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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別怕

2024-08-29 02:59:14 作者: 怡米
  長夜冥冥,燭台發出噼里啪啦的燭爆聲,寶珊挑好燈芯,帶著洗漱好的小傢伙走到床前。

  阿笙光著膀子爬上床,窩進陸喻舟懷裡,小聲道:「爹,明日給阿笙買糖葫蘆。」

  陸喻舟放下書卷,撩下帷幔,抓起他的小手,「用你的小豬蹄交換糖葫蘆。」

  小胖豬捂住男人的嘴,「噓」了一聲,「別讓娘聽見。」

  剛躺進喜衾里的寶珊哼一身,翻身背對父子倆,「娘什麼也聽不見,你就塞耳盜鐘吧。」

  塞耳盜鐘?

  小胖豬不懂這個成語的意思,摳了摳自己的腳丫,拱進被子裡,學著外公哄外婆時的語氣,一下下拍著娘親的後背:「乖婉兒,睡啦。」

  寶珊:......

  陸喻舟拉過兒子,把他塞進自己懷裡,「爹哄你睡,咱們不打擾母老虎冬眠。」

  倏地,小腿一疼,「冬眠的母老虎」反腳蹬了他一下。陸喻舟沒在意,拍著兒子的後背,輕聲道:「吾兒快長大,長大了可以去讀私塾、考功名、娶媳婦。等爹致仕,就幫你帶孩子。」

  絮絮叨叨的話,讓寶珊覺得好笑,又蹬了他一腳,「胡說八道什麼呢?」

  尋個舒服的睡姿闔上眼帘,陸喻舟抬手繞過小胖豬,握住寶珊的一隻手,淡笑道:「在想咱們變老以後的日子,到那時,吾兒已經成家立業,咱們就每日烹茶煮酒,閒話家常,等再老一點,咱們就去遊歷,將暮景桑榆變成新的始點。」

  寶珊轉過身,摟住父子倆,「嗯,到那時你不許嫌我人老珠黃。」

  「怎麼會,」陸喻舟摸摸她的眼尾,溫柔道,「我一定比你先老去。」

  這話聽著不對味,寶珊皺皺鼻子,「不許這麼說。」

  陰晴圓缺、生老病死,是滄海和人們要經歷的常態,陸喻舟將之看得很淡,但這一刻,他忽然有了有悖於命運的想法,那便是一定要比寶珊活得久一些,陪她到最後。

  怎麼就多愁善感了?

  陸喻舟攬住妻子的腰肢,「咱們都不胡思亂想,快睡吧。」

  「嗯。」寶珊闔上眼帘,陷入枕頭裡。

  倏然,兩人頰邊一濕,緊接著就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躺在中間的小阿笙送給爹娘一人一個吻。

  夫妻倆同時捧起兒子的胖臉蛋,左右夾擊,吧唧兩口,惹得小傢伙害羞不已。

  夜未央,溫情甚濃。

  因趙氏的事,緗國公最近有些焦急,憔悴了不少,太子給了他一段時日的假,用以調節情緒。

  閒來無事,緗國公帶著幾個小孫兒繞著池塘跑步,「咱們要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幾個小孫兒跟著學舌,脆脆的童音漾在秋日的清晨。

  跑完步,緗國公開始教孫兒們習武。

  小郎君們扎著馬步,個個認真。

  緗國公捋著鬍子,感覺跟孩子們呆在一起是最輕鬆的,這裡沒有勾心鬥角、閒言碎語,徹徹底底放鬆身心,遠離紛擾。

  阿笙是幾人里最認真的,一張小胖臉上全是汗。

  緗國公彎腰替他擦拭額頭,笑問:「笙哥兒為何這麼吃苦?」


  阿笙鼓著腮,恨不得連發稍都在用勁兒,「保護娘親。」

  小傢伙的臉上溢出的認真讓五旬的老者動容,緗國公盤腿坐在他面前,板正起他的姿勢,「肚子憋回去,臉別繃著,腳跟抓穩。」

  縱使累得雙腿打顫,阿笙也沒服輸,那股倔勁兒像極了陸家人。

  緗國公忍不住抱抱他,「我的乖孫,爺爺親一口。」

  阿笙還在認真扎馬步,臉蛋卻紅了,沒一會兒就笑彎了眼眸。

  之後,緗國公給每個孫兒的腰間系了一個荷包,叮囑道:「這裡面是海灘上的細沙,當你們遇到危險時,就扯開荷包,往壞人的眼睛上揚。但是記住,絕不可以傷害身邊的人。」

  孫兒們點點頭,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有阿笙充滿疑惑,仰頭問道:「我們很容易遇見壞人嗎?」

  陸家的子嗣自小就要學習防身術,以便遭遇綁架時有計可施。緗國公耐心給小孫兒講起道理,聽得小傢伙一愣一愣的。

  回去梅織苑的路上,阿笙撥弄著腰間的荷包沒有看路,一頭撞在迎面走來的丫鬟腿上。

  小傢伙捂額揚頭,看著一個面凶的丫鬟,「咦」了一聲,剛要讓開路,身側的嵈兒呵斥對方道:「撞了笙少爺,不知道歉?你是哪個院子裡的侍女?」

  嵈兒是寶珊的陪嫁丫鬟,加上寶珊已在府中立威,嵈兒的底氣自然是足的,此刻遇見不懂規矩的侍女,不免訓斥兩句,「哪有讓少爺讓路的道理?」

  假扮成侍女混進來的趙薛嵐看都沒看她,直直盯著阿笙的小圓臉,眼底帶著審視和恨意。

  從未見過這麼凶的侍女,阿笙躲到嵈兒身後,催促道:「快走,快走。」

  嵈兒沖那人哼一身,拉著阿笙的手離開。

  等兩人拐進梅織苑,趙薛嵐緩緩轉過身,眼底晦暗不明,帶著三公子的信物離開。

  傍晚時分,三房那邊傳出消息,說府中進賊了,丟了不少物件。

  寶珊讓他們清點出丟失的物件匯成明細,可三房媳婦不善掌家,根本記不清丟了哪些東西。

  什麼盜賊敢來緗國公府行竊?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三房媳婦自然也不信,認為是三公子在外偷吃,拿府中物件去打發情人了。

  為此,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

  寶珊本就厭惡三公子,對於他的事也就沒多上心。

  夜裡,陸喻舟從外面應酬回來,腳步有些趔趄。今日一位友人成親,他作為儐相替友人擋了不少酒,眼角眉梢透著醉態。

  李媽媽扶住他,小聲問道:「世子這是喝了多少酒?」

  陸喻舟笑笑,「不礙事。」

  男人酒氣濃重,倒沒有像平日裡那樣先去書房沐浴更衣,而是直接跨進了正房。

  李媽媽不忘提醒道:「大奶奶不喜歡世子飲酒,世子還是在外醒醒酒吧。」

  陸喻舟將她攆出去,合上房門,逕自走進臥房,「娘子,扶為夫一把。」

  寶珊倚在美人榻上,沒有穿繡鞋,手裡拿著一件袍子,見他進來,沒甚情緒地指向桌面,「我提前讓嵈兒熬了醒酒湯,你趁熱喝。」

  今晚阿笙陪緗國公住在二進院,陸喻舟得知後,早就想回府攬香玉了,奈何友人那邊勸酒的賓朋太多,他也是心情愉悅,多替人家擋了幾杯,哪知自己娘子會擺臉色,知道的話,絕不會多喝的。


  「為夫沒醉。」陸喻舟走過去,握住女人的腳踝,問道:「你身上的袍子怎麼這麼長?」

  寶珊把新做的袍子扔在他臉上,「男人的袍子,能短嗎?」

  一聽這話,陸喻舟嗤笑道:「哪個狗東西敢打我娘子的主意?說出來,讓為夫去收拾他。」

  還說沒醉,都醉得分辨不清事實了。枉費自己花了幾個晚上趕製的秋衫,當真是浪費自己的心意。寶珊蹬開他的手,作勢要起身,「去睡書房。」

  陸喻舟拽住她一隻腳腕,一把扯到自己身前,傾覆而下,捧起她的臉蛋,重重吻住,將酒氣渡了過去。

  「唔......」寶珊被桎梏住,使勁兒捶了一下他的肩頭,卻無濟於事。

  一場荒唐事從美人榻開始,跌跌撞撞到桌前,又踉蹌到屏風後頭。

  起初,寶珊還嬌怒幾聲,臨到最後,就只剩下嬌了。

  氣不過他的強勢,寶珊咬住他的肩頭,將不適感數倍奉還。

  饜足後,陸喻舟沉沉睡去,寶珊攏好黏在脖子上的頭髮想要去湢浴洗漱,可身子太過疲憊,不得已只能將就一晚。

  沉睡的男人潤澤如玉,寶珊捂著胸前輕聲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又咬了一口他的唇峰,這才解氣。

  醒酒湯已涼,可女子眸光愈發溫煦。

  扯過男人一條手臂,寶珊枕在上面,細數他睫毛的根數,數了幾次都沒有數清。困意上頭,寶珊撥弄幾下他濃密的睫毛,翹起紅唇:「陸喻舟,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這句話,不知睡夢中的男人是否聽到了......

  更闌人靜,二進院的臥房內,緗國公仰面呼呼大睡,床里側的阿笙被他的呼嚕聲擾醒,揉了揉眼皮,「爺爺,噓噓。」

  鼾聲如雷的老人根本沒聽見孫兒的需求。

  癟得難受,小傢伙爬下床,趿拉著靸鞵顛顛走向湢浴,等他出來時臉蛋紅撲撲的,很是心虛。

  走到門扉前,他衝著門扉喚道:「阿笙需要幫助。」

  「咯吱。」

  門被人推開,一名護院低頭走進來,「笙少爺有何吩咐?」

  阿笙撫著鼓鼓的肚子,害羞地蜷起腳趾。

  護院瞬間明白過來,柔聲道:「少爺先去湢浴稍等片刻,卑職去梅織苑取條睡褲來。」

  阿笙點點頭,趴在門框上看著護院離開。

  庭院裡遍布護院,阿笙怕他們知道自己的囧事,縮回了頭。

  護院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條睡褲,「卑職幫少爺換上。」

  阿笙牽著他的手走到屏風後頭,忽然覺得不對,感覺護院走路一瘸一拐的,「你怎麼啦?」

  護院沒說話,還真替小傢伙換了睡褲,又帶著他去往面盆前,往裡面倒了一種粉末,「淨手。」

  阿笙蹲在地上搓手,乖的不行,「唔,謝謝你。」

  護院替他擦了手,淡聲道:「回去睡吧。」

  阿笙站起來,扭著屁墩走向臥房,可剛邁出幾步,就頭腦發暈,噗通倒在地上。

  屋裡鼾聲長綿。扮作護院的趙薛嵐走過去拎起阿笙,將他藏在寬大的衣衫里,走出房門。


  與另一名護院打上照面時,趙薛嵐學著男子的聲音低聲道:「去趟茅廁,你看著點。」

  黑燈瞎火的,另一名護院沒多想,側身讓開了路。可擦肩時,卻發現異常,「你腿和肚子怎麼回事?」

  趙薛嵐背對著護院,身影陷入黑夜中。

  護院走過去,單手搭在她肩頭,「你是新來...呃...」

  話音未落,他的腹部就中了一把匕首。

  「刺...客...有刺客!!!」

  趙薛嵐兜著阿笙跑進拐角,幾個躍起跳上院牆,卻被屋頂的暗衛攔下。

  不得已,她帶著阿笙返回院中,被護院和暗衛團團圍住。

  隨著緗國公的一聲爆喝,街坊鄰里全都燃起了燈籠。

  緗國公赤腳散發,手提鋼刀,指著被包圍的趙薛嵐,「大膽賊人,你敢動我孫兒一下,老夫必讓你血濺當場!!」

  陸喻舟被驚醒,酒醒一半,帶著寶珊趕到二進院。

  當看見被刺客挾持的小童時,寶珊觳觫不止,顫著眼睫走上前,「把孩子還我,還我!!!」

  「哇!」

  阿笙清醒過來,被眼前的一幕嚇哭。

  趙薛嵐單手掐著阿笙的頸子,另一隻手握著匕首,抵在阿笙的喉嚨上,「別動,再過來,我現在就殺了他!」

  燈火將夜色點亮,亮如白晝,人們瞧清了刺客的面目。

  確認刺客就是趙薛嵐,寶珊心提到嗓子眼,攔住拔刀的護院和暗衛,不停搖頭:「不要動,不要......」

  雙肩忽然被一雙大手扣住,單薄的身子陷入一方懷抱中。

  寶珊顫抖不止,扯住陸喻舟的衣袖,「阿笙,阿笙......」

  陸喻舟沖她點點頭,儘量穩住己方情緒,隨即看向趙薛嵐,眸光凜冽,「說吧,想要什麼?」

  聽他冷靜的語氣,趙薛嵐甚至有種錯覺:阿笙並非他的親生子。

  若非如此,他是如何克服心裡的慌張,若無其事地與她談判。

  府中人與鄰里盡數趕來,還有人跑去衙門報案,可趙薛嵐手中有人質,沒人敢輕舉妄動。

  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帝姬,還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思,趙薛嵐沒有太多恐懼,勾唇看著陸喻舟,「我想要什麼,陸相不是該十分清楚麼。」

  陸喻舟將寶珊拉到身後,撥開護院和暗衛,站在人牆最前面,任夜風撩起衣擺和發梢,「講條件。」

  看見爹爹,被勒住脖子的小胖墩又「哇」的一聲哭了,哭聲既委屈又無助,既懵懂又恐懼。

  聽見兒子的哭聲,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顫了手指,陸喻舟沖哭泣的兒子微微一笑,「別怕,爹不會讓你有事的。」

  阿笙一邊掉著淚豆子,一邊伸手去夠爹爹,被趙薛嵐狠狠扼住脖子。

  呼吸不順,小傢伙蹬了蹬腿,憋紫了小臉。

  「趙薛嵐,他還是個孩子!」陸喻舟上前半步,儘量沉住氣息,「你現在是朝廷的欽犯,早晚必被捕,但只要你放了孩子,我可以護你周全,讓你隱姓埋名,富足地度過餘生。」

  趙薛嵐哼笑,「陸相之口才,娓娓動聽,若我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或許就信了。陸喻舟,我二十有四了,韶華貢獻給了官家和你,可你們是如何對我的?什麼都能滿足我,是嗎?我要你也廢掉一條腿!」


  你不是驕傲麼,你不是一身風骨麼,我就是要踐踏你的傲骨,讓你變得和我一樣!

  人牆外的緗國公暴跳如雷,卻也知道不能激怒對方,忍著氣拉住同樣激動的寶珊,搖了搖頭。

  眾人將視線聚在陸喻舟身上,不確定他會怎麼做。傳奇如陸喻舟,哪裡是那麼容易被左右的。

  人們憤怒不已,緗國公和寶珊痛心疾首。

  可出乎意料,陸喻舟同意了,「還有哪些條件,一次性說全。」

  沒想到他會同意,趙薛嵐癲笑起來,笑聲似來自煉獄。

  「哈哈哈哈哈!」

  趙薛嵐聳著肩膀向後退,將匕首刺入了小傢伙白嫩的肌膚。

  阿笙哭得不能自己,像一隻被勒住要害的小獸,張嘴咬住趙薛嵐的手臂。

  他應該時刻戴著爺爺給的香囊,然後揚她一臉沙子,以便脫身。

  手臂傳來痛意,趙薛嵐渾不在意小傢伙的攻擊,一直凝著腰杆挺直的陸喻舟。

  男子面如冠玉,榮辱不驚,依舊是她印象中的少年,可她變了,變得渾渾噩噩,狠辣兇殘,猶如鬼魅。

  「陸喻舟,我要你再自捅一刀,捅向自己的心臟。」

  話落,眾人驚慌,紛紛勸起陸喻舟。

  「陸相冷靜!」

  「子均不可!」

  「世子不要被她誆騙!」

  寶珊和緗國公想要上前,被趙薛嵐呵斥住:「你們敢過來,我就要了這個小玩意的命!」

  說著,她將刀刃推進了幾分。

  眾所周知,沒有趙薛嵐不敢動的人。陸喻舟緩緩轉過身,拔出兩名暗衛的佩刀,警告道:「趙薛嵐,我信你最後一次,你若食言,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在人們或詫異,或震驚,或悲痛的目光下,陸喻舟手起刀落,反轉刀刃,刺入自己的小腿和心口。

  一時間,周遭陷入死寂。

  人牆外傳來寶珊痛苦的呼聲:「不!!!」

  鮮血染紅白衣,趙薛嵐愣愣看著眼前的男子,覺得他太過陌生。陸喻舟從來都是特立獨行、薄情寡義的人,怎會為了一個私生子重傷自己......

  當那抹白衣倒下時,趙薛嵐慌了,沒有體會到報復的快感,有的只是無盡的孤獨和壓抑。

  「陸...喻舟...」

  相識十幾載,那個冰冷的男人已然蛻變成了有血有肉的父親。

  「砰!」

  一隻脫手鏢精準地射在趙薛嵐握匕首的手背上,迫使她鬆開了手。

  陸喻舟垂下手臂,虛弱而嚴肅道:「拿下。」

  之後,他倒在地上,沒了知覺。

  他的阿笙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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