河底浮上來,串聯成完整畫面。
他忽然笑了:「當時你也不想走吧。」
上一世沒有贏家。天命之子、救世主故事是表象。
在不死泉灌溉下,「宋潛機」以難以想像速度抽枝發芽,向上長。
他皮膚變作金色,面目變得模糊,無數根須深深扎人地底,無數枝條飛入雲霄。
他來到雲層之上,俯瞰整個世界。
見人海涌涌,席捲雪原。
眾修士衝過紀辰打開通道,頂風冒雪,向大陸盡頭奔來。
他看見無數張熟悉或者陌面孔。
宋潛機喃喃:「來這麼多人啊,又不是趕廟會,有必要嗎?」
奇怪,明明已長成樹了,怎麼還會想流淚呢?
眾修士奔至大陸盡頭,見舊樹枯萎,漫天紅葉飄飛,如一場血雨散落。
他們想來幫助宋潛機打贏最後一戰,守衛世界,卻親眼看著宋潛機捨身奉道,將自己種成新擎天樹。
這是怎震撼神鬼、難以想像畫面?
一株金色大樹紮根抽芽,拔地起,軀幹如利劍般直入雲霄。
以人之身,逆轉天命。
「宋潛機!」
「宋師兄!」
「宋王!」
宋潛機見無數道呼喊聲,震徹天地。
他回不人間正在挽留他。他奮力向天空長。
「我這輩子一直在種樹,想不到要在這種最後一次。可這地方實在不適合種樹啊。」
他用最後聲音大喊:「盒子!」
眾人惶然不解。
一道黑影飛出。一玉盒當空打開,泥土從中傾瀉出,如雨灑落。
這是千渠最肥沃土壤,他進血河谷前裝了滿滿一個儲物玉盒,帶在身邊,以慰思田之情。
對於一個種地人來,什麼最重要?
土地。
他將裝滿泥土盒子交給一位朋友,意在請對方按兵不動,在最後時刻做千渠底牌。
千渠沃土覆蓋大陸盡頭凍土,新擎天樹如虎添翼,觸及天壁。
宋潛機漸漸失視覺,眼前一片漆黑。
「你敢不回來,我就西海做大魔頭!」
他見孟河澤聲音,心想別虛張聲勢,這輩子親友俱在,西海你是回不了,還是回千渠打獵吧,少跟衛鈺打架我就放心了。
「宋兄,我就在這等你,你肯定還會回來對不對?」這道是紀辰聲音。
宋潛機心想我才不怕,你家還有妹妹要照顧,早晚得回千渠,是記得別亂點鴛鴦譜,給紀星亂相親了。
「如果這是就你選擇……」子夜文殊話沒有完。
他將雪刃刀插入土中,半跪於地,將自身靈輸向新擎天樹。
宋潛機感到冰魄心法清涼之流入根須,想勸子夜文殊停下,卻無法發出聲音。
不禁心中一酸,對不起啊子夜,對不起,我發誓時候確實以為自己回。
早知今日,就讓你好好練你冰魄心法,做你無情院監,沒有朋友就不會為朋友難過吧。
你就算把一身靈輸給我,也是杯水車薪。
「宋潛機,別走、別走。」
他見衛鈺哭聲,感到不盡火溫暖之流入根須。
如果話他一定會罵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哭啼啼、結結巴巴像什麼子。我苦中作樂精神,你怎麼一點沒學會呢?
緊接著,他感到各種各靈湧入各個根須,像小溪匯成大海。
萬千金色葉片沙沙作響,如一首壯烈琴曲。
宋潛機對世間十萬八千個不舍,一個也不出來了。
他枝條無邊無際地伸展,收攏搖搖欲墜天壁。
大地仍在顫動。這顆新擎天樹,否撐起天地?
「宋王放棄飛升,捨身救世。我修為微薄,也願盡力為!」陳紅燭將百花殺插入泥土,也像千渠修士、宋院弟子一向擎天樹輸送靈。
又有人道:「什麼仙盟,什麼千秋萬,此世毀滅,誰獨活?!」
「宋王已。不挺過這一關,就靠我們了!」
無數修士跪倒在大陸盡頭,越來越多人還在從雪原趕來。
在這一刻,所有人忘記仇恨、偏見、憤怒和痛苦,心無雜念,傾其所有。
人間願力,盡聚於此。
擎天樹根須從眾人身邊破土出,形成新樹幹。
十樹變百樹,百樹變千樹,新樹與擎天樹相比顯得十纖細瘦弱,卻堅定向上長,環繞著巨大擎天樹。
從大陸盡頭到裂冰原,千樹萬樹抽枝長葉。
自今日起,支撐天地不是一株擎天樹,是一片通天徹地森林。
……
宋潛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好像還未出,沉睡在一片柔軟如雲黑暗中。
直到被熟悉聲音喚醒。
「喂,醒醒!你到我話嗎?」
「你是……旁、旁白?」宋潛機睜開眼,什麼也沒看到,「我這次死了還是沒死?」
旁白輕咳一聲:「你不記得了嗎?你放棄飛升,將自己種成新擎天樹,因此得到了世界源意志承認。你□□雖然消亡,但你魂魄受到保護,養在擎天樹,留有一線機。」
往事徐徐浮,千萬人哭喊聲猶在耳畔迴響,宋潛機發蒙頭腦開始緩慢運轉:「我沒死?」
旁白感嘆道:「沒想到啊,你掙脫了劇,以一己之力替整個世界逆天改命。來,吃顆冰鎮葡萄,你最喜歡!」
宋潛機拒絕:「我在有點冷。」
旁白殷勤道:「那喝杯熱橙汁,熱橙汁總可以吧。」
宋潛機噸噸噸灌下一杯,不由感嘆:「還是熟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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